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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李娃-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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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日子,存着的那些钱,生养死葬都够了,何苦还要操心?”    
    这话算是说到头了,老谋深算的李姥,气在心里,表面装作被驳得哑口无言似地;她的思路很快,很深,当时她就想到,女心外向,逼得急了,阿娃说不定会跟郑徽私奔,那一来岂不大糟其糕?    
    于是,她暗暗盘算,秘密部署,决意走一条破釜沉舟的路子。    
    一切都停当了,她仍旧声色不动,等阿娃自己谈起郑徽,她才接下去说道:“我也想开了,随你的意思。不过凡事总有个打算。难道你就这样守着他一辈子?眼前,他是落魄了,可究竟是五姓家的子弟;你想他娶你做正室,怕不容易!”    
    “我没有那个打算!我只是于心不忍,盼望他振作起来,好好读书,等明年进士及第,良心上有个交代。”    
    “那你该劝劝他呀!”    
    “何尝不劝?”阿娃欲语又止地以一声叹息作为尽在不言中的表示。    
    李姥也黯然不欢,好久才说:“只有求菩萨保佑了!”    
    “那天刘三姨说,竹林寺的菩萨有求必应,灵得很。”李姥的心腹侍儿说:“小娘子何不去烧个香。”    
    “对了!”李姥的神态,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天我去烧香,遇见刘三姨,她搬家了,搬在金光门口群贤坊,问起你,再三叮嘱,叫你去玩,到竹林寺烧香,你是顺路,就去看看她吧!”说到这里,她回头问道:“我记得竹林寺在金光门外?”    
    “是的。”那侍儿答说:“出金光门就是。”    
    “你跟一郎一起去烧吧!好好求一求菩萨,许个愿。今晚上斋戒沐浴,明天一早就去,先到刘三姨家歇脚吃午饭,下午到竹林寺宿山,起早烧个头香,才见得你们俩的诚心。”    
    阿娃毫不迟疑地应诺。她并不像李姥那样对烧香有兴趣,只是不忍拂逆;同时想到,借这个机会让郑徽去散散心,也不是件坏事而已。    
    回到西堂,郑徽正一杯在手,顿然无语。她转述了李姥的话,劝他听从。    
    这无论如何是李姥的一番好意,郑徽再也不能不识抬举了,便以一半高兴,一半牢骚的语气答说:“好啊!烧完香再去问个卦,看看倒楣要倒到什么时候?”    
    “那得准备牲醴。……”    
    郑徽一高兴,豪富公子好事的脾气又发作了,不等她说完站起来说:“我去办。你别管了。”    
    话是说出了口,备办牲醴的钱还不知道在哪里?想一想,秋天的衣服此刻用不着,便拣了一包,悄悄送到东市的质肆,当了两贯钱,才能备办三牲、醴酒、香烛。    
    这夜,李姥邀郑徽到她那里去吃饭。为了斋戒,吃素,也不喝酒。李姥视如子侄般,对郑徽特别亲切,说了许多勉励他的话;这是郑徽自韦庆度遭遇不幸以后,第一次感到的温暖。    
    于是,他度过恬静的一夜;第二天趁午前比较凉爽,早早出发。阿娃带着绣春坐一辆车,他骑一匹小川马,穿过皇城大街,向西而去。    
    群贤坊是金光门以南第一坊,离平康坊总在十五里路左右;犊车走得慢,费了两个多时辰才到。    
    刘三姨的住处,郑徽已听李姥仔细说过,进群贤坊西门,往南第二条街,朝北第五家;找到那里,一看宅第宏敞,门口有个十七八岁的女郎在买甜瓜,郑徽便上前问讯:“请问府上可是姓刘?”    
    “是啊!”那女郎说:“你找哪一位?”    
    “鸣珂曲李家来探望刘三姨。”    
    那女郎未及答话,忽然视线落于郑徽身后,高高兴兴地喊道:“绣春姊!”    
    这就找对了。郑徽听绣春叫那女郎“阿青妹妹”,她们先叽叽喳喳,抢着问好,然后把阿娃扶下车来,再介绍了郑徽。车马另有那里的人照料,阿青把他们引到客厅来见刘三姨。    
    刘三姨是李姥二十多年前在三曲的姊妹,但看上去比李姥年轻得多;四十出头的半老佳人,见了阿娃,十分亲热。略略寒暄过后,便指着郑徽,含笑问道:“这位想来就是郑郎了?”    
    郑徽不待阿娃介绍,便敛襟作揖,微笑着说:“我是郑徽,三姨好!”    
    那刘三姨却不答话,只堆满了笑意,不住端详着,左看右看,把郑徽看得有些发了窘,她才点点头,说了句:“好俊的人物!”接着殷勤地让坐,待茶。


第四章无日不醉(2)

    刚说了有三五句话,忽然厅外脚步匆促,郑徽探头一看,是李姥家的工人张二宝,满头大汗,一脸惊惶,跨进厅来,也顾不得行礼,便向阿娃说道:“小娘子,你快请回去吧!姥姥得了急病了!”    
    一厅的人都发愣了!阿娃慌乱地问道:“怎么?怎么回事?”    
    “姥姥今天也高兴,自己带着小珠到后园去摘栀子花插瓶,摘着摘着,忽然捏住手说:‘我的指头发麻!’一句话没有完,人就倒了下去,嘴里吐白沫,人事不省。”    
    “哎呀!”刘三姨在一旁失声叫道:“那是中风啊!”    
    “怎么会出这种事?”阿娃茫然四顾,哭着喊道:“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别着急!”郑徽转脸问张二宝:“请了大夫没有?”    
    “到东市去请了。”张二宝说:“情形怕不大好,小娘子得赶快回去看看。”    
    “三姨!”阿娃愁眉苦脸地说:“真没有想到出这种事,我得赶快坐车回去……”    
    “车太慢了,得骑马回去才好。”张二宝说。    
    “马只有一匹,我骑了,一郎就没有了。喔,”阿娃向刘三姨说,“三姨这里借一匹吧!”    
    “我们家也没有马。你们先别乱,听我说!”刘三姨从从容容地说:“出了意外,第一要镇静。中风并不一定没有救,阿娃先骑马回去看看,郑郎跟绣春留在这里听消息。没事最好,万一真的倒了下去,办后事自然要郑郎来主持,我们先好好商量一下,有备无患,才不会乱了步骤。”    
    这番话说得郑徽大为佩服。心想刘三姨胸中倒有些丘壑,不可小看了她;于是安慰阿娃道:“三姨的话不错,你先定下心来,回去看一看再说。不管好歹,派人给我个信,带一匹马来,顺便再接绣春回去。”    
    阿娃方寸大乱,失去了主意,郑徽怎么说,她怎么答应,匆匆地由张二宝护送着,骑马赶回鸣珂曲。    
    于是,郑徽一个人做了素昧平生的刘三姨的上宾。她听说郑徽正在斋戒,特为叫厨子备了素筵,一面吃,一面谈长安丧葬的风俗。郑徽都默默记在心里,因为他觉得刘三姨的话不错,李姥一死,主持后事在他是责无旁贷的,那就得先把一切情况,弄个清楚。    
    饭后,刘三姨叫一名侍儿,把他引入一所槐荫小院去午睡。郑徽骑了一上午的马,原也有些累了,但心中有事,无法合眼。他在想,李姥真的死了,阿娃当家,自己就可以安心在西堂住了下去,这是个意想不到的好转变……    
    一个念头没有转完,他忽然省悟,痛恨自己用心卑劣,以期望别人的不幸,来解决自己的生活,这是多么可耻的想法!    
    然而,他跟李姥究竟没有多少感情,她的生死并不能引起他的太多的关切,他只能从阿娃身上去想——李姥跟阿娃亲如母女,看到阿娃刚才那副惊惶焦忧的神情,可以想像得到,李姥一死,对于阿娃必是异常沉重的打击。为了阿娃,他衷心祈望李姥能够化险为夷。    
    想是这样想,希望究竟是渺茫的。他忽然想到,李姥真的去世了,他以什么资格来替她办后事?是半子之谊的女婿的身份吗?五姓家的子弟,替三曲的假母发丧服孝,这不成了笑柄了吗?    
    为了阿娃,别人笑还不要紧,只怕风声传到父母耳朵里去,那就糟了!他想,落魄至此,已大不孝,再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来,那真是杀身不足以赎其辜了。    
    想到这里,他非常不安:“李姥千万死不得!”他一遍遍地在心里说。同时,急于想回去看个究竟,便起身回到客厅,向刘三姨告辞。    
    “再等一等吧,算时间该有消息来了。”    
    郑徽勉强又等了半个时辰,看看日色已经偏西,再等下去,坊门一闭,断绝通行,今夜怕赶不到家,所以执意要走。    
    “也好。”刘三姨说:“我派人到西市去赁一匹马,让郑郎骑了去。”    
    “西市离此不远吧?”    
    “就在东面。”    
    “既不远,我自己到西市去赁吧。”郑徽又踌躇着说:“绣春怎么样呢?”    
    “犊车太慢,她今天赶不到家了。歇一晚,让她明天回去好了。”刘三姨答说。    
    事情就这样安排了。刘三姨派人领着郑徽到西市,在驴马行赁了一匹马,由那里的人跟着,赶回平康坊。    
    到了鸣珂曲李家,下马一看,双扉紧闭。正有些奇怪时,门上有样东西落入眼帘,触目惊心——那是一把大锁!    
    郑徽惊疑交并,抢步上前,想从门缝里张望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又发现锁眼已用泥土封住;这一来,除非把锁敲掉,就是有钥匙也不能把锁打开。    
    那表示了什么?表示李家全家不是偶然出门,而是出门以后不再回来了!    
    一想到此,郑徽眼前金星乱迸,满头如针刺般焦躁慌乱。这太不可思议了!他疑心自己在梦寐之中,或者弄错了地方,把眼睛使劲地紧闭了一会儿,重又张开,定神看一看,一点都不错!从去年第一次惊艳,一直到这天上午伴着阿娃出门,记忆历历在目,再也错不了的!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呢?斜阳无语,门庭寂寂,谁也不能为他作答。    
    “郎君!”跟来的马夫,等得不耐烦了,“请给了赁马的钱吧!给了钱,我好走。”    
    一句话提醒了郑徽,“我仍旧得回群贤坊!”他急急地说。    
    “不行了!你听,快收市了,今天赶不到群贤坊。”    
    果然,东市收市的铜,已经响了。接着就得关闭坊门,开始宵禁;到群贤坊有十五里路之远,不是片刻之间所能到达的。    
    “但是,”他问马夫,“你呢?你不是也要赶回西市?我赶不到,你不是也赶不到?”    
    “我不回西市。”马夫答道:“在东市,我们有同行,我在那里歇一晚,明天回去。”    
    郑微不再多说,付了三百钱,让那马夫跨马自去。    
    而他自己,茫然无主,简直快晕倒了!扶着墙壁,勉强支持住,从一团乱丝样的意绪中,总算找到了一个线头:问一问左右邻居,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于是,他叩开了左邻的门,向那应门的中年汉子问道:“请问,间壁李家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搬走了。你不知道?”    
    “什么时候搬的?”    
    “午前。”    
    “搬到什么地方?”    
    “这就不清楚了!”    
    “你想,李姥会搬哪里?”    
    那中年汉子似乎觉得他的问句十分可笑,摇摇头说:“我们跟李家没有来往,一点都不知道。”    
    郑徽无法再问下去,道声“谢谢”,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去,脚步沉重得像拖着一副钦命要犯所戴的脚镣。


第四章无日不醉(3)

    他不辨东西地往前移动着。一抹余晖曳出他的长长的身影,这使他忽然警觉——天色将暮,得找个宿处才好。    
    到哪里去呢?他站在十字路口,茫然无主;阿娃已去,韦庆度已死,还有王四娘家阿蛮,一个多月前为新科进士量珠聘去;在平康坊,他已没有一处熟悉的地方,可以托足。    
    想不到裘马翩翩,观光京国,不到一年的工夫,竟至于无家可归。天下虽大,竟至于难觅容身之地!一念及此,他忍不住眼眶一酸,几乎凄然泪落。    
    自然,平康坊多的是勾栏人家,不愁无处可宿,只是一则他万万不可能再有偎红倚翠的心情;再则,他身上所有的钱,连一夕缠头之费都不够,便只好另打主意。    
    于是,他重又曳动沉重的脚步,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离开平康坊,来到东市——东市北口的两扇大木门,正被慢慢地推动,将要合上,郑徽直觉地抢上几步,从门缝中挤了进去。    
    身后的木门,被关闭了,落闩下锁,发出迟滞沉闷的声音。非常奇怪地,那种一点都不好听的声音,反使他的心情安定了下来,既然今夜已不能离开东市,便只好在东市打主意找宿处了。    
    东市也有酒楼,酒楼也可以留宿,甚至于招胡姬荐枕。而此时的郑徽已失却去光顾的资格,他仅能找到一家简陋的旅舍,权度一宵。    
    三杯浊酒,一盏孤灯,郑徽经历了平生第一个凄凉难耐的夜。    
    经过一段五中如焚、昏乱不明的时间,就像灰尘落地静止了一样,他才开始能对这一整天的经过,细细回忆。    
    只要稍一细想,郑徽就如大梦初醒。一切都是预先安排好的,李姥态度的转变,原亦可疑,却为自己所忽略了。信了李姥的好意,便不能不尊重她的意思去烧香,肯去烧香,便必然中了调虎离山的恶计。一步错,满盘输,懊悔嫌晚了!    
    这是一场梦,梦得太离奇了些。    
    这是一场戏——作为一场戏看,他不能不佩服李姥的提调,角色整齐,场子紧凑,是一场好戏。    
    然而,阿娃演得太出色了!从她转述李姥的好意开始,一直到在刘三姨家接得李姥急病的消息,所表现的那副方寸大乱的神情,无不是绝妙的做作。如果阿娃不是演得那样逼真,稍微露一丝破绽,他就决不可能被骗得在这场戏终了以后,才知道是“戏”!    
    这太残酷了!郑徽不敢相信,阿娃竟是这样一个深沉得不可测的人!他从头细想,她的一颦一笑,以及脉脉无言中所流露的私心喜悦的爱意,即令是做作,难道竟无一丝真情?如果有一丝真情,又何忍在他已走到山穷水尽之际,还下得了那重重一推——推他落入深渊的毒手?而且在下此毒手之前,又是如此地声色不动!    
    “这无论如何是说不通的,其中一定有个他所意想不到的原因,找不到李家的人,可以找刘三姨问一问。”    
    这是他整夜苦思以后,所得到的惟一的一个主意。    
    人是非常困倦了,但无法熟睡;,不知惊醒多少次?好不容易听见晨钟初动,他再也不能留在床上了,匆匆起身,付了宿费,守在东市西门口,等宵禁解除,立即赶往群贤坊。    
    十五里路,他是走了去的,因为身上的钱,连赁一匹马都不够。    
    起身以后,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七月的阳光,就是在早晨也很强烈,郑徽又渴、又饿、又热、又累,但一个希望支持着他能忍受这些苦楚,他确信他必定可以从刘三姨那里,对这件不可思议的怪事,得到一个解答,或者打听到李姥和阿娃的动向。    
    两个时辰的工夫,终于到了群贤坊,认清了刘三姨家,他举手叩门。    
    好久都没有人答应,他大喊:“刘三姨,刘三姨!”    
    声音越喊越大,约有一盏茶的工夫,才有人出来开门。    
    “请问有什么贵干?”一个须眉半白,肌肤漆黑的昆仑奴问。    
    “我姓郑,我来看刘三姨。”    
    “刘三姨?”那昆仑奴似乎想不起这个人似地。    
    “昨天我还来过。刘三姨——四十来岁——”    
    “喔,我知道了。”那昆仑奴说:“这里是崔尚书的宅子,前两天有人来赁这里的空房子,说有远方来的表亲要住。昨天黄昏时分就搬走了。”    
    郑徽一听这话,手足冰冷,却又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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