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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读通鉴论-清-王夫之-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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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三子之能清而不激,以永保其身、广益于国者,抑有道矣。士之始进也,自非猥鄙性成、乐附腥羶者,则一时名之所归,望之所集,争托其门庭以自处于清流之选,其志皆若可嘉,其气皆若可用也。而怀清之大臣,遂欣受之以为臭味,于是乎和平之度未损于中,而激扬之情遂移于众,竞相奖而交相持,则虽有边圉安危之大计,黎民生死之远图,宗社兴衰之永虑,皆不胜其激昂之众志,而但分流品为畛域,以概为废置。夫岂抱清贞者始念之若斯哉?唱和迭增,势已成而弗能挽也。于是而知三子者之器量远矣,其身不辱,其志不螅В颜讶唤胰赵露姓撸月势涔倘恢蟮拢灰源遂д偬煜拢蠲谖臧瘢抗涛薜枚窖伞2获嬉玻嗖坏骋玻坏吃虿徽印
    呜呼!士起田闲,食淡衣麤,固其所素然矣。若其为世禄之子,则抑有旧德之可食,而无交谪之忧;读先圣之书,登四民之上,则不屑以身心陷锥刀羶薉之中,岂其为特行哉?无损于物,而固无所益,亦恶足以傲岸予雄而建鼓以求清流之誉闻乎?天下之事,自与天下共之,智者资其谋,勇者资其断,艺者资其材,彼不可骄我以多才,我亦不可骄彼以独行,上效于君,下逮于物,持其正而不厉,致其慎而不浮,养其和而不戾,天下乃赖有清贞之大臣,硗硗者又何赖焉?故君子秉素志以立朝,学三子焉斯可矣。有伯夷之廉,而骄且吝,亦人道之忧也。
    〖四〗
    奸人被发,而诬发奸者以罪,其罪不贳:两俱有奸,而因人之发,还相为发,则后发者之罪,姑置勿论,而先发之奸,罪在不贳;诚彼之有奸也,奚不早声其罪以论奏之,而待己慝已彰,乃相反噬乎?
    京兆尹崔日知贪墨不法,御史李杰纠之,日知反搆杰罪。勿论杰罪之有无也,杰不可以日知之言而坐,日知不可以讦杰而宽。玄宗纳杨瑒之言,释杰而窜日知,允矣。虽然,有说焉。御史、京兆尹,皆法吏也。尹之贪暴,御史之所必纠;御史汰纵于辇毂,尹亦习知,而执官守以论劾之。假令杰败官箴、藏奸宄、以下挠尹权,知日知之必敗喉榷奘捌涔郧浦辔ń苤鞫讶罩嗪酰吭蜓瞰‘所云“纠弹之司,奸人得而恐喝,则御史台可废”者,亦偏护台臣之党,而非持平之论也。
    夫日知之罪,不可以搆杰而减,固也;而杰罪之有无,抑不可以不察。杰果无罪,则日知既以贪暴抵法,而益之以诬贤之恶,加等之刑,不但贬为丞而足蔽其辜;若杰而有罪也,亦不可以纠日知故而概不加察。今瑒不辨杰罪之有无,但以護台臣而護傑;且当开元之始,羣贤皆有以自见,而杰无闻焉,杰之为杰,亦可知矣。诽ù娓偌停晃⒈鹣图椋瞧皆手垡病L熳有橹砸韵晷蹋蚣槿俗晕匏丶椋皇咳苏阂钥锸溃蛐∪俗愿ツ苤绵梗挥址强梢越趾瘸狻⒎磽k一切之法弹压天下者也。
    〖五〗
    君与臣为谑,则朝无章;朝无章,则邪佞玩而巧雠其慝。故闻以道裁物者矣,其次则以,法禁下矣;道不可揆,法无所饬,君谑其臣而以资浅人之庆快,庆快者,浅人也;乘之以交谑者,奸人也。道法之君子,知其不足以君天下,而奚快焉?
    郑铣、郭仟舟投匦献诗,述游仟之旨,以媟上听,按法而窜殛之,或姑贷而斥罢之,允矣。堂堂为天下君,弗能秉道以饬法,惩奸止邪,乃度之为道士,聊与之谑,以供浅人之一笑,然则贪人聚敛而赐之金粟,淫人劝薉而畀以少艾乎?且铣与仟舟奉敕而为道士矣,恶知其不栩栩然集徒众、建楼观、采铅汞、以鸣得意而猎厚利哉?玄宗之为此,聊以谑也;小人得天子之谑,而以谑为荣,无知者竞荣之;未数年而张果、叶法善、邢和璞辐辏于天子之廷,非此致之哉?
    君可以谑其臣,臣抑可谑其君,交相谑,则上无章而下无忌。萧瑀,大臣也,太宗听其出家,亦谑也;此唐之所以无政也。论者快之,谓足以惩奸而警俗,国宪官箴法律刑纪皆可不用,而以谑惩奸,天下其谁警哉?浅人之所快,君子之所羞称久矣。
    〖六〗
    姜皎与诛逆之功,玄宗闻宋璟之谏,放之归田,下制曰:“南阳故人,以优闲自保。”其于刘幽求、锺绍京,胥此道也。徇国亦为其所可为者而已,过此未有不以召憎恶于明主者。若遇猜忍之君,则里克、宁喜之服刑,亦其自取,而不可但咎其君之刻薄。明乎此,君知所以待有功之臣,臣知所以立节而全身矣。此篇疑有脱误。
    〖七〗
    经国之远图,存乎通识。通识者,通乎事之所繇始、弊之所繇生、害之所繇去、利之所繇成,可以广恩,可以制宜,可以止奸,可以裕国,而咸无不允。于是乎而有独断。有通识而成其独断,一旦毅然行之,大骇乎流俗,而庸主具臣规目前之损益者,则固莫测其为,而见为重有损,如宋璟发太府粟及府县粟十万石糶之,敛民闲恶钱送少府销毁是已。
    散粟于民,而取其值,疑不足以为仁之惠;君与民市,疑不足以为义之宜;以粟易钱而销毁之,徒取值于民而无实于上,疑其病国而使贫;一旦为之,不可测而可骇,庸主具臣闻言而缩舌,固其所必然矣。以实求之,夫岂然哉?取值不有,而散十万之粟于待食之人,不费之惠也;下积恶钱,将随敝坏,上有馀粟,将成红朽,而两易之,制事之宜也。乃若大利于国者,则尤非浅见褊衷之所易知也。恶钱之公行于天下,奸民与国争利,而国恒不胜,恶钱充斥,则官铸不行;人情趋轻而厌重,国钱之不能胜私铸久矣。恶钱散积于人闲,无所消归,而欲人决弃之也,虽日刑人而不可止;发粟以收恶钱者,使人不丧其利而乐出之也。销毁虽多未尽,而民见上捐十万粟之值付之一炬,则知终归泯灭而不肯藏,不数年闲,不待弃捐而自不知其何往矣。恶钱不行则国钱重,国钱重则鼓铸日兴,奸民不足逞,而利权归一,行之十年,其利百倍十万粟之资,暗偿之而赢馀无算,又岂非富国之永图乎?
    乃当其时,愚者不测也,吝者不决也,非玄宗之倚任,姚崇、苏頲之协恭,则璟言出而讪笑随之矣。司国计而知大体者之难;小人以环堵之识,惜目睫之锱铢,吝于出而急于纳,徒以削民敛怨,暗耗本计于十年之后,而吮之如蜜,王安石之以病宋者此也。不耕而思获,为盗而已,为乞而已;盗与乞,其可与託国哉!
    〖八〗
    黄帝正昏姻而父子定,周礼,父在为母服齐,以体黄帝之精义,而正性以节情,非圣人莫能制也。武氏崇妇以亢夫,而改为斩里,于是三从之义毁,而宫闱播丑,祸及宗社。开元七年,敕五服并从礼传,乃士大夫议论纷起,各从其意,迷先圣之典,逆时王之命,褚无量歏曰:“俗情肤浅,一紊其制,谁能正之?”伤哉!言之而无能知也,知之而无能信也,信之而无能从也,圣人不足以垂训,天子不能以行法,天下之锢人心、悖天理者,莫甚于俗,莫恶于肤浅,而奸邪悖道者不与焉,有如是哉!
    奸邪悖逆之坏法乱纪也,其恶著,其辨不能坚,势尽情穷,及身而止,无以乱天下后世也。俗则异是。其始为之倡者,亦怀奸耳,亦行邪耳,亦悖王章、逆天理、以逞其私耳;乃相沿而成,末流之氾滥,则见以为非而亦有其是也,见以为逆而亦有其顺也。其似是而顺乎人情者,何也?人莫不所溺而利以为归也。夫人之用爱也易,而用敬也难;知情者众,而知性者少;于养也见恩,而于德见惮;皆弱也。而不但此也。出而议礼于大庭,入而谋可否于妻子,于是而父之得与母同其尊亲,亦仅存之法纪使然耳。不然,伸母以抑父,父齐而母斩,又岂非其所可为、所忍为者哉?于是亲继父而薄继母,怙母党以贼本支,茫然几不知为谁氏之子。“何知仁义,以享其利者为有德”,犹且自诩孝慈以倡率天下,中国之不狄、人之不禽也,几何哉?
    天性者,藏密者也,非引闻见以归心、潜心以体性、顺性以穷理者,不能喻也。肤浅以交于人伦,十姓百家浮动之志气,违天理而与奸邪悖逆者之情相合,所必然已。故曰:恶莫大于俗,俗莫偷于肤浅。无量之欢,垂之千年,而帝王不能正,士大夫不能行,呜呼!人道之沦亡,吾不知其所终已!
    〖九〗
    论鲁庄公者曰:“母不可制,制其侍御之人。”以此而事不顺之父母,未尽善也,以施之不令之兄弟,则义正而恩全,道莫尚焉。舜使吏治象国,而不得暴其民,圣人亦如是而已。不谓玄宗之能及此也。驸马都尉裴虚己私从岐王游,挟图识,坐流新州,离其婚,法严而无所贷;于岐王则不以此怀疑,而慰安之如故。夫虚己挟邪说以私交,而岐王客之,王岂无罪乎?而虚已之辟既伸,则游王门者咸知畏忌。以生长深宫之帝子,居宦官宫妾之闲,旦歌夕饮以其邪心,固不待加威而自安侯服矣。
    无左吴、赵贤,则淮南不能谋逆,无宇文述、杨素,则杨广不能夺嫡;无张公谨、尉迟敬德,则太宗不能杀兄;天下之乱,酿成于徼幸功名者之从臾者类然也。博望启,而戾太子之项县于湖城;天策开,而隐太子之血流于玄武;事成则祸及于国,不成则殃及于身。玄宗日游诸王于鸡吹笛之闲,而以雷霆之威,亟施之挑激之小人,诸王保其令祚,王室无所震惊,不亦休乎!不能殛逐爚乱之奸,继乃摧残其同气,睿宗所以纵窦怀贞而仅存一妹,终以伤心也。周公以顽民授管叔,固不如舜之与象以天子之吏治其国,而永保其恩也。故曰:“圣人人伦之至也。”法其一端,可以尽伦,可以已乱,尧、舜之道,人皆可学,亦为之而已矣。
    〖一○〗
    汉之太守,去古诸侯也无几,辟除赏罚兵刑赋役皆得以专制,而县令听命如其臣,故宣帝诏曰:“与我共天下者,其一千石乎!”太守之权重,则县令之任轻,故天子详于二千石之予夺,而治道毕举矣。唐、宋以降,虽有府州以统县,有禀承稽核之任,而诛赏废置之权不得而专,县令皆可自行其意以令其民,于是天下之治乱,生民之生死,惟县令之仁暴贪廉是视,而县令之重也甚矣。玄宗敕在京官五品以上、外官刺史四府上佐、各举县令,诚重之也。重之于举之之始,必将以保任分功罪,其得也,但得文饰治具之士,葸弱免咎,而无以利民;其失也,举主畏连坐之罚,而互相揜蔽以盖其奸;则保举之法,不足以肃官常、泽民生,固已。重之者,岂徒在选举之日乎?
    夫县令之任重矣,而其秩则卑,故后世多以为筮仕之官,才不才非有前效之可验,欲先辨而使克副其职,虽具知人之鉴者未易也。然士当初受一命,初试一邑,苟非繇胥史异途而升,则其不畏清议、廿为败类、以病国虐民者,固鲜矣。无以激之,其浊不惩;无以扬之,其清不展;轧于上官,其用不登;责以奔趋,其节不立;夫亦存乎上之所以用之者耳。重宪纪以纠其不若,则有所戒也;县清要以待其拔擢,则有所劝也。成法之外,许以因地而便民,则权可任也;供顿驿递之役,委之簿尉,而弗效亵役之劳,则节可砺也。夫然,则贤者志得,而不才者亦勉而自惜;若其尤不肖者,固比类相形,愆尤易见,持法以议其后,亦不患稂莠之难除矣。何事于未试之前,以不可保之始终绳荐举者,而责以所难知哉?
    开元之制,乍行之以昭示上意之所重,可也;据以为法,而弊即在焉。重者,用之重也,非一选举而可毕任贤养民之道也,用之重而治可几矣。
    〖二〗
    罢兵必有所归,兵罢而无所归,则为盗、为乱。张说平麟州叛胡,奏罢边兵二十万人,而天下帖然,盖其所罢者府兵也,府兵故农人也,归而田其田、庐其庐,父子夫妇相保于穹窒栗薪之闲,故帖然也。于是而知府兵之徒以毒天下而无救于国之危乱,审矣。
    说之言曰:“臣久在疆场,具知其情,将帅苟以自卫及役使营私而已。”夫民之任为兵者,必佻宕不戢、轻于死而惮于劳之徒,然后贪釃酒椎牛之利、而可任之以效死。夫府兵之初,利租庸之免,而自乐为兵,或亦其材勇之可堪也。迨其后著籍而不可委卸,则视为不获已之役,而柔弱愿朴者,皆垂涕就道以赴行伍。若此者,其钝懦之材,既任为役,而不任为兵,畏死而不惮劳,则乐为役以避锋镝,役之而无不受命,骄贪之将领,何所恤而不役以营私邪?团队之长役之矣,偏裨役之矣,大将役之矣,行边之大臣役之矣;乃至纨袴之子弟、元戎之仆妾役之矣;幕府之墨客,过从之游士,弹筝击筑、六博投琼、调鹰饲犬之徒,皆得而役之。为兵者,亦欣然愿为奴隶以偷一日之生。呜呼!府兵者,恶得有兵哉?举百万井疆耕耨之丁壮为奴隶而已矣。纵遣归田,如奴隶之得为良人,而何弗帖然邪?
    无彊悍不受役之气,有偷安不恤役之情,因其有可役之资,而幸收其效役之利,行则役于边臣,居则役于长吏,一时不审,役以终身,先世不谋,役及后裔,天下之苦兵也,不待矢石相加、骴骼不返、而后怨毒填胸矣。是张说所奏罢之二十万人,无一人可供战守之用,徒苦此二十万之农民于奉拚除、执虎子、筑毬场、供负荷之下。故军一罢,而玄宗知其劳民而弱国也,而募兵分隶之议行,渐改为长从渐改为犷骑。穷之必变,尚可须臾待哉?而论者犹责玄宗、张说之改制异于古法,从事于君子之道以垂法定制而保国安民者,不宜如此之卤莽也。
    所患者,法弊已极,习相沿而难革,虽与更张,害犹相袭。故自说罷边兵而边空,长从彍骑制未定而不收其用,边将承之,畜私人,养番兵,自立军府,以酿天宝之乱。盖自府兵调戍之日,早已睥睨天下之无兵,而一旦撤归,刍粮赢余,唯其所为,而朝廷固莫之能诘也。数十年府兵之流祸,而改制之初受之,乃举而归过于召募,胡不度人情、循事理,而充耳塞目以任浮游之说轻谈天下事邪?
    〖一二〗
    一议也,而以私与其闲,则成乎私而害道。唐、宋以下所称持大体、务远图之大臣,未有不杂公私以议国事者,故忮主奸臣倒持之以相挠而相胁。
    玄宗与宰相议广州刺史裴伷先之罪,张嘉贞请杖之,张说曰:“刑不上大夫,为其近于君也,且所以养廉耻也。”其言韪矣,允为存国体、劝臣节之訏谟矣。既而又曰:“宰相时来则为之,大臣皆可笞辱,行及吾辈。”此与宋人“勿使人主手滑”之说同。苟怀此心以倡此说,传之上下,垂之史策,人主将曰:士大夫自护其类以抗上而避害,盖古今之通习,其为存国体、奖士节,皆假为之辞,不可信也。贾谊以不辱贵大臣谏文帝,亦与说略同,而谊以新进小臣,非绛、灌之伍,自可昌言而无讳。说怀“行及我辈”之心,与同官噂沓以语,则不可令人主闻,而开后世臣主猜防之釁。念一移而言随得咎,过岂在大哉?
    且夫士之可杀不可辱者在己也,非挟持以觊上之宽我于法也。居之以淡泊,行之以宁静,绝贿赂之门,饬子弟之汰,谢游客之邪,息党同之争,卓然于朝右,而奚笞辱之足忧?诚有过也,则引身以待罪;言不庸也,则辞禄以归耕。万一遇昏暴之主,触妇寺权奸之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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