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香-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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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的寿星公躲到这里来了?”
宛青勉强笑道:“我不小心崴了脚了。宝华,扶我下去厅里坐着吧。”
宝华便搀起她,轻笑道:“让你一天到晚野马似的不消停,可报应了吧!”
宛青嗔道:“你少废话,今儿不是红袖也来了?你不陪着她,一个人往这边来干吗?”
宝华脸上神色微变,却又立刻没事人一样道:“我来找锦鹏说句话,下人说他往二楼去了。”
宛青便道:“是啊,在跟绮罗说话呢,你这会子可别去凑趣,还是等一等吧。”
宝华已将她扶回了厅里,往沙发上一放,回头便走,只说:“我的事儿比较急。”
锦鹏与绮罗正絮絮地说着话,因那位韩专员要回南京去,李汉年便差锦鹏跟了一道,顺便到南京也办点子事,来回三四天的功夫,绮罗便嘱咐道:“衣服要带齐,自己看着冷热要记得添减。”又说:“在外面凉的东西不许乱吃,回头坏了肚子不是顽的。”再想一想仍旧不放心,“路上要警醒些,火车上最乱的,身边东西不要丢了……”锦鹏好笑道:“我又不是没出过门的孩子,哪里至于这么不牢靠了?”
绮罗道:“可是的,你既不是小孩子,前儿街上干么还跟我抢栗子吃?也不知道羞……”话还未完,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终于细不可闻,只听得到些微几声细喘。
宝华站在楼梯半中央,黑暗中四下无声,他们两个的话一字一句都送入耳中,不觉手里攥成了拳,满是湿汗,他猛地摔了一下头,放重了脚步一面上楼一面喊道:“锦鹏,你可在上面?”
锦鹏放开绮罗,皱眉道:“原说这里清净,却原来比集市差不了多少。”
绮罗嗤地一笑,离他远些站定,方才道:“还不快答应着,莫不是找你有事?”
锦鹏还未开言,宝华便已上来了,看见他两个便拍手道:“可叫我拿着了,你们倒有这个闲心,我们寿星公刚崴了脚,在下头嚷疼呢。”
两个人听了都一惊,绮罗便皱眉向锦鹏抱怨道:“都是你的乌鸦嘴,好好儿的,这可怎么说。”说着便抽身下楼要去看看,锦鹏抬脚便跟着下去,不妨被宝华拉住,道:“锦鹏你站一站,有事儿找你呢。”
锦鹏只得停住听他说是何事,宝华却只是望着他笑,并不开口。锦鹏正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却被他拍着肩笑嘻嘻地道:“谭兄好手段啊,绮罗既对你如此青眼有加,想必是好事近了吧。”
锦鹏正色道:“我思忖着赎了她出来,可没打算委屈她在那地方呆一辈子。”
宝华诧异道:“你还动了真心思了?不过是个……”
话未完,锦鹏便一声断喝:“说什么呢!还是兄弟不是!”宝华那半截子话便咽了下去,只笑道:“好好,是我说错话,不过老实说,绮罗这般容貌人才,跟了你……啧啧,亏了!”
锦鹏忍不住笑起来,捶他道:“什么亏了,哪里亏了!你这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依我说,红袖那样儿跟了你,才真叫委屈呢……什么时候接她出来?”
宝华苦笑道:“家里还有个老太尊呢,哪里这么容易。”
锦鹏安慰道:“那也只得慢慢筹划罢了。”又迟疑一回,终究忍不住道:“宝华,我跟绮罗的事,你心里……”
宝华不待他说完便哈哈一笑掩了过去,只道:“还是兄弟不是?将来这生分的话,一概不许再说!”
21
宝华回了家,只三两个丫头子跟着打水洗漱,余下的都已服侍谢太太睡了。他心中烦恼,挥手赶开她们,眼见着满屋子里剩了自己一个,只搁在架子上的那盆水,还微微冒着热气,映着一轮满月尤自晃荡,愈加心烦,赶上去抬手便“哐啷”一声打翻了,那月儿应声碎成了丝丝缕缕,随着满地的残水缓缓流开,终于不见。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满心里都是爪子,挠得他又是痛,又是痒。
从小到大,没试过什么东西是自己想要却要不到的。
尤记得从前,父亲是京里第一珠宝大商,连带着给宫里贡送珍宝,官商两道都说得上话;母亲出身名门,是漕运大吏的女儿,自幼便教养得精明伶俐,进退有仪;千娇百媚的小姑姑,在家被上上下下捧在手心里,出阁了又被寿亲王捧在心坎上;自己是谢家嫡出长孙,长辈们溺爱纵容得更加过了份,直教他只有想不到,没有得不着。
谁料得到这烈火烹油、繁华似锦的日子过不得几年,天下早已轰然纷乱起来,一大家子人死的死,囚的囚,风流云散。总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奶奶与父亲死后,母亲将全部家产变卖换现,携了他一路来到此地定居。因惧怕官家寻衅,少不得百般打点,掩了真姓,换过假名,待得缓过劲儿重头再来。
难为母亲一个人,重又整起这头家业。
只是自己,因受了那些以为一辈子不会碰上的苦,于是更加变本加厉地要寻些乐子回来补。人生多短?哈,行乐须及时!
从此斗鸡耍狗,寻花宿柳,见过的女人数也数不清。怎么知道,夜路走多了终究遇到鬼,自从见过绮罗,竟是见了前世的冤孽,一颗心从此便搁在她那里,怎么也拔不回来了。
原以为慢慢打算着,磨过了自己母亲,便赎了她与红袖回来,就是收房做小,料她们也无甚不乐意——毕竟出身青楼,上不得台盘,若还贪心,便是太不知进退了。
哪知道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乱了这一盘心事。偏是自己兄弟打嘴!偏是自己猪油蒙了心的日日里还带了他四处现眼!
他悔之不迭,又是咬牙又是恨,只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心中想着,怎生弄个法子,将绮罗揽回己怀才好?
天上的那轮月轻轻扯过一片云,遮住了脸,似要遮住这万千恼人的心事,又似不忍看这将要发生的所有……一切。
绮罗与红袖从马场回来,一身是汗,忙忙地各自要了水沐浴,待得收拾妥帖,天已晚了。
红袖这些日子闲得很,只要宝华不来,总无事情可做,于是披了衣服往后面花园子里慢慢逛去。走不几步,却见凝儿拎了空食盒往回走来,随口问道:“可是有谁在园子里见客?”
凝儿神色古怪,只是不答,红袖倒诧异起来,拉住了再三追问,凝儿支吾了一阵,实在却不过了才道:“是谢少爷,巴巴地来找绮罗姑娘,因在洗澡略教他候了一会子,便摔盘砸碗地不依,等姑娘出来,屋子里已乱的站不下人了,所以才叫把酒菜摆到这里。”
红袖揪然不乐,宝华虽是包下了她,来的次数却不觉少了,便是来,也只是胡乱亲热过了,抬脚就走。至于那些体贴殷勤的话语儿,更是想都不要再想。现如今索性来了也不找她,单单儿地等着绮罗,她心下难过:那绮罗便是金子打的,你宝华也不该这么人前人后的不给我留一丁半点颜面啊。
前头事情多,老何直着脖子把凝儿喊了去,红袖呆呆地向前挪着步子,转过一丛花,便看到前面小凉亭里,一人举杯望月,一人低头抚琴,默默对坐。
宝华原是存了一肚子心事来寻绮罗的,谁知绮罗见他暴跳的样子倒掩口轻笑,命人取了琴来,只说是奏一曲权当是宽宽心败败火,凶拳不打笑脸人,反而无可发作了,只得故作风雅地品酒赏琴,一曲既终,少不得半是殷勤半是奉承地夸赞几句:“姑娘的琴越发好了,这曲子听起来像是因为我来了,所以很是高兴的意思?”
绮罗抿嘴笑道:“谢少爷也算半个雅人,此曲甚古,名为《迎客》,是为有客远来,主人非常欢欣愉悦的意思,跟你说的也算八九不离十。”
宝华很是高兴,回头一想却又觉得不对:“这不行,我都跟你们多熟了,是自己人,不是客了。”
绮罗不动声色地闪开他搭上来的手,微笑道:“谢少爷虽说对我来说是客,可是对红袖来说,自然不是客,你这些日子都不来,可是存心冷落我们袖儿?”
她行动简利,言语里一面捧着他,一面又扯了红袖进来,宝华倒不好往前施展,只得摸着鼻子道:“你少给我满嘴里只拣好听的说,我知道了,你必是吃你妹妹的醋了,”他嘻嘻笑着,凑近了她,“着急什么呢?只要你有袖儿一半温柔听话,我还理她作甚?只管疼你还来不及呢。”
他话还未完,绮罗已经霍然站起,望定了他道:“谢少爷,你来找我,我敬你是客,若是专为了辱及我与红袖而来,恕绮罗难以奉陪了!”
她拂袖便要离去,宝华忙忙地扯了她衣角陪笑道:“不过是开个玩笑,这又何苦来,瞪眼乍眉的,好好好,都怨我这张嘴不会说话,你们姐妹两也是,一个比一个脾气大,偏生我,就是这么猪油蒙了心,生生地教你们给辖治住了!”他转到绮罗身前,又拱手弯腰下去,“给你作揖赔罪,姑娘莫再气恼可好?”
绮罗被他挡住去路脱身不得,虽是怒气未消,却也不好就此走掉,只得冷冷道:“天长夜凉,谢少爷曲也听过,酒也品过,可否就请回转?绮罗素来经不得风寒,若是尚未尽兴,还请到袖儿房里坐坐,”说起红袖,她不由得叹息,“可怜我那妹子心痴,偏是碰上你这么个不知道疼人的主,这才几日,瘦得连下巴颌儿都尖了。”
宝华最是见不得她这半恼半嗔的样儿,又被她薄怒的目光一瞥,连心都已经酥软,只道:“我若是听你的,可从此不恼我了?”
绮罗心中厌烦,脸上却还微笑着道:“可是的,我恼你作什么,你只求天求地求菩萨,别叫袖儿恼你就是了。”
红袖怔怔地看着那亭里撤了席,人也都各自散了,虽是明知道宝华一定转身就会来她房里,却半点也挪不动腿回去,只得任由眼里的泪簌簌地往下坠,抬头看看天上那一轮朦朦的月,只觉得一片灰败惨白,一如自己的心。
22
冬日里的太阳似乎格外辛劳,冲破重重雾霭才爬上墙头,虽然已算是极好的天,空气里却仍然漾着些微清寒。
堂屋桌上搁着四封叠得齐齐整整的银洋元,在阳光下闪着凌冽而迷人的光,旁边站着的年轻人穿着打扮极是华贵,眉宇间却微微浮着几丝不奈:“许嬷嬷,今儿我带的只是定钱,若是你肯答应,我三日内便把余下的送来,五百块大洋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你的,你看如何?”
许大奶奶斜斜靠坐在太师椅上,手里不住地摩娑着烤得温滚的汤婆子,半眼也不去瞟那桌上的银元,听了这话,只从鼻子里哼出几声冷笑,便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了。
年轻人愈加烦躁起来,自己踱了两步回到旁边坐了,道:“许嬷嬷,你知道我是个直心肠的人,上回的事,我也是没跑没赖,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的办了,半点也没委屈了你们姑娘,怎么现在要讨你一个人,就这么拿乔作势起来?”
许大奶奶这才斜睨了他一眼道:“谢少爷,您是个伶俐人,上回红袖那丫头是怪我没盯仔细,叫你轻轻易易地给摘了去,好在您这么有担待,我也就不理论了。可你这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未免也太不厚道了吧?何况我们醉红楼现如今大不同往日,统共就剩了绮罗这么一个撑场子的,我正巴不得长长远远地笼在咱们楼子里,连把她包出去都不愿意,前儿就是李大帅的面子也驳了。你倒好,一上来就直着脖子跟我要人!”她冷笑,“五百大洋?行啊,凝儿玉儿丰儿小乔儿,你看上谁我立刻叫她收拾东西跟你家去。至于绮罗,”她把那几封银元往前一推,纸包儿立刻散了,银元泻了一桌,叮叮当当地好一阵闹腾,最后胖胖地摔作一堆,“多谢您看得起,可我还不打算放了她出去。”
被她横三竖四地排揎了一场,谢宝华不怒反笑:“嬷嬷,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又何必跟我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你觉得少了,我加就是。八百块,怎么样?”
许大奶奶看了他一样,抱着汤婆子便起身,只叫道:“玉儿,送客。”
宝华仍然闲闲坐着,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嘴角噙一丝冷笑,低沉而有力地道:“一千块!”
许大奶奶给玉儿使了个眼色,正要伸手去收拾桌上茶盏的姑娘便会意,低头敛眉地退下去了。她转身慢慢地晃了回来,脸上浮着笑:“谢少爷,真看不出来,你竟是这么一个多情的种子,我做了这行二十年,什么人儿没见过,像你这么爽气痛快,肯为了一个姑娘用心到这地步的,倒还真是没有几个。”眼见宝华只管冷笑喝茶,她顿了顿,换过一副不舍的神情,“说起来,绮罗这孩子命苦,从小儿就没了爹娘,是我一手一脚把她拉扯到这么大,日日里吃穿用度,教琴学字,哪一点亏待过,到如今大了,我所费的银子照着她这么大的一个银人儿也尽够打一个了。”
宝华早已听得不耐,自起身去收那桌上的银元,许大奶奶连忙走前几步拦着,只得尴尬笑笑长话短说:“如今难得你高眼相看,我再说舍不得的话,反倒是成心耽误这孩子了。只是醉红楼的规矩,但凡姑娘外聘,都得过了占花魁这一关,所以还请谢少爷心急不得,容我筹划几日,待到占得花魁,让我们绮罗风风光光地踏出这地方,也算去了一身晦气,干干净净地跟了你回去过日子,如何?”
宝华听着这话只在心里冷笑,不过是这老妖精贪心不足,既舍不得这高价儿,又想再多掏腾几个钱,拿绮罗做最后一注赌,反正有个垫底儿的,也不怕吃亏。他心里暗暗咬牙,面上却仍旧笑着说:“既然嬷嬷想得如此周到,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只不过我听说,旧年里醉红楼也摆过一场极热闹的花魁宴,也曾耳闻街坊里流传的那些野话,倒有些个不太好听。”
这话正戳在许大奶奶最碰不得的心窝子上,立时脸上一阵青红,变色道:“谢少爷这样风雅的人,料是不肯跟人家捕风捉影地乱嚼舌根的,这些混话如何信得!”
谢宝华哈哈一笑道:“我自然是不信的,不过是想着提醒妈妈一声儿——夜长梦多!”他几乎是贴着许大奶奶的耳根子,一字一字地吐了出来,许大奶奶浑身一震,待得回过神来,几上的茶早已凉了,谢宝华人也走到门口,只头也不回地说了声:“嬷嬷什么时候定下占花魁的日子,别忘了打发人告诉我,必来的!”
许大奶奶眼看着他出门不见,低头思忖半晌,确是有些后怕,遂咬牙唤道:“玉儿!”
才刚的那个小丫头便应声出来了,因见大奶奶脸色不好,立在跟前不敢作声,许大奶奶招手让她走到近前,低声吩咐:“去悄悄儿告诉门上老何和今儿见着谢宝华的人,他来过的事儿,半个字也不许再提,你知道我最恨人满嘴里没个把门的,若是再多一个知道的,可别怪我这地儿规矩大!”
宝华踏出醉红楼的时候,绮罗刚刚披衣起床,天冷,连带着人也犯困,赖着不肯早起。待得起来,又无事可做,想起锦鹏自去了南京三四日,音讯全无,更是心中郁郁,百无聊赖。锦鹏临去时原说一到那里就写信回来的,她怕落在妈妈手里倒平白多了事故,再三地叮嘱不要寄来,如今想想,倒觉后悔,只恨日子竟如此长,时间竟如此慢,如此一路思量下来,手里不觉已无意识地写满一纸的字。
正在出神,忽听后面一个娇俏的声音一字字慢慢念道:“千行修竹千行泪,万点相思万点灰……”
她连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桌上纸笔,一面嗔道:“袖儿你又胡闹什么,一大清早便来我房里闹,偏生连个脚步儿也不响,吓死人了!”
红袖也才刚起,头也未梳妆也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