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香-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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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早有人上来递了软弓和小箭,谢宝华也就接了过来,斜斜地射了三箭在轿头上,又走上前抬脚踢过了轿门,方退开来,看着喜娘从轿子里搀出袅袅娜娜的新娘子,跨过火盆,接了喜带,缓缓将她牵进屋去。
绮罗只觉得这一路走得特别慢,每一步都像是像是踩在锦鹏和孩子的身上,虚软而残忍。她身不由己地捱进屋里,笑闹声吵得让人发昏,有人在大声唱礼:“一拜天地!”
她被喜婆子搀着手臂,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头一低,眼中的泪便止不住滚落下来,滴在喜服上瞬间湮开,成了不显眼的一块小圆圈。
拜过了天地,谢宝华牵着她先进了洞房,吃过桂圆花生后,因宝华还要外头敬酒去,便对伺候的喜婆吩咐道:“给少奶奶多盛一碗莲子汤垫垫肚子。”喜婆子笑吟吟地道:“少爷放心去吧,这样疼新娘子,少奶奶有福气了。”
宝华笑一笑便转身掀帘子出去,忽听得绮罗在后面说道:“你也先吃一点再出去罢,空着肚子灌酒容易醉。”
谢宝华听得这一句,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又是惊喜又是心酸,回头瞧时,绮罗却管自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他此刻恨不得立时将绮罗搂在怀里,只瞧着站了一地捂嘴偷笑的丫头婆子,因此生生忍过了,笑道:“你放心,我自己知道。”便抬脚出去了。
绮罗侧耳听见他出去了,不由得有些倦意,招手唤了喜婆过来,道:“你们也都出去吃点子东西吧,我累得很,不趁这时候歪一会子,只怕晚上禁不起他们闹。”
喜婆听得她这么说,忙将软垫靠枕都细细铺好,服侍她半躺着养神,又道:“既这样,我带她们外头候着,少奶奶有什么事,叫一声便是,若是到了时辰,我自会进来服侍少奶奶预备。”
绮罗听她安排得周全,便轻轻点了点头,又候了半晌,直到屋子里半点声响也无时,方才慢慢将盖头掀了开来,外头的开席炮仗噼里啪啦响得热闹,可她的心却如同窗外昏黄的夜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夜幕仿佛一块丝绒大毯,俨俨地盖了下来,站台上人影幢幢,却秩序井然,韩戎只带了贴身的几个警卫,一眼就看到了刚从车上跳下来的谭锦鹏,便将手边的烟弹到远处,迎上前去使劲拍在他的肩膀上。
谭锦鹏被他大力拍得差点一个趔趄,苦笑了一下,也不及还手便低声问道:“我们没有带太多人,都在城外以防万一,他们那边怎么样?”
韩戎道:“都部署好了,今天谢宝华成亲,他带了两个人去喝喜酒,厅里也没留几个人。”
谭锦鹏便道:“那就按计行事,你带人去办公厅,老三去堵他家,我去谢家。”
丁世昌站在谭锦鹏后头,听得他说,忙道:“堵他家叫杨路跟水笙过去就好,我跟大哥去厅里。”
韩戎道:“李汉年家里存着不少文件资料,以及这些年重要的往来信件,所以才要你去镇着,又不是去凑热闹,争什么!”
丁世昌被他一喝,甚是没趣,却也不敢回嘴,只得摸摸鼻子转身点兵去了。谭锦鹏忙回头叫道:“老三!”他看着丁世昌回过头来,稍一犹豫还是叮嘱道:“尽量别伤着人。”
韩戎笑了笑,道:“你不要只顾着心软,你那边李汉年跟谢宝华都在,自己当心。我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席了,叫弟兄们都利落些,晚了……我怕来不及。”
谭锦鹏自然知道他意有所指,皱紧了眉头往外走,抬头便看见一个身披军氅的高个子,懒懒地靠在吉普车门上,他微微将头一偏,看了一眼韩戎,韩戎笑道:“他是新来的参赞,叫潘凤起,今天你那边最是任务重,我叫他跟着你去,也好有个照应,你放心,人是绝对可以信得过的。”
谭锦鹏点了点头,走上前去伸手与他相握,道:“潘参赞,我是谭锦鹏,今天要麻烦你了。”
潘凤起笑道:“谭副官太客气了,今天在这里的都是兄弟,何必见外。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谭锦鹏便回头道:“大哥,既这样我便跟潘参赞一起过去了,你自己那边要当心。”
韩戎笑了一笑,拍拍谭锦鹏道:“你放心,我自然知道。事不宜迟,你们动作快点,速战速决,完事了立刻过来厅里会合。”
三人相视一笑,便各自上了车,警卫军荷枪实弹地井然分列而站,悄无声息地跟在军用吉普后面,一路小跑地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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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宝华敬了一圈酒下来,好容易觑个空脱了身,回头往房间里来,喜婆子正带了丫头们在下头吃东西,见他来了忙都站了起来,他也不甚在意,只摆了摆手笑道:“你们只管吃罢,若要什么我自会叫人。”于是大家都纷纷应了,复又喜笑颜开地散坐下来。
绮罗正微闭了眼养神,忽觉门帘一响,已经有人走了进来,她心中微微一动,却并不作声,管自歪着。那人走上前来,轻轻将她的盖头掀去,伸手抚在她的脸上,低声道:“怎么这样空着身子睡,回头看着凉。”
绮罗微微将头偏过去,在他的手里慢慢蹭着,也不睁眼,只道:“并没有睡着,不过养养神罢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何至于这样不知分寸。”
谢宝华自识得她以来,从来未曾想过能这样平静安宁地跟她说话,想起以前经历的种种,心中既喜且酸,正沉默间,绮罗管自站了起来,走到桌前坐下,又回头望着他浅笑道:“你怎么这会子竟然逃席?前头找不到新郎官,要打进来的。”
谢宝华也不由得笑起来,跟过来从后头搂着她道:“我只怕呆会被他们灌得醉了,连你也看不分明就睡下,白浪费了大好春宵。”
绮罗又是咬牙又是要笑,半嗔半恼地推他道:“又满嘴里胡说八道,今儿是怎么了,没有半分正经。”
谢宝华抱着她只是不肯放,看着她挣出手去倒了一盏俨俨的热茶,递到自己唇边,道:“要不要喝一点子解解酒?”
他脸上的笑容微滞,伸手接了茶道:“怎么今儿你跟变了个人似的,竟这样关心起我来了,过去那些事……”
绮罗听得这句话,登时低下头去,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徒剩下两块胭脂的红,虚虚地浮在面上。她沉默半晌,方才道:“既然你都肯这样娶我,过去的事又提它做什么。你明知道,要我不恼你是不可能的,何必徒然翻出来怄自己。”
谢宝华嘴角的笑渐渐敛去,将茶放在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颓然道:“我自然知道,这许多事都是我惹出来的,你怎会不恼我,只是今天开始你我已是夫妻,我宁愿把这些都摊开来结,也不要在心里埋成彼此都解不开的结。”他抬起来,看牢了绮罗,“我要你知道,我做这些,都不过全是因为我爱你。”
绮罗红着眼眶抿了抿嘴,道:“我原是不相信你会真心对我的,在那种地方,谁又肯真心对谁好?打我八岁上一脚踏进那地方,就知道自己的终身从此是毫无指望了。我跟妈妈说须得明媒正娶我才肯嫁,那也不过是拿来敷衍你的话,我原以为,原以为……”
“你是打定了主意我绝不会做这种事的是不是?”
绮罗只管低头不答,被他捏着下巴抬起脸来,瞧了半晌方才长叹一口气道:“我怎么就撞在你这么个……这么个没心肝的女人手里!”
他的吻密密地落下来,绮罗木然地承受着,不动也不躲,由着他腻了半日,方才蹙眉轻声道:“一身的酒味。”
他不由得笑起来:“才刚过门,新娘子就嫌弃起我来了。”说着拿起那盏茶随手一泼,望着绮罗笑道:“凉了,倒杯热的来,我解解酒再出去。”
绮罗默默地接过来,复又斟上一盏,那茶壶仿佛特别地沉,握在手中竟然微微发颤,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堪堪地斟满,端起来递到宝华唇边,他却孩子气地一仰脸:“喂我。”
绮罗被他用力一拉,身不由己地坐在他腿上,瞧着他歪着头微闭了眼,一脸孩气,只得叹了口气,抿了一口热茶,细细地喂进他的嘴里。
谢宝华喝过了茶,仍然意犹未尽,拉着绮罗只是不肯放手,又见她双颊酡红,嘴角含笑,分外妩媚可爱,一时忍耐不住,横抱了起来便扔在床上,绮罗吃了一吓,连忙推他:“你着什么急,外头席还没散呢,看叫别人笑话。”
谢宝华只管解她的衣服,胡乱道:“我自疼我的老婆,谁敢笑话。”
绮罗见他放肆得不像话,又不好叫的,只得尽力挣扎起来,一手按在胸前,一手却反到脑后去,摸到预先藏在枕底的那一点子冰凉,紧紧抓着,觑他心浮气躁的时候,猛然抽了出来抬手便狠命地刺了下去。
谭锦鹏与潘凤起下了车抬眼望去,谢家一片灯火通明,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门口三三两两的黄包车中,李汉年专用的那辆老爷车分外显眼,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心中都有了计较,谭锦鹏便吩咐道:“留两个在车上埋伏着,我带八个人进去,余下的都守在外头,万一姓李的跑出来,绝不能让他走脱了。”
潘凤起道:“车里不用留人了,他们跑不了。倒是里面还是多带几个人的好。”说着便向谭锦鹏一笑,装作漫不经心地向那车晃过去,手底抽出一把小巧精致的三棱刀,干脆利落地将四个轮胎的气都放了个干净。
谭锦鹏不觉好笑,微一摆头示意大家各就各位,便带着人往里走去。
席上酒过三巡,方才发现了新郎逃席,正乱嚷嚷地闹着要打到洞房里去寻人,李汉年因坐了主席,只得忙着替谢太太平乱,怎奈双拳难敌四手,更兼新婚三天无大小,反被众人灌了好几盅,着实有点酒酣耳热起来,尤自不忘大着舌头求情:“我这个侄儿向……向来是个多情种子,今儿他大喜的日子,就……就莫要太为难他了嘛……”
正乱着,忽然厅里的人都安静下来,连喜案上红烛燃起的簇簇火苗也仿佛凝固,李汉年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这才看见正门口处,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将乌沉沉的手枪牢牢对准了自己,他这一惊非同小可,那酒意立刻醒了一半,嘴里已经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谭锦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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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衣衫不整地歪在床上,细微而急促地喘着气,清冷的脸上五指红痕清晰可见,那柄利剪早已被远远地扔在地上。
谢宝华冷笑着攫起她的小巧的下颌:“还有什么招?你还想着怎么治死我?说啊!你不是一直都在等这一天吗?”他的手慢慢滑下来,卡住了她的脖子,微微加重了力道,“我就在你面前,你又能奈我何!”
绮罗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喉头一阵紧似一阵,渐渐手足无力,却无论如何不肯示弱,只拿一双寒塘冰潭般的乌黑眸子死盯着他。
谢宝华见她如此,反倒笑了起来,放开了手退回桌旁坐下。绮罗骤然得脱,只是抚着喉头不住地喘气,那细微的气息如鼓点一般,敲出沉闷而阴郁的声响,在仿佛凝固的空气中回荡,谢宝华盯着她沉默半晌,忽然道:“满月,你这又何苦。”
声音不大,响在绮罗耳边却如同雷霆万钧,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骇然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这又何苦。”谢宝华敛了笑,望着她,眼中隐约闪烁,“你堂堂的一个王府格格,皇族后裔,为了这么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男人,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放着富贵少奶奶不做,偏要成日里寻死觅活。你倒是想想看,从识得你那一日起,我何曾叫你受过半点委屈,我有哪一点比不上他?爱新觉罗•;满月!”他伸手从襟里掏出一件物事,狠命地朝她掷过去,“你自己给我看清楚,想明白,这个东西你可认得?这是小姑姑亲手交给我的,你我的婚事,十五年前你额娘就已经亲自订下,事到如今我不嫌你破鞋烂货,你倒反给我来个谋杀亲夫!”
绮罗还不及去抓那东西,只一眼瞥见,便如同轰去了半个魂魄,惨白着脸拾起来细看,却果然是自己年幼时亲手绣的一方锦帕,绣工虽然拙劣,帕角上却明明白白錾着“宝月”两个字,儿时的娇糯戏语恍若仍在耳边:“宝哥哥,这是我绣的帕子,好不好看?”“宝哥哥,你就要家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又没有人跟满月玩儿了。”“宝哥哥,我额娘把帕子给了你,你就不能反悔了,将来一定要记得来接我回去做你的福晋!”“宝哥哥……”
她握着那方锦帕,用尽全身力气方才抬起头来,眼中浮着一层浓浓的泪雾,什么也看不清楚,她无意识地转过头来,虚浮地望着谢宝华,轻声叫道:“宝哥哥?”
谢宝华听得她这一声唤,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崩然坍塌,竟然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抬手轻抚着绮罗的鬓发,颤声应道:“是,我是宝怡,满儿妹妹,你可还记得?”
绮罗只觉得胸口一阵急痛,连呼吸都凝滞起来,她无力地攀着谢宝华的衣襟,茫然而凄楚:“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会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
谢宝华道:“你的心全不在我身上,何必徒然自取其辱?我偏要瞒着你,我偏要看看,你还要为姓谭的做到什么地步!”绮罗已经忍不住泪如雨下,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谢宝华的一番话字字如刀,生生地剜在她的心上,“满月,你额娘是我嫡亲的小姑姑,我是你唯一的表兄,是从小跟你订过亲的未婚夫!你说他待你是真心,我何尝又对你有半点假意?为了你,我什么也可以不要,顶着众人的骂名把你堂堂正正迎进门来!我真不知道喝了什么药,要这样的犯贱,娶进一个刚拜过堂就想置我于死地的女人!”
他猛然将她推了开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房间里有着刹那的静默,然后便是一声爆响闷闷地炸开,谢宝华身子微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谭锦鹏执枪在手,牢牢地盯准了李汉年的胸前,冷冷道:“大帅,我回来了。”
席上宾客皆已吓得呆了,除了偶有衣衫簌簌发抖的声音,便只剩了一片死寂,李汉年堪堪地喊出谭锦鹏三个字,便知事情不好,立时向旁边使个眼色,随行的人便悄悄往外退去,谁知潘凤起守在门边,早叫荷枪实弹的警卫将门窗俱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哪里还容得人胡乱走动,扣住了干净利落地搜出枪来押在一边。
李汉年额上渐渐沁出冰凉的汗,藏在桌下的手已慢慢地摸进怀里握着枪,面上仍是诧异的脸色道:“啊,啊回来就好,你一走我就觉得不妥,不该让你孤身前去犯险的。”
谭锦鹏冷笑道:“可不是,大帅的心意我自然铭记,只是这个罪名儿太大,我可当不起。”
“误会,误会嘛,这些年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可不要听那起外人乱嚼舌根子!”
“无妨,这一节我们慢慢再算,我问你,绮罗现在人在哪里?”
李汉年将头一摆,谄笑道:“就,就在后面房里。”
谭锦鹏不便回头,只道:“潘参赞,这里就交给你了。”
潘凤起正要答话,背后却蓦地被一物顶在腰间,有人在身后低声道:“你最好不要动。”他呼吸一窒,作声不得。
谭锦鹏听不到人回答,登时警觉,回身一望,只见潘凤起后头贴身站着一个短发女子,正是李宛青。
李汉年正全神贯注地等着找岔子,眼见此时一个木然不动一个心神不定,眼疾手快便将怀中的枪拔了出来,李宛青一眼瞥见他对准了谭锦鹏,瞬间便扣出尖利而短促的一声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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