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爱经述异-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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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的尽头时,巫师的匕首就插入他心房旁边的肌肉中,锋利而坚决地,划破他的血肉,把作为人类的脆弱随血液流逝。血如泉涌,使他衣衫尽湿,而他就坐在教堂冰凉的地板上,看着自己的血液流尽,渐渐失去凡人的知觉。
果然,根本感受不到痛,反而是一种无力感,血由身体内流泻,生命的力量将尽,不久后,当最后一滴血都流干之时,他就会成为一个异类的生命体。
血染满了他的衣服,血在教堂的地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小河,一直流向矗立的圣像的脚下。圣像都目睹了他的变异,他将抛弃灵魂的安逸,换来一个对爱情的承诺。
巫师怀着悲慈,用魔法令血液以一个不寻常的速度流尽,奇幻又急速,这使他骤然跌进一种虚脱的迷幻中。明明眼前是呢喃念咒的巫师,但他看见的,是那个他最爱最爱的女人。她与他的距离很近,是在面前般的亲近,差不多就能与她鼻尖相碰。就在这亲密的距离中,他从她的眼睛内,看到一个小孩的影像,听见一把声音,说,如果她还在,这就是他们的孩子。
瞬即,哭泣的冲动席卷了他,他的身体一阵抽搐,但觉快要昏去。多么的心酸,然而哭也无力了,他连表达悲伤的力量也快将失去,悲伤犹如一种飘絮,掠过来但抓不住,感受得到,但表达不出。
然后,他心爱的女人把脸紧贴他的脸,他就嗅到她的幽香,她把唇凑到他的唇上,他就品尝到她的滋味。一切,都那么立体,他没可能忘记,也没可能否认,他是真正的深爱过。
血是否即将流尽呢?他的身体已不受控制地抽动,他的神情茫然又身不由己。朦胧的视线中,有巫师的容貌,处于一个极近的距离,做着一些他看不清楚的动作。
继而,他感到嘴唇有一阵温暖与湿润,他还尝到一阵腥香。那是他流出来的血,巫师把他的血送回他的口中。
这用以喂治的血液,最舍不得主人,是身体最后流尽的。他并没有受到时间的折磨,他的血液以一个不寻常的速度脱离了他,而整个过程,流畅利落,显示了一切皆心甘情愿。
当巫师重复以血液喂治他三次之后,他就得到了最怪异的反应。他以一股他不会明白的力量跃升半空;然后,就感到他深爱的人活在他的血脉中。那是一种极妩媚的温柔,以舌尖般的湿润钻进他的每道血脉内,继而丰富了他,令他无法悲恸,不再寂寞,亦无从后悔。
多好。她也在的话,他们就能永恒相伴。
就在这慰藉中,他吐出了如从暴雨洒下的血液,这血液不属于他的身体,但却由他的体内引爆。他的舌头发麻,他品味了一种不属于他但又与他息息相关的味道。
有声音说:“那是你的新血液,由我而来。”
他急速地从半空向下坠落。他看见一个似是而非的影子。是谁在说话?那声音绝对叫人尊崇,从那里而来的说话,都变成命令,甚至真理。
模糊中,有人把棺木搬出来,接着就把他抬进棺木中去。
他终于失去全部的知觉。当棺木被盖好后,天际就出现了第一道光。
为了对深爱的人守着一个忠诚的承诺,他抛弃凡人的生命,变作吸血僵尸。
有些事情的真相,会被容许隐瞒多年。当Eros伯爵抱着Lady Helen的墓碑嚎哭时,他怎可能想到,Lady Helen根本没躺在墓碑之内,而是被人从密室的石床上带走,辗转来到匈牙利一座城堡的尖塔中。裴德列三世为城堡的拥有者设定一笔庞大的基金,用以养活长眠不醒的睡公主。
Lady Helen被灌下一种名为“永恒”的迷药,裴德列三世实在太清楚什么是世上最深沉的折磨。
不要她死又不要她活,她跌落在永恒不灭的苦难中。
他送了她一个空白一片的活地狱。
第三部分顾你令我多么快乐
Amulet还是搬到Eros伯爵的城堡附近,地方是她自己安排的。那是城堡范围之外的一座三层公寓,她并没有花太多心思装修,就搬进去。基本希她沿用旧业主的家具。这并不像她的作风,但她实在提不起劲做任何额外的事了。?
不过是数十天,她就消瘦得脸颊也低陷下去,现在,当她一开口说话,脸庞就出现一个深深的洼,连她自己也开玩笑地说,那凹洞足以淹死一池塘的天鹅和水鸭。
Eros伯爵把Lady Helen接回城堡中照料。他把她安置在三楼的客房中,而客房现在的布置,像极了一间医疗室,有看护二十四小时轮班照顾这名睡公主。Amulet告诉Eros伯爵,他照料Lady Helen,而她则照料他。Eros伯爵心绪紊乱,一切显得不在意,于是,Amulet每夜都在城堡中出现,把握每一个陪伴他的机会。
也是自此,她发现,原来一个女人可以如此无地位,如此被视若无睹。Eros伯爵的心神,再没留给她半分。
即使城堡的长廊再光亮,她也觉得幽暗。
每一夜,当Eros伯爵醒来时,他就躲在Lady Helen的房间中。只要他在,看护与医生就退出来不打扰他和他的女人。他亲自替Lady Helen抹身,又不停向她说话,说着五百年前的故事,说着五百年来的失落。当中真空的五百年,他实在有太多话要对她说。他用一种折磨自己的方式向她倾吐,只要有力气,他就抱住她来说话,把她的脸枕在他的胸膛上。他要从此与她成为一双不用再分开的恋人。
负责守护Lady Helen的匈牙利家庭受了委托不能向她说话,照医生的推测,那是五百年前施法者的安排,有人恐怕Lady Helen会因为接收到语言的信息而苏醒。Eros伯爵于是不断对她说话,也期望她有天会懂得响应他。每一天,Lady Helen会醒来三分钟,那谜一样的三分钟会在一个随意的时间到来,有时是日间,有时是晚上。当Eros伯爵第一次面对Lady Helen这珍贵的三分钟时,他激动到不得了,以含泪的眼睛凝视她,一边抱住她一边说:“Helen,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Lady Helen的目光没有焦点,她只是一个会呼吸的洋娃娃,明明是看着Eros伯爵,但她什么也意会不到。匈牙利的塔顶与现代化的医疗室画上个等号;陌生的匈牙利人与曾经深爱的人又有何分别?她的世界被凝结在一个谜样的空间中,那里空白一片,没任何东西存在,是一个真正的虚空。
渐渐,Eros伯爵就不那么期望那三分钟,他依然会当她是正常活人那样牵手说心事,赞她漂亮,嘱咐她安睡做美梦,但他已不再特别冀盼她睁开眼睛这小段时光。有时候他看着她那双空洞的眼睛,他就难过起来。她为了他,堕进一个孤独而无尽的空白中。
曾经,他以为他为爱情作出了世上最轰烈的牺牲,但现在相比于她,一切只是微不足道。再没任何事能令他感到自豪,面对着她,他就成为一个自卑又无能为力的男人。
试过在那三分钟里,他抱起她走到窗前,两人朝窗外的星夜望去,他对她说:“你把你背负的十字架放下来吧,都五百年了,别为我再受任何苦。”
她的睫毛眨动了,刹那间,他以为她听懂了。然而,未及半晌,她的眼皮又沉重地垂下来,完美的魔法,又令她变回睡公主。
医生说,世上是有奇迹的,而将来的医学会更进步,说不定有天她的神志会回来。Eros伯爵点头,他有的是时间,不怕等待。
当他替她抹身时,他会亲吻她的身体,轻轻的,带着敬畏、爱惜,好好保护她,无论再过多数百年、数千年,他也要她冰亮娇美如昔。
曾经,这副晶莹的躯体激起过无限情欲,他一触碰它,他就澎湃冲动。今日,它依然温暖柔软,但意义已经不同了,这副躯体成为一切心痛之源。
到了某天,当它愿意活起来,他就会用充满欲望的方式来爱它。他会品尝它、啜吮它、抽取它,然后给它交换肉体的兴奋和灵魂的喜乐。那是一个吸血僵尸的方式,他知道它定会喜欢的。
他为重逢的一天作出细致的准备,他认为,那天必定会来临。
于是他对Amulet说:“你别花时间在我身上,我不希望当上遗弃你的男人。”
Eros伯爵说话的神态和语气犹如一个向下属交代公事的上司。
Amulet心如刀割,但她忍着痛,并且婉约地微笑,温柔地摇头。她说:“如果你明白照顾你令我多么快乐,你就不应拒绝我。”
这样的对白在最初两个月每天都出现,Eros伯爵说服Amulet离开他,Amulet又再说服他让她留下。
而今天,Eros伯爵对Amulet说:“刚才,她睁开眼睛,眼内掠过一抹晶光,我还以为她的魂魄终于回来了。”
Amulet静静地逗弄蝴蝶,没回应他的说话。Eros伯爵又说:“万一她明天就醒来,你会怎么办?我实在不忍伤你的心。”
Amulet从花丛中抬起头来,这样告诉他:“如果她醒来,如果她能说话,能像从前那样爱你,我就会对她像对你一样的好。我会像你那样深爱着她。”
她的样子沉着而认真。
Eros伯爵默然。明天,他又要再编出一段话来说服她离开。
第三部分最怕面对情绪异样的女人
但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有她的理由去反驳,那些理由动人又充满爱意,令他无法再说下去。她的碧绿色眼睛柔情又澎湃,他没法装作看不见。
Amulet从没表现退缩,决定留下来就不会走。但角色有变,不再打情骂俏,也无情话可听,也享受不到恋人炽热的目光。这段日子以来,她当上一个私人助理兼管家的角色,打理Eros伯爵的日常事务,替他阅读要处理的文件、回复往来信件,后来,她甚至管理他的膳食,为他张罗最上等的血液,每天准备五公升的血液让他饮用,确保血库的存量充足而新鲜,而一星期一次的血液食谱,也由她编写及亲自下厨,最后,她就成为Eros伯爵的私人厨子。
她为Eros伯爵烹煮了血煮淡菜和牡蛎、血糕鹅肝、绞肉馅蕃茄配以血汁、血烤饼、血蜜饯、血炖鹿肉……
每一次,Amulet的精心烹调都获得称赞,当Eros伯爵用膳时,她就躲在一旁观看,留意他的神情。看到他很享受的样子,她就安心,明白只要满足到他的食欲,她就多了一个理由留下来。女人总要在某些事情上让男人恋恋不舍。
她日以继夜流连在血库与厨房中,当她在场时,其它下人就不得内进。她就是一个懂魔法的巫师,神秘地把Eros伯爵的食欲满足到一个更高的境界。
持续了一段日子,Eros伯爵后来也不再说服她离开。事实上,她很少在他跟前出现,有时候,甚至一星期也见不到Amulet一次。慢慢的,他也不常常记起她。当享用了美味的食物后,他会想向她道谢;如果看不到她,那便作罢。仿佛,Amulet真的是一个他聘请回来的厨子,巧手款待了主人,但不常露面。
隔着一个睡公主,Eros伯爵与Amulet的关系,就退倒到这个地步。
倘若挂念Eros伯爵,Amulet就会走到Lady Helen的房间外。每一个晚上,Eros伯爵定必坐在Lady Helen的睡床前。她会停步在房门外,凝望他的背影。到了今日,谁还会有闲情留意她的眼神?那是一种很深很深的忧郁。
没有人听过她的哭声或怨言,她在所有人的跟前,都表现得理智又温婉,尽量不让人替她忧心。只是偶尔地,她的神情会掠过一丝悲恸及哀怨,以及不甘心。
某一夜,Eros伯爵忽然问管家:“这阵子的血来自哪个农场的牲口?味道比从前的更芳香甘饴。”
管家也不清楚原因,他照实回答:“这半年来,都是Mademoiselle Noir管理血库和厨房的事宜。”
Eros伯爵在心想了一想,Lady Helen搬来这里已九个月了。这九个月以来,他都冷待了Amulet。温柔的男人,总会在某些时候心头涌起歉疚。
就像上司召见下属,又像中国的皇帝下诏要见冷宫中的妃嫔,他把Amulet叫到他面前。
Amulet由地牢的血库走到三楼Eros伯爵的视听室中,他们在这里曾经缠绵过,在迷幻的音乐中,有那张在酒后哀怨求爱的脸。那时候,她有权力要求任何事,要求一个男人的爱,要求一个男人臣服在她的妩媚之下。今夜,她缓缓走到他面前,谦卑而渺小。他与她,已不在平衡的天秤上。她垂下眼向前走,走到他跟前才把眼睛抬起来,那碧绿色平实无华,看不出任何激烈的感情。
Eros伯爵望进那片碧绿色中,心就安定了。男人,最怕面对情绪异样的女人,Amulet的不着痕迹,让他有信心与她沟通。
他与她站着对视,Eros伯爵穿了轻便的毛衣与牛仔裤,而Amulet是一件黑色的直身长裙。他感到刹那的茫然,她看上去是那么的成熟,也沉实得让他感觉陌生。
他不知道,这女孩子因为他瞬间就长大了。
他问她:“搬到附近居住是否习惯?”
她微笑,回答他:“还好。住所很舒适。”
他点点头,再说:“这阵子我也少去了蝴蝶温室,你有去过吗?”
她说:“间中。那天我看见一只白背蛇目蝶,还以为它是飞蛾。”
他就说:“我和Helen都很喜欢蝴蝶。”
她勉强地笑了笑。
他又说:“特别喜欢那种端红小蝴蝶。”
Amulet的心难过起来,就是那只在初相见时她绘在手背上的小蝴蝶吧。一切,只因为那个她。
她按捺着,尽量不让伤感流露。她说:“Lady Helen近日好吗?”
他耸耸肩,叹了口气:“老样子。她很健康,但还未把我认出。”
她说安慰的话:“你放心吧,现今的医学一日千里。”
他这样说:“我也是这样想,况且时间容许我等待。”
她微笑,认同他的说话。
然后Eros伯爵转身斟了两杯酒,给Amulet递上一杯。他说:“想不到你那么擅长烹饪。”
Amulet呷了口酒,笑着说:“难得你欣赏。”
Eros伯爵认真地告诉她:“是我近数十年来试过最好的菜色,尤其那些炖肉和炖菜,浓郁丰盛,品尝一次回味三日。”
她笑起来。“那我以后多做。”
Eros伯爵又说:“每个黎明前送上来的那杯鲜血,也额外的芬芳。那是什么牲口?”
Amulet抿了抿唇,神情极不自然,她半晌后才说:“那是北极的驯鹿。”
“驯鹿?“Eros伯爵望着她。
她挤出了奇怪的笑容。“味道颇佳吧?我会多向供货商要求更多的来货。”
忽然,Eros伯爵就有了头绪。那无可能是驯鹿,甚至无可能是牲口,他尝了五百年畜牲血液的味道,根本就是另一回事。
他望着她,目光炯炯。
“说真话。”他命令她。
她脸容变色,但她的心在说,等这一天,等了差不多半年。迟发现总好过没发现。
Amulet吞吞吐吐:“我……”
Eros伯爵绷紧着一张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