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香-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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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身边,现下我是已然无事的人,给你戴着,就如同我日日伴在你身边是一样的了,但凡出门办差的,我,我在家里也安心些。”
锦鹏听她说得温暖,不觉低头轻吻她的额角,呢喃道:“绮罗,你放心。”
绮罗由他抱着,只道:“是,我自然放心。”顿一顿又道:“你也放心,我总是等着你回来的。”
展眼便是两三日过去,绮罗一面次第收拾了自己贴身物事,一面将原典当东西的银元打点出来,替红袖将她的一份赎了回来——她自己的是绝不会用得到了,红袖将来的日子却还长,宝华待她的心思终究不甚可靠,总得有几样东西傍身牢靠些。
说起宝华,这些日子总未曾见着他来相缠,或许从此丢开手,也算去了一桩烦心的事;算算日子锦鹏到南京也已几日,不多时必有信来,倒也不曾担心过甚。于是渐渐诸事周备,只等许大奶奶回来,赎了那张卖身契约,便是从此还了此身的罪孽。
这日里醉红楼正是热闹时候,但见满厅里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红袖虽无客人,却要照管上下一应事务,更是忙个不住,正乱间,忽见一列卫兵齐步开了进来,清一色的藏青呢制戎装,靴上的马刺锃亮,分两列守住门口,跟着便是一个神色冷洌的官员,迈进厅里来。
满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人人都有些瑟缩,惶惑不安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那军官扫了一眼众人,冷冷问道:“这里谁是主事的?”
红袖虽然害怕,却最是个不得袖手旁观的,眼见四下里姐妹的眼光都溜向她,只得期期艾艾地迎上去道:“我就是,请问有何事情要劳烦军爷深夜来访?”她不说扰了自己生意,反倒说“劳烦军爷”,口气客气谦卑,那军官方才神色稍霁,抖出一纸搜查令道:“军里出了逃兵,有人举报说曾见他在醉红楼出入,现怀疑你这楼里窝藏逃兵,特令搜查,从现在起,闲杂人等一概不许乱走,须得一个个验过方能离开。”他利落地一挥手,后面卫兵便训练有素地四下散开,“楼上楼下,给我仔细地搜!”
红袖大惊,眼见那些卫兵们家翻宅乱地闹起来,又不敢去拉的,一时六神无主,只拉了那军官软语求道:“官爷,我们可是正经开门做生意的,怎么可能窝藏逃兵?究竟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实在是冤枉啊!”
那军官不耐地一撂胳膊,将红袖甩了个趔趄,冷笑道:“明白告诉你,那逃兵姓谭,名叫谭锦鹏,是李大帅手下的副官,前几日借公干之机,夹带私逃!现如今明明白白有人看见在你这里出入,你还要赖,今儿若是搜出来便罢,搜不出来,连你们也休想再做生意了!”
31
绮罗自锦鹏走了之后,总不曾见客,横竖许大奶奶还未回来,红袖又知她心意,千方百计地挡了不少客,倒也无人前去相扰。这日里正就着灯火伏案看些闲书,忽然察觉楼下一时鸦雀无声,不禁诧异起来,凝神侧耳细听时,隐约有人在说什么“逃兵”、“窝藏”、“搜查”之类言语。她恐怕红袖年轻性急,或要吃亏,便忙忙地放下手中书卷,推门出来。
一眼便看见四下都是卫兵,正四下翻检,霎时厅里的果盘酒壶,桌椅器乐,乃至字画盆景都翻转散落,凌乱不堪,客人们早被赶在一处,一一搜查后放行,那边红袖急得六神无主,只拉着领头的官员不住地软语相求。
绮罗并不知道发生何事,忙微微拎起裙摆急步下楼,忽听得那官员厉声斥道:“明白告诉你,那逃兵姓谭,名叫谭锦鹏……”她忽然间觉得半空中滚过一个响雷,直轰得脸色煞白,那雷声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余下的话语一丝儿也听不见,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软下去,她不由得“嗳”了一声,死死抓着栏杆,才没有立时跌了下去。
红袖回头见了她这副模样,更是方寸大乱,也顾不得别的,直飞奔过去扶着她,低声问道:“与你无干的事,我自应付得来,你又出来淌什么混水?”绮罗只用力抓着楼梯的栏杆,勉强微笑道:“醉红楼若有事,咱们谁都脱不了干系。”她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方才转脸向厅里站着的那个军官颔首招呼了一下。
那军官先前并没有看清绮罗,只觉得她姿态娴静优雅,却又烟视媚行,有种说不出的风韵撩人;此时正对着她的脸,更是惊为天人,竟觉得呼吸一滞,总算他受过严格训练,定力甚好,当下并不动声色,眼睛却不敢再停留,看向别处去了。
绮罗对他的轻慢并不在意,她心中此刻千忧万虑,疑窦丛生,面上仍是从从容容地:“这位长官,我们醉红楼是个寻欢取乐的地方,最怕的便是惹是生非,吓坏了客人耽误了生意,您所说的窝藏罪犯,这是断乎没有的事情,恐怕是一场误会吧?”
那军官肃然道:“清者自清,既是没有的事,搜查一番又何妨?”
他的话语极是森冷,绮罗倒被噎得一怔,不由得怒气暗生,提高了声音道:“所谓逃兵,自然以逃为首要大事,若是依然留在我们这种人来人往的热闹烟花之地,只消稍有不甚便会被发现,岂不是等着被抓?你们逃逸了人,不说速速封锁要道关卡去查探捉拿,却听凭那些捕风捉影的只言片语,在这里耽搁时间,有这些许时间,只怕人都早已去得远了!”
红袖在一旁听得她这话说得犀利任性,生恐惹恼了人更添麻烦,一张小脸儿半点血色也无,只狠命地抓着绮罗低声地劝:“你快回房去吧,不干你的事情,何苦惹他们!”
那军官微一锁眉,正要说话,门口一个尖利而谄媚的声音响了起来:“啊哟,今儿是什么风,把韩团长给吹来了?真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
众人不由得都看向门外,只见一个风韵尤存的女子,一手拈着丝帕,一手扶着个小丫头子,正袅袅婷婷地走进来,正是许大奶奶回来了。
韩团长转身见了许大奶奶,也不多言,只说:“许嬷嬷见谅,今日来此乃是公干,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许大奶奶笑吟吟地道:“韩团长客气了,谁不知道韩团长素来治军甚严,断不会无故扰民,今日前来,必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我们做生意的,本就是靠着各位大人庇护,才能混口饭吃,如今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说起‘见谅’的话来。”她扫了一眼屋子里惊惶失措的姑娘们,和楼梯上木然伫立的绮罗红袖,又款款道:“我这些姑娘们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平日里被我宠坏了,说起话来也没上没下,才刚我在外面听着,竟是无法无天,幸亏知道咱们韩团长是个度量大能容人的,不然,准没你们的好果子吃!”
她笑容可掬,嘴甜如蜜,谁知翻脸如翻书一般,训起姑娘们来声疾色厉,韩团长虽不吃这一套,却也不好太过抹了她的面子,只得道:“多谢许嬷嬷配合,稍候我们搜检完毕,自然就走的,打扰之处,改日登门赔礼。”
许大奶奶一迭声地说不敢不敢,此时四处搜检的卫兵们三三两两地回报道:“并无什么特殊的发现。”韩团长见毫无收获,也不便逗留,遂扬手道:“收队!”
众人听得他这一声儿,都大大地松了口气,谁料话音未落,便有个卫兵从楼上奔下来,擦过绮罗身边,直梗着脖子大喊:“团座,有发现!”
绮罗早一眼瞥见他手中端的正是那日锦鹏送给自己的梳妆盒,本来盒子便是胭脂的,辗转得了回来,原也算不得什么,只是里面搁着的东西……她立时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整个人站不住似的晃了一晃,就要跌倒,红袖眼明手快,堪堪地扶住了,见她神色极是伤心惶惑,又不敢开口问的,只是心中干着急。
韩团长接了那锦匣在手,慢慢打开看时,一张陈旧的一寸小照缓缓出现在眼前,他心中明白,抬头扫一眼众人,问道:“这是谁的?”
许大奶奶本欲开口,却不防猛然想起那锦盒原是胭脂的,怎么竟会无端地重新出现在醉红楼?刹那间只觉的一股冰凉的麻意沿着脊背爬将上来,半个字也说不出口。下头的姑娘们虽多,认识此物的却没有多少,只面面相觑,却无人出首。绮罗将手里的丝帕拧过来绞过去,心中如同沸水一片,正沉默间,只听韩团长冷笑一声,取出那张照片,将盒子随手便欲往地上掼去,她大惊失色,冲口喊道:“住手!”一面甩开红袖的搀扶,疾奔下来,劈手夺过那匣子护在怀里,方回过神来,已知自己闯了祸,索性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这是我的东西。”
韩团长哼了一声,也不多问,只一摆手,喊道:“带走!”便有两人走上前来,冷不防便扣住了绮罗双手,扭到身后,绮罗如何容得人如此相待,当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甩开,傲然道:“我自己走!”
眼睁睁看着一行人走出厅里,红袖才回过神来,大喊一声“绮罗”便往外冲,许大奶奶一把揪住她,骂道:“已经走了一个,你还想去送死不成!”
红袖满面泪痕地哭道:“我竟不知绮罗究竟犯了什么事,她这些日子都与我在一起的,绝对不可能窝藏什么逃犯,求妈妈发发慈悲,救救她吧!”
许大奶奶道:“人又不是我带走的,你跪我做什么,还不快起来,这事我自有分寸!”她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咬牙道:“当真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我倒要看看,这背后撑腰的是哪座佛!”
32
宛青这几日都被她爸爸关在学校里不许回来,老实了几日终究气闷得不行,偷偷儿又溜了出来,直玩到日头落山,才余兴未尽地回家里来。李汉年早已接到学校的电话,坐在厅里只是生闷气,一时宛青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还未站稳,便听得一声喝道:“你还知道回来!”
她缩缩脖子,赔笑道:“爸爸,我就住一晚,明天就回学校去。”
李汉年看她这样冷天,倒玩得一身一头都是细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成日里跑马似地在外面野,说了多少次了只是不改,打量我真是管不了你了?明儿再这么胡混罢,只要你们学校再来一个说你不是的电话,你也别给我搁那儿丢人了,趁早回来,前头打仗正热闹着呢,最合你的性子,不如送了你过去,爱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也不管了!”
宛青被他这一顿发作,知道李汉年是当真恼了,也不敢似往日般嬉皮笑脸地撒娇,只低头应道:“那我上去睡了,明儿一早就回学校。”
李汉年看她忽然避猫鼠似地就要往楼上溜,心中虽气,到底还是心疼挂念,不由得又喊:“站住!你外头回来吃饭没有?饿着肚子去睡觉?”又转头吩咐,“张妈,开饭吧,不用等太太了。”
宛青见李汉年吩咐摆饭了,知道气已平了大半,挪上来委委屈屈地道:“人家也是想你和妈了,才回来的,你又不待见我,我回头还是端了饭回屋吃去,省得又惹你生气。”
李汉年焉能不知她是做戏,只是难得见她这副伏低作小的样子,倒不觉好笑,哼了一声也便不理论了。
一时吃罢饭,宛青便陪着他坐着,一面切橙子来吃,恰在此时谢宝华来了,宛青便上前噼里啪啦地说了一车子话,盘算着若是开春了可以外头溜马去,又想着这几日总不见绮罗,问着宝华可曾见了,若见了好歹问一声儿,改日一块儿逛街去。
谢宝华原是去醉红楼的,谁知这华灯初上的时分,那地儿竟然门可罗雀,进去问时,红袖两只泪眼只千般委屈万般着急地望着他,一五一十说了个清,他心里有底,却没料到竟然闹得这么大,当下便劝道:“什么大事儿,值得这样,待我仔细打听了再说,横竖不会让绮罗白受这委屈。”抬脚便出来往许大奶奶那边去,自然少不了一番理论筹划,待得出了醉红楼,自是直奔大帅府来了。
他此刻心中有事,哪里心思跟宛青多聊,又不好不理,只得含糊敷衍了一阵,便跟李汉年单独往书房去了。
李汉年刚掩了门,谢宝华便问道:“原只说是摆个样儿震吓,好教他们知道不再跟那人来往,怎么倒把里头的人给扣下了?”
李汉年慢条斯理地坐下来,将盒子里雪茄抽出一支,点起来狠吸了一口,方才笑道:“就知道你这小子要忍不住,再不来,我倒觉着奇怪了。”
谢宝华只管心里着急,面上却绝不敢得罪了他的,只得赔笑道:“李叔叔自然有高明的打算,只是绮罗她从来都没见过这场面,我倒怕拘了她来,反给你添乱,再说姓许的现下正闹呢,说什么都按我们的要求做足了,还要扣她的人,喊着要找叔叔作主,才刚我从那边脱身可叫不容易,哄了足的有一个时辰,啧,那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李汉年见他比手划脚地学着许大奶奶的样儿,不由得笑起来,道:“你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宝华啊,这回叔叔可算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了。你这小子只顾着要人,怎么不想想人家要不要你?”
谢宝华乍然听得这一句,倒有些怔,他知道绮罗的心素来不在自己身上,却从未细想,只觉得将人弄到了手,那时不从也得从,待到木已成舟,她一个烟花女子,如何还轮得到来选择要不要自己?然而细想一想,若是当真绮罗不愿意,强扭着过日子终究也是无趣,自己这样费尽心机的安排,却又所为何来?他越想心中越凉,缓缓垂了头坐下来,只是沉默。
李汉年瞧他衣服垂头丧气的样子,便也站起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道:“你也不用愁,我既是能为你想到这个,自然也要为你打算好去路。你想,这做坏人的是我,奔走相救的自然是好人了,我已将她单独拘在一间房里,就等你这几日勤着点去看她,过得三五天,放将出来,只说你再三为她使钱开脱,才能重见天日,她不过一介女流,这些惊吓也尽够了,那时对你一腔感激,要捏扁搓圆,还不是由得你说了算?”
谢宝华先还怔怔地听,后来便渐渐喜形于色,末了只攀着李汉年的胳膊道:“想不到叔叔竟然布置得如此周到,果然是老……姜老弥辣!”一时两人只是大笑,李汉年又细细将绮罗的所在告诉了他,谢宝华哪里还坐得住,当下便千恩万谢地告辞去了。
灯火如豆,绮罗靠着墙坐在铺上,屋子小,也没有火盆,连空气都冷得像块冰,她却恍若未觉,只是出神。一时有人送了饭来,她也不理,那狱卒是受过吩咐的,看她不吃便隔了栅栏叱骂,谁料绮罗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出神。他毫无办法,也不敢擅自作主,只得层层报了上去,想是这犯人极为重要,不一会儿韩团长便下来了,望一望坐在里面的人,示意他开了锁,挥手叫退下了。
绮罗见了韩团长,倒不再视而不见,却也不曾动,只是毫无表情地望着他。他沉默一会,终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道:“你多少吃一点,倘或事情弄明白了放你出去,反倒坏了自己身子,不值当。”
绮罗微微冷笑道:“既然要做戏,何不做个十足?横竖我有事,便再无人来让韩团长为难了,岂不大家清净!”
韩团长被她一噎,倒不以为杵,淡淡道:“我是个只知道带兵的粗人,上头吩咐什么,便只能做什么,半点不由自己,你若觉得委屈冤枉,愿意告诉我,我便帮你传上去,若是不愿,就此等消息也未为不可。你不吃饭,吃亏的也只是你自己,就算饿死,也不过是报个恶疾发作结了案,与他人没有半分相干。人死如灯灭,什么也不用牵挂了,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