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香-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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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正媚颜横波,娇喘细细,猛可里听得他情意绵绵地唤一声“满儿”,不觉呆了,只觉得心里头一阵又酸又涩的腥味儿忽地漾上来,涌到喉头,心中难受如绞,只道他不知又在哪里勾搭了哪个女子,竟在这种时候喊别人名字。当下赌气推他道:“你既然如此惦记什么满儿,还来找我作什么,趁早离了这里是正经。”
她这一番气苦,看在宝华眼中却别有一番风情,虽然少有如此被她堵嘴,却也并不生气,撑起一只手来,歪着头问她:“从前的事,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红袖听他问得奇怪,不由得一怔,也不知究竟是何人何事,看他却又不像在说醉酒胡话,当下只是沉默。
宝华却并不留神,只顾遥想着从前,细细地一路说下去:“你不记得了也不要紧,只要那满寿玉在,便是铁证如山,绝错不了的。满儿,小时候我们还一块儿顽过的,有一回捉迷藏,不承望寿王府那样大,我竟把自己给藏丢了,你找不着我急得直哭,叫了满府里的人帮着寻,直到快上灯了才找着。嗳,你真不记得了么?”
他想起当年的事,只是浅笑,全没了惯有的嬉皮笑脸,“那一回你哭得什么似的,怕我又丢不见,死拉着我不肯放手,小姑姑怎么哄都没用,末了只得让我们俩个就在一张炕上歇了一夜。后来姑夫还刮着你的脸说羞羞,说这下只好把你给宝哥哥做福晋了,你还不服气地直嚷嚷,说你就要做宝哥哥的福晋呢。”
他一面说,一面探手抚着红袖,一路游走到鬓边额上,猛可里发觉一手濡湿,方低下头去,温言慰道:“怎么这样傻,哭什么呢?我知道你自从出了王府,定然受了不少委屈,这就接你离了这个地方,跟我回府里去可好?你不要只是哭,我额娘这些年也很惦记你,过天进了府,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哭什么,嗯?傻丫头。”
绮罗从来没有觉得时间会过得像现在这样慢,从高高窗棂上映下来的日光,极谨慎地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挪着步子,从西到东,然后渐渐地黯淡下去。她心中挂念锦鹏,直如放在小火上煎熬的一锅滚油,没有片刻安宁。
这一日正迷迷糊糊歪着,忽然听见门上锁链叮当作响,睁眼瞧时,竟是许大奶奶。她手里挽一个食盒,一见了绮罗便掏出手帕子来拭眼角,绮罗一见她更觉得心中烦乱,只勉强欠身喊一声:“妈妈。”
许大奶奶倒并不计较,放下手中食盒,三步并作两步赶将上来,拉了绮罗的手道:“我苦命的儿啊,这才几日,怎么就瘦成这样儿了。”接着便蒙着脸哀哀切切地哭起来。绮罗冷眼看她干嚎了半日,方才淡淡道:“妈妈何必这么着,我并没有受什么委屈,他们也不过是捉不到人,关我两天出气而已,你没得又把些辛苦钱去贴补他们。”
她一开口便寒意逼人,好在许大奶奶也惯了,知道她就是这个脾气,也不生气,只絮絮地给她说些别后的事:醉红楼如何被封,谢宝华又是如何奔走,才讨下情面来重新营业云云。
绮罗听着只觉聒噪,她这几日反复思量,早已心如明镜,锦鹏千辛万苦筹来的赎款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拿出来的了,眼见着触手可及的自由就这样日渐渺茫,怎能不失望倦怠。
许大奶奶却全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接着话头一递一递地讲与她听:“谢少爷可真是没话说,不言声地贴钱奔走,楼里才能去了封,上头只不肯放你,说是干系重大,等闲放不得,又是他拍桌子拍胸脯地担保,说你是不日便要接了他家去的,断不会跟他人有何私情。嗳,也亏得他如此肯照应,不然妈妈我可真要急疯了。”
绮罗听得谢宝华竟然如此这般地肯用心,不禁也觉感激,便道:“既如此,我若能出去,定要好好谢他才是,这一次事出突然,劳妈妈和各位姊妹操心了。”
许大奶奶道:“这是什么话了,妈妈养了你这些年,就跟自己骨肉是一样的,还怕这会子多操点心不成?你只管放心,谢少爷昨日已经拿到了释放批文,只怕过会子就来接你出去了。”
正说着,却听见外头狱卒齐齐喊了声:“韩团长!”娘儿两个抬头看时,只见韩团长一身戎服,披一件黄呢大氅踱了进来,见了许大奶奶也不客套,正色道:“许嬷嬷,探视时间已过,还请不要让本座为难。”
许大奶奶连忙笑道:“可是的,我来了这会子,也该走了,韩团长,我们绮罗还麻烦您多照顾。”又转脸过去对绮罗道,“盒子里都是你爱吃的小点心,姑娘好歹尝尝。”如此这般嘱咐一番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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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在此处呆了半月有余,时常听见狱卒们议论这韩团长,言语间竟是十分敬佩。原来他本名韩戎,也是个书香门第的出身,少年时便已能作得一手好文章,后家中变故,方才投笔从戎。难得他为人豪爽大义,带起兵来又身先士卒,赏罚分明,全无半点书生酸儒气,故而很得上上下下的好评。
绮罗听得这许多,在狱中又时常受他的照顾,心中也凭添几分敬意,此刻见他进来,不便再歪着,站了起来福了一福,道:“韩团长。”
韩戎忙伸手扶住她,道:“何必多礼,还是坐下罢。”此时早有狱卒搬了凳来,绮罗待韩戎坐定,方才斜着身子坐下。
韩戎见她一副娇生惯养的模样,在这种地方一关就是十数日,却还如此进退有度,举止从容,全无半分慌乱失仪之态,不禁暗暗赞叹,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只道:“绮罗小姐,方才韩某接到上级批文,逃兵一事经查与你并无干系,实属误会一场,待下午手续办完,你便可出去了。”
绮罗来不及心喜,便紧跟着问道:“那可有锦鹏的消息?”
韩戎看她一眼,缓缓道:“现下并没有任何消息,不过大帅已快报分传各处,如有发现,立即拘捕,不论生死,均有重赏。”
绮罗听得这几句话,心中冰凉一片,说不出究竟是恨还是怕,只咬着牙冷笑重复道:“好一个‘不论生死,均有重赏’,如此一来,他哪里还有活路。”
她虽然恨到连声音都在发抖,韩戎听着却只觉得一股寒意四下弥散,也不好深劝,只得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递给她道:“这原本就是你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绮罗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先前收走的东西一件不少,连锦鹏的小相片都已妥帖放在当中,她一眼看见那相片中的人,不由得眼眶立时一红,却狠命忍住了,站起来又端端正正福了下去道:“绮罗拜谢韩团长,这份恩情定然永铭不忘。”
韩戎连忙一把扶起,想了一想终究还是说道:“这段时间委屈了小姐,实属情非得已,还请见谅。但请你相信,这里远比外头安全得多。今天你要出去了,韩某多一句嘴,防人之心实不可无,还请小姐多多珍重。”
绮罗怔怔地听着他说完后便径自走远,心中不由得疑窦丛生,当下又翻来覆去地将连日来的事情想过一遍又一遍,却始终猜不透韩戎话中所指,却又隐隐觉得他所说的非但决不是危言耸听,而且一定十分重要,当中必定有什么不便明言的关窍,于是愈加怔怔出神,直到宝华来接,方才回过来,略收拾一下便随他出去了。
醉红楼里难得白天也如此热闹,许大奶奶早已吩咐了姑娘们都在前厅候着,绮罗一回来,众人便哄然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长问短。绮罗虽然心事重重,却也不禁感动,含泪道:“多谢姐妹们挂念。”
一时凝儿上来,引了绮罗回屋去梳洗更衣,绮罗吩咐关严了门窗,这才小心从怀中拿出那梳妆盒,细细收了。凝儿早已备下鲜亮衣服,服侍她换上,又打散了她的发辫重新梳妆,望望镜子里的人,忍不住微微红了眼眶:“姑娘这阵子受苦了,看瘦成这样,定是那起子没人心的东西为难你了。”
绮罗拉了凝儿的手微笑道:“没有的事,我这不是好好儿地回来了?有我的凝儿在身边调理,不几日准比以前还要好气色。只怕将来妈妈还嫌我养得太胖见不得人,赶着要撵出去呢。”
凝儿听她说得俏皮,忍不住也笑起来,遂安静帮她挽起发髻,又开匣子去寻步摇花插,绮罗忽然想起来问道:“怎么自打回来就不见袖儿?”凝儿头也不回地道:“她在屋里呢,前儿发了心口疼,这几日都不自在,大奶奶请了大夫来瞧,说是‘忧思过甚,失于调养’,因吩咐她好生静养着。”
绮罗诧异道:“这丫头最是个心胸爽朗开阔的,怎么会突然钻起牛角尖来‘忧思过甚’,真真奇怪。凝儿,过会子我就不下去了,你替我辞谢了谢少爷,我先瞧瞧咱们袖儿去。”
凝儿尚未答应,早有人在门外高声道:“不劳姐姐费心,姐姐沉冤得雪,袖儿就是病入膏肓,也该来相贺才是。”
绮罗听了笑骂道:“就只你这丫头促狭,还不快进来,饶是身上不好,还这样伶牙俐齿的。”凝儿便去开了门将红袖迎进来,自去吩咐厨子预备饭食。
绮罗一眼看见红袖倒唬得站了起来,伸手拉了到跟前细细一打量,只见她脸色蜡黄,一张圆圆脸盘瘦得不成话,往日晶亮俏皮的两眼中半分神采也无,就连头发也不曾好生梳,乱纷纷地蓬在脑后,这会子还挣扎着要行礼,绮罗一把拉将起来道:“自家姐妹闹什么虚礼,还不快自在坐下说话。我能出来还不是托了你的福,谢少爷都跟我说了,难为你,为了我竟有这样的肝胆。”说着,声音已经哽咽了。
红袖却恍若未闻,拂袖甩开了绮罗的手,依旧倒头拜了下去,冷冷地道:“可不敢当,我不过是个熬不过冻的逃荒花子,怎能跟堂堂寿王府的格格平起平坐。”
绮罗刹那间脸色煞白,手中的璎珞步摇也捏不住,叮叮当当响作一串跌落下去,她来不及顾那步摇,只怔怔地望着眼前以最桀骜的态度行最卑微礼节的女子,红袖仰起头来,毫不退让地回望着她,紧抿的唇角勾起一丝讥讽的微笑,眼里的寒意却深入骨髓:“我真是傻,居然妄想自己可以跟你一样,得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我知道自己什么都比不上你,所以一退再退,一忍再忍,哪怕做个端茶倒水的粗使丫头,只要能天天见上他一面,跟他说说话,我都愿意。可是呵,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个笑话?我算什么?我不过是一个连身份都被错认的替身!”
她满面泪痕,哽咽难语,绮罗更加手足无措,怎么也拉她不起,只好自己陪着也跪了下来,落泪道:“袖儿,你从来不说这样的话,这是从哪里受了一场大气回来?你我都是一样的人,纵然以前如何烈火烹油的锦绣身世,到如今谁又胜过谁半分去?从前的事,我想起来只有伤心,你素习心宽眼阔,没得巴巴地告诉了让你陪着我难过,袖儿,自从你来,我有什么事情什么心思瞒过你?何苦来,为了这么件事儿,为难自己到这地步。难道为了我以前的身份,咱们连姐妹都没得做了?袖儿,你要是心里委屈,姐姐给你陪不是,自从锦鹏走了,我可只有你了,若是连你也与我生分,我可还怎么在这个牢狱一般的地方熬下去?”
红袖自从那日里宝华来后,早已明明白白把事情想了个透,原来自己得了这些恩宠,全是因为当初那一块错认的玉。饶是她爽朗宽豪,却也深觉羞辱,这几日怄得自己连饭也不曾好生吃,及至见了绮罗回来,忍不住一口恶气不吐不快。谁知绮罗竟然非但不恼,反而殷殷切切地说了这一大篇子推心置腹的话,想着当初自己险些被冻死在路边,这些年又得了绮罗如许的教导照拂,眼见着此时两个人四只泪眼对望,她便是再大的委屈也说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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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凝儿端了饭菜过来,见谢宝华正站在门口要进不进的,便笑道:“谢少爷这番辛苦了,快请屋里坐,可巧红袖也在的。”谢宝华回身便走,一面道:“不了,且让她们姊妹说会子体己话儿吧,我先回了,改日再来。”说着拂袖下楼去了。
凝儿见他走得匆忙,脸上神色也极是不妥的样子,心中不免狐疑,难道这么一时半会地就有哪位姑娘给他脸子瞧了?一头想着一头掀帘子进来,不妨里面绮罗跟红袖两个人正对望着掉眼泪,连忙放下手中东西来扶了这个搀起那个:“姑娘们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坐着说,一个身上不好,还不肯自己消停保养;一个刚从那晦气地方回来,也算是喜事儿,哪里就伤心到这个地步。”
她服侍绮罗坐下,又拿个汤婆子塞在红袖怀里,见她两个都默默坐了无话,只得勉强寻了话头来引逗她们:“姑娘只顾自己姐妹说体己话,才刚谢少爷在外面也没个人招呼,无趣了半日自走了,回头大奶奶知道了,又有得说嘴了。”
红袖心中一抖,手里半分力气都没有,险些抱不住那汤婆子,连嗓子都变了,高声道:“他才刚在外头,你可看得真?”
凝儿笑着念一声佛道:“阿弥陀佛,我还没老眼昏花到那地步呢,还问着他可要进来坐坐,只是他想着让姑娘们自在说话,就回身去了。”
绮罗见红袖脸色煞白,这样冷天,居然一头细汗,便拿块帕子去揩她额上的汗,道:“我瞧着你这气色着实不好,还是回房里歪着去吧,不然我这里歪着也好,横竖他今日去了明儿还来的,不着急。”
红袖咬了唇不答,却将头微微一偏,不让绮罗的帕子挨上,绮罗一怔,红袖已经站了起来:“可是的,来了也有一会子了,总觉得身上不得劲,还是回去歪着的好,明儿个好些了再来看姐姐吧。”
凝儿送了她出去,回来悄悄跟绮罗道:“今儿这是怎么了,往日也不见她这样傲慢拿大的,倒像是跟谁赌了气,拿姑娘撒火来了。”
绮罗只是轻叹一声,道:“她身上不好,难免性子躁点,自家姐妹不护着她,还有谁会疼她护她。”
凝儿盛出一碗暖汤给绮罗,抿嘴一笑道:“是,知道了。凝儿不是那起子眼空心小的人,断不会记恨的,姑娘还是好生顾着自己身子要紧,这碗汤再不喝可就凉了。”
绮罗笑道:“可是我平日里太纵着你了,哪里来的这两车子话,罢罢,你也好生坐着陪我吃点子吧,有东西堵了嘴可就罗嗦不了了。”
凝儿便侧着身子坐了下来,陪着绮罗吃了半碗饭,正吃着,许大奶奶扶着小丫头子摇摇地走了来,凝儿忙起身站在一边,许大奶奶却不理论,只挥手叫她们不相干的退出去,于是只得小心地掩了门,自去不提。
这里许大奶奶见旁人都不在,遂拉了绮罗的手亲亲热热地喊一声:“我的儿。”又拿手帕子按着眼角,悲凄无限的道:“也不知哪里惹来这一场晦气,让你受了许多委屈,妈妈都知道。这一出来,将来必有一场好造化应在姑娘身上才是。”她觑着绮罗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姑娘不要埋怨我罗嗦,这事儿真是多亏了谢家少爷上下奔走。如今姑娘出来,谢少爷又诚心实意地来跟我商量,情愿接了姑娘家去好生照看,进门就开了脸作姨奶奶,你是知道的,他现又未曾娶亲,这一去,直如当家主母一般,上下都另眼相看的,真真是一场大富贵好造化……”
绮罗先是坐着吃茶,后来冷眼听她兜兜转转了半日,竟是谢宝华要来买她,脑中便觉得轰然作响,仿佛什么事情隐隐要从心中破土而出,却怎么也抓不住当中关窍,只得用尽全身力气按捺住,勉强站了起来,又见许大奶奶尤自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冷笑一声正要叱骂,忽然想起韩戎叮嘱“凡事忍耐,不要争一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