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在倒塌-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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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就是只柔软的小兔子,趴在手心里面,小俏的心又再次被狠狠地抽紧,她感到窒息,这些日子的噩梦她只有让它在心里面烂掉,烂到一点痕迹都没有。她的身体紧张得缩成了一块小小的坚硬的石头,滴试纸的手指在轻微的颤抖,第一滴歪掉了,第二滴才正好滴在试纸上面,接着小悄抱着膝盖坐在马桶上面等待着试纸的变化,她看到液体慢慢地涌上去,紧张得几乎能够听到血管里流动的声音。
一根红线,只有一根,淡淡的红线,宛如一个细细的伤口。
瞬间,小俏感到身体慢慢地变软,所有的力气都在往外面排泄,她趴在水斗上面,头发全部都落在湿漉漉的水斗里面,她的身体在这个夏天从来没有如同现在这般放松过。小俏直起身体来,把水斗上面的试纸,小塑料管子,包装盒子都通通揉成了一个小团,扔进抽水马桶里面去抽掉,水箱呻吟了一下就打着圈把所有的这些东西都冲掉了,小俏照了照镜子,白色吊带裙已经完全脏掉了,她默默地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冲自己的脸,慢慢地抹上润肤霜,然后拿粉色的胭脂在脸庞的两侧轻轻刷了两下,想起去买这盒胭脂的时候,店里面的小姐都夸她和可可的皮肤好,像陶瓷一样。
推出门去,可可正面对着她站着,小俏抱住她的脖子说:“没事了,我饿了。”
惨绿少年,从这一头到那一头(一)
丁城城还是在四季新村的门口等到了可可,他已经在这里等了数天,靠在梧桐树上抽烟,胭脂店的大叔都已经认识他,总是递给他凉的苦丁茶喝,丁城城说,他在等女朋友,他女朋友现在正生他气。可可在去胭脂店买烟的时候,被丁城城一把抓住了胳膊,他不由分说地紧紧牵住可可的手,把她拉进灰蒙蒙的马路中,可可也不言语,也不摆脱,只是跟着他走,她的确有话想跟他说清楚,他们坐在地铁绿色的长凳子上,手拉着手,却是背对着背。中午空荡荡的公交车与他们擦肩而过,丁城城匆匆地走在前面,耸着肩膀,低着头,直视前方,可可加紧步子跟上他,他们拐进午后安静的弄堂里面,天气沉闷,没有太阳,却是异常地闷热,梧桐树的影子丝毫不晃动,那一场台风即将到来,所有的一切都绷得紧紧的,一捅即破。他们匆匆地穿越过午睡的老人和孩子,从嘎吱嘎吱响的楼梯踏进了阁楼,砰得一下关上了门。
非常突兀的,没有前奏的,宛若一场突然降临的雨。
丁城城喘着气,把可可紧紧地靠在门上,可可被重重地推倒在门上,响声很大,门锁敲在她的腰间的骨头上,她痛得几乎要呻吟起来。丁城城吻可可,吻得野蛮而没有头绪,他那么多天没有见到她,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上海,他发了疯地想念她,。可可徒然地睁大了眼睛,当她反应过来之后,她狠狠地在丁城城的嘴唇上咬了一口,然后感到唇齿之间有淡淡的血腥气,丁城城暴怒着大叫着松了手,他迅速地缩到阁楼的窗户前,如同一只受了伤害的兔子,这叫可可想起了在摩天轮上的那个短暂的吻,轻轻地触碰,潮湿的,那时候他们是远离地面的,而现在,隔着几米远的对面屋子里,传出了孩子的钢琴声,电风扇就在头顶单调地旋转着,他们的周围都是看不见的眼睛,地板的缝隙里面都是生活的痕迹,太近了,近到可可觉得可怕,她已经把丁城城留在了摩天轮的顶端,那里风很大,摇摇欲坠,被隔绝,与地面无关。她想到小俏摆在水箱上孤独的红鞋子,大维轻柔地抱着她说:“宝贝,没事的,宝贝,我爱你。”她无法再爱,在这个夏天,她是个对爱情残废了的小人。
可可突然发现,这一切,其实无法解释。
而丁城城在抽了一根烟之后,又过来紧紧抱住了可可,可可再次挣扎,他们就这样扭打,挣扎,互相折磨着,从门口,到嘎吱做响的单人床上,到地板上,往复循环。到最后两个人都累了,仰天躺在地板上,可可的头发乱作了一团,T恤被翻了上去,露出小肚皮来,丁城城肩膀上留着牙印,衬衫几乎被小野兽一般的可可撕烂,他们并排躺着,喘着气,空张的嘴巴,看夏天的时光从眼前迅速地溜走,他们累了,几乎要睡去。可可扭过头去,却兀然发现,丁城城的右胳膊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她默默地用手抚摩:
“这个伤疤是从哪里来的。”
“小时候,被人用刀捅的。”
恍恍惚惚的丁城城的记忆突然又被拉回到那个煤渣跑道的操场,而这次,突然记忆变得清晰起来,他看到,操场上的暮色终于降临,他眼睛里面的颜色慢慢地变成灰色,伤口继续流血,但是已不再疼痛,他哭不动了,无人理睬,教学楼所有的窗口都紧紧地关闭着,只有一扇最边缘的窗户洞开,一条湖水绿色的大圆摆裙子,被傍晚的落山风吹得鼓起来了鼓起来了,三年前的操场上,他已看到可可。
而可可也所有神经也被抽紧,她飞快地问:“他为什么捅你?”
“因为,我骂他,他跟我一样,没有爸爸,我厌恶他。我常常能够从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是我的噩梦,小的时候,我希望他死掉,我跟其他小孩子一起欺负他,把他堵在死胡同里面,抢他的钱,打他,我总是最最用力的一个,我希望他就这样在弄堂的脏水溏里面缩成一团,然后死掉,无人发现。我们打他的时候,他总是瞪着眼睛看着我们每一个人,他的眼神的确叫我躲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恨他。后来他变得很凶狠,打架也很出名,我就躲开他,我以为他也一定恨我,我以为如果将来谁要揭穿我的谎言,一定是他,他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他要对所有的人说出真相。”
“三年前,在操场上,他突然出现,我们扭打在一起,这一次我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几乎是想致他于死地,我继续骂他是个可耻的私生子,没有爸爸,我骂得很脏,用那时候会的所有的脏话,后来我们都打不动了,我继续骂他,感觉这样自己就很安全,他拔出刀子来,在我看到刀子进入我身体的时候,我感到我就将要死去了。”
“后来我没有死掉,他消失了。我在碰到你之后才常常想起当日操场上发生的事情,那是我离死亡最近的时候,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我恨他,我始终无法面对的就是爸爸离开我的那种恐惧,我害怕被发现,每天都害怕谎言被揭穿,其实在他蜷缩在脏水溏里的时候,我常常看到的却是我自己,我总是担心有一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而他反过去,狠狠地踢我。”
“可可,那天你就在操场的边上,你什么都看到了,我还记得你,我还记得你那条湖水绿色的印花裙子,你什么都看到了,是么。”
丁城城并没有看可可,他一个人沉浸在所有的回忆当中,他又看到自己是个小男孩的时候,他在黑暗的弄堂里面用脚狠狠地踢另一个倒在地上的男孩子,那时候他那么小,那么小的被弄堂里的黑暗所笼罩,血腥气包围在四周,这种恐惧感直到现在还是那么地触目惊心,他惟有把所有的恐惧感都发泄在那个蜷缩在水塘中的男孩子身上。
可可推了推丁城城,慢慢地爬到他身上来,太阳从阁楼的百叶窗里渗进来,很安静,可可温柔地趴在丁城城的胸口,她想起了自己的爸爸,现在不知道爸爸在什么地方,吃着一个怎么样的女人煮的食物。她缓慢地用手指抚摩着丁城城的嘴唇,那里已经不再流血,结起了薄薄的疤,这种恐惧感深深地感染着她,她明白正是这种恐惧,匮乏的安全感,把他们两个人带到了一起,他们在一起感到平静,安宁,无人打扰,宛如坐在摩天轮之上,小小的吊篮,封闭着的摇摇欲坠。
他们再次接吻,很久,丁城城的嘴唇又开始流血,咸的,湿的。
永远无法抛弃,永远无法被抛弃。
突然楼下传来了急剧的敲门声,他们安静地听着敲门声,并不打算理睬,可是敲门者很执著,很长久,于是丁城城爬起来,把已经快被扯烂的衬衫拉拉好,有点气恼地走下楼梯去开门,可可听到锁被旋转着打开的声音,却久久地听不到说话的声音,空气似乎已经被凝结住了。隔了一会儿,可可慢慢地走下楼去。
她看到,门里面,穿着白衬衫的丁城城,门外面背着快递包裹的沈涵,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跟沈涵同时看到了对方,同时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沈涵依然在日日奔波着寻找黑色笔记本上面的地址,永安里127号,就在笔记本地址栏的倒数第五条,名字那一栏里是空白的。
这个地址正是丁城城的家。
谁都没有想到,在多年之后,这两个男孩子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相遇,但是过去的那种互相仇恨现在竟已经烟消云散,而有关那条黑暗的死胡同的回忆也无人再愿意提起,他们两个人隔开一米远的距离,站着,注视着对方,他们与三年前都有了很大的不同,如果走在路上相遇也未必会认得出来,其实相隔三年他们的第一次遇见是在医院里面,那时候沈涵手挽着绷带从急诊室里面走出来,丁城城额头流着血被抬了进去,他们擦肩而过。
时间和数个夏日的成长已经把所有的仇恨都消解掉了。
“你的胳膊,后来没事吧?”沈涵自走出那个操场的那一天起,就好像重新走出了自己,而这个问题他已盘桓在心头数年。丁城城晃了晃自己的胳膊,笑笑,这个他曾经想致于死地的男孩子现在站在他的面前,可是他不再恨,爸爸和谎言所带来的恐惧,大部分已经在可可那里消失,当他说出了所有的真相,他就不再害怕一个人站出来揭穿他,那条黑暗的积水的弄堂也在记忆里面迅速地后退了。
他们彼此致意的时候,终于感觉自己像个成年的男子。
“我是循着地址找过来的,你也认识程建国么?”沈涵突然问。
丁城城的脸顿时就变了色,这是他在那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一个陌生人念出了自己父亲的名字,程建国,妈妈根本就不在家里面提这个名字,他们都几乎要把这个名字被遗忘,而现在这个名字,带着爸爸身上爵士香皂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又再次回到小时候,和爸爸一起站在路的拐角处,等妈妈下班回家。他顿了顿说:“那是我爸爸。”
“爸爸?”沈涵和可可都几乎要叫出来。
“是啊,他是我爸爸,可是,我已有十多年没有见到过他了,可可知道,他抛弃了我和妈妈,一个人走了,那时候我还很小,我不知道具体的原因,而妈妈也不许我再提起。你有他的消息么,请告诉我,我很想知道他的消息,尤其是最近,遇见了可可,突然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我就越发想知道他的消息,你认识他么?,他现在还在上海么?他在哪里工作?住在哪里?”丁城城一连串的问题突然涌出来。
他们俩都望着丁城城,一个站在他的面前,一个站在他的背后,只是他们面对他一连串的问题,都无法再说话了,僵持着。
惨绿少年,从这一头到那一头(二)
“丁城城。”可可轻轻地把手放进了丁城城的手掌里面,“如果他正是你说的爸爸,那么他现在,已经死了,我和小俏一起看到他跳进了地铁里去。”沈涵把黑色的笔记本递给丁城城,他说:“这是你爸爸写的日记,你看看吧。”
丁城城愣住了,茫然地接过笔记本,站在门口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时间过得很慢,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僵持住了,他们等待着丁城城看完这本本子,谁都不敢吱声,他们看着他,看到他开始颤抖,悲伤的睫毛长长地覆盖住眼睛,瘦削的肩膀越发颤抖地厉害,可可不禁上去扶住了他的肩膀。
“不!”丁城城猛然甩开可可的手,可可几乎要绊倒在门槛上,“什么自杀,什么他妈的狗屁自杀!谁他妈的自杀!”丁城城狂躁地跳起来,他站在他们的对面,大吼着,“滚,谁他妈的狗屁自杀!”他几乎要哭出来,弄堂里面伸出很多眼睛来,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午睡的老太太们被惊扰得醒过来,慢慢地聚拢过来,窃窃私语着。
丁城城突然撞开可可和沈涵,揣着黑色笔记本,拨开看热闹的人群,冲了出去。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那么地不真实,天很亮却没有太阳,明晃晃的,到处都是梧桐树的阴影,他所有谎言都不会再被击破,是的,他的父亲,他的爸爸,他想象当中那个正在好望角的海员,都已不会再次出现,死亡,把所有的谎言都埋葬了起来,爸爸死了,可是无人知道他的死,他死得那么地卑微,他是否也有一个葬礼,是否他又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他们是不是为他哭泣了。
爸爸从不曾在黑色的笔记本里提过他和妈妈的名字,只在一个没有名字的空格里面,用淡淡的笔迹写了他家的地址,他,这将近二十年的生命,就变成了那个空格里面一条淡淡的字迹,写着:永安里127号。
马路上的人群都在急速的后退中,他们都给发了疯般奔跑的丁城城让出一条路来,爸爸总喜欢在夏天的午后喝黄酒,吃一碗用咸菜煮出来的发芽豆,坐在木头的桌子上坐很长的时间,现在所有关于爸爸的记忆地在突然之间清晰了起来,而扑面而过的人群,都在要撞见的那一瞬间迅速地闪开,卖冰淇淋的小车叮叮当当地响着,妈妈第一次遇见抽水马桶倒漏的时候,一个人站立在一堆冒着泡泡的粪便当中。丁城城觉得自己在往下沉,宛若青春期刚刚开始的时候,总是梦见自己被黑颜色的水淹没,现在,煤渣跑道的操场看不见了,湖水绿色的裙子看不见了,溅了血滴,在风里面鼓起来的衬衫看不见了,在头盔里,那条长长的没有尽头的,灯光辉煌的路也迅速地转了个弯,兀然到了尽头。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在丁城城成长的时候说:站起来,不许哭!弄堂里咸蛋黄冬瓜的香味又钻进了他的鼻子里面。
这个午后,城市里的人们都看见一个瘦削的惨绿少年,奔跑着,从这一头到那一头。
他根本就不知道要向前奔多久,才能够冲破这个夏天。
台风在傍晚到达上海,它以不可预测的速度,穿越过海洋来到这里。
那晚,丁城城开走的是二乔的车子,二乔新买的二手摩托。
晚上已经开始风雨交加,车行的那个破烂收音机一直在沙沙地响着,不时地念叨着台风警报,而所有的人竟然都在这样荫凉的天气里面开始感到昏昏欲睡了,一起抽着桌子上的一包中南海,虽然外面的雨很大,可是被塑料布挡着的房间里面很安静。二乔推着新买的二手摩托从门外走进来,把头盔拿下来夹在手臂间,挡泥板已丝毫起不了作用,他身后的一大片已经全部被泥水打湿了。
“差点死在外面,回不来。”二乔浑身都浸着水。
车子虽然已经成了一辆泥浆车,但是把手和仪表盘还是在黑夜里面闪闪发亮着的。这一个晚上,因为台风的关系,可能是不会有生意了,丁城城只是想把自己埋在旧沙发里面,抽了一地的烟,闻着车行里面的汽油味道,看看地上那些沾着油污的小零件们,他什么都没有想,他坐着,悲伤地等待着脑子里面再次出现一条笔直的公路,手里紧紧地揣着那本黑色笔记本。他翻到后面,后面的空白页上,突然出现细小的字迹,跟前面的截然不同。
他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