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一生-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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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代我们在文艺上也是充满了斗争的,我也参加了,伤害了许多同志。批判胡风、批丁玲的“一本书主义”、萧乾的“塔塔木林”,也画了名记者浦熙修的漫画,这些都是我迄今也不能忘记的错误。有人说在那种大气氛中,任何人都不能免,但作为一种历史经验、个人的思想道德的教训,很值得总结和深思。
在当时,人的思想也是很复杂的。像我有盲从的一面,但也有怀疑的一面,比如对待法国的两位大画家毕加索和马蒂斯就不同。毕公因为是法共,又画了《和平鸽》,外国朋友来访时,回避了其他,夸奖和肯定《和平鸽》;对待马蒂斯就不如毕加索了,有一时期甚至要批判马老。我当时就想,为什么不能称马蒂斯是法国的齐白石呢?也可以说齐白石是中国的马蒂斯,这话我偷偷和艾中信谈过。
批判古今中外名作家,我也曾怀疑过,这算不算干涉别国的内政呢?批判中国作家,就以杜甫来说,用的是共产党员的标准来要求他。1961年5、6月间,北京某大学忽然发起批判杜老的长诗《兵车行》,据说是分不清正义和非正义战争。犯了“和平主义思想”的错误。
怎么办呢,当时的批判是不容争辩的,只有检讨,因此杜甫必然检讨,画了《杜甫检讨》也是当时知识分子的一种心境。画儿在《光明日报》发表后,有同志皱眉,有人悄悄对我说,你画这干啥?“文化大革命”来了,这画属于我许多大毒草中之一棵,有人还说杜甫画得有点像邓拓同志。我的这些漫画都发表在《光明日报》上,为了消毒,《光明日报》曾发表了整整一版文章批判我的漫画,《杜甫检讨》也未能幸免。
“四人帮”倒台,某日我碰到总理办公室负责外事的孔原同志,他告诉我《杜甫检讨》在报上发表,周总理看后哈哈大笑。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殊荣,理应记录下来,但是绝不为此“翘尾巴”。
第三部分:国事之衰和茶风之盛两个王羲之
我虽不会写,但我很爱看行草书法,看整幅字的构图、节奏和气势。如果狂草就更认不出了,只能看字的舞姿。有时我想,如果草书旁有一点用楷书写的说明,使人懂其意就更好了,反正店铺的招牌是不会请书法家写草书,更毋论狂草了。因为这是书法艺术,只能怪自己才疏学浅,不好去深究。但是我也往往收到一些不识者来信,他们也喜欢自创草书,表现在他们的签名上。这就使人麻烦了,回信时也写不出他们的姓名,于是我想出一个办法,将他的签名从信纸上剪下来,贴在我回信的信封上,让他自己到收发室去认领。这类信多了,不免想画张漫画对这些草书“发烧友”开个小小的玩笑,因而创作了《考考王羲之》。
黄永玉看了此画后对我说:王羲之是个胖子,胡子并不向下垂而是唇上的胡子向两颊横生出去;鞋子有点像朝鲜人的式样,鞋尖还有点向上翘的。因之我对书圣的形象就不像我脑子里想像的和他书法一样漂亮了。
亚运会时各界表示对它的支持,各显其能,画家作画,书家写字,我在电视台上见一人用比拖把还长的大笔在广场上狂奔作大字,我想这大字只能贴到天安门城楼上去,才能让人欣赏。虽然这样写字也还需要点功夫。说到大,现在有些人喜欢作极大的画,画长达几十米的长卷,做笔如椽,制墨如碑,像小澡塘那样大的砚台,好像个个都要拿世界吉尼斯记录似的。想到这些,不禁莞尔。
因此我作了《体育书法》漫画。画上题着:“今人喜大,大笔如拖把,大墨如碑,大砚如池,写大字如百米大赛,书圣王羲之得见,必大惊,自叹体胖,不能为也。”顺便把黄永玉告诉我的王羲之新形象也用上去了。有些漫画适宜于写几个字上去,以增其民族化的味道,此画也采取了这种形式。原画发表时并无题字的,但不可张张如此。漫画上构思的联想常常如计算机上的软件一样,储存在漫画家的脑子里,可惜我的计算机已经老化了,软件的信息大不如前,这是无可奈何的。
第三部分:国事之衰和茶风之盛想不出题目的一张漫画
1982年在一本外国杂志上,看到了一张日本建筑的照片,造型很奇怪,屋顶朝地,底座朝天,我就画了这幢房子,另外画了一家三口也头脚颠倒地在看这所新居,题目是《酒后设计》。后来还画了一幅彩色的送给我一位建筑师老友留念。
不久另一位建筑师来信对此画提出异议,他说这是利用空间很妙的一种设计,不应讽刺。我也同意他的意见,后来在1982年出版的漫画集上改名为《巧妙的设计》。但过了一阵我又感到不妥,表现手法和歌颂的题目打架,不能统一,无计可施。我们有些初学的漫画作者,在想不出题目时爱用《无题》,其标《无题》时,作者是有题的,只是用一种含蓄的方法,让读者自己去破题,得异想天开之妙。如果作者自己都没有想好画意,叫读者去瞎猜,哪里可以得到“会心的微笑”呢?
此文将成,日本神户忽发生大地震,我又想此房虽然利用空间很妙,但基础不会坚固,如遇强震,不用晃几下,必定倒下来,因此《巧妙的设计》的题目,也更不合适了。
上文谈了《酒后设计》画题的失败,现再谈《科学分工?》一画儿的误会。
漫画一般是从生活中观察所得,我有些漫画却是在会议中听人讲话或报告中得到灵感。我曾作《公牛挤奶》漫画,就是在中宣部一次会议上周扬同志说不调查研究作风为“公牛挤奶”一语中得之。1962年,我又听李富春同志一次作形势报告,他说到在某一工地上的工序分工太细,表面好像科学,实际上本来一个人可以完成的工作,却要两个人去做,反而导致工作的繁琐、疲沓、浪费。漫画常用比喻的方法,我就画了两个人奏笛图,一人吹气,一人捂眼儿,题目称为《科学分工?》。画儿发表后,很多人没有听过李富春的报告,不知何所指,各有解释。其中有认为是批评领导不执行党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政策,尤其是捂笛眼儿那人的表情好像在操纵吹笛人,后来只好在《广西日报》发表短文作了解释。此亦用题不妥引起之一例。
我也画过旨在讽刺有些干部不好读书,画了一位干部躺在书上,却去梦见周公,题曰《在第三页上睡着了》。“文革”开始,许多文艺干部被集中于社会主义学院学习。某日开全体大会,当时的文化部长作动员报告,忽然点了此画儿的名,罪名是“为什么躺在四本书上(即《毛选》四卷也)?为什么在第三页上睡着了(一卷第三页是《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我也大吃一惊,一身冷汗,为什么刚好画了四本书?为什么不前不后正在这个题目上睡着了?我也说不清,只是不断自我辩护:“我没有反对毛主席!”这当然不是题目的问题了,旧社会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了。一并写在这里,供读者一笑吧。
第三部分:国事之衰和茶风之盛名片和《肩周炎》
上文谈了《酒后设计》画题的失败,现再谈《科学分工?》一画儿的误会。
漫画一般是从生活中观察所得,我有些漫画却是在会议中听人讲话或报告中得到灵感。我曾作《公牛挤奶》漫画,就是在中宣部一次会议上周扬同志说不调查研究作风为“公牛挤奶”一语中得之。1962年,我又听李富春同志一次作形势报告,他说到在某一工地上的工序分工太细,表面好像科学,实际上本来一个人可以完成的工作,却要两个人去做,反而导致工作的繁琐、疲沓、浪费。漫画常用比喻的方法,我就画了两个人奏笛图,一人吹气,一人捂眼儿,题目称为《科学分工?》。画儿发表后,很多人没有听过李富春的报告,不知何所指,各有解释。其中有认为是批评领导不执行党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政策,尤其是捂笛眼儿那人的表情好像在操纵吹笛人,后来只好在《广西日报》发表短文作了解释。此亦用题不妥引起之一例。
我也画过旨在讽刺有些干部不好读书,画了一位干部躺在书上,却去梦见周公,题曰《在第三页上睡着了》。“文革”开始,许多文艺干部被集中于社会主义学院学习。某日开全体大会,当时的文化部长作动员报告,忽然点了此画儿的名,罪名是“为什么躺在四本书上(即《毛选》四卷也)?为什么在第三页上睡着了(一卷第三页是《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我也大吃一惊,一身冷汗,为什么刚好画了四本书?为什么不前不后正在这个题目上睡着了?我也说不清,只是不断自我辩护:“我没有反对毛主席!”这当然不是题目的问题了,旧社会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了。一并写在这里,供读者一笑吧。
我到延安之前,有人告诉我为了路上方便,替我刻了一张某报的名片。后来因国民党盘查甚严,我怕被查出就丢弃未用。刚到延安就听说一位干部派到国统区工作,回边区见到毛主席时递上一张名片,主席说了几句话,意思是沾上了旧社会的作风。说实话,那时初到延安,看到一切,真是一块新天地,旧社会的那套人际关系、繁文缛节,都被一扫而光,只说名片这一扫就从解放区到新中国,绝迹四十多年。
改革开放,闭关锁国的时代过去了。国与国、人和人的来往交流多了,顺应潮流,确有需要,开口“久仰”、“幸会”,名片又悄悄出现,无可非议。因此见面双手捧上名片的越来越多,听说有些“大款”的孩子也有名片,但未见过,不去说它。
渐渐我也发现了一种现象,名片上的头衔越印越多,一接名片黑压压一排排职位:董事长、理事长、主席、顾问,各种团体的理事、会员,有人连党组书记都印上了。当然如果是经商办企业,多印点商号、企业名称和职务,这也并非不可,但在文化界里我就有些怀疑有无必要了。
我在80年代以此题材画了一张漫画,刊于《讽刺与幽默》。因为一大摞头衔重压肩头,久之必会发炎,危及肩头的。至于画上的职务,是我根据当前社会、文坛时尚临时凑上去的,只是想让读者发笑,并无讽刺那种名片主人的意思。
本来漫画源于生活,又是生活里的主体,去研究一些人的心理活动,就使漫画有了生气。因此在观察人的活动时,就连一张小小的名片,我也不想放过的。
第三部分:国事之衰和茶风之盛《决心》
我的漫画《决心》有不少人喜欢,至今还常有人提到这张三十多年前的作品,这是一张嘲讽吸烟人的漫画。我常说漫画作者经常讽刺别人,其实漫画家也非圣贤,有的漫画里也有作者自己的影子在内。我从前也是抽烟的,在物质条件最困难的延安时期,每月只有极少的津贴,让大家可去买些牙粉、肥皂之类的生活用品,烟民也要从这点微薄的津贴费里,榨出一点钱去买山西曲沃出的旱烟,我们称其为“马粪烟”(其状若马粪);也见过在药水里浸泡的吸烟人黑色的肺,状甚可怕,动过戒烟的念头,但戒了几小时后又耐不住了。这种三日一小戒,五日一大戒,也使自己痛恨自己。漫画用在楼上戒烟,丢掉自己的烟斗,又飞奔下楼去接住自己的烟斗,夸张其戒烟决心不大,其实是十分形象的一种方法,这种夸张是在现实的基础上的夸张,未失其真,因此易长存于读者的记忆里。
其实此画是借戒烟这件事儿来讽刺人性里的弱点。这种没有恒心的弱点,我们伟大的先哲孙中山先生在几十年前就指出是“五分钟热度”。“五分钟热度”的事儿在生活里是常见的,只要我们去细心观察就不难发现。
第三部分:国事之衰和茶风之盛为小丁作藏书票
小丁、特伟和我是30年代在上海相识。当时我们三人都还在上学,又都投稿漫画,年龄相若,小丁比我小一岁,因此和那些比我们年龄大一些的漫画家,我们只能算是“学生帮”。抗战爆发后,大家都分散了,各奔东西抗日。建国后特伟投身中国电影动画事业,可称新中国电影动画奠基人,逐渐淡出漫画,但我们仍以漫画元老待之。小丁则仍坚持漫画创作,但因1957年浩劫,少画了廿二年漫画,迄今笔耕不辍。他的漫画直面人生,与时代同步。小丁在30年代曾在刘海粟办的上海美专的大画室里画过半年石膏像和人体速写,基础训练较我等“草台班子”出身的漫画作者结实多矣,故他的风格以细腻刻画见长,我称之曰“工笔漫画”。小丁人物肖像尤见功夫,许多教授、作家、文人雅士尽入笔下,堪称中国漫画之一绝。他还画了许多文学小说插图及和陈四益的文配画等等。
小丁原名丁聪,翻成口语就是聪明的小丁。所以聪明,除了天赋,大概后天看书太多所致,故藏书甚丰,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藏书发烧友,家里到处都是书。有人说现在不少漫画作者不大看书,小丁首先就不是,但近来打电话问他夫人兼家长沈峻,小丁在干什么,常答在看电视。日前我去信笺访,请他回答藏书的几个问题,蒙他笺答如下:
△小丁,请你谈谈为什么开始藏书?
○我在中学时已开始藏书,因为那时已开始投稿,感到自己基础差,买书的目的完全出于学习。当时没有钱,只好去城隍庙、河南路旧书摊买旧书。渐渐也爱看现代画册,加上人家送我父亲《上海漫画》等刊物,积少成多形成一定规模。抗战时到了香港,收入较多,开始买书,稿费也都买了书,这时已不只是学习而是成为一种嗜好了。看看满架子的书,高兴时随手拿出来翻翻,这种滋味比吃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当然山珍海味也很好吃。
△你在漫画家里面藏书是最多的,漫画家的稿费又不像国画家、油画家收入之丰,你买书用资在你工薪、漫画收入中占多大比重?
○我买书不计其数,但买一批丢一批。战乱时在上海、香港买的书都丢了,“反右”“文革”中买的书又丢了,但只要生活略为安定就“旧病复发”。现在的四间房都堆了书,夫妇两人走路都要相让。有人劝我买电脑,但无处放,这绝非夸大。“文革”时我们要下乡,单位要收缩住房,我处理藏书满满堆了五大板车,真所谓“学富五年”。如果现在再要处理,要有十大板车了。因此老伴和我产生很深的矛盾,她说屋子里无法收拾,桌上桌下、床上床边都是书,铺床连脚都进不去,走到哪里,脚都要碰到书。沈峻抱怨说,再这样下去,她要“出走”了。
△你常以自己吃肥肉、不吃水果、不锻炼而身体健康自豪,为什么不加上喜欢藏书这一条?
○我从未因这些而自豪,那是你妒忌我而造的舆论,你只要一听我生病就高兴,不是吗?你不说说你自己的健康、精神状态、创作不断,今年迎春兔子满天飞。我现在感到脑子老化,画不出画,即便如此,我也绝不会像你那样幸灾乐祸。我喜欢跑书店可以代替锻炼,买一本好书会兴奋几天。情绪好,可以增强免疫力,这是健身秘诀,我从未告诉过人,现在可借你的笔访,将此“专利”公诸于世,与众人共享。
△你已经八十三岁了,头发漆黑,这和藏书有关吗?
○这和藏书无关,一是和遗传基因有关,二是“高级保姆”兼老伴沈峻肉食供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