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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红房子-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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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胜利归来,盼着把她好好养大,亦琼觉得自己的责任是神圣的,肩上的担子是重大的。她
的路还很长,她还得一个人单独跋涉,没有人帮助。但她必须象婚姻正常的妇女那样,保持
自己良好的心态,任何时候都是高高兴兴的。决不能伤身,丧志,降格。她应该笑。

    她擦干眼泪,从病床上爬起来,扶着床沿下到地上,两手抓住床的横档,忍住疼痛把那
条硬梆梆的伤腿使劲往下弯,使劲往下压。她要尽早站起来走路。她要回家。

    大年初一,亦琼拄着拐杖和嘉儿一起下到底楼,坐在地上给嘉儿燃放礼花,看着嘉儿玩
耍。

    嘉儿玩得很开心,妈妈终于从医院回来了,现在和她一起玩了。突然她说,妈妈,你没
有爸爸。

    亦琼说,有哇,外公就是我的爸爸。

    嘉儿说,不,外公就是外公。你没有爸爸。

    亦琼又说了一遍,我有爸爸,外公就是我的爸爸。

    嘉儿又是很着急的否认。亦琼琢磨出意思来了,嘉儿说的“你没有爸爸”,其实是说“
你没有丈夫”。但她还不会用“丈夫”的概念,就用了“爸爸”。

    亦琼陷入了沉默,她不知该怎么来回答孩子的问题。燃完了礼花,嘉儿拉着妈妈的手,
慢慢上楼。嘉儿轻轻问,妈妈,我的爸爸呢?我没有爸爸,是吧?

    亦琼一下慌乱了,她没想到两岁小女已经对“爸爸”有了概念,而且有了她没有爸爸的
意识。她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孩子,就说,每个人都有爸爸,你也有爸爸。嘉儿乖,爸爸就回
来看嘉儿。

    嘉儿高兴了,我要乖,爸爸就回来看我。

    亦琼嗯嗯着,是的。她心里难过万分。她谁也不欠,包括不欠嘉儿的生父连英,但她欠
嘉儿的。

    春节嘉儿说的话,一直搁在亦琼心里,她的心情很沉重。孩子一天天大了,慢慢懂事了
,她对自己没有爸爸还会有更加强烈的反应。她该怎么办呢?她把当初和连英的通信找出来
看,又回忆起那些愉快的事情。她心里直痛心连英不争气,月子里发生的事,叫她难于接受
。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半了,回头看当时的矛盾,正是处于婚姻极其脆弱的阶段,生了孩子,
一切都乱了套。两地分居,使本来可以解决的矛盾,没了回旋的余地。说崩就崩了,也就彼
此不回头了。

    亦琼已经完全不用拐杖走路了。她到肿瘤医院作复查。结果很好。医生说没有问题了。
亦琼的心彻底落下了。她回到家就给连英写了一封信。这封信,是嘉儿向她提到爸爸之后,
她就想写的。可是她的腿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她要到她完全好了,才给连英写信。免得他以
为她是一个包袱。

    她写得很平静,说她半年前做了股骨肿瘤手术,现在已经好了。说了嘉儿也好,前不久
发了一次烧,现在退了。

    她不知连英现在的情况,更不知道他的心思,因而她没有写嘉儿春节的问话,也没有冒
然说复婚这样的事。她只是说,我的经济很困难,过去靠在外面兼课挣点外水钱,现在我的
身体和精力都不如过去,希望你能把嘉儿的抚养费从25元增加到80元。连英来信了。信
里干巴巴地写了两句:“想不到你也会生病。愿你和孩子保重。”“至于增加抚养费的事,
我有困难。即使要增加,也得到明年的9月份,每月增加15元。如果你不同意,可以到青
海来告法院,看法院帮不帮你说话。”

    叫一个肿瘤病人为了增加几十元孩子的抚养费,从重庆到青海去打官司!亦琼没有想到
连英这么无情,这么流气,当初周老师还提议写信告诉连英手术的事,说是念旧情,他也会
回信安慰一下的。这才是一厢情愿,她把他估计得太高了。

    她当真起诉青海的法院,她从来是不信邪的。她不相信青海的法院就要袒护他们本地的
连英。

    官司打赢了。法院判决连英每月付嘉儿一百元抚养费,嘉儿的医药费和教育费,两人共
同负担。

    亦琼拿着判决书,等了一年,也不见连英把嘉儿的生活费寄来。她给连英学校的纪律检
查委员会写信,连同判决书一起寄去。连英是中共党员,亦琼希望纪委督促连英执行法院判
决书,寄女儿的生活费来。

    亦琼很快收到纪委的公函,上面写,连英已经在去年9月离开我校到北京读博士去了,
他的户口人事档案工资关系都不在我单位了。连英不再跟我单位有任何关系,请你与北京的
学校取得联系。

    亦琼一惊,这才明白连英当初说的,即使要增加抚养费,也要到第二年的9月以后。原
来他是早有打算要逃之夭夭,赖掉抚养费的账了。人活得这样无赖卑鄙,还是什么党员、博
士、高层次高学历的知识分子,连做人的起码道德品质都没有!她很感叹,中国的知识分子
缺少善性教育,良心感教育,有学历文凭的人并非人格素质就高,他们的人格素质低于象母
亲那样的劳动妇女和老大那样的工人的比比皆是。照说,知识分子应该是具有较高文化素质
、人格素质、思想素质和能力水平的人,他们是时代的佼佼者,象爱默生在著名的演讲《美
国学者》中说的那样,知识分子不在于做官,为政府集团效力,他是一个将自己从私心杂念
中提高升华的人,是“世界的眼睛和心灵”。然而在中国,知识分子已经被简化为有文凭的
人,中国长期以来考核知识分子和界定知识分子的标准是以读书多少而定的。只要读了书,
有中专以上文凭,三教九流都成了知识分子。读书多的,是大知识分子,读书少的,是小知
识分子。而对他们的人格素质和思想素质没有规范要求,因而也就助长了他们对社会、家庭
缺少良知和责任感。连英就是这样的一个畸形的人,口口声声标榜自己高学历,只跟高学历
的人往来,其品质低得来令人瞠目,让一个没有文化的老太婆由最初的惊讶、愤怒,转为最
后的好笑。

    母亲听说他跑了,竟笑了起来,你们知识分子的怪事硬是多哟,为了不出25块钱,各
人的女儿都不要了,响声都不打一个,就跑了,跑来跑去还是在中国嘛,还是找得到嘛,这
个知识分子怎么这么蠢哟,跑又没跑脱,“煤炭修磨子——走一方,黑一方”。好笑好笑真
好笑,算了算了,不摆他了。娃儿各人养。

    亦琼从心中感到鄙弃,她看不起这种同龄人,她再一次对她的这些高学历的男同胞感到
失望。她的感触太深了,专门写了读《爱默生集》的书评《世界的眼睛和心灵》和杂文《人
需要善性》。她觉得她和嘉儿跟连英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了。嘉儿是亦琼生亦琼养的,她
没有这个父亲。

    嘉儿过生日,她问妈妈,妈妈,我的爸爸呢?

    亦琼看着孩子吃生日蛋糕,平静地说,死了。

    嘉儿说,你要说实话,真的死了吗?

    亦琼说,真的。他没死,干嘛不来看你,不给你寄生日礼物呢?

    有些事情得等孩子长大了才能告诉她的。她不想让孩子幼小的心灵蒙上被父亲抛弃的阴
影。她应该象双亲家庭的孩子那样,正常地生活。

    嘉儿说,那是牺牲了吧?

    亦琼说,是的,是牺牲了。

    是烈士了?

    不是,他不是解放军,也没有舍己为人。

    那是怎么死的呢?

    他出门给汽车撞死的。

    我没有爸爸。一生下来就没有爸爸。

    是的,你没有爸爸。你一生下来,爸爸就死了。你有妈妈。你跟别的孩子一样幸福。

    我觉得我比别的孩子还要幸福。我有一个最好的妈妈。

    亦琼搂着嘉儿亲她说。乖乖,妈妈最爱嘉儿。妈妈愿你好好长大。

    亦琼彻底打破了对连英的幻想,靠男人是靠不住的,她从来没有靠过,如今她想靠,也
靠不上。她再不要想着可以和连英一起来养孩子了。她的脑子里响起了《国际歌》的音乐。


    亦琼很久都没有唱过《国际歌》了,其实它告诉了人们一个永恒的真理:“从来就没有
什么救世主,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亦琼养女儿,是“站着靠脚,坐着靠凳
子”的人,如今《国际歌》的音符一个个跳进她的脑海,她感到那是上天的声音在把她召唤
,她要骑在《国际歌》的歌词上去创造她和嘉儿的新生活。她一丝一毫也不再留恋连英了。


    她觉得她尽管欠了女儿的,但世间的事没有十全十美。女儿既然生长在这样一个单亲家
庭,长大了也必须坦然接受这个事实。她不能得到父爱,就是不能得到,这是没有办法的,
也是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她想,她没能为嘉儿争取到父亲,也不能在精神上给嘉儿塑造一个
父亲,但她应该在物质上为她创造必需的生活条件,决不能让她再吃经济的亏。

    她满脑子的钱、钱、钱!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感到钱对人的压迫和没有钱的切肤之痛。
钱是生长出明天的肥料和人类生存的沃土,嘉儿需要它的施肥培土才能长大;钱是促进社会
发展的酵母和带动文明车轮的润滑剂,她得靠它的发酵润泽才有生机活力。她要走出重庆,
到一个收入高的地方去工作,有了钱,女儿才能够好好长大。

    到哪里去呢?她举目四望,把眼光转向了南方。她要去追“时尚”,到南方去找工作。




 


                           第二十章 去南方            


    金秋十月,亦琼到桂林去参加了一个全国性的学术会议,她直接在会上订了去广州的票
。她随身带着一个挎包,只身南下了。她的包里带着她的个人简历及研究生文凭、硕士学位
证书、副教授聘书、省市科研成果获奖证书、省市先进个人证书,另外就是出版的两部个人
专著和一部完成了的国家项目材料。这些东西,可以说是她的前半生奋斗的结果。现在她把
它们都带在了身上。

    一夜的火车,她到了南大门的广州。这是她联系工作的第一站,她没有熟人朋友在广州
。学校接待她的人认真看了她的材料,说,从你的材料看,你是很有成就的,是个做学问的
人。

    亦琼听这么讲,笑了。她自己一直认为这些年,婚姻的失败,单亲家庭的负担,带孩子
的辛苦,身体的疾病,搅得她身心不宁,大大影响了她的学术发展和科研成就。如果没有这
些负担,她会干得更出色的。现在别人一一给她指出她有哪些成就,她也觉得是那么回事了


    打死婚官司时,她四处申诉,回到家后,赶快把门关上,静下心来写书稿。后来,男家
扬言要破门而入,法院扬言要来强制执行,吓得她东躲西藏,随身带的,是她的上告申诉材
料和写书稿的材料。每次背一大包,累得她直喘粗气。

    宁子说她,你出来打官司,躲威胁的,还把这些科研带上干嘛?“孔夫子的褡裢——书
袋子(书呆子)”。你就自己休息好一点,看看电视,养养精神嘛。刚才还对我哭一场,现
在又趴在桌上写了。也真是少见你这样的人。

    亦琼笑了,说,这是我立身之本,我把教学科研都丢了,我靠什么来支撑自己呢?可能
我就得趴下了,再也起不来了。

    就在死婚官司期间,她完成了第二部书稿《文学批评方法》,交给出版社。

    有了孩子以后,她常常是身边放一张凳子,把架着的腿支在上面,然后左手撑在腿上,
抱着孩子喂奶,右手写文章。肿瘤手术后,她在医院也趴在床头抄写书稿。回到家里,把伤
腿架在凳子上,放平稳,坐在桌边写,就这样完成了国家项目的书稿。她也感到那些日子的
艰辛,多声喧哗:生孩子、离婚、肿瘤手术,还要写书稿。后来在这部书稿出版的时候,她
在扉页上写:“献给嘉陵多声同奏的日子”,以纪念过去的岁月。

    在广州,接待亦琼的人,把她的科研教学赞美了一番,她满心以为有希望,但是,人家
又嫌她的职称高了,职称的名额是有限的,你来了,构成了对别人的威胁,无疑是多了一个
竞争对手。你已经到了该评教授的年限了,你的科研成果也够了,在任现职前出了一本专著
,在任现职期间又出了一本专著,而且还完成了一项国家项目,也是一本专著。我们很多老
人都还没有专著,国家项目就更没有了。你又有专著,又有国家项目,岂不是一来就要评教
授吗?

    亦琼想争取一下,她说,我不是有野心的人,我不会和老人争的。尽管我已经到了评教
授的年限,我可以不申报。当教授是迟早的事,我可以晚两年申报,决不影响老教师的职称
。我是说话算话的。

    

    接待的人说,那也不能那么说,不仅是老人问题,年轻人也会有意见的,他们想进小助
教,跑腿的事,就可以不干了。你一来就当了教授,打杂的事总不能让你去干吧?不仅对你
的职称不合适,对你的年龄也不合适,你比他们年龄大。

    亦琼听呆了,她原以为,这些年她拼死拼活干出来的成绩,会对她找工作有利,可是人
家说她太有成就了,不能接受她。她表示不马上申报职称,人家又说她年龄大了,不能用来
跑腿打杂。她是进也无路,退也无路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她在广州跑了
三处学校,都是这个态度,她对到广州死心了。

    亦琼改变了一定到正规大学搞专业的思想,她把自己的标准重新定位在收入上。哪里收
入高,养孩子不困难,她就到哪里去。专业不专业又有什么要紧,专业已经快把她穷死了,
还不接受她。那么她死抱住这个穷专业有什么意思呢?她不能等死。嘉儿要上幼儿园,嘉儿
要上学,嘉儿每天要喝牛奶。她不喝牛奶可以,嘉儿不喝不行!她决心放弃专业来求职。

    亦琼继续到珠江三角洲的各个小城市去联系。她不相信,难道就没人欣赏她的才干,就
找不到一所愿意接受她的学校?她不甘心,她要把珠江三角洲的每座城市都跑到,然后再来
权衡自己去哪里。

    她沿广州——佛山——顺德——江门——中山——惠州——东莞——广州的路线跑了一
圈。每到一处,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地图,简单的行李包里,除了个人材料外,塞满了
大大小小的省地图、市地图。她没有任何亲友,一路上靠地图带路,找学校招待所住。每次
住下,她就摊一床地图,边啃面包,边看地图。津津有味地看上一两小时,选择自己的去向


    她象天女撒花一样,各处散发自己的个人简历,向陌生的南方学校推销自己。她不再谈
她的外国文学专业了,她讲上公共写作课、大学语文。拿出她获得的“全国洁霖杯散文大赛
二等奖”的获奖证书和“重庆市女性人才演讲比赛二等奖”的获奖证书,最后,才把她的专
业捎带介绍给别人。她对自己的这种转变,边行动边决策的作法,感到很有趣,很刺激。

    亦琼当过沙坪坝区法院陪审员,她在大学作为教书育人的先进,千分之二人员奖励升工
资一级,评为省市先进个人。截止亦琼到南方求职,几乎是年年都在当先进。平时,她是羞
于夸说自己当先进的,现在为了求职,她把这些证书都带上了。以证明她不仅科研好,她的
人品也是好的,是可以信赖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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