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香-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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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世昌被她拿话拘住了,只得掏钱出来给她,两个人笑着看那孩子一溜烟的跑走了,方才坐了下来。丁世昌道:“李汉年这他妈唱的是哪一出?我今天得到消息已经晚了,心里只是发急,没想到你自己倒先脱了身,难道竟会掐指算命不成?”
谭锦鹏淡淡笑道:“上车前大哥就给我秘递了条子,让我一路注意动静,一有不对,立刻先行脱身,再设法与你联络。”
丁世昌极是高兴,连连搓手道:“你没事就好,吃饭没有?收拾收拾先跟我回去,我叫他们做点好的来,咱们兄弟多少日子没一块喝酒了!”
谭锦鹏素知他那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忙拦道:“你忙什么,要喝酒在哪里不是一样喝?你那边我是暂时还方便去,不然这边前脚跑了一个,你那边后脚就领进一个,不是明摆着招人生疑吗?况且这里又僻静又自在,正好让我静心筹划几日。等到那边风声松些了,我们自然也筹划周备了,眼下还是小心为上。”
丁世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可不是,还是你想得周到。”遂叫了外头跟着的人去置办酒菜,这里又与锦鹏密密地商议布置一番,方带了人回去了。
一连几天公务逼得甚紧,丁世昌都脱不开身来谭锦鹏这边,好在北边战事又起,冯国璋调了七八成的人去前头顶着,没功夫来跟他计较李汉年那头查办逃兵的事。这一日丁世昌刚给韩戎发了封平安电报,便有人进来递交公函。他顺手拿起来看一看,顿时一股子怒气就往上突突地顶,正要发火,忽然想起谭锦鹏来,一句到嘴的脏话又硬生生刹住了,他站起来踱了几步,一把将挂在架子上的便装拉下来,吩咐道:“王水笙,杨路,你们俩跟我出去一趟。”
谭锦鹏正拿了一张地图伏在桌上细细地看,丁世昌一进来就拍手道:“果然来对了,北边开战的事你都知道了?”
谭锦鹏道:“街上这几天什么三教九流都出来晃荡了,若不是前线吃紧,后面怎么会乱成这样?”
丁世昌冷笑一声道:“乱吧乱吧,我正巴不得天下大乱呢!你看看这个。”他将口袋里的函文掏出来给谭锦鹏看了,一面恨恨道:“饷不给饷,粮不给粮,我们这些人都是他妈的后娘养的,现在出了事,倒想起我们了,你看这,还有这,”他点了点地图上的两处,“都是地势险要易攻难守之处,让我们的兄弟去送死开路,他们跟在后头邀功领赏,打量谁是傻子呢!”
谭锦鹏看完公文,又去看那地图,暗自思虑了半日,方才从容笑道:“打啊,为什么不打?这一仗,我有把握拿下来。”
丁世昌尤未平气,愤愤地道:“就能打咱也不打,这两头的夹板窝囊气我受够了,老子现在不给任何人卖命,就听自己的!”
谭锦鹏淡淡道:“那我算不算自己人呢?你听不听我的?”
丁世昌一时无话可答,坐下来拿了桌上茶壶对着嘴喝了一气冷茶,尤自呼哧呼哧地生闷气。谭锦鹏站起来拍拍他的肩道:“老三,你的心思我知道,要说受气,这几年我们谁不是一肚子的委屈?不差这几天了。你想想,冯国璋为什么拿我们当外人看?因为咱们本就不是他的心腹,插不上手做不了事,派不上用场的人他能给你什么好脸色?可是要扳倒李汉年,我们就必须先取得冯国璋的信任,不然我们前头拿了李汉年,他后头跟着一打一冲,包圆了收编我们的人,还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丁世昌从没有想到这一层,听他一解顿觉有理,不由得呆呆地听住了,谭锦鹏又侧身将地图拉过来,指给他看,“他让我们打这里,我看倒不如把队伍往东再拉二十里,弟兄也不用全都去,只挑那些最能灵活应变的,五百人尽够了,余下的在外头埋伏听令。你看这条路窄小荒僻,平时没人注意,从这里穿过去恰是他们的腹地,我们来个突袭,打了就走。”
丁世昌听得连连点头,喜道:“对,这边一乱,外头兄弟们立刻接应,里外一夹攻,他们不败也难。”
谭锦鹏正色道:“不错,有了这一仗,我们才能名正言顺地跟冯国璋谈条件,退一万步说,哪怕他两不相帮取个中立,我们也有把握把前头的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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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仗果然打得痛快之至,冯国璋接到战报后大喜过望,立即表彰将士,丁世昌自然名列其中,旌表仪式过后,冯国璋又单独召见了他所大力举荐的“沉着机敏,因地制宜,出奇制胜”的天生将才“彭进”。
谭锦鹏一走进去,冯国璋便觉得眼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他啪地一声立正敬礼:“李大帅麾下副将谭锦鹏,拜见冯大帅。”
冯国璋登时想起,从前与李汉年相唔之时,这位副官从来都不离左右,果然是曾经见过,当下呵呵一笑:“哦,原来是谭副官,坐,坐。”
丁世昌端着那杯半凉的茶只管端坐在办公室里,心里却如同一锅沸水一般,上下翻搅得没有半刻安宁,每隔一会便掏出怀里的西洋表看钟点,那长短针一分一寸的悄悄挪动,慢得让人心慌。
他心神不定地站起来,绕着屋子踱了几圈步,终于忍不住将墙上挂着的外套一把拖在手里,预备打开门出去瞧瞧,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接着是啪啪两声脆响,外头立马一阵喧嚷,却是渐渐去得远了,听不甚清楚。他皱一皱眉,叫道:“王水笙!”
进来的人却是杨路,行礼道:“丁副,外头有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闹事,他已经去处理了。”
丁世昌冷笑道:“咱们这地儿现在是什么人都敢来撒野了,你去告诉王水笙,谁他妈再闹就一枪嘣了他。”
杨路答应一声,却犹豫了一下,仍是不曾动,为难道:“丁副,这女的来头透着古怪,还是问清楚了为好。”稍稍压低了声音又道,“她自己说,是李大帅的女儿,来找谭副的。”
丁世昌这一惊吃得不小,低头思忖了一会儿道:“立刻把人带到我这里来。别惊动了旁人。”
杨路忙答了声是,心里却道,才刚水笙结结实实挨了那两巴掌,早已不知惊动多少人了。他一面想着,一面加快了脚步退了出去,谁知转身险些撞上刚刚进来的人,抬头一看,却是刚刚回来的谭锦鹏。
丁世昌瞧见谭锦鹏无恙归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谭锦鹏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待问不问的一脸犹豫,不由得发笑,一面将外套脱下来挂在墙上,一面道:“放心吧,这事成了。”
丁世昌大喜,搓着手踱了两步,又问道:“果然成了?”谭锦鹏道:“话并没有说透,不过意思已经到了,只管放手去做,这里断不致有人拖后腿。”
丁世昌于是往桌前一坐,提笔便写了几个字,回头笑道:“我就说嘛,只要二哥出马,没有办不了的事!既然这样,按原计划往那边发电报吧?”
谭锦鹏却迟疑了一下,方才道:“也好,夜长梦多,不如加紧布置,速战速决。”
两人正商议着,王水笙敲门进来报告道:“丁副,那女人带来了,让她在外头先候着还是……”丁世昌挥手道:“带进来吧!”王水笙正要答应,谭锦鹏一眼看见他脸色红肿,神情异样,不由得插口道:“小王,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王水笙苦笑道:“没事,我自己不小心蹭着了。”谭锦鹏一听王水笙的语气便知事有尴尬,也就不再追问了,只管端起杯子来喝茶,忽然后头一阵呼哧呼哧地喘气声,想是那人已经被推进来了,他也不甚在意,只听着丁世昌吩咐道:“把他嘴里的东西掏出来,你们都出去吧。”
王水笙领着人都退出去了,屋子里有一刹那的死寂,他正要转身,忽然背后被人大力地撞了一下,手中的茶杯也差点握不住了,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右手立刻拔出了腰间的枪,人还未回身,枪已经顶到了后头那人的身上,他迅速转过身来,刹时倒抽一口冷气,来不及多想先将那人往旁边一推,只听“砰”的一声,丁世昌手里的枪已经开了,子弹斜斜地嵌在墙里,泛起一蓬白色墙灰。
王水笙在外面听得枪响,也是吃了一惊,立刻想到或是那女人身上有枪,恐要不利于人,登时带人涌了进来,只见墙上弹孔清晰可见,丁世昌仍然握着枪站在桌边,谭锦鹏却已蹲身去扶那脸色苍白的女人了。他看屋里的人尚且无恙,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也不等丁世昌开口,便又领着众人无声无息地退出去了。
谭锦鹏一言不发地将地上的人扶起来,帮她把身上缚的绳子解开了,又伸手将她披散在脸颊上的乱发拂开,那女人虽然胆大,却也被这一枪吓得脸色发白,此时伸手紧紧揪住了谭锦鹏的衣服,哑声道:“锦鹏。”
谭锦鹏戎马生涯过了十几年,从没有像方才一般被吓得如此魂飞魄散,如今回过神来,只觉得周身冰凉,竟是出了一身冷汗,当下咬了半日的牙,才忍得住没有给眼前这个女人一巴掌,沉声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丁世昌此时方才瞧清楚那女人的样子,不由得脱口喊了声:“大小姐!真的是你!”
李宛青恍若未闻,只顾死死地拉住谭锦鹏的衣服,憋了半日方才哇地一声哭出来,呜呜咽咽地道:“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丁世昌瞧着这情形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于是将外套重又拿在手里道:“锦鹏,我去外头瞧一瞧,你们慢慢聊。”说着便开门出去了。
谭锦鹏眼看着他关上了门,方才缓过神来,这才看见宛青一身灰呢格子衣裤都已满是风尘,平素最爱的鸭舌小帽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长发散乱,脸色惨白,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样子,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宛青道:“好了,没事了,先坐下说话。”
宛青由他拉着手站起来,转身便扑到他的怀里,呜呜咽咽地道:“锦鹏,你不要生气,是我爸爸不好,我替他给你道歉,你不要生气,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谭锦鹏见她不顾危险一路寻来,却还如此低声下气,与过去意气扬飞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可见心里将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情分当真非同寻常,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怜惜,伸手揉揉她的头道:“傻丫头,一个人也敢乱闯,你的胆子越发大了。刚才若是出了半点意外,你叫我这做大哥的怎么办呢?”
宛青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听见他末后那句话只觉得心中一阵灰败的冷,她缓缓抬起头,语气凄凉:“大哥,只要你没事,我这个做妹子的无论怎么样,都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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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锦鹏进来的时候,丁世昌正斜倚在炕上暖和得直眯眼,见了他也不过意思意思地挪了一下身子,眉开眼笑地道:“二哥你好本事啊,有了这张王牌,不怕李汉年不就范。”
谭锦鹏一言不发拿了桌上的茶便喝,听见这句话,立时将手中的杯子往桌上一掼,霎时茶水飞溅,丁世昌唬得一下子跳了起来,站在炕上直发怔。
谭锦鹏直看着他问道:“老大跟你商量好的?”
丁世昌认识他将近二十年,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当下期期艾艾地答道:“什么,什么商量好的?”
谭锦鹏瞧着他的神情,便知他并不知情,自己也觉得莽撞了,便缓缓坐了下来道:“算了,左右她人已经来了,再说什么也没用。”
丁世昌有得这么一缓的时间,心里已经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不禁颇有些生气,冷冷道:“二哥,现在这个情形,根本不必商量,大哥的这份礼送得正是时候,他便是跟我商量,我也没有二话的,你要怜香惜玉是你的事,可这种紧要关头,你要为了一个女人耽误大事,我看你日后怎么跟老大和弟兄们交代!”
谭锦鹏决然道:“旁的事情我自然会安排周详,宛青你们绝不能动,我是无论如何也要保她的。”
丁世昌嘿然笑出声来,他跳下炕来睨着锦鹏道:“你说得倒是轻巧,如今弟兄们都是提着脑袋在拼,他们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他们就他妈活该去拼命去送死?”
谭锦鹏心中只是一阵阵揪痛,他知道丁世昌说的并不是糊涂话,也知道此刻若是把宛青攥在手里,要扳倒李汉年更加是三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的事,可是若要叫他眼睁睁看着宛青被顶在枪下,推到两军对峙的阵前去,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他微闭一闭眼睛,缓缓道:“老三,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从来就跟亲兄弟没有分别,我还记得十六岁上大家都跟了李汉年,你和老大在前头拼生死,我跟在他身边处理军务,那时候宛青才四岁,还在乡下住着,我替李汉年送东西回去,她就见天地追着我脚跟后头转,她那时候才只有,才只有这么点大。”他拿手轻轻一比,声音愈加低沉,“就跟个小肉球一样,成天跌跌撞撞地滚到东,滚到西。我是瞧着她从这么点高,一点一点长大的,在我心里,就跟我亲生的妹子没有分别。李汉年的事,她从来没有插过手,也什么都不知道,今天要不是为了担心我,她也断不会不顾一切的置身险地。可我们现在是在筹划什么事?这情分我实在受之有愧啊。老三,你就算念在李汉年收留我们这些年的份上——祸不及妻儿啊!”
丁世昌素知这个二哥最是寡言心深,此刻陡然听得他这一句“祸不及妻儿”,心中不由得一动,知道再辩下去也无益,只得道:“好,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她有半点碍了我们的事,可别怪我这枪子儿不长眼睛。”
他大踏步地往外走去,掀起门帘子的时候猛地又回过头来看着谭锦鹏,神色复杂:“老二,你这怜香惜玉的软脾气,总有一天要害死你自己!”
门上几声剥啄,在静夜里听得分外清晰,谭锦鹏搁下手里的放大镜片,警觉地抬头问道:“谁?”
外面的人答道:“谭副,我是王水笙,大小姐不肯吃饭,请你过去劝劝她罢。”
谭锦鹏微微叹了口气,将桌上摊开的地图卷起来,披上外套道:“走吧。”
李宛青已经梳洗更衣,换了一身最小号的军衣,裹得越发英气逼人,只是素日里灼灼有神的眼睛此刻却黯然失色,只呆呆地坐在炕边出神。桌上饭菜已冷,却半点没有动过,谭锦鹏转脸吩咐道:“拿下去先热一热再端上来。”
宛青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谭锦鹏将地上的炭盆拨得旺了些,踱到她身边问:“怎么不吃饭?”她闷闷地答道:“我吃不下。”
他替她把额前的乱发拂了开去,低声哄道:“这里可不比得家里,行军打仗的,哪里能有那么多讲究,就算不合你的胃口,多少也吃一点垫垫肚子,饿坏了可怎么好。”
宛青伸手抓着他的手,轻轻在脸上摩挲着,另一手却环着他的腰,整个人都偎进他的怀里,谭锦鹏微觉不妥,却也不好挣脱,只得任由她抱着,低头看去,她却是少见的温柔神情,半晌,方才轻声问道:“大哥,你们是不是打算杀了我爸爸?”
谭锦鹏心里猛的一跳,斥道:“你胡说什么,没有的事。”正要推开她,她却更加眼疾手快,一把将他腰间的枪拔了出来,旋即退开一步,将那枪稳稳的拿在手里,黑洞洞的枪口如同认主的蛇,直逼他的胸膛。
李宛青自己也觉得有一丝晕眩,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她跟锦鹏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对峙,她静静地看着谭锦鹏,心思却如沸水一般翻滚不休,只觉得心痛不能自抑,却又偏偏哭不出来,反而不由自主地微微勾起了嘴角:“大哥,你从来都不会撒谎的,现在又何必瞒我?外头杵在那里的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