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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读通鉴论-清-王夫之-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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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呼!布之恶无他,无恒而已。人至于无恒而止矣。不自信而人孰信之?不自度而安能度人?不思自全,则视天下之糜烂皆无足恤也。故君子于无恒之人,远之唯恐不速,绝之唯恐不早,可诛之,则勿恤其小惠、小勇、小信、小忠之区区而必诛之,而后可以名不辱而身不危。与无恒者处,有家而家毁,有身而身危,乃至父子、兄弟、夫妇之不能相保。论交者通此义以知择,三人行,亦必慎之哉!
    〖一八〗
    汉武、昭之世,盐铁论兴,文学贤良竞欲割盐利以归民为宽大之政,言有似是而非仁义之实者,此类是也。夫割利以与民,为穷民言也;即在濒海濒池之民,苟其贫弱,亦恶能食利于盐以自润,所利者豪民大贾而已。未闻割利以授之豪民大贾而可云仁义也。盐犹粟也,人不可一日无者,而有异。粟则徧海内而生,勤者获之,惰者匮之;盐则或悬绝于千里之外,而必待命于商贾。上司其轻重,则虽苛而犹有制;一听之豪民大贾,居赢乘虚,其以厚取于民者无制,而民不得不偿,故割利以与豪民大贾而民益困。王者官山府海以利天下之用而有制,以不重困于民,上下交利之善术也,而奚为徇宽大之名以交困国民邪?与其重征于力农之民,何如取给于天地之产。盐政移于下,农民困于郊,国计虚于上,财不理,民非不禁,动浮言以谈仁义者,亦可废然返矣。
    卫觊曰:“盐,国之大宝也。”置盐官卖盐,以其直市犂牛给民,勤耕积粟,行之关中而民以绥,强敌以折。施及后世,司马懿拒守于秦、蜀之交,诸葛屡匮而懿常裕,皆此为之本也。觊之为功于曹氏,与枣祗均,而觊尤大矣。
    〖一九〗
    韩高,智而狡者也。刘表旧与袁绍通,而曹操方挟天子以为雄长,绍之不敌操也,人皆知之,故杜袭、繁钦、王粲之徒,日夕思归操以取功名。嵩亦犹是而已矣。高之劝表以归操,明言袁、曹之胜败,而论者谓其奉戴汉室,过矣。
    嵩之欲诣许也迫,而固持之以缓,其与表约曰:“守天子之命,义不得为将军死。”先为自免之计,以玩弄表于股掌之上,坚辞不行,而待表之相强,得志以归,面折表而表不能杀,亦陈珪之故智,而嵩持之也尤坚。表愚而人去之,操巧而人归之,以中二千石广陵守遂珪之志,以侍中零陵守遂嵩之志,珪与嵩之计得,而吕布、刘表之危亡系之矣。二子者,险人之尤也,岂得以归汉为忠而予之!
    〖二○〗
    董承受衣带诏,与先主谋诛曹操,乘操屯官渡拒袁绍之日,先主起兵徐州,势孤而连和于袁绍。勿论待人者不足以兴,即令乘间而诛操,绍方进而夺汉之权,先主、董承其能制绍使无效操之尤而弥甚乎?不能也。然则此举也,亦轻发而不思其反矣。董承者,与乱相终始,无定虑而好逞其意计者也。前之召操,与今之连绍,出一轨而不惩,弗责矣;先主亦虑不及此,而轻为去就,何以为英雄哉?
    夫先主之于此,则固有其情矣。其初起也,因公孙瓒,因陶谦,虽为州牧,而权藉已微,固不能与袁、曹之典兵于灵帝之世,与于诛贼之举者齿;故旋起旋踬,而姑托于操。及其受左将军之命,躬膺天子之宠任,而又承密诏以首事,先主于是乎始得乘权而正告天下以兴师。曹操之必篡,心知之矣;袁绍之为逆,亦心知之矣。脱于操之股掌,东临徐、豫,孤倡义问以鼓人心,乘机而兴,不能更待,绍不可达而连之,姑使与操相持,己因得以收兵略地为东向之举,而有余以制群雄,先主之志,如此而已。初末尝倚绍以破操,而幸绍之能戴汉以复兴也。董承、种辑亦恶足以知其怀来哉?
    故许先主以纯臣,而先主不受也。其于献帝,特不如光武之于更始,而岂信其可终辅之以盪群凶乎?故连和于绍而不终,未尝恃绍也。操即灭,绍即胜,先主亦且出于事外而不屑为绍用。先主之东操心悔之而不惧,绍遥应之而不坚,亦已知之矣。他日称尊于益州,此为权舆;特其待操之篡而后自立焉,故不得罪于名教,而后世以正统加之,亦可勿媿焉。
    〖二一〗
    曹操东攻先主,田丰说绍乘间举兵以袭其后,绍以子疾辞丰而不行,绍虽年老智衰,禽犊爱重,岂至以婴儿病失大计者?且身即不行,命大将统重兵以蹑之,亦讵不可?而绍不尔者,绍之情非丰所知也。操东与先主相距而绍乘之,操军必惊骇溃归,而先主追蹑之,操且授首;先主诛操入许而拥帝,绍之逆不足以逞,而遽与先主争权;故今日弗进,亦犹昔者拥兵冀州,视王允之诛卓而不为之援,其谋一也。
    岂徒绍哉!先主亦固有此情矣。绍之兴兵而南,众未集,兵未进,虽承密诏与董承约,抑可姑藏少待也;待绍之进黎阳、围白马,操战屡北,军粮且匮,土山地道交攻而不容退,乃徐起徐、豫之兵,亟向许以拒曹之归,操且必为绍禽。而先主遽发以先绍者,亦虑操为绍禽,而己拥天子之空质,则绍且枭张于外而逼我,孤危将为王允之续矣。惟先绍而举,则大功自己以建,而绍之威不张。绍以此制先主,先主亦以此制绍,其机一也。
    夫先主岂徒思诛操而纵绍以横者乎?两相制,两相持,而曹操之计得矣。急攻先主而缓应绍,知其阳相用而阴相忌,可无俟其合而迫应其分。先主恶得而不败?绍恶得而不亡?此其机先主与绍缄之于心,非董承之所察,而田丰欲以口舌争之,不亦愚乎!
    〖二二〗
    张鲁妖矣,而卒以免于死亡,非其德之堪也;听阎圃之谏,拒群下之请,不称汉宁王,卫身之智,足以保身,宜矣。呜呼!乱世之王公,轻于平世之守令;乱世之将相,贱于平世之尉丞;顾影而自笑,梦觉而自惊,人指之而嗤其项背,鬼瞰之而夺其精魂,然而汲汲焉上下相蒙以相尊,愚矣哉!
    陈婴、周市之所弗为,张鲁能弗为,张鲁之所不为,而吕光、杜伏威、刘豫、明玉珍汲汲焉相尊以益其骄,骈首就戮而悔之无及,以死亡易一日之虚尊,且自矜也,人之愚未有如是之甚者也。
    〖二三〗
    袁绍之自言曰:“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起兵之初,其志早定,是以董卓死,长安大乱,中州鼎沸,而席冀州也自若,绍之亡决于此矣。
    夫欲有事于天下者,莫患乎其有恃也。已恃之矣,谋臣将帅恃之矣,兵卒亦恃之矣,所恃者险也,而离乎险,则丧其恃而智力穷。坎之象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险不可久据,而上六出乎险矣。智非所施,力非所便,徽纆之系,丛棘之置,非人困之矣。山国之人,出乎山而穷于原;泽国之人,离乎泽而穷于陆;失所恃而非所习,则如蜗牛之失其庐而死于蚁。故袁绍终其身未尝敢跬步而涉河,非徒绍之不敢,其将帅士卒睨平原广野川陆相错,而目眩心荧,莫知所措也。
    曹操曰:“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在山而用山之智力,在泽而用泽之智力,己无固恃,人亦且无恃心,而无不可恃,此争天下者之善术,而操犹未能也。西至于赤壁,东至于懦须,临长江之浩瀁而气夺矣。则犹山陆之材,而非无不可者也。何也?操之所以任天下之智力,术也,非道也。术者,有所可,有所不可;可者契合,而不可者弗能纳,则天下之智力,其不为所用者多矣。其终彊而夺汉者,居四战之地,恃智恃力,而无河山之可恃以生其骄怠也。
    然则诸葛劝先主据益州天府之国,亦恃险矣,而得以存,又何也?先主之时,豫、兗、雍、徐已全为操之所有,而荆、扬又孙氏三世之所绥定,舍益州而无托焉,非果以夔门、剑阁之险,肥沃盐米之薮,为可恃而恃之也。李特睨剑阁而歎曰:“刘禅有此而不知自存。”夫特亦介晋之乱耳,使其非然,则亦赵韪、李顺而已。董璋、王建皆乘乱也,岂三巴巖险之足以偷安两世哉!
    〖二四〗
    荀悦、仲长统立言于纷乱之世,以测治理,皆矫末汉之失也,而统为愈。悦之言专以绳下,而操之巳亟,申、韩之术也,曹操终用之以成乎严迫之政,而国随亡。统则专责之上,而戒慆淫以清政教之原,故曰统为愈也。
    悦之言曰:“教化之废,推中人而坠于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纳于君子之途”是也。顾其所云正俗者,听言责事,举名察实,则固防天下之胥为小人而督之也。故口申、韩之术也。统切切焉以犇私嗜、骋邪欲、宣淫固恶为戒,诚戒此矣,越轨改制之俗,上无与倡,而下恶淫荡哉?汉之亡也,积顺、桓、灵帝三君之不道,而天下相效以相怨,非法制督责之所可救,而悦河仅责之于末也!
    虽然,统知惩当时之弊而归责于君,亦不待深识而知其然者也;而推论存亡迭代,治乱周复,举而归之天道,则将使曹氏思篡之情,亦援天以自信而长其逆。故当纷乱之世,未易立言也。愤前事之失,矫之易偏;避当时之忌,徇之不觉;非超然自拔于危乱之廷,其言未有不失者也。悦为侍中矣,统为尚书郎矣,而且得有言乎哉?
    〖二五〗
    诸葛公之始告先主也,曰:“天下有变,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雒,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其后先主命关羽出襄、樊而自入蜀,先主没,公自出祁山以图关中,其略定于此矣。是其所为谋者,皆资形势以为制胜之略也。蜀汉之保有宗社者数十年在此,而卒不能与曹氏争中原者亦在此矣。
    以形势言,出宛、雒者正兵也,出秦川者奇兵也,欲昭烈自率大众出秦川,而命将向宛、雒,失轻重矣。关羽之覆于吕蒙,固意外之变也;然使无吕蒙之中挠,羽即前而与操相当,羽其能制操之死命乎?以制曹仁而有余,以敌操而固不足矣。宛、雒之师挫,则秦川之气枵,而恶能应天下之变乎?
    乃公之言此也,以宛、雒为疑兵,使彼拒我于宛、雒,而乘间以取关中,此又用兵者偶然制胜之一策,声东击西,摇惑之以相牵制,乘仓猝相当之顷,一用之而得志耳。未可守此以为长策,规之于数年之前,而恃以行之于数年之后者也。敌一测之而事败矣。谋天下之大,而仅恃一奇以求必得,其容可哉?善取天下者,规模定乎天全,而奇正因乎时势。故曹操曰:“任天下之智力,以道驭之,无所不可。”操之所以自许为英雄,而公乃执一可以求必可,非操之敌矣。
    且形势者,不可恃者也。荆州之兵利于水,一踰楚塞出宛、雒而气馁于平陆;益州之兵利于山,一踰剑阁出秦川而情摇于广野。恃形势,而形势之外无恃焉,得则仅保其疆域,失则祗成乎坐困。以有恃而应无方,姜维之败,所必然也。当先主飘零屡挫、托足无地之日,据益州以为资,可也;从此而书宛、雒、秦川之两策,不可也。陈寿曰:“将略非其所长。”岂尽诬乎?
    〖二六〗
    身任天下之重,舍惇信而趋事会,君子之所贱,抑英雄之所耻也,功隳名辱而身以死亡,必矣。欲合孙氏于昭烈以共图中原者,鲁肃也;欲合昭烈于孙氏以共拒曹操者,诸葛孔明也;二子者守之终身而不易。子敬以借荆资先主,被仲谋之责而不辞;诸葛欲谏先主之东伐,难于尽谏,而歎法正之死。盖吴则周瑜、吕蒙乱子敬之谋,蜀则关羽、张飞破诸葛之策,使相信之主未免相疑。然二子者,终守西弔刘表东乞援兵之片言,以为金石之固于心而不能自白,变故繁兴之日,微二子而人道圮矣。
    且以大计言之,周瑜、关羽竞一时之利,或得或丧,而要适以益曹操之凶;鲁、葛之谋,长虑远顾,非瑜与羽徼利之浅图所可测,久矣。兵之初起也,羣雄互角,而操挟天子四面应之而皆碎。此无异故,吕布倏彼倏此而为众所同嫉,袁术则与袁绍离矣,袁绍则与公孙瓒竞矣,袁谭、袁尚则兄弟相雠杀矣,韩遂则与马超相疑矣,刘表虽通袁绍,视绍之败而不恤矣,皆自相灭以授曹氏之灭之也。今所仅存者孙、刘,而又相寻于干戈,其不内溃以折入于曹操也不能。则鲁、葛定交合力以与操争存亡,一时之大计无有出于此者。晋文合宋、齐以败楚,乐毅结赵、魏以破齐,汉高连韩、彭、英布而摧项,已事之师,二子者筹之熟而执之固。瑜与羽交起而乱之,不亦悲乎!
    〖二七〗
    仲谋之听子敬,不如其信瑜、蒙,先主之任孔明,而终不违关、张之客气,天下之终归于曹氏也,谁使之然也?
    或曰:操汉贼也,权亦汉贼也,拒操而睦权,非义也。夫苟充类至尽以言义,则纷争之世,无一人之不可诛矣。权逆未成,视操之握死献帝于其掌中,则有间矣。韩信请王齐之日窦融操迟疑之志,亦奚必其皎皎忠贞如张睢阳、文信国而后可与共事。使覈其隐微以求冰霜之操,则昭烈不与孔北海同死,而北奔袁绍,抑岂以纯忠至孝立大节者乎?
    故孙、刘之不可不合,二子之见义为已审也。其信也,近于义而可终身守者也。先主没,诸葛遽修好于吴,所惜者,肃先亡耳,不然,尚其有济也。乃其无济矣,二子之惇信,固以存人道于变故繁兴之世者也。
    〖二八〗
    赤壁之战,操之必败,瑜之必胜,非一端也。舍骑而舟,既弃长而争短矣。操之兵众,众则骄;瑜之兵寡,寡则奋;故韩信以能多将自诧,而谓汉高之不己若也,此其一也。操乘破袁绍之势以下荆、吴,操之破绍,非战而胜也,固守以老绍之师而乘其敝也,以此施之于吴则左矣;吴凭江而守,矢石不及,举全吴以馈一军,而粮运于无虑之地,愈守则兵愈增、粮愈足,而人气愈壮,欲老吴而先自老,又其一也。北来之军二十万,刘表新降之众几半之,而恃之以为水军之用,新附之志不坚,而怀土思散以各归其故地者近而易,表之众又素未有远征之志者也,重以戴先主之德,怀刘琦之恩,故黄盖之火一爇而人皆骇散,荆土思归之士先之矣,此又其一也。积此数败,而瑜之明足以见之;即微火攻,持之数月,而操亦为官渡之绍矣。知此,而兵之所己,与敌之足畏与否也,皆可预料而定也。
    〖二九〗
    黄权、王累、严颜、刘巴之欲拒先主也,智在一曲而不可谓智,忠在一曲而不可谓忠。奚以明其然也?
    张松曰:“曹公兵无敌于天下,因张鲁以取蜀,谁能御之?”诸欲拒先主者,曾有能保蜀而不为操所夺乎?亡有术也。钟繇之兵已向张鲁,危在旦夕,而璋以柔懦待之,夺于曹必矣。与其夺于曹,无如夺于先主,则四子者,料先主之必见夺以为智,知其一曲而不知其大全也,非智也。
    四子之于刘焉,豢属耳,非君臣也。焉虽受命作牧,而汉之危亡,风波百沸,焉勿问焉。割土自擅,志士之所不屑事者也。先主虽不保为汉室之忠辅,而犹勤勤于定乱,视焉而愈也多矣。戴非其主而怙之,相依为逆而失名义之大,非忠也。
    然则张松、法正其贤乎?而愈非也。璋初迎昭烈,二子者遽欲于会袭之,忍矣哉!君子于此,劝璋以州授先主而保全之,则得矣,其他皆不忠不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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