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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红房子-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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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站在一边不说话,象个憨厚的家长一样,任两个女孩去说悄悄话。在朋友的劝导下,小妹
断了和单位男孩的往来。

    老大不记恨小妹的哭闹,小妹那么老实的人,都敢于和哥哥对抗了,这不是亦琼在背后
支持调唆吗?亦琼觉得哥哥的思维方式太奇怪了,她不再和哥哥说话。

    三个弟妹都跟哥哥翻脸了,母亲夹在中间,调解这个,劝说那个。但她也没有幸免老大
的战火。母亲的亲妈在她十岁时就病死了,她的父亲娶了继母。母亲嫁到城里后,就和老家
少有联系,一则是穷,无力往来,二则是不识字,写信得求人,也就不写了。母亲的同父异
母兄弟在外面修铁路,他长老大十岁,这年到了重庆附近,遇上放假,他进城来找大姐。母
亲心慈,重人情,见兄弟来了,尽管是异母兄弟,也高兴万分。舅舅见大姐热情,以后每个
星期天都进城来,在亦琼家吃住。老大不高兴了,做脸色给舅舅看。也不知是舅舅懂不起,
还是真的没有什么好去处,他还是放假到亦琼家来,只是自己带了本书来看,是《三国演义
》。这下子把老大惹怒了,竟然有这样不识趣的人,还带本书来,安起心要在这里白吃白住
了。

    老大要母亲下逐客令,母亲自是不肯,好歹是自己的兄弟,虽然父母都不在人世了。老
大见母亲不愿伤感情,他就自己找舅舅说了。你来吃干饭,舒服,你走了,全家吃稀饭、杂
粮。还没喘过气,你又来了。“一回香,二回臭,三回四回脸皮厚”,你就好意思这么白吃
下去?

    舅舅给搞得脸红筋胀,对母亲说,大姐,我走了,我也不是来吃干饭的,城里就大姐一
个亲人,我重姊妹情。

    老大插嘴说,你重姊妹情,你对你大姐作了什么贡献呢?你来剥削我妈!

    母亲喝斥老大,你胡说些什么?吃干吃稀有什么关系,人得有个情。又对舅舅说,老大
不懂事,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你一定要再来看大姐。

    老大叫起来,请都请不走,你还要他再来!

    舅舅被这句话气胀了,我走,我走,请我也不会再来!提着挎包就出门了。

    老大在后面追上一句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有骨气就不要再来。

    母亲气得打颤,老大,老大,你怎么变得这么无情了哟!你和弟妹吵架,现在又要来拆
烂你妈的姊妹情了。“蛇咬三十怨,狗咬对头人”,“岩鹰不啄窝下屎,好鬼不害自己人”
,你赶走的是妈的兄弟呀。

    老大说,要这种情有什么用?一辈子被人利用,脑子不开窍。

    母亲说,你一向孝敬妈,就是这样来丧我的德!

    老大说,我是为你好,就是要断绝这些没用的亲戚。

    母亲说,一个人不能太势利,要积德,要讲情,不然要遭报应的。

    老大说,那就报应好了,我不在乎。

    母亲气得胸口痛,但又奈何不了老大。以后舅舅再也没有来过母亲家。

    老大把一家人都得罪完了,鬼呀神呀都不来了,自己也没趣。只有母亲没有计较他,三
个弟妹都不爱回家。老大焉焉的,不再对弟妹的事发表意见。只是在小妹结婚的时候,老大
要母亲把他给家里买的缝纫机抬给小妹,他自己给小妹买了两床杭州产的丝绸被面。后来弟
媳——就是小弟为她和老大打架的女大学生——生孩子了,老大买了团鱼送去。小弟把儿子
送回家让母亲照看,每个星期天老大回家,逗小侄儿玩,晚上和母亲相伴,说说家常话,老
人睡了,老大就在灯下看书。那是他最后的寄托了……

    亦琼错过了一次和哥哥谈心的机会。那是老大出走的前一年,亦琼买了一把落地式电风
扇,没办法拿回学校。刚好老大回家了。亦琼已有好一阵子没和哥哥说话了,她不想叫哥哥
帮忙。是老大自己说,我来扛吧。就把电风扇座子扛起了。亦琼拿扇叶。两人一道去乘长途
汽车,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到亦琼宿舍了,老大放下电风扇,已是满头大汗。他顾不上擦汗,就从挎包拿出螺丝刀
,把扇叶上到电扇头上,接好电源线,电风扇摇头扇起来了。老大喝了口水,就收拾他的挎
包要走。亦琼说,哥,吃了饭再回去吧。老大说不用了,食堂开饭还早。他执意要马上回去


    这是老大第一次到亦琼这里来,他不熟悉出校门的路。亦琼送哥哥到校门口,看着哥哥
的背影,她心里冒出一种怜悯,觉得哥哥很可怜。但是她没有抓住自己朦朦胧胧的思想,没
有对哥哥大叫一声,哥哥,你回来!老大的背影远去了。

    那是一次多么好的谈心机会啊,竟被亦琼错过了。亦琼也是气量小,哥哥已主动和解了
,她还在那里记哥哥的仇。要是那次她跟哥哥谈谈心,老大心里舒畅,以后遇到什么想不开
的事,还想到象过去那样找大妹谈谈,那么一年后他就不会离家出走了。亦琼一想到这件事
,就后悔不迭,她觉得哥哥出走,有她一份责任。

    那一次,亦琼匆匆回家,看见哥哥牵着小侄儿在院坝学走路,孩子拖着大伯往前奔。老
大两手扶着孩子,对他说,抬脚,上梯,上梯。院坝静悄悄的,就这伯侄俩,他们的说话声
显得特别响亮。亦琼欢快地叫着侄儿,奔上去,老大抬头见到亦琼,淡淡地一笑,说,回来
了。亦琼说回来了。老大又弯下腰去招呼孩子。这是亦琼最后一次见到哥哥。直到多年以后
,亦琼回想起当年院坝的情景,才明白哥哥是多么孤独。她和哥哥打招呼是那样冷淡,是不
是又给哥哥离家加了一码呢?每每想到这点,她便感到揪心的痛。

    亦琼写过一篇散文《心祭哥哥》,小弟看了,说太短,太轻,没有把哥哥的面貌反映出
来。小弟看了一个电视连续剧《苏雅的故事》,大受感动,连连说,我们家也有“苏雅”呀
!我们家的“苏雅”不知要感人多少倍!

    他连夜编写电视连续剧《张家老大》,要把哥哥的故事写下来。这个美术教师在剧中写
道:

    我们的哥哥,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

    我们的哥哥,一个伟大的成功者;

    我们的哥哥,一个痛苦的失败者;

    我们的哥哥,一个可怜的小人物;

    我们的哥哥,一个超群的人、超前的人;

    我们的哥哥,一个难以理解的人。

    小弟无力完成剧本,他把这个电视剧的草稿给了亦琼,希望姐姐能把哥哥写出来。亦琼
感到自己离哥哥太近,怕写不好,总也动不了笔。

    小弟去李家沱厂里清理哥哥的衣物。把哥哥所有的东西都带回家来了。亦琼看着桌上那
些东西,有好几套西装和猎装,老大一直都是很讲究衣着打扮的。看他气质穿着,是很难猜
到他是一个工人的。还有一大摞书,管理学、领导科学的书居多。老大一辈子都迷恋那些管
理科学,改革方案,而他的身份,却是八竿子也达不到的工人。翻着这些书籍,亦琼想起了
那本给哥哥带来灾难的书《驭人哲学》。她曾去图书馆查过这本曾被认为是“黄色书籍”的
书,找遍了图书馆,没有。可以证明哥哥无罪的证据永远在文化革命中消失了。如今它的接
续之作,以管理科学、领导科学的面目堂堂正正出现在大学课堂上,图书馆的书架上。

    亦琼急切地找一样东西,哥哥的照片。那次登报,在家里找哥哥的照片就没有,亦琼想
在哥哥留下的东西中找到它。翻遍了所有的东西,没有看到一张。她问小弟,哥哥的照片放
哪儿了?小弟说,没有。他清理哥哥的衣物时也觉得奇怪,把宿舍、车间都找了,没有一张
照片。老大在工作以后照的所有照片,包括文化革命出外旅行的照片,一张都没有留下。

    消失的不仅是老大的照片,还有他十多年做的笔记,一页都没有了。他那些读书心得、
体会,建议,包括书信,全都没有了。大概它们和照片一起被烧了,撕了,处理了。他没有
留下一个字就走了,让活着的人费尽猜详,令弟妹感到了哥哥的神秘。

    老大在好些事情上都是有些神秘的,他是真的神秘还是做出的神秘?也许他把自己看作
是从天而降的先知,来到人世受苦受难,帮助三个弟妹走出蒙昧,而他在大功告成之后就无
声无息地消失了,连灵魂带肉体都从这个世界隐遁了。他没有带走人世间的任何东西,他的
手表、钢笔,都在走的那天留在家里了。证明老大无罪的书没了,证明老大存在过的照片没
了,证明老大追求过的笔记没了,怎能让人相信,在文化革命发生过那样一件荒谬的事情,
它把一个人毁灭了?老大究竟去了哪儿,这是一个谜。

    没有一个老大的朋友到家里来安慰父母,询问老大的情况。这是让母亲难过的,也是让
三姐弟难过的。为哥哥难过。哥哥帮助了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真心朋友,没有一个知交
。如果有,在哥哥想不通的时候,充当一下他的“垃圾捅”,让他宣泄一下心中的积郁,开
导一下他,也许哥哥就不会那样毫无留恋地离开人世了。哥哥看那么多的为人处世的书,给
他终身带来灾难的也是一本为人处世的书。他嘱咐弟妹要怎样去适应环境,处社会,可他自
己却偏偏不能适应这个环境,落了个“骡子吃面粉——一张白嘴”。

    老大失踪12年了,亦琼越来越常梦见哥哥。大概,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了,没有哥
哥早年的帮助和指引,她将是一个浑浑噩噩的傻女人,根本不会走上学术的道路,当教授、
读博士。是哥哥的牺牲,换来了她的思考机会和发言权利。逢年过节大家聚集在一起时,只
要一个人说我梦见哥哥了,马上其他的人就响应:我也梦见了,我也梦见了!每次梦见哥哥
,都象真的一样,他笑盈盈地迎面走来,给小弟带来画笔颜料,给小妹带来数学课本,给大
妹带来文学书籍。有时在梦里,亦琼问哥哥现在在哪里,他还是那样神秘,只说在很远的地
方,他会在他们想他的时候回来的。就象现在他回来看他们一样。有了这样的梦,亦琼总相
信哥哥有一天真的会回来。

    亦琼的哀痛,只是失去了哥哥,而母亲的悲痛却是失去儿子。母亲一直保存着最初登的
那则寻人启事,上面有老大的照片。另外她手里还有一个老大的工作证,上面也有老大的登
记相。有时家里来了客人,问起亦琼几姊妹,亦琼说,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母亲则总是说
,她还有一个大儿。就摩摩挲挲地去拿出老大的工作证,让客人看老大的照片。这让亦琼一
惊,她手里没有一张哥哥的照片,母亲却有。以后亦琼和别人说起家有几姊妹时,就象母亲
那样说,她还有一个哥哥。

    母亲剪着短短的头发,两额别着黑色的钢丝夹。亦琼专门买了一把理发剪,给妈妈剪头
。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白得象银丝一样,不多的黑发、灰发杂在里面。她穿着一件浅色的
小花格布衬衫,坐在桌子前,手里拿着老大的照片,定睛看着,又是6月30日了,那天的
天气是多么好哟,她的大儿牵着她的手去走解放碑。都说儿子大了,就跟妈生分了,可是她
的老大还是照样牵着她的手去进城。解放碑的人好多哟,马路窄,挨到挨到都是人,老大紧
紧牵着她的手,在人群中给她开路。看他满头大汗的,还不停地用手去排开人群,让一下,
对不起,让一下。

    商店里闹哄哄的,挤得身子都转不动,我说算了算了,不买衣服了。还是出去吧。他说
,没关系,就是一楼进出口人多,到了楼上就好了。他在前面拉着我去爬楼梯,果然上了楼
就不那么多人了。到了妇女服装柜台,他对售货员说,有我妈妈穿的衣服吗?他拿着衣服让
我伸手进袖子里试,试了这件试那件,老年人的衣服哪里买得出嘛。商店都是给年轻女娃儿
开的。老大还去给人家提意见,说别人不会做生意,怎么不进一些老年人的服装,重庆城有
四分之一的老年人呢,还有远郊的,川东方向的,不都是把解放碑看作他们的购物天堂嘛。
购物天堂不给老年人准备服装,真是说不过去,也丢掉一大笔生意呀。这个老大,硬是“较
场口的土地——管得宽”,说那么多道理干什么,谁听他的,听了又有谁信?我直拉他的手
,快走,快走,不要说了。走出来了,他还在咕咙人家不会做生意,不为老年人着想。

    不买衣服了,买布。买了一块白底现浅泥色的碎花布,他说老年人穿衣服要穿亮一点,
喜色点,有点花好看。他拿着在我身上比,我也喜欢,就买下了。

    买了布就去挨着吃小吃,我说吃不了了,他说不行不行,难得吃一次。现在想来,他是
要我陪他吃上路饭呀,他自己掏钱给自己饯行。他生病在家,没有一个朋友来看他,就只有
我这个妈在他身边,他把我当做他的朋友呀。可是妈又不懂他那些事,他也不给我说。他要
是说了,也要好一点呀。他都闷在心里,还忙着招呼我多吃一点。

    那天,他象个大小孩一样,妈前妈后的叫个不停,还在大阳沟买了五香豆腐干,说是嚼
来耍。他拿着一袋豆腐干,不时递到我面前,要我拿。我们就一路走,一路嚼。硬是嚼来耍
。我说,老大,你今天好高兴哟,妈看见你高兴我也高兴哟。“和尚生得命又苦,半夜起来
擂钟鼓,心想转去睡一觉,又怕老和尚打屁股”,你莫要一天闷在屋里看书,也出来散散心
,到处走走。“老年人爱的油煎咸菜,青年人爱的花花世界”。他说,是呀是呀,我散心,
你也要散心呀。以后你也不要光守着我在屋里煮饭,也到处去走走,到弟弟妹妹那里都去走
走,住一下,开心开心。现在想来,他都是在安排他的后事了,要我不要难过。我怎么不难
过,这么大个儿,好好的,突然就不见了,再也不回来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嘛。我什么
都没见到。

    那天天气好好哇,红火大太阳的,他兴致勃勃,一路跟我有说有笑。我就看见他去给商
店提意见,“裁缝的脑壳——荡针(当真)”提得非常认真,别的都没什么不高兴的事。后
来走累了,我坐在解放碑下面歇凉。我说,老大你也来坐一下吧,今天把你也走累了。他说
,不累,我站一会儿,烧根烟。所有的人都坐在碑下歇凉,就他站在那里抬起头看,解放碑
有什么好看的呢?立了几十年,他又不是没看过。他就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解放碑,不时有
过路的人撞他一下,他也就偏一偏,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好象周围都没有人似的。
只有那时候,他又跟在家里时一样想心事了。

    我们从解放碑回来,他都是象在想心事一样,话也不多了。我还只当是累了,我也有些
不想说话了。我们在大溪沟下了车,他陪我去做衣服,帮着裁缝量尺寸,还说妈妈以后还要
多做几身衣服。他陪我往家走了几步,就停下来了,说,我还有点事,妈妈,你先回去吧。
我还以为他要到哪个熟人家里去。就说你早点回来吃晚饭。他还答应了的。我看着他走,他
又回头跟我打招呼说,妈,我走了。我还跟他挥手,要他走好。他就笑了,点点头,转过身
又走了,再也没有回头。我就站在那里看着他在太阳下面走,浑身都发着光。我一向都说他
有个好衣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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