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香-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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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撒谎的,现在又何必瞒我?外头杵在那里的几个人不是监视我,难道是来关心我的?我爸爸明明发了通缉令,你却还能好端端地在丁世昌这里呆着。如果不是你们已经达成什么协议,姓丁的又怎么会欺上瞒下,玩这一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谭锦鹏并不惊慌,缓缓抬起头来看定了宛青,他的眸子如同深秋的一泓湖水,分外清明却又无比哀伤:“如果你真到不希望一切继续下去,开枪吧。”
宛青陡然浑身一震,心中的揣测得到了证实,她哆嗦着拉开了保险栓,那枪顶在锦鹏的胸口,被她不稳的手带得一旋,将笔挺的呢绒军装也拧得皱了,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让人窒息,她只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你们目无法纪,犯上作乱,我要告诉爸爸去,我要……”
谭锦鹏不待她说完,应声答道:“好啊!你只管回去,我担保没有人阻拦你,只是记得回去以后替我带个话给绮罗,告诉她谭锦鹏懦弱无用,连自己的女人也护不了,让她另做打算便是了。”他伸手一把握住那枪管,宛青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他却牢牢握着,将枪口直顶在自己的左胸,“你开枪吧,不用害怕,从小到大,我带你上过多少次靶场,你几曾害怕过什么来?”
宛青再也忍不住,眼泪已经汹涌而出,她只觉得视线模糊,连素来刻在心里的那张脸也看不清楚,强装出来的镇定与坚强轰然崩塌,只是哭喊:“你别说了别再说了!”她猛地抽回手,将枪顶在自己的头上,声音哽咽,“我知道是我爸爸有错在先,不该这样算计你,可是你瞧在,瞧在他是一心为我的份上,求求你……我这条命是他给的,我替他还给你,让你解气,求你不要为难我爸爸好不好?”
谭锦鹏见她将枪搁在自己头上,已然大惊失色,竟是比方才对着自己的时候要慌乱百倍,又不敢妄动,听得她口口声声求着自己,心中一阵急痛,不及思想先喊一声:“你此刻若是敢开枪,我一定不会饶过他!”
宛青万料不到他竟然斩钉截铁地蹦出这么一句话,生生被堵在那里,半晌才晓得说一句:“谭锦鹏,你欺人太甚!”她满怀的委屈,陡然喷泻,“既然你为了绮罗可以不要性命,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了我爸爸不要性命?谭锦鹏,你明知道我喜欢你,明知道我什么都会听你的,现在我人在这里,若是不死,你敢说你不会拿我去威胁我爸爸?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为了他的军务,他早就在盘算把我嫁给最有赚头的人家,你以为他会因为我而束手就擒?哈哈哈哈,真是好冷的笑话!”
谭锦鹏听得她这一番话,更觉心如刀绞一般,瞧准她心情激动,神情恍惚,立刻飞快地抢上前去,一把扣住她持枪的手腕,宛青大惊,死命地将手一摔,竟扔未曾甩脱桎梏,反而带得自己站立不稳,向前扑倒。锦鹏眼疾手快,连忙将她一拦,她一个趔趄,落在他的怀里。
两个人立时都僵在那里,锦鹏是不敢乱动,宛青却是不想再动。她听着锦鹏近在咫尺间的呼吸声,反而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遥远,她迟疑地伸出手,缓缓抚上锦鹏的脸颊,声音温柔而绝望:“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晚一点儿遇上你,好让你不再把我当作小孩子,好让自己可以站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上去跟绮罗竞争。我真的不想只是做一个妹妹而已。”她轻轻地将脸靠他的胸膛,心底一片冰凉,“我从来没有这样用尽力气地去喜欢过一个人,我也从来没有想到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苦,这么累,这么绝望的一件事情,锦鹏,你对我太不公平,太不公平!”
她哭得那样伤心,在锦鹏的记忆里,她从来都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任性而率真,没有任何烦恼。他真到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让她这样难过,也真到没有察觉到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原来已经真正长成一个女人了。
她的吻缠绵而浓烈,带着淡淡的馨香,叫人沉醉而迷乱,而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深入骨髓的哀伤,如同罂粟,美丽,但是绝望。
凝固如冰块的空气里,漂浮着死一般的寂静,直到“砰”的一声钝响,阴郁而沉闷地在两人之间炸开……
45
许大奶奶安顿了谢宝华,转身便去了红袖的屋子里,凝儿正屏息敛气地给红袖抹那黄豆醋糊凝脂膏。她遣退了凝儿,自己将膏盒接过来,见红袖发丝披散,脸上紫胀起一片,只呆呆地坐着,一声儿也不言语,遂将她的脸轻轻扶过来,一面敷药,一面数落道:“真是越大越不懂事儿,眼瞧着他正一肚子无名邪火,不说正经躲着些,倒还将脸贴上去让人打,这会子就算争得一丁半点的闲气,够吃的够穿的?还不是自己吃亏!素日教导你们的话,临到头里都忘得一干二净,我养着你们是指望给我挣银子养老送终的,可不是弄个姑奶奶来家里费神伺候的!都是素日跟绮罗丫头亲近久了,连性子也越发像起来,叫我照应哪一头好!”
她嘴里说着,心里也知道方才谢宝华是下了重手的,自己当着客人,那一巴掌也未曾留着半分力道,此刻瞧了一瞧红袖的脸,不由得又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这淤痕没了三两天消不下去的,你且自在养着,这几日不必见客了。”
红袖一直怔怔地,此刻听得“委屈”两个字,只觉得心头一阵翕痛,遂冷笑道:“妈妈才刚也瞧见了,他是打定主意要撂开手的,又何必巴巴地将热脸去贴冷屁股,妈妈只管停了我的包月份子钱,我便是下楼来开脸接客,也断不至少赚多少,天底下难道只有他一个恩客?笑话了!”
许大奶奶站起来往红袖头上轻轻一拍,又是咬牙又是好笑:“可是我说的,越发说些天真不知事的话起来了,咱们这一行里,练就的便是拌嘴调情、吵架上炕的本事,偶然间不对盘拌起嘴来,也是常有的事,过不几天又好得蜜里调油的多了去了。我不用跟你藏着掖着,实告诉你也无妨,姓谢的是跟我要过绮罗,可那又怎么样?他既是乐意出这个银子,你就只能顺着他的心意去。”
她拿梳子将红袖的头发细细地梳起挽好,越发语重心长:“你的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么,我的儿,咱们女人,生来就得学会一个字‘忍’,太过心高气傲了,几个能有好结果?你们皆瞧着我素日里多疼着绮罗丫头,都说偏心,殊不知你们姐妹们里最没福分的也是她,她那撞了南墙都不肯回头的牛脾气,若是没个天大的造化来成全,只怕自己是修不来什么好姻缘的,你不信,只管往后瞧罢了。你也不用胡思乱想,且定心消停几日,待两个人气都平了再做打算也不迟。”
许大奶奶正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体己话儿,忽然凝儿打门进来,慌慌张张地回道:“奶奶快去瞧瞧罢,我们姑娘不好了!”
两人听了皆是一惊,许大奶奶本就防着谢宝华要胡来,红袖却立时想到她替自己挨的那一脚,登时急得眼泪汪汪,拉着许大奶奶只是道:“定是刚才那一脚踢得重了,都是因为我!”许大奶奶也不及跟她理论,抬脚便赶了出去,红袖跟着也要走,凝儿一把拉住她道:“小姑奶奶,那一个还没走呢,你这会子过去又撞上,我们姑娘岂不是白替你挨了那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素日待你的情分,如今且消停歇着,就是替姑娘省了心了。”一席话说得红袖低了头,只得慢慢坐下,拉着凝儿问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为什么突然不好了?”
凝儿叹气道:“谁知道呢?原是大奶奶哄着谢少爷消了气,让姑娘好生陪着的,两个人在屋子里说了好一会子话,谁知过后谢少爷突然开门出来一迭声地喊请大夫,说是姑娘晕过去了。”
红袖听得越发疑窦丛生,翻来覆去也思量不透究竟为了何事,只得眼睁睁看着凝儿自去了,自己又发了一回怔。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外头却越发安静得可怕,忽然一阵脚步声急急从门前经过,她连忙赶出门去,拉了那丫头问道:“妩儿,绮罗可醒了?打不打紧?”
妩儿神情甚是古怪,迟疑了一下答道:“已经请大夫来看过了,并不打紧,现下已经醒了。”红袖登时大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又赶着问,“谢少爷可还在?”妩儿道:“他送大夫回去了,想是今儿不过来了。”红袖便暂且放了心,侧身让过她去了,自己便往绮罗房里过去了。
谁知刚一推门,便听见“啪”的一声脆响,还未回过神来,已见绮罗被打得半躺在地上,凝儿呆立在一旁,只是掉泪,却连扶也不敢去扶,许大奶奶尤自盛怒不息,且不论谁进来,眼里瞪着绮罗,头也不抬地尖声骂道:“滚出去!”
红袖从未见许大奶奶发过这样大的火,登时唬得不轻,也不敢作声,忙带上门退了出去,又惦记着绮罗,不敢走开,隔着窗子听见绮罗忽然低低地呻吟一句,知道许大奶奶必是不再打脸,用别的法子在整治她。红袖心中又是急又是怕,忍不住隔了窗子哽咽劝道:“妈妈仔细手疼,姐姐才回来,现如今身上又不好,纵有什么不是,妈妈尽可以日后慢慢教导……”
一语未完,许大奶奶已赶到里面窗下骂道:“我自教训她,与你什么相干,今天嘴巴子还没有挨够是不是?给我滚回房里呆着去!”
红袖忙低了头不敢答话,却又无论如何放不下心,只得屏息敛气地站在那里,听许大奶奶一声高似一声的叱骂:“我这世里造了什么孽,养出来这么个吃里爬外的白眼货,见了个男人就给脸上心,在我这醉红楼里演起西厢记牡丹亭来了!”
绮罗在里头并不出声,只是任由许大奶奶发作,倒是凝儿默然半晌,见她气的急了,随手掼起一盏油灯便要摔过去,吓得尖叫一声跪下哭道:“大奶奶,姑娘是有身子的人了,又才刚从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回来,纵然千错万错,也实在经不起这教训了,您老人家暂且歇歇气,万事回头再作打算也不迟啊。”
红袖在外头听得分明,登时恍然,心中不禁吃了一惊。绮罗素来是清倌儿的身份,如今冷不丁的竟然已经有了身孕,传出去笑话儿可就闹得大了,许大奶奶半点没察觉,便生生折损了一枝花魁,难怪气得如此大动干戈。她低头叹息,心里恍惚有着不好的预感:绮罗,怕是再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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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大奶奶举着杯子呷一口茶,就着茶碗盖缝里飞快地溜了一眼对面的人,见他阴沉着脸坐着,心中不禁也觉为难,只得搁下了茶,给一边站着的妩儿使了个眼色。
妩儿连忙上前,将手里捧着的匣子放到那人手边着桌上,又匆匆退了回去,许大奶奶清了清嗓子,赔笑道:“谢少爷,您看这事儿真是,都怪我这老太婆教导无方,才出了这样的丑事,昨儿晚上我思量一夜,竟是连声道歉的话都没脸跟您说,我们绮罗承蒙您青眼有加,着意照顾看顾,这会子也知道对您不住,我就没打发她下来再惹您生气,总是这下贱丫头天生没福,享不得您这般好处,唉,您看这个,”她把那匣子往谢宝华身边推了推,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这是您给的定钱,我按照银庄里的规矩,加足了三倍的利息,请您收回去吧,我老太婆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过两日我便要去南边采买几个女孩子,定然将顶尖儿的好好调教了送您,您瞧如何?”
谢宝华半仰着头斜睨着那匣子,半晌方才伸过手去,却猛地一推,那匣子哐啷一声砸在地上,白胖胖的银元滚了一地。
许大奶奶虽是料到他必不肯甘休,却也不禁吃了一吓,心中怒气渐生。谢宝华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张一百块的银行票子来,沉声道:“我拿得出钱来,就不在乎你这一分二厘的利息,这钱,算我加给你的,事成之后另有谢礼,我只有一句话,人我是要定了。”
许大奶奶刚起的火生生被那张银票压了下去,听得他最后那句话倒颇觉意外,想了想还是劝道:“谢少爷,我开门做生意的,哪有有钱不赚的道理,只是这丫头现如今身子不干净,怎么好叫您平白地吃了这个亏,再者说来,普天下比她强的也未见得就死绝了,您又何必偏要赌这口气呢?还是等我……”
谢宝华不待她说完,便喝道:“我吃亏是我的事,你哪来这么多罗嗦,这些子钱还堵不住你的嘴了?她既然身子不干净,就让她变干净了,这种事情你们也是驾轻就熟的,怎么这会子倒推三阻四起来了?我倒劝你趁早把事情料理妥帖了罢,我这个人脾气急,性子燥,等得久了,保不定又像上次那样,让人送你们都去局子里喝喝茶。”
许大奶奶见他神色果然绝不同往日的从容客气,竟是一副不弄到手不罢休的样子,不禁心中一惊,一时也作声不得,眼睁睁看着他拂袖而去了,自己倒怔了半晌,末了也只得扶了妩儿自回房去了。
许大奶奶的梳妆台是醉红楼里最精巧华丽的,她从当红的花魁熬到如今,压箱底的头面宝贝不知有多少,只除了……许大奶奶若有所思地伸手去摸那侧面的小圆暗扣——只除了这个小暗格,里面放的东西大约也有二十年没有见过天日了吧。她有些恍惚地想着,那声嘶力竭的哭叫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她甚至还能感觉被淋漓的汗水粘腻在额上颈间的散乱发丝,还有腰间如同断了一般,酸到极至的痛楚……一晃眼二十年了,那孩子若能养下来,现在恐怕母子两个的境遇都是另一番天地吧?
暗格“格嗒”一声弹了出来,她猛然惊醒,那些纷乱的回忆霎时如云烟般散去。格子里那张花笺已微微泛黄,她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捏在手里,正欲开口叫了妩儿进来,却又不由得有些犹疑,她无意识地转过头去,雕花红木圆镜里仿佛又映出了清晨发生的那一幕。
绮罗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右边脸上几道红痕微微肿起,越发衬得脸色煞白,许大奶奶身上已换了家常的睡服,想是已经准备睡下了,此刻气尤未消,端坐在桌边只是不耐:“有什么事情明儿说不得?”
绮罗仰起头来,神色可怜:“妈妈,这些年承蒙您看顾教导,仗着您的宠爱放纵诸多任性妄为,如今这事犯了行里的大忌,就算妈妈有心想饶也是断说不过去的,绮罗自己心里知道。妈妈,求你看在这些年女儿总算为这醉红楼做了些微末事的份上,最后依了女儿一次吧。”说着,便将怀中紧抱着的藤丝缠花的竹匣子递了上去。
许大奶奶满腹狐疑,接过来打开一瞧,登时微吸一口凉气,转过脸来下死劲儿瞪着绮罗:“你想自赎?!你哪里来的这许多钱!”
绮罗道:“这是锦鹏临走前留下的,他原本带了这钱来按约定交与妈妈,谁知那几日不巧您正好回乡家去了,只得暂且寄放在我这里,这一阵子家翻宅乱的,我也没顾上跟您细说此事,现如今我有了……有了他的孩子,若是还留在楼里,只是多给妈妈丢人罢了。”
许大奶奶冷笑道:“前儿你跟我哭哭啼啼,作个可怜样儿出来说要多伺候我几年,我还心里泛酸,想着养了你这么多年,总算还是个有良心的,如今怎么着,真是自己打嘴,我倒是千筹万虑的为你打算,想着将来终归为你找个好人家,生儿育女的,我也不能为了自己赚钱就把你给耽误了,早知道有今天,当初不如一碗万年红给你灌下去一了百了。”
绮罗听得“万年红”这三个字,不禁硬生生打了个冷战,那是楼里多年传下来的秘方,给姑娘喝了,便会终身不育,此后便可放心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