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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亭长小武 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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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话怎讲?严延年道。 



  靳不疑道,明府恐怕不知,当年皇太子的岳母田细儿还是一个未嫁的姑娘,有一天和母亲出游,在长安厨城门外碰到一个老丐。那老丐见了田细儿,眼睛发直,断言她是大贵之像,一定会做皇帝的岳母。后来田细儿嫁给长陵史氏,生下史次倩,也就是当今皇太子妃。既然田细儿被相士断言会做皇帝岳母,那皇太子自然是做定了皇帝,哪里还会有什么危险呢? 




  哦,竟有这等事。严延年道,果真有如此神奇? 



  是啊,田细儿起先嫁的高氏,生下高辟兵,就守了寡。后来改嫁史氏,才生了如今的太子妃。可见那相士的确有点本事。田细儿改嫁史氏之前,哪里能料到这个结果呢?还在怪那老乞丐骗人呢。这事也真有点凑巧,当今皇帝的生母王太后,当年也是先嫁给田氏,后改嫁景皇帝的。看来汉家的事竟有惊人的重合,就冲着这巧合,皇太子也该遭上天护佑的罢。 




  严延年道,那我也不得不信了。皇太子虽然恭俭温和,和我的施政观念不合。但到底还算聪明睿智,他要是无恙,江充为非作歹的日子也不久了。当今皇上春秋高,还能纵容他几年呢。 




  是啊,靳不疑道,荥阳留长卿相法,果然不是妄说的。那老乞丐也不是个凡人了。 



  你说什么?严延年惊奇道,荥阳留长卿,你说那老乞丐叫留长卿么? 



  靳不疑奇道,明府怎么如此激动。我听说那乞丐自称师承荥阳留长卿,那自然是留长卿的弟子了。对了,明府曾做过河南太守,荥阳是河南郡属县,象明府这样勤于政务,必定经常行县视察的,可曾听过荥阳有留长卿这个人。 




  严延年脸色灰白,这就怪了,荥阳是河南郡重要的属县,当年臣的确经常巡视。留长卿此人也的确如雷贯耳,可是只听说他以相猪为名,哪里擅长什么相人?他家的确世传《留氏相法》,可是本郡的人都知道那是相猪的书,绝对不是相人的。 




  靳不疑一听,差点眼珠子没从眼眶里跳出来,他张大了嘴巴,竟……竟有此事?明府不会搞错罢? 



  严延年道,绝对不会搞错。留长卿富甲一方,就是靠相猪术发财的。他擅长挑选好猪饲养,凡经他选定的猪,长膘快,健壮,肉质鲜美。母猪则多产子。所以后来他的名声极大,整个河南郡都请他帮忙相猪,单单为此就获利巨万。中丞世居长安,未获外任,也难怪不知道了。 




  那岂不是说皇太子还是凶多吉少。靳不疑叹道,心里暗暗吃惊,如果说皇太子只不过是留长卿的弟子相中的好猪,那就只有等着让人宰割了,至于那屠夫,也许就是江充。他似乎看见江充赶着一群猪去刑场的情形,当然这样的话他并不敢直接说出来。 




  四 



  马车走了一会,已经行到了长安城的西北郊,也就是茂陵附近。他们停了下来歇息。茂陵是当今皇帝的预作陵墓,环着陵墓的是天下各郡国迁徙来的豪强大族,凡是家产超过三百万的人,得到命令就必须迁徙。有钱人向来喜欢为非作歹,所以民风也相对剽悍,侠客成群,建汉以来就号为难治。同时又是一些喜欢交接侠客的朝廷大臣们燕饮游乐的场所。 




  他们下车步行,走上了一个邻着灞水的高坡,望见大约百丈来远的地方,有着一个个华丽的帐幄,帐幄四周,则围着不少武刚车,一面大旗在风中飘荡,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虎形纹饰。他们知道这是南军卫尉的军旗。靳不疑忧虑地说,卫尉的仪仗怎么到这里来了?外间风传江充的同产弟弟江之推仗着乃兄的权势,经常假借中都官仪仗,游荡三辅各陵,广交宾客,轻侠为奸。而且还留驻诸陵,狂饮达旦,有时甚至累日不归,实在是伤风败俗。三辅百姓无不痛恨,有司竟然坐视不管,我起初还不信,这回看来完全是真的。 




  严延年也蹙眉道,看来中丞真是两耳不闻外面事啊,我今天带中丞走这里,就是希望能碰上类似的事,让中丞亲眼看看。江充仗着皇帝撑腰,权势熏天,谁人敢管?连掌管茂陵地界的右扶风也拿他没办法。我刚才奏免的京兆尹于几衍更是一向对江之推畏如蛇蝎,不但不敢多事,还溜须拍马,饬令辖下诸陵县令、丞、尉,如果看见江都尉的弟弟和宾客车骑,要好生供养侍侯。幸好这次皇上答应我的奏请,免去了于几衍的官职,哼,我想好戏还在后头呢。 




  靳不疑恍然道,明府奏免于几衍,原来就是想让沈武和江充两虎相斗,真是高明。不过,明府相信沈武一定敢于触犯江充吗? 



  中丞切莫小看了沈武这个人啊。严延年道,我绝对有这个信心。他这次在豫章郡一日论杀五百余人,郡中股栗,乡里怨恨。试想,一个连乡里的怨恨都不顾的人,是不是算得上真正的酷吏了?我一向认为,真正的酷吏除了皇上是不会阿从任何人的,前中书令司马迁说侍奉君王就象〃戴盆何以望天〃,无暇他顾,这个比喻用得真妙,当年赵禹不也说过吗,既然当了朝廷的官,这条命就是皇上的,连妻子都不能再放在心上。沈武的父母新近死于贼手,必定因此对天下郡国的亡逃吏和不法豪猾极端痛恨。大汉还讲究一个〃孝〃字,现在他父母皆无,治狱自然更无牵挂。况且这次迁补沈武守京兆尹,就是因为前任〃软弱不胜任〃,皇上特意擢拔他,他还敢于再〃软弱不胜任〃吗?他是骑在老虎背上,不想酷也得酷了。 




  靳不疑赞道,明府真是工于心计。好,我就拭目以待,看看沈武怎么治理京兆。 



  他们正说着,忽听耳边传来马蹄声,还夹带着鼓吹之乐。只见茂陵县邑的方向奔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辆驷马驾的轻车。一柄大斧竖在车厢的正中。御者身后坐着一位头戴一梁冠的黑衣长吏,那就是茂陵令于舜,这辆车乃是县廷的斧车先导。后面跟着的几辆则是牛拉的大车,载着瓜果食品,向武刚车环绕的幄帐方向驰去。一队骑吏手执长戈夹在斧车两侧。这个车队,自然是于舜想要巴结江之推,而专门送礼品来的了。 




  岂有此理。靳不疑怒了,作为御史中丞,我应该立即劾奏于舜,以赃罪系捕下狱。身为六百石长吏,竟公然谄媚一个无爵的家人子,实在是羞辱印绶,有伤朝廷体面。 



  严延年道,中丞还是省省力气罢。现今皇帝御体不安,不想见外朝大臣,中丞欲见皇上,也只能趁着五日一上朝的时候。而江充加官为给事中,本来就有未央宫和建章宫的出入符节;现在他全面治理巫蛊,可以随时觐见皇上。他要构陷中丞君一个罪名,真是易如反掌。中丞不但奏不倒他,恐怕连自己的性命还要赔进去。我看还是等沈武来,作壁上观,静候其变。 




  靳不疑道,这样的事情,真是让人将肺气炸,一刻也忍不了……唉,不过明府说得也是,现在和江充斗,简直象拿鸡蛋碰石头,只取其辱。 



  别急,严延年道,皇上已经命大农厩发下驷马置传,从豫章到长安,不到一个月也就可以来回了。再过一个月,你就看好戏罢。 



  他们说着,一阵歌呼醉骂的声音从幄帐那边传了过来,大概是江之推的宾客们喝醉了。紧接着几骑马从武刚车的环绕中冲出,领头的马上伏着一个淡红衣服,戴着高高竹冠的青年,他边驰马边发出呜呜的声音,大概是很快乐罢。紧接着的几匹马上都坐着短衫的宾客,有一个还披着短甲。他们沿着灞水的岸边驰骋,然后齐齐跃马纵上高坡,上了田埂。灞水边到处都是开垦了的田地。他们的马飞速冲进田地,没入金黄的小麦丛中。几个农民执着鍤惊呼叫骂。那领头的青年突然驰马冲近一个正在叫骂的农民,手中马鞭一扬,在这个农民头上猛抽了一鞭,农民立即倒在地上翻滚。那青年拉住缰绳,驰马回来,绕着那个农民转了几圈,手上鞭子不断飞舞,将那个农民打得在地上翻腾跳跃。最后他好像兴尽,驰马冲出麦田,张开右臂,接住一个宾客向他扔过来的一张弓和一个箭壶,抽出一枝箭,搭在弓上,遥遥向那个农民射去,箭矢到处,那农民仰天栽倒。大概射中了肩膀,他右手抚着肩膀,在地上打圈,象个刚刚变成独眼的鸡一般。那个青年引弓还想再射,这时茂陵令已经驰马冲上前来,翻身下马向那个青年拼命顿首,大概是乞求他饶了农民一命。那青年方才驰马转了两圈,绝尘而去。 




  靳不疑道,那个人好生嚣张,大概就是江之推了。没想到天子脚下,竟也没有了王法。江充这奸贼,当时赵王太子怎么没把他同产弟弟全部杀光,到今天竟然贻害三辅。 



  严延年道,那个茂陵令也该杀,倘若他们的案卷送到廷尉府,文法吏只判他们弃市,我会改判腰斩的。 



  靳不疑道,适才看县令拼命叩头,请求江之推饶那农民一条性命,似乎县令本人还是不坏的,只不过慑于江充的权势,不得不屈从罢了。 



  慑于权势,那就是废格朝廷任命,足以斩首了。严延年道。 



  靳不疑心里说,呵呵,如果你廷尉君不畏权势,还用得着费尽心计召回沈武对付江充吗?但是他不想当面讥刺严延年,只是嗯了一声,那么我们就等着罢。 



  两个人沉默不语,都在心里暗想,自己为官数十年,现在却要企盼一个二十多岁的新进少年,来帮他们处理这些棘手的难题,真是颜面丢尽。 



  五 



  就在长安民众惶惶不安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豫章县,小武接到诏书,征召他再入长安任京兆尹。说起来,小武的回乡对乡人真如一场恶梦,他到任才不过两月,除了留下了五百具尸体之外,可以说没有什么政绩。然而朝廷计算政绩的方式,和百姓们是不一样的。被杀豪猾们的父兄子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风光地高升,京兆尹虽然也相当于一郡之长,可是因为治理京城,秩级比一般郡太守高,门下掾史等属吏的秩级也高于一般郡国。象郭破胡就从通常的百石卒史升为二百石卒史,自然个个欢喜。一行人包括原县廷狱史婴齐,以及如候、管材智、张崇等,一起随小武再上长安。车马行到青云里,将要上赣江驰道,小武下令停车,他想最后一次去拜见老师李顺。当初他决定处死五百人之时,李顺就苦苦劝他,不能这样大行杀伐,但是小武坚持己见,不肯听从,并列出一桩桩确凿的罪证,来证明自己行事并非悖妄。他深深怨恨这些为非作歹的游侠少年,自小就受到他们的凌辱,而豪猾大族的贼害百姓尤其让他憎恶,是风俗不纯的根源。至于贪生怕死、玩忽职守、贪赃受赇之类的事则是官吏的顽疾,必须残酷打击,才能令行禁止,他自小在这里长大,目睹了多少不平,一一记在脑中,现在都要当事人来做报偿。 




  这些不都是先生当日教诲我的吗?现在我要按照先生的教诲施行,怎么先生反而不满呢?小武不解地问。 



  虽然如此,但是我认为却不宜在本郡实行,李顺道,明府想想,为汉家官吏,固然尊荣,然而风险也极大。万一他年明公被天子免职,遣归故郡,将何以在乡里图存?豪猾无赖定会推刃明府,为其父兄报仇的。大汉许多名臣治理他郡极其猛厉,回到乡里则颇为优容,这都是为了后路打算,朝廷向来不让本郡人任职本郡,恐怕也有类似原因。忘明公三思。 




  小武稍有不悦,先生之言,武不敢从命。武现在既为天子吏,佐天子治民,怎么能畏首畏尾,老担忧自身的安危呢?且治理本郡宽,治理他郡严,号令不齐,将何以服众?小吏枉法挟私愤报仇,背公营私,尤不可纵容。武之父母,就因此被害。武不敢从先生命。 




  李顺长叹一声,那明公就好自为之罢。说着抬腿就走,归家杜门不出,再也不愿见他这个得意门生。小武认为老师是一时想不通,将来看到自己治郡的政绩,一定会理解的。可没想到这个太守的位置还没有坐热,就被征召进京试守京兆尹,心下颇为遗憾。他知道长安情事复杂,心中殊无半点升迁的欢喜。但是既然要走终究要向老师辞别。他步入里门,里长和伍长慌忙迎接,长揖问安,语气里是不尽的惶恐之意。小武客气地说,二位免礼,本府这次进京,待罪朝廷,烦请二君照看旧宅,他日免归,恐怕还要归二君辖下,灌园治产,以遣余生呢。 




  里长等再次免冠叩头,连道不敢。小武看见他们眼神飘忽,紧张地回避自己,不由得萌生一丝悲哀,心道,难道我就这么可怕么。的确,我是新诛了原来县廷的一干小吏,但是倘若他们不犯法,我又岂会如此。刹那间,悲哀愈盛,苍凉之气盈满胸中,转而思忖,先生估计仍不肯见我,既然如此不理解我,见又何益。于是颓然道,也罢,二位转告一声,本府急着上路,不想打扰先生了。有些礼品,烦请二位转赠。说着命令随从送上金帛,自己转身大踏步走出里门,断然下令:出发。 




  一路上倒也顺利,靠着沿途驿置的快马,半个多月就到了长安。这时天子已经到甘泉宫养病去了,主事官吏领他到了直城门附近的京兆尹官署,奉上印绶,道,天子拜君为京兆尹,是想查看君治民的功效。汉家三公,许多都出身于京兆尹任上,望明府时刻不忘天子恩义,勉之哉!小武叩头拜谢,心中又有热血澎湃的感觉,想,虽然我在豫章郡一日杀五百人,做得过分了一点。但那五百人中哪里有什么完全无辜的,不过是罪状轻重的问题。天子既然赞许自己,那说明自己所为基本上正确。哼,只要我自身清廉,奉公无私,将来总会有人理解我。这次天子特地征我治理剧郡,更加不能含糊了。京兆是天下豪杰大侠和公卿世家最集中的地方,向来号为难治。我何妨再赌一把,赌得好,升为九卿、三公,赌得不好,大不了掉脑袋就是。何况我要让后来者追思我的功效,就更加不能手软。 




  六 



  第二天一早,小武下令招集掾属,列队庭中,号令道,本府不才,由下郡太守超迁为京兆尹,惭惧不已。诸君都是久习律令的人,夫三人之行,必有我师。诸君有愿教诲本府的,本府无不乐闻其善。 




  掾属们见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大吏,都不敢心存轻忽。他们早知道小武的行事风格,这次出守豫章不过两月,斩首数百人,一时群盗都不敢出入豫章郡界。天子大喜,才将他召回。且素来不畏强御,前丞相都被他告倒,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所以见小武说话,一廷的人都竦息不敢出声。不过他们听到小武在训话中还引经据典,未免有些奇怪。因为前任于几衍就是儒生出身,开口闭口也喜欢这样掉书袋,在掾属们面前也从不摆上司的架子,治理盗贼,也汲汲于仁义不肯重治。难道新任也是这样的人吗?那就未免有点传闻不实了。 




  小武扫视了他们一眼,道,汉家的制度,就是以霸王道为底质,而以儒术缘饰之。偏于霸道,则流于残贼;偏于儒术,又会软弱不胜任。本府向来疾恶如仇,见到豪猾不法,将如鹰隼之逐燕雀。现在本府要在你们当中选拔习晓文法和武功的共二十名,诸君可以毛遂自荐,自以为晓习文法的站左边,精通武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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