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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丧家犬也有乡愁_刘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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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印象中,宫雪花是众多出演三级片的女演员中最老的,一介半百徐娘,还要涎着脸轻解罗衫大翘兰花指,让人窥见了谋生的惨烈。我对宫雪花充满悲悯和敬仰,尽管《论语》说:老而不死是为贼。



  其实老贼也有老贼的妙处,宫姨虽韶华已逝,当不成《南方体育》的足球宝贝了,却也不是票房毒药。还有乔丹,一复出就让奇才队主场挤满了人头,还动辄拿双十,堪称票房伟  

哥。



  当然你可以说乔丹就像那些退休了还恋栈的官场老头,整天念叨着要返聘,无非是怕别人忘了自己的老脸。但必须承认,1998年乔丹退役后很多人就不看nba了,我还偶尔看,主要想看另一个老贼罗德曼如何伤风败俗——他常吹嘘在告别赛结束后要裸奔退场。



  我之所以瞎扯到年龄问题,是因为前些天中国足协处罚了一大批骨龄检测超标的年轻球员。先前还以为宫雪花爱装嫩,现在醍醐灌顶发觉男性也有类似癖好,换言之,但凡直立行走的动物都热爱青春,不愿被别人视为老贼。十强赛后没有哪个追星族给郝海东献花,大家都直扑阳光男孩李玮峰,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整个社会漠视了对老年人的终极关怀。



  我们的青少年球队历来威猛,倒不是说他们如何早慧,诀窍就在于篡改户口本。我从一名著名球星的退役年龄推算,他多年前参加世少赛时已将近二十岁了。老藕扮青荷,倒也饶有风韵,宫雪花几年前参加选美,居然谎称未婚未育,麦当娜唱的《like a virgin》(宛如处女)就是献给她的。



  后来有狗仔队去宫姨的原籍上海外调,发现该同志有重大历史污点,进过妇产科不说,还搞投机倒把贩金条,另有流氓罪案底若干。可见群众的眼睛是贼亮的。现在足协用先进仪器一照,妖魔鬼怪原形毕露,涉案人员累计一百二十五人,骇人听闻啊。上世纪80年代中国流行联防队员,一到深夜就掏出手电往灌木丛里照,孤男寡女无处遁身,收成好时,一根麻绳能拴好多对案犯。可见伪装得再好,也禁不住这么一照。



  中国足球的造假运动波澜所及,连未来的花骨朵也不能幸免,当然有人会虚弱地辩解说,现在猪肉鸡肉含激素多,导致孩子们早熟,提前长了胡子和喉结。反正我是谁也不信了,古时甘罗十二岁拜宰相,我疑心也是买通了保长和接生婆制造的假八字。



  当然老外比较不吃这一套,他们更喜欢老贼,酒店里常招募些白胡子老头,让人不忍心不给小费。有消息说,南斯拉夫足协想今年6月拉米卢回去带国家队,可见老不足惧,关键是要老而不朽,或者说,人老心不老。



  不过被视为老贼确实不爽。《南方体育》这帮生于80年代的小姑娘已不屑与我含情脉脉地对视了,这让我慨叹光阴无常的同时也切实体会了年老色衰的悲哀。 (2002。1。4 )






无法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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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众多小资文人反复追捧剽窃的庄子有一句经典的话: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相煦以湿,不若相忘于江湖。



  这话翻译起来很冗长,有骗稿费之嫌。不妨很商业地译为:杰克和露丝与其在泰坦尼克号上大演惊天地泣鬼神的对手戏,骗晕大批家庭主妇,还不如素不相识,彼此平静地活着,在无声的气流中擦身而过。



 

  所谓相忘于江湖,是一种大彻大悟,是岳不群操练的葵花宝典之顶层境界。简言之,是指布衣生活王孙心态,不为鸡毛蒜皮的事呕心沥血。



  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国人练成了葵花宝典。世界杯很炫吗?我照样自顾把玩nba和橄榄球。釜山抽签吸引了中国人和塞内加尔人的目光,但无法撼动美国人的眼球。与世界杯相比,美国人更关心拉登藏在哪个地洞里吃喝拉撒,所以美联社派往阿富汗的记者比派往韩国的记者多。



  每当我满脸皱纹地缅怀庄子庄师傅时总在想:江湖距离我们有多远?这些年来,体育包括足球一直挤迫着我们的神经,所以衍生了罄竹难书的苦难史。“5·19〃输给香港队,有人以头抢地;1988年兵败汉城,俨然成了国殇。



  今年中国风调雨顺,按阎世铎的说法,申奥、入世、世界杯入场券三大件都齐了,幸福像一场秋雨,把久旱的我们痛快地淋湿。此前我们只能在做梦的时候念叨世界杯,照《大话西游》的逻辑释梦,就是那个叫足球的家伙欠了我们很多钱。这也说明在追债未遂时我们注定梦萦魂牵咬牙切齿,只有赖账的人才希望与我们相忘于江湖。



  执著固然是一种生活态度,淡泊也同样重要。明年磕一把里瓦尔多和卡洛斯,然后丢掉辎重拖刀潜逃,别再编撰什么新的苦难史。(2001。12。7)






大片的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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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发觉自己躺在素不相识的城市里,电视上播着《中国足球备忘录》,片里弥散着一本正经的悲情。



  像一次宿醉,或一场梦境的延伸。半年前,我首次潜入广州,在新闻发布会上挑逗米卢,然后蹿回酒店含泪赞美清贫的柬埔寨人。与此同时,我深深爱上了这座城市的烧鹅——色泽养眼、酥脆绵香,嚼起来有一种初恋的感觉。



 

  必须承认电视是最能煽起人怀旧情结的传媒。镜头像阳光下的尘埃四处泛滥,我想起自己曾活得如此卑贱而无耻,八千里路云和月,像蚂蝗一样死死叮住米卢率领的那支队伍。雨水贯穿了西安、昆明以及10月7日的沈阳,雨如鬼魂附身,让我们湿淋淋的笑容如此诡异。



  一个月前的现在,月黑风高,我竖起衣领,穿过沈阳黝黑冷寂的街道去见张晓舟,商洽有关变节事宜。十强赛结束了,投胎转世的欲望愈发强烈,我热爱那种私自奔逃的感觉(或称渴望私奔)。有时候,水性杨花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所以说,小组赛和十强赛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轨迹,譬如米卢、李响,还有国足队员,包括我这样靠码字谋生的人群。张晓舟说,他如今一看到有关十强赛的消息就想吐。我恰巧相反。我始终深切缅怀沈阳的韩式烧烤、五里河的旗帜以及在酒廊里凄婉翻唱《征服》的未成年少女。



  回到现在进行时的生活中,我们发现每一个历史事件后面都隐藏着伤疤或欢颜。比如九运会,拿金牌的、名落孙山的、东窗事发的,仅仅一瞬间就焊死了将来的幸福或落魄。



  类似的拷问不断挤迫着我们的内心。去年我曾采访过著名国门张惠康,他如今目光呆滞、臃肿不堪,沦落在上海街头卖彩票,1989年,他只要再支撑三分钟就是民族英雄。据说,还有另一位前国脚在海南的乡下养猪。



  所以最后我想说,所谓备忘录忧思录都是伪抒情。在一切大场景大制作的历史宽银幕下,许多小人物的浮沉挣扎都会在漩涡中湮没。一将成名万骨枯,没人会为荒野的枯骨赋诗。



  蝼蚁或毁灭,或卑微地活着,都与历史的车轮无关。(2001。11。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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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无人裸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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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10月7日之后的许多夜晚,时光仿佛停滞了,我经常反复咀嚼着那截甘蔗,以此骗稿费,我得承认,现在我再述说起那晚,已经很难有任何冲动了。



  那天下午,我嚼着干粮夹杂在汹涌的人流中向五里河蠕动,因为提前三小时入场,所以饥饿是注定的。我看见一些人绝望地挥舞着钞票,说:有票吗?有票吗?我当然有票。摸摸口袋,硬硬的还在,那张面值六百的票在黑市上已经卖到了一千二。如果换了现在我一准把  

它卖了,但那时我多纯洁啊,多热血啊,这么无耻的事干不出来。



  进了场,见数万人无聊地喊,巨大的旗像乌云一样轮流压过头顶,每个人都伸出手去又抓又揉,集体淫亵。我百无聊赖,便歪着头看旁边的女孩写稿,她在笔记本电脑上飞快地敲,一看署名是“王语嫣”,我想这名字好抒情,不抄袭她一下实在是暴殄天物,于是掏出纸和笔想偷点料。那女孩啪的把电脑关上了,我七窍生烟。直到后来我们居然成了《南方体育》的同事,说起这段往事才一笑泯恩仇。



  逼逼逼。裁判的哨声响了。上半场双方互有攻守,下半场双方互有守攻——我在当晚的稿子上是这样写的。后来于根伟弄进了一个球,虽然有拣死鱼的嫌疑,但拣死鱼也要讲究功力啊,不信你天天蹲厕所去,看看能不能拣到。这个球让所有人得意地掀起了人浪,所谓人浪,就是那些人看起来都是一副很浪的样子。



  老这样浪也不行啊,容易出事。大概距终场还有十多分钟的时候,大批武警进入体育场,围着草坪脸朝观众站成一圈,我觉得这样很不好,毕竟场上有十一个外国来宾,你把屁股对着别人是很不礼貌的。



  武警同志们担心的是裸奔。那时满世界都在吵嚷着一旦出线,得来点裸奔什么的助助兴。我当时还写了篇稿子分析裸奔成功的几大要素,你得突破警察的防线然后跳下两米多的看台再从武警的人墙中突围,所以要有泰森的力量和刘易斯的速度。组委会还担心球迷去扒中国队球员的衣服,因为罗马夺冠后惨绝人寰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全国人民都在看直播,你把郝董他们都扒光了,叫他们以后怎么做人?如果弄得有人羞愤自杀那就更不好了。



  沈阳的10月已经开始寒冷了。我把头缩在衣领里,幸灾乐祸地等待闹剧上演。结果等到比赛结束,还是没看见有人光屁股。我悻悻地想:唉,你们这些东北人,怎么跟我这南方人一样怕冷。



  那些警察和武警有些尴尬,箭在弦上,却找不到猎物。其实原因很简单,所有人都饿得肚皮贴后背了,谁还有力气裸奔。有人懒洋洋地往天空洒些纸屑,像敷衍一场简易的婚礼。



  国家队的大巴从体育场驶出来,坐在前排的孙继海和徐云龙把脚搁得高高的,像君王般接受球迷的欢呼。我笑了笑。我原谅他们今夜的嚣张。



  大街上挤满了游行的人们。在昏黄的街灯下,他们的笑颜让我想起祈雨成功的灾民。心底忽然微微抽搐了一下。这个夜晚,将会温暖许多人的梦境。



  那晚写稿写到凌晨3点,忽然想起还没吃晚饭,和熟识的记者出去,经过广场,看见狂欢的人群已经像潮水一样散去,一些醉鬼拎着酒瓶呢喃,警察们开始善意地清场。



  一地狼籍的纸屑和酒瓶。一地细碎的月光。我在那一瞬间知道,10月7日已经转过身,并且离去。(2003。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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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门苍凉——寻找张惠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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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上海城沉浸在温润的阳光里,车水马龙从钢筋水泥的阴影中穿梭而过。



  曹杨新村。一位衣着褴褛的中年男子拘谨地坐在太阳伞下,神情木然地守着破旧的小摊位。“喂, 买彩票。”一名手挎菜篮的妇女冲他嚷,中年男子像刚从梦中惊醒,缓缓扬起一张臃肿而迟滞的脸。



 

  他叫张惠康。前中国足球队守门员。



  十二年前,在汉城奥运会上,他曾英勇而敏捷地奋力抵挡联邦德国队的克林斯曼们一次次子弹般的射门。



                 一



  我在烈日下疲惫且绝望地走着。



  从抵达这座城市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必须找到一个人。我此行的任务是采访一项全国性赛事,每逢碰见上海记者,我总是急切地问:知道张惠康的下落吗?他们茫然地摇摇头。我黯然地想:一位退隐多年的迟暮英雄,就这般雁过无痕地消逝了吗?



  但在我心里,这位80年代的亚洲最佳守门员依然身手矫健。在中国足球最耻辱的岁月里,他始终悲怆地独自把守着最后一道关隘。



  当他神色凄凉地跪在草地上时,我们曾与他一同流着泪。



  我执拗地想:只要张惠康还活着,我就一定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哪怕是大海捞针。几经辗转,我来到了曹杨新村。



  沧桑风雨早已将张惠康的名气洗刷殆尽,这一带的人提起昔日国门时犹如天宝宫女说旧事。“张惠康在车站附近卖报呢。”一名服装店老板淡淡地说,眼皮都不抬。“侬莫非想去他的小店里买便宜香烟?”几名卖海鲜的女摊主朝我肆无忌惮地大笑,仿佛我是个傻子。



  一位照相馆老板听说我的来意后,热情地请我到店里歇歇。他说他亲眼看着张惠康长大的,“阿康这孩子从小就不怕死,什么鱼跃扑球之类的惊险动作都敢做,弄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弄堂里的孩子们都很佩服他。”他说张惠康住曹杨六村,末了还补充一句:阿康如今已经有点傻了。



  这句话像钢针般将我深深刺痛。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抽搐。



                二



  老态龙钟的中年男人像木偶坐着,恹恹欲睡。都市的繁华跟他无关。



  我蹲在栅栏边,呆呆望着马路对面的他。



  许多年前,少年的我也曾这般出神地守候在电视机前,如痴如醉地看他飞身扑挡疾风骤雨般的射来的足球。



  苍茫岁月已将敏捷的身影吞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谁还能辨识出这个潦倒庸碌的男人?



  暮色像一张大网缓缓撒下。张惠康慢腾腾地收拾着摊位,拖着手推车往住宅小区里走。我追了上去。



  我说阿康我是你的球迷想跟你聊聊天。一丝亮色在阿康麻木的眼神中稍纵即逝。他平静而憨厚地笑着说,好呵好呵,说罢他佝偻着腰,手脚笨拙地将手推车搬进自家的小木房。



  阿康扛起一张旧长凳,拉我到住宅区门口坐下。他转身到父亲开的杂货店里拿了一罐雪碧,硬塞在我手里,随后气喘吁吁地坐在凳上,不停擦着汗。我看见他穿着一件劣质的旧衬衫,腰间的皮带已经泛白,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楚。



  我的许多话全梗在嗓子眼,只问:阿康,这些年还好吗?



  阿康凄然一笑,说:很好,很好。  



                 三



  窗外,华灯初上。我和阿康坐在一家嘈杂的小餐馆里,相对无言。人来人往,没有谁认出这位昔日名声赫赫的国门。



  阿康木讷、朴实,话极少。我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阿康蠕动的嘴唇间或冒出一些零星的话语,像一位穷人伤感地回忆着多年前的一场盛宴。如烟往事像泛黄的日历渐次展开……1990年亚运会, 中国队在国庆之夜负于弱旅泰国队,之后全队解散;1991年阿康赴香港南华队踢球,在比赛中头撞门柱受重伤;1993年退役失业至今。



  “那回我撞中门柱,感觉脑袋像被斧头劈裂似的,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医生告诉阿康,这是神经性脑震荡。为此他吃了整整十年药,直到现在。



  阿康抖索着手点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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