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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红房子-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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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屋梁上。因此在挂电扇的地方,天花板都被打破了一个大洞,洞里的梁上挂着电扇。一个
候车室的天花板上都是些破损得不规整的洞,洞里挂着电扇,好象是叫化子的破烂屋里有了
一个奢侈的享受,怕人笑话,就把它遮遮掩掩地藏在天花板的窟窿里。电扇叶子离天花板太
近,产生不了风力,尽管它转得呼喇喇响,下面候车的人还是摇着扇子,揩着帕子,直叫热
死人。亦琼觉得自己象进了蒸汽室一样,热得透不过气来。

    出了候车室,姐弟俩顺着铁路往兜子背隧道走,这正好在逆着走前两天老大走的路。铁
轨沿着长江岸边铺设,河流、铁路和右边山上通鹅岭公园的公路并行着向前伸展。它们是山
城的交通运输动脉,把鲜活的生命输送到各个角落。只有滔滔江水,闪亮的铁轨,不见哥哥
的任何踪迹。他们又在大溪沟沿江两岸找,在江北,他们经过礁石滩,上面有一个人工拦截
的水凼,小弟心急往前赶,一脚把那个水凼堤坝踏坏了,他不知那堤是哥哥前两天重新筑过
的。

    唐家沱捞尸处打电话通知公司,打捞到一具无名尸首,速去辨认。公司马上派人通知亦
琼家。亦琼和小弟一跳而起,赶到公司开介绍信。迅速乘车到朝天门码头,乘快班船去下游
捞尸处。

    唐家沱是长江下游的一个回水沱,水流到这里,就折回绕一个大圈子往上流,然后再顺
水往下流去。很多上游冲到这里来的东西,都被回水荡上沙滩。回水沱停着一艘打捞船,有
船工专门在这里捞尸体。在上游淹死的人在三天后浮出水面,也就冲到唐家沱了。只要通知
寻找及时,一般都能在唐家沱打捞到。

    亦琼和小弟跳下船,就往捞尸处赶。只见沙滩上匍匐着一具男尸,也穿的短衣短裤,船
工用钩子钩住尸体后背的衣服,把他翻过来。亦琼见了正面吓一跳,尸体已经被水发胀了,
头有一般人的两个大,鼻子、脸、耳朵已经被鱼吃掉了。亦琼弯身去看,又想是哥哥,又不
想是哥哥。小弟用树枝在尸体的头部和脚底都划了一条横线,然后用卷尺量尸体的身高。只
有1.66米,比哥哥平时的身高少8公分。头发足有两寸长,哥哥理平头,至多只有一寸
长。可是也难说哥哥的头发理没理呢,人死了,身高会不会萎缩呢?这个破了相还不好辨认


    亦琼突然想起哥哥的上牙缺一颗,那是小时候挨父亲的打,碰掉的。但尸体的嘴唇把牙
齿包住了,看不见。亦琼战战兢兢伸出手,去扳死尸的嘴唇。谁知手指刚一触到,皮就破了
,吓得亦琼缩回手来,把手在沙里使劲擦。

    死尸完全泡胀完了,就象泡了水的馒头一样,一触摸就破。亦琼要小弟去扳开死尸的嘴
唇。小弟大起胆子去扳,嘴唇全烂了,露出里面的牙齿,亦琼凑近看,上牙全是满的。亦琼
吐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不是哥哥。哥哥是死还是活呢?

    那段时间,只要一听说哪里发现无名尸,哪里有走失的人,亦琼家人就赶去辨认。没有
下落。哥哥会去哪里了呢?他们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1984年7月5日,一位老工人在市委大门附近看见老大。

    1984年10月,一个青年工人在电车上看见老大。

    1987年2月,一女工在人民路街心花园匆匆忙忙地和老大打了一个招呼。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

    1995年11月的一天,老大的一个老同学突然来到小弟的家,说他在“美国之音”
广播中听见老大的声音了。他说他始终不相信老大会去死,他有理想、有抱负,一定会去干
他所想干的事。

    每次消息都给亦琼一家带来希望,但都不能落实。三姐弟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了,一
共三千五百元。他们一次次登报,要重金酬谢知其哥哥下落的人。每次收到提供信息的信函
,他们总是一阵兴奋,马上取得联系,结果不是。

    那次,他们收到一封宜宾地区来信,斩钉截铁地说他知道老大的消息,就在当地的社办
企业。但必须付了酬金才提供确切地址。姐弟分析,这是极有可能的。社办企业不要户口,
最好隐名埋姓。哥哥有技术,在社办企业可以发挥作用。说不定他想在社办企业干出点成绩
来,来实现他的理想。但是又怕有诈,万一人没找到,反而被坏人害了呢。但不能失去机会
,还是得去看看。小弟给对方写信,约定在当地的镇府办见面。

    这次是小弟一人去的。他调了课,换乘了两次长途汽车,赶了两天路,经泸州来到宜宾
那个偏僻的乡镇。小弟提前一天到的,他找到镇府办,了解情况,四处走走,熟悉环境。

    第二天,约定的人来了,是个中学生。他畏畏缩缩地走进镇府办,说他提供的消息是假
的。小弟跳起来,你开什么玩笑?坐下说,坐下说,怎么回事。

    中学生说,他偶然看到省报登的寻人启事,就想写封信试试。以为他说了知道失踪的人
,就可以得到一千元酬金。谁知小弟提出要和他见面谈,他有些心虚了,但又想见见找老大
的亲属是什么样子。所以就答应见面了。事到临头,他又害怕了,他已经到镇府办来转了一
圈,看到小弟在那里。他怕小弟着急,所以又鼓起勇气进来了。

    小弟听他讲,哭笑不得。只好打道回府,又颠簸了两天的长途汽车回到家。亦琼一家把
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盼着小弟带回好消息。小弟一头乱发,浑身灰尘地出现在家门口,亦琼
站起来,还未等她发问,只见小弟沮丧地摇摇头,亦琼一下子心凉了。母亲又擦起眼泪来…


    找哥哥都找得恍惚了,一次在外地出差,亦琼在公共汽车上看见人行道上有个梳着直立
式平头的人,极象哥哥,竟忍不住大叫我要下车。下车了,亦琼在人行道上一溜小跑,气喘
吁吁地赶到平头前,一看不是,忙对小平头说,对不起,认错人了。

    亦琼的同事老刘长得特象哥哥,也理一个平头,脸型微胖,壮壮实实的身材,连说笑的
神情都象。每次单位集中学习,亦琼都痴痴地盯着他看,就象见到哥哥一样。一天,在路上
,老迎刘面走来,亦琼猛一抬头见到他,心里一震,以为是哥哥。老刘见她受惊的样子,对
她打招呼,怎么啦?亦琼回过神来,说,没什么,却禁不住眼泪花花转。看着他,她停了好
一会,终于说,你使我想起一个人。谁?我哥哥。他怎么了?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亦琼
哭了起来。老刘陪她走了一段,一个劲地说别的事,要宽慰她。就连这方式,都象哥哥。后
来亦琼把这件事写进了散文。

    那年普查人口,派出所要吊销老大的户口,姐弟急了,说,哥哥还活着,他会回来的。
户籍警说,回来了,再登记上。他们感到哥哥回来的希望越来越小了。老大走时,留下一个
八年期的定期存折。母亲每到6月30日,就拿出存折说,老大走了又是一年了,他会回来
的,他说让我保管,他知道妈不识字,他会自己回来取的。母亲年年拿出存折看,把那样的
话又说上一遍。她年年盼,年年看,八年过去了,老大没有回来,九年十年,十一十二年,
老大还是没有回来……

    就象儿女大了,对父母产生逆反心理,三个弟妹也对帮助培养他们的哥哥起抵触了。三
姐弟各忙各的,回家少了,和哥哥说话的时候少了。老大就说弟妹自私,只顾自己不顾家,
不管父母。亦琼不明白要怎么顾家,父母都还身强力壮,不需要照顾。家里也没多少事要儿
女操心的。亦琼以为哥哥说他们不顾父母是假,不敬他老大才是真。但要亦琼事事都听哥哥
的,都要向哥哥请示汇报,她做不到,也不愿这么去做。

    小弟是四姊妹中最早谈恋爱的。女朋友是他的同学,也是美术学院的大学生。他把这事
告诉了亦琼,亦琼告诉了妈妈。母亲高兴极了,总算四个儿女有谈恋爱的了。她要小弟把女
朋友带回家来。星期天小弟果然带女朋友来家了。很文静很小巧的女孩,母亲自是欢喜。老
大也回家了,看到一家人喜气洋洋的,原来是小弟有对象了。他似笑非笑地应酬了几句。待
小弟送走女友回到家来,两兄弟就大闹起来了。老大坚决反对小弟谈对象。问题不在那姑娘
是不是好,而在小弟根本就不应该谈。

    老大说,你以为你读个大学就到头了,先立业后成家,你应该有作品参加全国美展。

    小弟说,你以为那全国美展是你家办的,那么容易参加?

    老大说,没有志气的东西,你才24岁,起码应该奋斗到30岁才考虑个人问题,大的
都没谈,小的倒急了。

    小弟说,24岁又怎么小了?恋爱不分先后,莫非你一辈子打光棍,也要我们跟着陪葬
?,

    老大说,胡说!你会画点画就说话气粗了,告诉你,你差得远!

    小弟说,我才不高兴画画,都是你逼的。

    老大操起茶盅向小弟掷去。我逼你画画,你怎么不说我逼你上大学?我不逼你,你能有
今天,你能找到大学生对象?你搞清楚点,这些是怎么来的,哪样不是靠我。

    小弟大吼一声,向老大扑去,老子跟你拼了,你帮我请了家教就不得了了。成天挂在嘴
上唠叨,比个老太婆还不如。老子不希罕读这个大学,老子不读了。老子不读大学她也要和
我好。你信不信,敢不敢打赌?

    老大说,我是为你好,你应该向姐姐学习,不谈对象,读了大学读研究生。

    小弟说,姐姐不谈对象关我什么事,我不希罕读研究生。

    亦琼一直在旁边看着两兄弟打闹,气得一鼓一鼓的。但她懒得管,由他们闹去。她见哥
哥把自己拉进去作砝码了,也就耐不住跳出来说:

    小弟谈对象关我什么事,拿我做什么榜样?快30岁了还没谈对象,算什么能干?少拿
我做样板!

    老大腹背受攻,气得大叫,反了,反了,全是白眼狼,翻脸不认人了!你亦琼读了研究
生,就不想弟妹读了,你就可以高高在上,成为家里的王了。你也未免太自私了!

    亦琼气得发抖,什么自私?你做你的老大,谁希罕当这个王!

    母亲本对小弟的事高高兴兴的,没想到老大反对得这么厉害,她一时无话可说,看到几
姊妹越闹越不象话,就说,丑死了,都说些什么呀,也不嫌邻居听了笑话?都给我少说两句


    几姊妹见母亲发话了。都忍口不说了。

    嘴上不说了,心里的疙瘩没有消除。从此亦琼避免和哥哥冲突,也不接受他的任何帮助
。她对小弟说,用东西爱惜点,不要什么东西都伸手找哥哥要,哥哥的东西都是花大力气换
来的,要知道珍惜。

    亦琼得了一笔稿费,刚好小弟要去北京看美展,亦琼就把钱寄回家,要小弟带父母去北
京旅游。后来亦琼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又带父母去游桂林。她以为她尽了最大的力在孝敬父
母了。可是老大仍然对亦琼不满,说她自私,不管弟妹。

    亦琼说,弟妹都大了,怎么管,你不是也管不了吗?

    老大说,他们听你的吗,比如教他们怎样处社会呀。小妹就会打算盘,算帐,一点社会
经验都没有。

    亦琼说,这处社会都是能教的吗,我还不会处呢!她不理老大的碴。

    放假了,亦琼在家看书,其中有莫里哀的喜剧《伪君子》。老大翻着了,就说,象这样
的书,就该让小妹也看看嘛。

    亦琼说,小妹不喜欢。

    老大说,那你怎么喜欢呢。

    亦琼说,各有各的爱好。小妹搞财会,成天和数字打交道,我不喜欢。同理,我爱文学
,小妹不喜欢。这很好理解嘛,职业不同。

    老大说,我也不是说要小妹也喜欢文学。这本《伪君子》是关于处社会的书嘛,你就应
该让小妹看看。

    亦琼说,开什么玩笑,《伪君子》是处社会的书?你看书看邪门了!

    老大说,什么邪门不邪门,看书就是长知识,正面的,反面的,都应该知道。

    亦琼感到和哥哥说不清楚,拗死人。就说,好吧,我叫小妹看。

    小妹回家了,亦琼把莫里哀喜剧拿给她说,小妹,这是莫里哀喜剧,很有意思,喜剧性
很强。特别是《伪君子》,它是莫里哀的代表作,世界名著,值得一读。

    小妹说,你放那里吧,我有空再看。

    一个月后,亦琼把书还了,包括《伪君子》。老大说话了,我让你把答尔丢夫给小妹看
,你怎么没给?

    亦琼说,怎么没给?她不看嘛。

    老大说,你可是把答尔丢夫那一套学得好,用来对付你的哥哥妹妹了。我问了小妹,她
说她不知道这本书,你没给她看。

    这才是闯鬼了,我怎么没给小妹看,我还特别要她看《伪君子》,小妹怎么这样说话呢
,她一定是忘了。

    老大说,我说你自私你还不服,这些关键的书,你就留一手了,不想别人也学到了。你
也太虚伪了。

    又是那一套了,亦琼听着就烦,你才是个答尔丢夫,虚伪到极点!

    父亲听见老大和亦琼吵架,幸灾乐祸地说,我早说你老大是个资产阶级,这下子弟妹都
起来反对你了吧。他坐在门口小板凳上哼川戏。

    晚上小妹回来了,亦琼问她,小妹,我要你看《伪君子》,你怎么给哥哥说,你不知道
,我没给你呢?

    小妹说,哥哥没问我《伪君子》呀。

    亦琼说,怪事怪事,有个鬼了!突然她想起来了,又问,小妹,哥哥是不是问你看过答
尔丢夫没有,你说你不知道,姐姐没有给你。

    小妹说,他是问了答尔丢夫,我是不知道,也就说不知道了。

    亦琼说,答尔丢夫就是《伪君子》的主人公呀。答尔丢夫是书的原名,一般翻译成《伪
君子》。我要你看,你不看,闹出这么大的矛盾。

    小妹说,我怎么知道答尔丢夫就是伪君子呢?哥哥又没有问我《伪君子》,如果他问我
看过《伪君子》没有,我就会说,姐姐要我看,我没看。我去给哥哥解释一下好了。他也太
小心眼了。

    母亲一直听着两姐妹说,她插话,你们要原谅哥哥,他有病。

    亦琼不服气,他有什么病?疑心病!

    母亲说,话不能这么说,他没病怎么住精神病院?

    亦琼说,他装疯。

    母亲说,他住精神病院还是有点来头,完全没有点引子,怎么装得出来。他以前不是这
样小气的。吃个蚱蜢都要分个腿腿给你们。“饮水不忘挖井人,吃菌不忘树根恩”,你们要
记着哥哥的好处。

    亦琼无话可说了。

    事隔不久,老大又和小妹闹起来了。老大不赞成小妹和单位的一个男孩交朋友,说他去
打听了,那人在外面很流气,就会说哄女孩欢喜的话。小妹恼了,说哥哥监视她的行动,干
涉她的自由。她又哭又闹,歇斯底里喊叫,我要自由,我不要谁管我的事!老大急得团团转
,怎么哄也哄不好。越哄,小妹哭喊得越起劲。老大吓坏了,赶快跑出家门去找小妹的好朋
友来劝。那是个有大姐风度的姑娘,她来了,劝住了小妹,批评小妹不该跟哥哥发脾气。老
大站在一边不说话,象个憨厚的家长一样,任两个女孩去说悄悄话。在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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