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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他们叫我小妖精-第12章

小说: 他们叫我小妖精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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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清楚是谋杀还是自杀。他穷了大半辈子,钱刚刚要到手了,反而自杀了,死在这个节骨眼上,早不死晚不死。他无怨无仇,钱又还没倒手,别人懒得去杀他。    
    我父亲回忆他真是个好人,他们年轻时一起游手好闲,在他家里白吃白喝,他从来不计较。他还有一些经济头脑,做过药材生意,我父亲和他还合作做照相生意。    
    收了梨宾小学的钱,讲好了给学生每人拍一张照片,然后给任课老师一人送一张,给每个班送一张集体照。收钱当天确实是借了个照相机来,胶卷都没有装,白白地照了一整天。本来还想去敦梨小学去骗钱,敦梨也是在河边,隔他家近,怕被熟人认出来了。    
    我父亲为他搬花圈,一双手都染绿了。    
    他说你真该写写她们那一家。    
    这个老人被儿女们掏得精光之后,因为口腔溃疡吃不得辣椒,他们偏偏每天不买菜,吃辣椒拌饭。她的手反不到背后去,他们连给她抓痒也不耐烦。    
    堂表常常到我家里抱怨她外祖母如何刁难。使我祖母听的头皮发麻,庆幸没有跟他们一起住。    
    她得了重病,他们也不送医院,一直摆放在家里。三天两头喊我姑母去诊治,我姑母最擅长诊治性病,对于这些病不理手,也不耐烦得很。喊我表兄治疗她,我表兄嫌她臭,置全家委以的重任不顾。    
    那段时间我家简直成了发难场。每次吃晚饭,谁不在场大家就合伙说谁的坏话。我不在场次数最多,可是我的坏话自然是最少的,因为我年纪小,还没坏出规模来。    
    老人终于挨不住了,她大小便全拉在床上,打馊臭的嗝,放毒气一样的屁,她一昏睡就是几天,一动不动。    
    我姑母一再强调过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移动她,一动她的魂魄就回不来了。不知道是强调还是暗示。    
    可是他们偏偏看她太脏了,非要给她洗个澡才舒服。好多天来都没给她洗,早不洗晚不洗,要是我的姑母不这么嘱托,他们也许一直都不会给她洗。只是一动,这个老人就散架了,魂飞魄散。    
    一定是故意的,他们一定是故意的。根本就是谋杀,不谋而合。    
    就像我在大学看过的恐怖小说里,唆使孩子朝垂落在地上并未绝缘的电线小便,别有用心地喊小心汽车而分散横过马路的行人的注意力,恐吓火灾现场晕头转向的母亲她的儿子还在烈火里。    
    这些人都遇害了。    
    和这些异曲同工。凶手却逍遥法外。    
    葬礼当天来的人不多,因为他们家向来跟人没什么交情。我外祖母也来了,碰见死人,我无知的外祖母不停缠着我,对我说,我们的性命都是无常索取走的。    
    然后给我分析给我指,今天来的人里面,哪些有无常的嫌疑和迹象。    
    无常遍布我们周围。通常是那些无精打采的瘦高个。我看到的要么是无精打采的胖子,要么是无精打采的矮子。两个特征怎么也不肯统一。    
    有个老人,已经瘫痪了,根本不能移动一下,家里人给他弄的盐水瓶子暖脚,走到屋外只听见盐水瓶子落地的声音,赶进来一看,老人已经掉气了,用来覆盖呕吐物的藕煤灰上,留有几个蹄印。无常已经来过了。轻易拿走了老人的命。    
    无常喜欢在公共场合里打盹儿,因为他物色了人,要去索命去了。趁他睡着了,把他的鞋子拿走一只,或者把他的鞋子里倒一小杯白酒,或者把一只鞋子鞋面朝下放着,他找不着来时的路,成了游魂。    
    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法则,一个人的死期和另一个人的生辰重合,无常也就偷个闲,不插手了,这个人就可以逃开轮回来投胎。    
    我出生的时候,几乎是同一时刻,医院里死了一个得痨病的癞子。我生下来以后感染上风寒,不停地咳嗽,到了一岁营养不良,不长头发,全家人都为此丧气,以为我真的是那个痨病癞子投胎的。如果这是真的,我也够没脸见人的啦。    
    我开始不断查阅资料,看有没有哪个大作家死于一九八六年一月二十三日凌晨一点整。    
    无常也怕活人,那种眉毛浓密的人,火焰高,无常体温低,会熔化,近不得他的身。    
    比如堂表的外祖父,火焰就很高。    
    有一天,他去医院探望病人,一屋子要死不活的重病人,家里人也舍不得出大价钱治,在医院里哼哼唧唧的,医生都厌恶死了。    
    等他一来,眼看着病人们气色好多了,他们跟他聊天,有的还哼起了小曲。    
    医生把他叫出来,叫他快走,别坏无常的好事。    
    他赌气走了,一走,一病房的人纷纷怏下去,接二连三死光了。    
    可是他自己的命到底是谁索取的。    
    他到水库里炸鱼,炸药扔进去了大半天不响,他以为熄灭了,走上去看,突然爆炸了。肉体被炸成了碎片和粉末,飘散在水库里,孝敬了鱼,尸也没收回来。大约是生前鱼炸多了、吃多了,结了孽,鱼到水鬼阎王那里投了诉,提出来要吃他。    
    他们喊我们家去帮忙料理丧事,是我接的电话,我一点剧烈的反应都没有,就像通知一个房客听电话一样通知我父亲。    
    我父亲接完电话,也是随便说了几句,又继续打他的麻将,到晚上才准备出门。    
    我想不起有哪个人的死值得我们奔走相告,引起我们悲痛欲绝。没有过这个人。我只是有些感伤,人太脆弱了,一句话都不说,说死就死,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头也不回。    
    这一家人什么本事也没有,但是早早练就了六情不认、血淡于水、甚至比尿都不如的本领。血有那么腥,尿也是有那么点腥气的。


第五章第34节 一只老疯公狗

    我的表兄极不情愿,因为他弟弟长得比他象样子,比他有女朋友。他的自尊再度受挫。    
    为了认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邻里传出了一些丑话,寡妇门前是非多,好多人都说我姑母是另有图谋。    
    我祖母气得直替女儿争辩,人家孤儿寡妇多个清尸人不好啊,你们还要糟践她。    
    不过这也是报应,不必同情她。你看看她,平日里怎么糟践别人。    
    她不只把自己儿子的丑事泄露给人听,而且最喜欢散播左邻右舍的丑闻,谁家里进了强盗、谁家里杀人放火、谁偷人、谁又在她手下治病,都讲得有名有姓,头头是道。听得你面红耳赤,真该把她拖出去掌嘴,真该把她关起来。    
    她在一家皮肤病防治中心治疗麻风病和性病。我母亲叫我到她单位上喊她来吃饭,我去她的办公室要上楼,连扶手也不敢摸,怕感染病。她的办公室里挂着用爱滋病人和麻风病人的图片制作成的挂历和宣传画。画上的人们体无完肤,身上有手掌大的一块一块的白斑,指头都一个一个烂掉了。    
    麻风在这个城里,解放前有过,现在早绝迹了,剩下一座麻风山成了蔬菜瓜果产地,供应市民。我对这麻风两个字怀恨在心。    
    高中时候,有个数学老师极为鄙视穷人,特别针对我。他自己也不见得多么有钱、多么有出息。他每天去的最远的地方不过是上到幼儿园接女儿,下到菜市场买菜。    
    自己都是狗,还咬狗,完全是一只老疯公狗。    
    他多次在我面前轻蔑地表示如果不是教委规定,一十一中才不会到生源低劣的末流中学去矮子中间拔高子。    
    他说穷人出娇子。    
    他说真要严谨考风考纪,以外校学生的智商怎么可能比一十一中本校的学生还考得好。    
    他甚至明确地说你的中考成绩是翻书得来的。    
    他的口气好像是一十一中的校长。    
    我参加了一些学校的活动他就暗示我的风骚。我挺知趣,放弃参加这些活动,他就说有的学生就是闷骚,在班上骚得很,却不敢骚到学校里去,狗肉上不得正席。    
    我从来没有受到这种刁蛮,让我进退两难,简直就是种族歧视,倡导者是一位何德何能的高中老师。我的三年高中,我觉得我就是一条被人踢来踹去的小母狗。我自认为是个非常警惕和本分的人,别人提到我,都会说真是个柔弱和忍让的姑娘。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什么事招惹了他、得罪了他。    
    如果他能指出,我会马上更正,我会谢天谢地,只要他肯宽恕我,就是叫我给他磕头我也愿意,我又不是没给老师下过跪。    
    我知道这样的话我的整个高中就会扭转过来,就算不能再成为一个优秀的出风头的学生,至少我还能像个人样,做个相安无事的学生。    
    他教了我三年主课,又是我的班主任,可以说我的三年高中几乎全掌握在他手里。    
    恳请他原谅她吧,她所做的他不知道。    
    难道她一个辛辛苦苦的穷学生就真的这么罪不可恕。    
    高考过后,我父亲说有件事瞒了我三年,他其实认识我的班主任,这个人的妻子一直还和他一个医院里。他第一次听我说起我的班主任,他就知道是自己认识的那对夫妇。    
    只要牵扯到我父亲,牵扯到女人,我第一反应就是我父亲以前跟班主任的女人有一腿,难怪我这么招老师仇恨。有一腿好像这是我父亲跟女人并存的惟一形式,我完全把我父亲当成了一个淫贼、风流才子、一个采花大盗。也许是我太高估他了。    
    其实围在我心里也是这个形象,要是他外出了,不在我身边,我就会不停地追问他,是不是跟女的一起啊。要闻,要搜身。    
    我头脑简单地恍然大悟,我知道三年来的仇恨的根源了。    
    你别胡说八道胡思乱想。    
    你知道麻风吗,麻风山啊。    
    她十几年前是麻风山的一个医务人员,在荒山野岭里照顾那些麻风病人,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天天跟一些溃烂恶臭的人在一起,这是多大的不幸。因为寂寞,因为寻求保护,她跟了一个老中医。被人撞见了,为了息事宁人,她又跟了目击者。陆陆续续逼不得已跟了一些人。    
    她不会还跟过你吧。    
    等她终于调到城里,他还是一个小教员,从乡下来,为了在城里立足,他认识了她,走向了她。    
    十几年前,怎样的贞洁观,即使在爱情的名义下,他在对我的款待里彻底表现了他的多疑和阴鸷,你想想他能让她好过吗。    
    他捧起这只众人都试过的鞋,进入这个众人都穿凿过的洞,完成了一个男人对命运的屈尊。    
    一生都是耻辱。


第五章第35节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我特意去父亲的单位看过她,是个轻言细语瘦骨嶙峋的妇人,她的脚只有我的手粗,这样的女人,要是在你家门口敲门,从门底露出两只脚,你肯定以为有个疯子在你们家门口玩倒立。听说她身体不好,刚刚开过刀,她的面黄肌瘦使我觉得她是自己给自己动的手术,没有人看管她。    
    人不可貌像,从今生看不到昨世,从今天看不出昨日。谁能想像她就是当时那只麻风山上的破鞋。    
    的确,在初二,我第一次在生物课本上看见草屡虫,我就觉得它真像我,一遇到刺激就跑得老远,不肯重返。    
    你从来不说错做错第二遍。苦瓜南瓜,让你厌恶的食物你一辈子都不吃第二次。所有作料一一放完之前,你决不开口品尝食物。你追赶一只球总是跑到它前面拦截它。你在窗户上撞了头,从来不揉,而是再狠狠地撞上一次,让接下来的疼缓冲原来的疼。    
    没有十全把握的事情你从来不做。没有获得全部,你从不展示局部。    
    没有人能逼你,你总是自己不断地逼迫自己,你在一个地方受辱,不到能够衣锦还乡那天,你绝对不会重返。    
    我对你放心极了。这样你的班主任才安全。    
    为什么你要保全他。我才是你的女儿。    
    难怪你从来不担心我会谈恋爱,别人会夺走我。你利用我这一点,你总是暗示我下贱的出身,使我不敢去爱,使我觉得自己谈恋爱太丢人现眼,自卑得要死。你总是又暗示我的前程,暗示英雄不问出身,使我洁身自好,自恋得要命。极度的自卑和自恋这两堵坚硬的墙,把我夹得笔直,转不过来身、回不过头,只好前行。    
    你果然是个阴险狡诈的长辈,不会吹灰之力,就把我攥在手里。    
    当他知道我是我父亲的女儿,而我父亲又是当年的知情人,不管我知不知情,都让他手忙脚乱。    
    他原先以为光靠时间可以埋葬耻辱,偏偏我和我父亲可疑得像是两个掘墓人。他如何是好,只好不断地威胁我、作践我,让我不得喘息。反正他认定我是个长舌妇,早已把他的耻辱拿出来四处散播,他要以此来对抗和报复,要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可是三年来我并不知情。    
    为什么三年前不说,三年后又说。    
    你可以永远都不说。    
    他说他三年前不说是因为顾及一个男人的脸面,说出来万一你散播出去,抬头不见低头见,叫这个男人怎么做人。三年之后说是因为他要让女儿明白她的班主任这么作践她完全是另有隐情,不是因为她自身的恶劣而遭受到的相应的惩罚。    
    他希望她原谅那个人。    
    知道了一切,原谅了一切。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说得真堂皇。    
    如果我早早知道了,你认为我会怎么做。让我知道他的苦,我一定不会想不开,不会赌气,不会拿我的高中来作对。不会相信自己的确如他示意得那么差。不会这么自惭形秽。    
    知道得太晚了,你叫我如何去原谅。    
    你知道他骂我什么,他骂我婊子,像我母亲那样骂我,可是母亲归母亲,我的性命都是她给的,她要这么骂我,又有何不可。可是他是我什么人,非亲非故地跑来残害我。    
    我的父亲,你真他妈的慈悲啊,你什么事做不出来,什么话讲不出口,还慈悲为怀。因为去维护一个外人,因为不信任自己的女儿,你毁了我的三年,就算我原谅了他,我更不能原谅的竟然是你。    
    我告诉你,就是这件事使我不甘沉默,我要写作,反抗压迫。如果有一天我能写书,我什么都可以不写,不能不写他,我要原名原姓的写,我要他生不如死,死去活来。    
    为人师表。    
    你对得起这四个字吗。    
    一己私仇,你就肆意以你老师的身份来加害一个无辜的学生,三年,我能有几个三年,谁不想去好地方读书,就算是我智商低下、出身贫贱、自甘堕落,只配读现在这样邋遢的大学。可是你就能逃得脱干系啊。    
    我记得你姓什么,你多少岁,你妻子在哪里工作,你女儿在哪里读书,我会原原本本把你写进来,我要让过往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你。对了,我就是要折磨你,还有你的妻子,她真可怜,难道我就不可怜,我父亲那么为你,你简直恩将仇报。我要牺牲她,牺牲你们一家三口的生活,不要怪我,谁心疼过我所无谓牺牲的生活。


第五章第36节 奇异的宠物情结

    我明确我的父亲,他一生都很落拓。二十几岁有人邀请他出任一个小法院的庭长,他拒绝了,无缘仕途。他想过经商,在马路上摆过一个射击的摊子,切去大木箱的一面,里面点十支蜡烛,子弹是系着红绳的黑铁钉子,行人经过带来的风熄灭他的烛苗,他考虑得不周全,可见他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子。    
    他顶替他母亲的职务,到一个小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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