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叫我小妖精-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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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用一桶中药兑的水从脖子上灌进去冲洗,再拉到太阳下面晒,像是在蒸一瓶子肉。
一些年老的侏儒扭动着,互相袭击着,身高在我胸部以下。他们头部和上身的比例正常,单单下身长度好像只有大腿,少了小腿,造成了他们的短。。
奇形怪状的婴儿们,长尾巴的、连体的、头上长瘤子的、缺手少脚的,倒立在坛坛罐罐里的防腐水中远远发散出腐烂的气息。
他常常故意说错当天的日期、星期,让我母亲纠正。甚至他开始反穿衣服、不拉裤子拉链,让她耻笑。
他想方设法取悦她,她竟然嫌弃他,不愿意他在人多的地方和她同时出现。
一次在一个亲戚的饭局里,她百般阻止别人喊他来吃饭,她料道他肯定要穿着那件军大衣出现,她觉得他给她丢人了。
什么时候轮到她来看不起他,这样的男人落到她手上完全是落难,她应该是感恩戴德的、温柔以待的。
他坐在西门西其中一个麻将馆里,这个年轻时仪表堂堂滔滔不绝的人,成了一个油嘴滑舌的说书人,天天对着赌徒演讲。
他手里攥着一颗麻将,麻将被老板动了手脚,用菜刀根据花色砍了大小、深浅不同的印子。老板娘把辩识的诀窍单独告诉了他。他有糖尿病,每到下午就全身瘫软,到头来总是输,总是输。他前生一定欠下了巨额赌债,到死也没有还完,打了欠条,今世继续偿还。他还是赌,赌是一个黑洞、一阵旋风,把他的钱、劣质香烟席卷而去。
她只舍得买一种一块钱一瓶、一瓶几十粒的药给他,难怪总是治不好。我批评了她,她才给他买三块钱一副的中药,我看见他的药渣里有树皮、蝉蛹。
当我看见围和他的房东、另外两个老妇人打麻将,边打边指手画脚,我觉得这个背影恶心死了,像极了他,他上了他的身,要祸害他。我从背后扑向围、抱住围,想几口咬死他。
第一章第5节 替我开一朵花
一位少年外出放牛,营救了一只青蛙,青蛙给了少年一个宝藏的地址。这个故事是他听一个老人讲的。
他几岁。老人我们叫她胡大太,她长了一脸的大黑麻子,就像麻将中的九饼。
她专门替人照看孩子,她爱好孩子,自己生过九个孩子,收养过一个孩子,还有一个是在尿桶里生的,却没有一个成活。她生最后一个孩子的时候,旁边的人说帮她驱邪,给孩子手脚上涂了很多桐油,喂了很多桐油吃,孩子只活过半天就抽筋死去了。她男人吃鸦片,在外面胡来,身上有一种脏病,根本要不起孩子。
家里一桌别人的孩子,满眼都是孩子,哪有什么肉吃,她惟独在他碗底埋了一块腊肉。为此,他向她多次承诺:她就是他的亲人,他就是她的孩子,她要是老得走不动了,有什么要求,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他,他要赡养她。
他十几岁文章被红纸黑字地贴出来,引起轰动。那时红纸很贵,老师平时表彰人,最多是小心翼翼剪去红纸的一角,剪成一朵花,拿这朵花来奖励人。却舍得为了他的文章花一大张红纸。
他在学校的话剧里一人担当两个角色,一个是从舞台右边扛着锄头走过的农民,一个是从舞台左边扛着枪走过的战士。他的口袋里有张退稿信,他已经开始试着投稿了,写了一篇关于战争的小说,小说的开头是一只绿色的翠鸟冲向天空。编辑认为他的小说有几处不妥的地方,给他圈出来了,退回来让他改一改。他有些气恼。在路上他遇见一个摸骨算命的瞎子神算,瞎子赞不绝口他的手指,而且分文不收。他开始得意起来,把退稿信扔在尘土飞扬的路上,不相信自己的文章无处发表。
他二十几岁下放到一个小山村。开始唱自己写的歌,被村里几个力大如牛的姑娘追赶。
三十岁的他穿着背心在院子里看书,背心上烂了几个小洞,小洞簇在一块,像一只小动物的脚印。我扯了很多拳头大的大力葵戴在他头上,插在他背心上的洞里。在他的肩膀写粉笔字,把我的一副塑料耳环戴在他耳朵上。我叫很多周围的孩子来笑话他,他不舍得惊动我、责备我。最后他指着我们新楼房的一扇窗户说某年某月某日有一本著作要诞生其中。
他四十岁了。工作上有些不顺利,遭到了排挤。他不服气,给上面的人提了很多书面意见。他把意见改了一遍又一遍,还到街上花钱打印下来,让我用普通话像播音员那样大声朗读了一遍又一遍。很多排比句、成语从我的嘴巴里跑出来,它们让我觉得滑稽。
我来了大学以后,他心血来潮,用文言文写了一个《西天问佛》的小故事,准备投给《故事会》,怕我耻笑他,他写信寄过来叫我指教。客客气气的,什么时候他也学着谦虚了。
后来,开头的那个胡大太找到了我们家。她八十多岁了,她自己收养的一个孩子霸占了她的一切,不再承认她,皱纹在她的脸上编织成网,网络着她的大黑麻子们。
他很为难,他连自己都快要别人养了,怎么养得了她啊。
他只好替她联系了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幸福院,就在西门西的一端,替她办了入院手续。
她也很顺从。
走的时候她把两只陶瓷罐子送给他。他小的时候被她照顾的时候就见过这两只罐子。以前有四个大小形状类似的罐子,对称地摆在她家一进门的柜子上。一个被他二哥捉鱼拿到河里装鱼打破了,碎在河岸上。一个被他拿去捉一种虫子弄丢了。二哥挨了打他没挨打,使他产生错觉,觉得两个罐子都是他二哥一个人打烂了的,而他没有参加。在他们手上失去的那两只罐子是一对,上面好像描绘的是金黄的蜻蜓、雪白的莲花。现在剩下的两个罐子,外面是些细碎的纹络,没有具体的图案,反而里面的底上描着两只人参娃娃,白胖白胖的,两颗头上共同盖着一片山字形的树叶,并排坐着、探头探脑的。
他手里提着两只罐子,不知道为什么收下了它们。可以用它来装盐或者茶。
流了泪,他说他这辈子果然完了。完在懒上、完在倔强上、完在在苦难和曲折中不懂得如何迎救自己的青春上。
我想起那个高大有力的他,顶着我,走过人群。他给我讲故事。
他讲到,不知哪个朝代,拜了一个九岁的宰相名叫甘罗。年纪太小,面见皇帝还是父亲顶着去的。
皇帝笑着出对,子将父作马。
甘罗答曰,父望子成龙。
他又想起来什么,他确信他根本没有完,他不是还有他的女儿吗。
他对我说,我的女儿,你要在写作的血脉相承的枝头上,替我开一朵花。
第一章第6节 她骂我是婊子
你知道我多么难过。
在我年幼的时候我多么迷恋他。只要他开口说话,无论说什么,我都舍不得走。我可以站着听到半夜里也不知疲倦不移动一下。我太小了,不懂此刻她正在床上羞于启齿地等待着他。她开始怀疑女儿是个祸害,离间着她和他。女儿的长大花光了她的积蓄,使她连装扮的钱都舍不得花,没有捞上什么好处,反而成了她和他之间的威胁和阻隔。
不能怪我,明明是他对我的演讲欲大于他对她的性欲。或者是他的阴谋,年轻时多少女人围绕着他、吹捧着他,如今都离他而去了,他是不堪回首的。他上了年纪,想不开了,故意制造一些事端让身边仅存的三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一大一小一老一少,连他天真的女儿也派上场供他利用。他真够卑鄙,他故意亲近我、对我好,让她受不了。她偏偏又是个无知到连女儿都妒忌的人。
他料定了她,算死了她。
她经常咒骂我,她诅咒我的鹰钩鼻,她说鹰钩鼻子坏良心。我穿了红色的上身,搭配绿色的裤子,这是我最喜欢的两种颜色,就算缺乏美观,又没影响她,她也狠狠地骂我红配绿、丑到底。
她诅咒我的脚趾头,我的脚也是她生成的,有什么长相,怎么能怪我。
她说大脚趾长先死爹,二脚趾长先死娘。
她说你这个贱货,心里倒是毒辣,两个脚趾一样长,一心想着父母双亡。
她命令我跪在两只反扣的瓷碗上,一个膝盖对应一只碗背上的凹。跪在长锈的铲子柄上,梗得腿好辣。跪在长满刺、毛的一束植物上。她用皮包砸我,究竟是什么野兽的皮,坚硬如铁。她哪来的皮包一定又是捡来的。没有人给她买过这样的包,他一辈子只给她买过一件不和身的呢子格子大衣,给我买过一只塑料望远镜,望远不了几米,一双不和脚的皮鞋,害我长了一脚鸡眼,害得我的祖母趁机给我买了十几年大于脚的鞋。
一定是捡来的。
她骂我是婊子,对,她打的就是小婊子,她喊我小婊子,不停地喊,还叫我非答应不可。
她用力拧我,好像这是我的小名。
她预言我今后就干这个行当。
她说我简直无师自通。
她以为女儿勾引老子,她怀疑我父亲嫖我,我都听出来了。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这天上午我刚刚收到录取通知,七百分满分我考了六百六十多分,在市里有不错的排名,我可以读市里最好的高中一十一中了。从初中的四十四中到高中的一十一中,只要能去一十一中,别人家里就算花钱拉关系也要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她听说学费涨价了,从几百块涨到了一千多块,她接受不了,十分窝火,在这一天的傍晚打我,污蔑我。
再也不敢跟那个父亲亲近了。
开始隔很远和他说话,打掉他牵我的手,他的手指那么长、那么黄。打断他的话,他竟然用我的小剪刀剔牙垢。
恶言相向。我发现我表现得越粗暴、越没教养,这个菜农的女儿越得意、越满意。谁能够想像这种分离,真正的骨肉分离只相隔一手掌远。我痛恨我,我深深知道她的无知、庸俗、多疑、扫兴跟我一脉相承,那些毒素源源不断在我体内运转,一不留神,就沦为她那种妇人。我想去割腕、去换血,让原来肮脏下贱的血流干净。
在这个家里永远没有信任可言,在我小到可以和他她三人同床的时候,一九九六年以前、十岁以前,我们三个人睡在一张床上,盖一张被子。他叫我为他们唱一首流行歌曲,是我跟堂表学来的。
唱着唱着,我放了一个屁,我还是个孩子,当着父母亲的面,一丝掩饰的必要也没有。放就放了他察觉了她没察觉。绝对不是一个臭屁、一个响屁,我想蒙混,根本不值得一提。
真佩服他,他突然想到利用它来讨她欢喜,他出卖了我。
你不知道他多么夸张,他用脚支起被子,用手扇着鼻子,不见得这个屁有这么难闻,他向她揭发了我。
她和他快活极了,合伙把我踢下床去,我的头杵在地上,哭不出声来。
我的父亲,我的亲生父亲,他不肯替我窝藏一个屁。
这件事使我信心顿毁。
我在西门西那条路上寻找我的母亲,沿路的所有人都一脸怪笑地告诉我她往下去了,可是我识破了他们无聊的串通,我偏要朝上面走,果然找到了她。她正带着一只小方凳子看一户人家吵架。
我从来不信任任何人。
十几年来我对所有人充满了警觉,我老是觉得没有人肯真心实意对你好、为你着想、替你担待,哪怕是至善至亲的人,所有人从心底里等着看你笑话,看你出乖露丑,人在这个世上孤立无援。
第一章第7节 让我无地自容
她走开,走到没人的地方,不是为了寻求安静,只是为了放一个不声不响的屁不被追究。她会为来不及走开当众放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屁忏悔好几天。她移动位子、吮吸手背,不小心弄出类似屁的声音,她都会多制造几次看似意外的同样的响声来作出解释。
她连做爱时都警惕地夹紧肛门。
她和他躲在毯子下面,他像一只河虾弓在她身上,他求她,他让她打开身体,他受不了。她全身都在颤抖,她的身体太紧张了,没有出口。僵持了一会儿他轻轻地舒缓地放了一个屁,他一点也不惧怕。她闻到他肠胃的气息,觉得很清新,她一下子被打动了,全身软弱下来,她放了他的行。
他是多么信任她,他拿她像亲人那样对待,没设防过。
可惜当年的她多么信任她的父亲,可是她的父亲,打击她、摧残她。她就是这么被摧毁的,在意想不到的脆弱上。
她怎么可以嘲弄他拒绝他,像她的父亲那样狠心。
这是她的第一次,也是他的第一次。他协助她在毯子里面寻找乳罩、一只袜子,拾光地上一大朵一大朵的卫生纸。他去小便,她听见他上厕所虚掩着门。他很害羞,知道她在床上,暂时不会跟过来偷看他小便,但是又怕显得避开她、区分开她。一串水响亮地落下地,让她感到水一样的温柔。
还是母亲打她的那个夏天,还是跟父亲有关。她在厕所里几个小时出不来,停水了,她的双手沾满了粪便,不敢碰任何东西,她用肘子敲打门的背面。敲打了好半天,她听见父亲从门边移动过去了,可能出去打麻将。
她喊他留步,让他到水池子里帮她打一桶水,放在厕所门口就好,他再去打牌也不迟。
他不耐烦地拒绝了。
她尖叫着求他,他都不管。就像不会游泳的她落水,他举手之劳而不救。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生了痔。
也许一直都生着,此时此刻才暴露出来。角落里有张凳子,盖着半截报纸,报纸上有一则十号宋体字的新闻,父母偷看黄片,儿女做出傻事。家里没有马桶,我祖母坏了一条腿,久便不起,把凳子凿穿了,架在便池上。
她厥着屁股伸长腰把凳子拖过来,学我祖母那样老态龙钟地坐着,不久就睡着了。她梦见吞吃了很多枇杷,没有人告诉她要吐枇杷籽,拉不出来屎,屁股朝天,我祖母拾来一截带刺的树枝,不停地替她捅,不停地捣。
是遗传还是传染。我祖母的痔疮很严重。便不出来使她的肚子经常鼓胀,无法蹲下来,像个孕妇。每个月有几天上火,使她的痔磨出血,不能穿内裤,鲜血淋漓的,像是还没有绝经。还有堂表的母亲,也有严重的痔。
堂表的男朋友换了又换,她母亲接受不了他们,反而有个其貌不扬的被她母亲接受了。他第一次到她家给她母亲提了治痔疮的药丸,使她母亲看出了他的体贴,他从她母亲那里获得了与她交往的资格。以后堂表同此人分手,此人要回了药钱。
我的祖母生性大大咧咧,当年全城只有我祖父的工资加上她的工资才每天吃得起肉,她招揽了很多妇人,只要她们为她炒肉做饭,她们便可以一同来吃我家的肉。在这场富足生活的炫耀中,从乡下赶来的胡大太再次以厨艺胜出。
她懒惰到吃剩的东西、看完的报纸、用过的剪刀,随手扔在床上、地上,她吃不完的浓紫的提子一颗一颗散在被单上,猛一看是一颗颗滚落下来的涂了紫药水的痔。
人真是滑稽,几条要紧的通道会聚在一起,痔完全是喧宾夺主。
我害怕做爱中的他看不惯、看不起她的痔。幸好她的年轻,使它存在而不顽固。它们最多有她年幼的乳头大小,时间长了就自然泄气了、消失了。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