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香-第1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还是玉儿反应过来,嗳哟一声迎上来,含笑道:“不承望谢少爷这会子过来,多有得罪了。”
谢宝华并不在意,只摆了摆手笑道:“你们玩罢,绮罗在不在?”
玉儿道:“可是不巧,绮罗姑娘一早就被大帅府李小姐找去了,恐怕得上灯时候才回得来。”
宝华不免失望,又不好多说的,只得道:“那我去红袖那边瞧瞧。”
旁边有人道:“袖儿才刚说嘴馋,吃过午饭就出去买栗子去了。她最是个喜欢逛的,怕也得好一会子才能回来。”
宝华一时气馁,转头抬脚便走,众人还忙着送,早去得远了。
年节将近,街市上越发热闹,宝华只快步往自己铺子里冲,不想路过高台当铺时倒见着红袖正从里面出来,不由得诧异,也未多想便上前拉了她道:“怎么一个人在外头胡逛?”
红袖抬头见是他,心里一阵慌,将手往袖子里一笼,勉强含笑道:“老圈在屋子里浑身不得劲,出来买些零嘴。”
宝华假意脸色一沉道:“你买零嘴买到当铺里来了?爷就这么薄待你?”
红袖越发慌,忙道:“哪里的事,我不过瞧着新鲜,看个热闹罢了。”
宝华见她吓得可怜,不觉一笑,揽了她道:“胆子真小,我说笑的!想吃什么?我带你买去。”说着又去拉她的手,红袖哪里敢让他发现,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宝华脸上的笑便凝在了嘴边,并不抬头,只沉声道:“什么东西?”
红袖只是默然,宝华也不指望她答,劈手便将她手腕子翻了过来,却是攥着沉甸甸一个钱袋子,他是使惯了钱的,一摸便知里面少说也有五六十块,当下便黑了脸。
红袖只是心虚,不敢看他,却又忍不住看他,却被他狠狠瞪一眼,吓得又连忙低头,只专心去拨弄脚下的碎石子。半晌,方听得头上响起一个声音:“缺你吃还是缺你穿,当了什么东西?趁早给我去赎回来!”
出了当铺的门,红袖依旧不满地鼓着嘴,宝华在一边碎碎念着:“真不知道你是什么脑子!这么些头面两百块都值了,六十你就当?”又说,“为了零嘴就当头面,你是傻子还是你当我是傻子?这种理由也敢拿到爷面前来现!还不给我实话说了,你突然要这么些钱干什么!”
红袖只是不作声,宝华从未见她这样别扭,倒起了疑心,道:“你可是心里有什么旁的打算,不愿再在那个地儿呆了?”
红袖吓了一跳,忙道:“没有的事!”她想着绮罗的事儿,不禁叹息,“若能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在醉红楼呆着,倒是一场造化了。”
宝华见她这感慨来得奇怪,便知定是有什么事了,他素来不是笨人,思忖思忖便猜中了七八分,只觉得心中怒气翻涌,竟是按捺不下,也不顾与红袖多说,只摸出十几块钱给她:“买零嘴尽够的,花完跟我说。”便招手叫了车,硬塞似地将她打发回去,自己站在当街怔忡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转头往李汉年府里去了。
26
宛青磨着李汉年给买了一张琴,似模似样地请了绮罗来教她,只是她那半点都静不下来的性子,如何学得来弹琴,不过随意拨弄几下就撂开了,只跟绮罗两个拥着炭火炉子说话。
绮罗素来不是个多话的,只是微笑着听宛青唧唧呱呱,说些与锦鹏有关的过往,吃过午饭后李汉年回来了,见绮罗在倒过来打了个招呼,因有宛青在,也不便多呆,自回楼上书房去了。绮罗这会子心里有事,更是不待见这些迎来送往的客,便推说身上不好,告辞去了。
李汉年从窗户里望见绮罗出去,方才踱出来,叫过宛青来教训:“跟你说过多少回,少去招惹她,你又不是外头行走的爷们有不得已的交际应酬,一个姑娘家跟窑子里的人瞎近乎什么!”
宛青哪里吃他这套,撇嘴道:“我看你是想跟人家套近乎,都没机会套吧?你还别说,我还就跟她特投缘,在一块话都说不完!”
李汉年冷笑一声道:“你跟她话说不完?你是跟她才能聊得起谭锦鹏吧?”
宛青脸色变了一变,道:“我是不是你亲生的?有你这么拿话戳自己女儿心窝子的吗?”
李汉年也是被她气糊涂了,话一出口就悔之不迭,谁知这孩子比自己还毒,一句话噎得他半晌无语,恰巧下人走来道:“谢少爷来找老爷。”他正好借驴下坡,将女儿轰出书房。
谢宝华进来的时候,手里端了个匣子,不等李汉年说话,便笑嘻嘻地道:“李叔叔,我是代我娘来拜访你的。”
李汉年扫一眼他手里的匣子,忙笑道:“你娘安好?我瞧着她大年下的生意也忙,这阵子就没过去打扰。”
谢宝华连声说不敢当,又奉上手里的礼物,道:“我娘说,这些年要是没有您照应着,我们娘儿俩哪能有这么舒心的日子过,所以特特地备了一份薄礼,也算是给您拜个早年。”
李汉年早已笑得眯缝着眼,一面说着“自家人怎么这么客气”,一面打开那匣子来看,只见大红的织锦缎子上端端正正地搁着一对宝光流转,五色溢彩的玲珑琉璃盏。他生平最恨人家说他没文化大老粗,自发迹以来便恨不得满屋子都搁上这些附庸风雅的物什,当下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你娘就是太客气了,想着你们当初过来的时候孤儿寡母的,我不照应着谁照应?回去跟她说,多谢惦记着,年下我请客,她可一定要赏脸。”
宝华知道这礼算是撞在他心坎上的,轻笑着应道:“我娘和我一定来。”
李汉年将琉璃盏小心翼翼地收好了放进身后书柜里,转身却看见宝华正望着窗外怔忡出神,连唤几声方才醒过神来,遂诧异道:“宝华,你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宝华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摇头道:“些须小事,没有什么,谢谢李叔叔关心。”
李汉年哪里肯信,只是追问:“你吞吞吐吐的干什么,可是信不过李叔叔?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宝华嗫嚅了半日,方才低声道:“我说出来,李叔叔可不能笑我,就是最近,看上了,看上了……”
李汉年白着了半日的急,听得他如此说,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有什么笑的,原是人人都要经历的,只是不知哪家的姑娘能让我们谢大少爷青眼有加啊。”
宝华越发低下头去,只是用脚去蹭那沙发脚下的绒边垫子,半晌方蹦出两个字:“绮罗。”
李汉年愣了一愣,倒笑起来:“这绮罗可是个金子打的?怎么人人都待她这样儿。我瞧着也不过是个……是个……模样儿生的好些的罢了。”
他转得生硬,宝华焉能听不出他话中之意,只作不懂,道:“我也不知是如何鬼使神差的,自从见了她,睡里梦里也忘不了,只是如今……”
李汉年见他说了一半又咽下去,只是巴巴地望着自己,略一思忖便知了底里,必是绮罗日日里只与自己的副官厮混,叫眼前这位少爷受了冷落,想不出法儿来,到自己跟前讨主意了。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仍是笑咪咪地道:“如今怎么呢?可有什么事解不开的?”
宝华见他如此装模做样,恨得腹诽半日,只是面上为难道:“唉,落花空有意,流水终无情,只怪我自己比不上别人罢了。”
李汉年上前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好人家的女儿多着呢,谁不想着跟谢家攀亲,何必这么着长吁短叹的,罢了!你也是个眼高于顶的,难得有这么个绊子能让你这个样儿,做叔叔的看着也不忍,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尽管说了便是。”
宝华听得他如此说,知道事儿已经成了大半,便站起来给他做了个揖,道:“这可不敢当,李叔叔对我们这些小儿女的事向来是清清楚楚的,我总是羡慕宛青有个如此开明的爸爸,只是如今还要请李叔叔费心,帮我将绮罗身边的那些闲杂人等清一清,或者能远远地离了她,反而是对谁都有好处的事。”
李汉年听得他说“对谁都有好处”,心下不禁一动,暗暗思忖,眼见自家女儿为了谭副官日日里心神不定,眼下借这个机会将他远远打发了出去,倒也不失为一个釜底抽薪的好法子,遂故作沉吟道:“这可是有些难办的事,一时半会到哪里去找这些去处呢。”
宝华怂恿道:“李叔叔向来人面广阔,只找个难得回来的地方打发了,过得三年五载尘埃落定,纵是回来,也不怕甚么了。”
李汉年心中只是翻来覆去地想着“难得回来”,半晌方才悟过来,不禁眉心一皱,只觉得谢宝华行事未免太过,然而确也只有如此才是最无挂碍的好法子,寻思再三,方道:“那也得等着慢慢找机会罢了。”
他只顾出神,谢宝华却已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冬日里日头落得早,抬眼望去皆是一片昏黄,宝华走出大帅府,深深地呼一口气,虽是咬牙去了一块心病,却只觉得心里仍然沉甸甸的没有半分开心。他回过头去,正看见李汉年站在窗前也是怔忡,迟疑半晌,终究还是狠狠地甩一甩头,大步走了开去。
27
锦鹏从当铺掌柜手里接过那个梳妆匣子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中颇有些凄然,他一直忘不了绮罗在跟他提到胭脂时候,眼里那欲言又止的绝望。他知道她是在怕,怕有一天会走了胭脂的老路,他最是心疼她那茫然绝望的样子,可是偏偏,什么承诺也给不了她。每一次,看见她对自己那样温柔地笑,看见她那样地勉强自己努力做出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他就痛恨自己,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钱,这样迫切地需要钱,只是无论如何开源节流,终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心里只是着急,却空落落地想不出任何可行的办法。
跨出当铺的门口,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地上墙头未曾化尽的残雪,刺得人眼睛生疼。锦鹏微微眯一眯眼睛,偏过头去,只觉的心里忽然有一点慌乱,然而想去仔细琢磨的时候,那恼人的情绪却又隐匿得无影无踪。他只得抱紧了怀里的匣子,快步走开。
绮罗从他怀里接过那个锦绢包着的盒子的时候,说什么也没想到锦鹏居然能把这东西找回来。一眼看见那熟悉的雕花萦纹,便凝滞了呼吸,连抚上去的手都有几分颤抖,心中的思潮翻涌,竟是平伏不下,静默半晌,方才听到微微的“嗒”的一声,却是大颗的泪珠掉了下来,溅在盒子上,四下纷飞绽放。
锦鹏在一边也只是沉默,此时伸手扶着绮罗的肩,低声道:“我已经打听明白,他原是前头冯国璋手底下的人,因犯事做了逃兵,原想着弄一笔就走,到底还是没有逃脱,现下早已是个死人了。可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恶人终究自有恶果。你又何必如此心心念念,思虑太过,总之,万事有我。”
绮罗只是抱着那盒子落泪,一颗颗,一串串,终于抑止不住,一手揪着锦鹏的衣角,直哭得气堵声噎。锦鹏也不深劝,由着她将这几年的心慌委屈一股脑儿发泄出来,只伸手在她背上一下一下的缓缓拍着,教她渐渐心安。
半晌,绮罗的哽咽声才慢慢低了下去,话语声中却仍带着浓浓的哀伤:“锦鹏,谢谢你,谢谢你待我的这一片心。”锦鹏揽她在怀,微笑道:“既知道我待你好,就不要见天儿的愁了。你莫以为我真的不知,哪一回见了我,你是真正纵情开心的?你的心事我都明白,我来担待!”他抬起她的脸,定定地望着她,“绮罗,不要自己憋着为难自己,你要时刻记得,你还有我。”
绮罗任他拥着,只觉得心中暖意一片,正略微安心,却蓦地涌上一股寒意,锦鹏忽觉怀里的人轻轻一颤,不由得拥紧了她问道:“怎么了?”
绮罗仰起头来,努力地向他微笑,眼泪却像开闸的水一般止不住地滚落下来。她微笑着,用无限哀伤的声音缓缓地道:“锦鹏,来不及了。妈妈要为我摆场子,占花魁了。”
她的声音极低,锦鹏却觉的如雷霆隐隐,后头挟着万钧风雨之声,劈头盖脸地向两个人席卷过来,竟是一丝儿透气的功夫也没有,他勉力定了定神,却还记得安抚绮罗:“什么大事儿,值得你惦记成这样,依我说,她肯放你出来,倒是一桩喜事。”
绮罗见他心中那样难过,还安慰自己,便也强压着情绪,笑着道:“可不是。”只三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咬着唇背过身去。
锦鹏便紧紧将她搂住,郑重其事地道:“绮罗,你放心,但凡有我在一日,总要护得你周全。”他扳过她的身子,轻轻将唇贴在她额间,片刻,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方才松开她,转身出去了。
天色昏聩,许大奶奶裹着裘皮袄儿,一双手只是笼在汤婆子上不肯挪开,虽是满脸堆笑,眼中却殊无喜色,一副练就惯了的亲热样儿:“真是承蒙谭先生看得起,也算是我们家绮罗的福分,只是绮罗这丫头向来让我宠得不象话,这么多年了,半点也不曾亏待过,这热喇喇地就要离了我,叫我这做妈妈的怎么舍得这么撂开手,实在是放心不下,才打定了主意要帮她物色一个好人家,只望她做了别人家的人,也能少受点委屈不是?”
锦鹏只是轻笑,待她说完,便道:“那么依大奶奶的意思,是怎么个打算呢?”
许大奶奶也知他是不吃这一套的,不过是情面上的话说个过场罢了,当下便道:“谭先生是个爽快人,我没得白浪费时间跟您绕弯子,这孩子从小儿到今我可没少费心思,谭先生若是要领她走,没有一千五百块大洋,我是断不放心她的。”
谭锦鹏早料到她会狮子大开口,接口便道:“好,我给钱,你放人。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不得举办占花魁!”
许大奶奶失笑道:“谭先生,这占花魁是我们楼里的盛事,如何能说不办就不办呢?”
锦鹏只是冷笑:“两年前的花魁大会,结果如何这城里也是无人不知的,如今绮罗的脾气,许嬷嬷也不是不清楚,真要摆下场子来,你不怕她横下心来一头碰死么?”
他语意森冷,许大奶奶听在耳里戳在心上,倒无端打了个寒噤,思忖再三,只道:“这是我们醉红楼自己的事,不劳谭先生费心,只是谭先生既有心赎她,我也不能让她为了您这几句空话无端地等着不是。”
谭锦鹏不待她说完,站起来道:“给我十日,十日内我必来赎她。”
28
雨夹着雪籽连连绵绵打了三天,还不见晴,早晨起来的时候倒索性飘起雪来,纷纷扬扬,漫天漫地地撒下来,笼得天地一片模糊。窗帘并没有拉开,屋子里光线晦涩,宝华披着碧色海棠睡袄,站在窗前只是发怔,帘子间的一点细缝透出一缕亮色,在他脸上游移不定。
良久,家里伙计方才上来敲门,恭恭敬敬地回报:“少爷,谭先生已经走了,他留下话,说请你回来了以后务必尽快联系他。”
宝华沉默地看着那个撑伞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才道:“明天他若是还来,你告诉他,我事情办得不顺利,多半要到年下才能回得来,若是回来,一定立刻去找他。”
那伙计应了一声“是”,见宝华颓然地摆摆手,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宝华自己点了一根烟,却只是看着那明灭不定的一点子火星出神,直到烟已经堪堪地燃去大半根,长长的烟灰颤巍巍地挂在手边,终于无声断落,他才陡然惊醒,顺手掐灭了烟,提起床头的电话听筒:“喂,给我接大帅府……李叔叔吗?我宝华啊……没什么事,不过是我上回提的那个……是,那就有劳李叔叔费心了。”
李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