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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在人间-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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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弄脏了的衬裙脱到地板上,然后扔在屋角里,细心地拂拭了沙沙发响的弄皱了的衣服。

  西多罗夫把身子一伸,打着噎,哼着。他脑袋上一滴滴地滴下浓浓的黑血,滴在我裸着的脚背上,颇有点难受,可是我心里害怕,不敢从这血滴底下把脚抽回来。

  这真是难受的事情。外面正热闹地过节,屋前的门廊和院子的大门口装点着白杨树的嫩枝,所有的柱子上都扎着新砍的枫树和榛树的枝条,整条街上飘满着欢乐的新绿,一切都显得年轻而新鲜。从这天早晨起我就感到春天的节日终于来了,它将长久地留下来。从这天起,生活也将变得更纯洁、光明和快乐。

  士兵呕吐了,热呼呼的伏特加酒气和青葱的臭味充满了厨房。玻璃窗子上不时出现些宽大、模糊的脸和压得扁平的鼻子,托在两颊上的手掌象两只大耳朵,使得脸很难看。

  士兵回想着,喃喃地说: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跌倒了吗?叶尔莫欣怎么样了?他是个好—好朋友……”接着,咳嗽着,醉醺醺地流着泪哭,哀叫道:“我的妹妹……好妹妹……”他站了起来,东倒西歪,湿淋淋的身子散发出臭气,他晃了一晃又倒在床上了,奇怪地睁着眼睛说:“完全打死了……”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是哪个鬼东西在笑?”他这样问着,眼神呆呆地望着我。

  “你怎么还笑?我给人家永远打死了……”他开始用两手推我,嘴里还在叨念:“第一个日子是先知伊利亚,第二个是叶戈尔骑着马,第三个不准到我这里来,滚开吧,豺狼……”我说:“不要胡闹了。”

  他毫无道理地大发脾气,咆哮着,两脚在地上擦着:“我给人家打死了,你还要……”他这样说着,就用无力的肮脏的手向我的眼睛重重地打了一拳。我惊叫了一声,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勉强跑到了院子里。恰巧碰到纳塔利娅回来,她拉着叶尔莫欣的手,大声嚷着:“走啊,蠢牛。”她一手捉住了我问:“你怎么啦?”

  “他打人……”

  “打人?……”她惊愕地拉长了嗓音;然后又拖住了叶尔莫欣,向他说:“唔,魔鬼。你谢谢老天吧。”

  我用水洗了眼睛,再从外屋望着房门,看见这两个士兵正在互相拥抱哭泣,他们和解了。以后,两个人又去拥抱纳塔利娅,她打了他们的手,嚷着说:“狗崽子,缩回你们的爪子去。我又不是你们的那号骚婆娘。趁你们老爷不在家,快去睡吧,快去吧。否则,你们会吃苦头的。”

  她跟哄孩子似的,让他们躺下,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在地板上,等他们打起了鼾声,便走到外屋里来。

  “我浑身弄得这么脏了,穿的是出门做客的衣服。哪一个兵打了你?……真是多么傻的家伙。总之,都是酒不好。你不要喝酒呀,小伙子,你永远不要喝酒呀……”以后,我和她一同坐在大门边的长凳子上。我问她,为什么她不怕酒鬼。

  “就是没喝醉的,我也不害怕呀。他敢过来,就请他吃这个。”她把捏得紧紧的红拳头扬了一扬。“我那个死去的丈夫,也是个专爱喝酒闹事的家伙,他每次喝醉回来,我就把他手足捆起来。看他快要醒来了,便扒下他的裤子,拿树条子抽他。我吩咐他:不准再去喝酒,不准再去酗酒。你既然娶了老婆,老婆就是你唯一的欢乐;你的欢乐不是酒呀。我打着打着,打得手酸了才放下。以后他就跟蜡一样不敢倔强了……”“你真厉害,”我记起了连上帝都给骗了的夏娃来。

  纳塔利娅喘了一口气,说:

  “女人应当比男人还厉害;她们应该有双倍的力量。上帝亏待她们了。男人是最容易三心二意的。”

  她挺着身,两手交叠在隆起的胸上,背脊靠在墙上,悲伤地望着杂乱的堆满破烂砖瓦的堤坝,坦然而温和地说着话。

  我听着她的聪明的谈话出神了,完全忘记了时候,忽然看见堤坝尽头主人和主妇两个手挽着手,象公火鸡和母火鸡一般,慢腾腾地,大模大样地走着,嘴里谈着什么,眼睛睁着看我们。

  我急忙跑去开正门。门开了,主妇一边上楼,一边恶毒地对我说:“同洗衣妇调情吗?跟楼下的太太学的吗?”

  这话太没道理了,甚至都没有激怒我;可是主人的一句话使我很难过,他冷笑了一下,说:“也难怪,到年纪了。……”第二天早上,我到下边什物间去取柴,看见什物间门底下的猫洞边有一只空钱包。这只钱包我在西多罗夫手里曾经见过很多次,我就马上捡起来给他送去。

  “钱呢?”他这么问着,用指头到钱包中掏摸。“一卢布三十戈比呀,快拿出来。”

  他用手巾包着脑袋,脸色枯黄消瘦,气愤地眨巴着红肿的眼,不相信我捡到的时候已经是空的。

  这时候,叶尔莫欣跑来了,他向我点着头,对他说,要他相信:“是他偷了,把他拉到主人那里去。当兵的不会偷自己弟兄的东西。”

  这几句话提醒了我,偷钱的一定就是他自己。他偷了钱,故意把空钱包丢在我的什物间里。我马上冲着他的脸向他叫喊道:“你说谎,钱是你偷的。”

  我终于相信了我的推测没有错,——他的蠢笨的脸显出惊慌和愤怒的神色,他转动着身体,低声地说:“证据在哪里?”

  我用什么来证明呢?叶尔莫欣叫嚷着把我推到院子里。西多罗夫嘴里喊叫着什么跟在后面。从许多窗子里伸出各色各样的头来;玛尔戈王后的母亲悠悠地抽着烟望着,我想,这要当着夫人的面可倒了大霉了,我简直疯了。

  我记得,几个兵拉住我的胳膊,对面站着主人家的人,大家都同情地彼此附和着,听士兵诉说。主妇很相信地说:“不消说,这一定是这个孩子干的事。他昨天坐在门边和洗衣妇勾勾搭搭的,那一定是有了钱了,那个女人,没有钱是绝不会上手的……”“对啦对啦。”叶尔莫欣叫着。

  地面在我脚底下裂开了。我气极了,冲着主妇吼骂。于是我被结结实实痛打了一顿。

  挨打倒并不十分痛苦,比这更痛苦的,是我想玛尔戈王后会怎样看我呢?我怎样在她面前辩白呢?在这可恶的几小时中,我的心里十分难受。

  幸而士兵把这事传遍了全院子,以至于整条街上。晚上,我正躺在阁楼上,忽然听见底下纳塔利娅·科兹洛夫斯卡娅的叫声。

  “为什么我要闭嘴不言语。不,小乖乖,你出来。我说,你来呀。不然,我就找你老爷去,他会强迫你……”我马上觉到这个吵闹是与我有关的。她正站在我们房子门口边嚷,声音越嚷越大,越嚷越高。

  “你昨天给我看的钱是多少?这钱是哪里来的?……你说,你说。”

  我高兴得喘不过气来。忽然听见西多罗夫发出懊丧的声音说:“你呀,你呀,叶尔莫欣……”“亏你还要赤口白舌冤枉小孩子,打人家。”

  我真想立刻跑到院子里去,高高兴兴地跳一场;然后去亲吻一下洗衣妇以表示感谢。不料这时候家里的主妇——大概是从窗子里边叫嚷说:“打那小家伙,是因为他骂人;可是除了你这下贱婆娘,谁也没有说他是偷钱的呀。”

  “太太,你自己才是下贱婆娘呢;我告诉你,你是头母牛。”

  我听这个骂声,简直跟音乐一样好听。我的心被懊恼和对纳塔利娅感激的眼泪炙得发疼。我努力要忍住眼泪,把呼吸都屏住了。

  一会儿,我的主人慢腾腾地踏着楼梯走上阁楼来。他坐在我身边横梁的接缝上,手掠着头发,说:“喂,彼什科夫老弟,运气不好啦?”

  我默默地背过脸去。

  “只是你骂得太不象话。”

  他接着说。这时候,我对他轻声说:

  “等伤好了,我就离开你们……”

  他默默地坐着,抽着烟卷。两眼凝注着烟头,低声说:“这也随你的便。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好好想一想,要怎样对你才好……”他走了。照例,我又同情起他来。

  到第四天,我离开了主人的家。我很想去跟玛尔戈王后道别,可是我没有勇气到她跟前去,并且应该承认,我等着她自己来叫我。

  和小女孩分别时,我托她:

  “你对妈妈说,哥哥心里非常感谢她,你能替我对她说吗?”

  “我说我说。”她柔和抚爱地微笑着,答应我的要求。“明天再见,是吗?”

  大约过了二十年,我重新遇见了她,她已经嫁给了一个宪兵军官……


第11章我又在“彼尔姆号”轮船上当了洗碗的。这是一条白色的、天鹅似的宽大的快班轮。这回是“打杂的”洗碗工人,或叫“厨房杂役”,月薪七卢布,职责是帮助厨师。

  食堂管事是一个肥胖而傲慢的家伙,脑袋光秃得象个皮球。他两手叠在背后,象猪猡在大热天寻找阴凉一样,整天在甲板上脚步沉重地走来走去。在食堂里张罗的是他的妻子,这位太太四十岁开外,很漂亮,但样子萎靡,脸上涂抹着厚厚的粉,以致常常落下黏性的粉液,黏在她的华丽的衣服上。

  厨房管事的是亲爱的厨师伊凡·伊凡诺维奇,绰号“小熊”,他是个小胖子,鼻子象老鹰,眼睛里含着滑稽的神气。

  他爱打扮,系着浆过的硬领,每天刮胡子,青脸颊,黑胡子向上翘起。一空下来,他就用火烤红了的手指捻胡子,不让它走样,而且老对着一面有柄的小圆镜照脸。

  船上最有趣的是司炉雅科夫·舒莫夫,他宽胸膛,方肩背,翘鼻子,铁铲般的扁脸,熊似的小眼睛躲在浓眉底下。两腮上满是卷成小圈的胡须,象沼泽地上的青苔一般,头顶上的头发,跟帽子一般紧紧贴住,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把弯指头插进去。

  他爱赌钱,打得一手好牌,食量也吓人,老是象饿狗一样,在厨房旁边打转,想讨几块肉和骨头。晚上,就跟“小熊”伊凡·伊凡诺维奇一起喝茶,讲述自己奇怪的身世。

  他年轻时候在梁赞牧人家里当牧童,后来经一个过路的修道士劝诱,进了修道院,在那里当了四年杂役。

  “差一点儿我就成了修道士,上帝的黑星了,”他口齿伶俐地开着玩笑。“这时我们那里来了一个奔萨城的女香客。一个很好玩的女人,把我的心扰乱了。‘你很不错,很结实,’她那么说。‘我是贞洁的寡妇,很孤寂,你到我那儿去扫院子吧。

  我自己有房子,在做羽毛生意……”

  “我说好吧,她让我看院子,我跟她勾搭上了,在她家里吃了三年热面包……”“你真能吹牛,”“小熊”打断他,担心地瞧着自己鼻子上的瘰疬。“要是吹牛可以挣钱,你准发财!”

  雅科夫在嚼着什么,似乎没眼睛的脸上,灰色的卷须动来动去,毛茸茸的耳朵也在动。他听完厨师的话,依旧用匀整迅速的语调往下讲:“这女人年纪比我大,我同她搅在一起很无味,不够劲儿。

  我又同她侄女发生了关系。她发觉后,把我撵走了……”“这你活该——真是再好不过了。”厨师说得跟雅科夫一样轻快而流利。

  司炉把糖块塞进嘴里,又说下去:

  “以后闲荡了一段时间,又结识了一个行商,弗拉基米尔城的老头儿,同他一起走遍世界。我们去过巴尔干高原,也去过土耳其、罗马尼亚、希腊、奥地利各地,跟各国的人来往,这里买来,那边卖去……”“也偷盗吗?”厨师正经地问。

  “那老头儿可不干这行当!他告诉我,一个人在外国地方,必须规矩正直,在这里是这样的规矩,只消干一点点坏事,就得掉脑袋。不过说老实话,做贼我也试过,可是结果很糟。我曾想从一个商人的院子里牵出一匹马,没有得手,给人家捉住了,打了又打,后来被送到警察局里。我们是两个人,一个是老马贼,我却不高明,只是偷着玩的。我在那商人家里做过工,给他在新造的洗澡间里砌过炉子。那个商人害了病,梦见了我,就惊慌地向上司呈请说:把他(就是我)放了吧,把他放了吧,说是梦见了我,要是不放了我,他的病就不会好,还说我好象有点魔法。人家就把我当魔法师了。那商人在地方上很有势力,衙门里就把我放了……”“你这种家伙,不应该放了,应该在水里淹你三天,那你的傻气就会治好啦。”厨师插嘴说。

  雅科夫马上接住他的话:

  “对啦,我的傻气确是不小,老实说,我的傻气有一个村子那么大……”厨师用手指插进紧紧的硬领里,气恼地把硬领弄松些,摇摇脑袋,懊丧地说:“真是胡说八道!让你这种囚犯活在世上,大吃,大喝,闲逛,为什么呢?唔,你说,你活着干什么呀?”

  司炉嘴里发声地嚼着,回答:

  “这个我也不知道。活着就是活着。有的人躺着,有的人跑路,当官的就光坐着,可人人都得吃东西。”

  厨师更加发怒了:

  “就是说,你是无法形容的猪猡!不,简直还不如猪猡!

  老实说,是猪食料……”

  “你干吗骂我?”雅科夫吃惊了。“男人都是一棵橡树上的果实,不用骂,骂,我也不会变好些……”这个人立刻把我牢牢吸引住了,我用惊奇的眼光望着他,张着嘴听他说话;我觉得他心中有一种自己的坚固的生活知识。他对任何人都称“你”,对任何人都一样从毛茸茸的眉毛底下正面直视,无论是船长、食堂管事、头等舱的阔客,他都把他们同自己、水手、食堂的侍役、统舱客一样看待。

  我常常看见他站在船长或机师长面前,把猩猩似的长胳臂叠在背后,默默地听着人家骂他偷懒,骂他打牌时不经意地赢了别人。看得出,任何斥骂,对他都显然毫无作用。人家吓唬他,说等船到下一个码头就要撵他上岸,他也毫不惊慌。

  他有一种与人不同的地方,跟“好事情”先生一样。大概,他自己很明白自己的特点,而且也知道决不会得到别人的了解。

  我从没瞧见他有过受委屈发闷的样子,也不记得他有过长时间的沉默。话声常常从他毛毵毵的口里流出来,甚至似乎不管他自己的意志,总是象一条无尽的泉流,滔滔不绝地流着。每当被人家骂了,或是听别人说得有趣,他的嘴唇便微微动着,好象在肚子里复念他所听见的话,或者轻轻继续说着他自己的话。他每天值完班,便从锅炉房爬上来,赤着脚,满身汗淋淋的,穿着油污汗湿的褂子,也不束带,袒开着毛毵毵的胸膛跑过来。一跑来,甲板上便充满他那平板单调的有些沙哑的声音,他的话跟雨点一样,到处乱洒。

  “你好,老大娘!上哪儿去?是奇斯托波利吧?我知道,我在那里呆过,在一个有钱的鞑靼人家里当长工。那个鞑靼人叫乌桑·古巴伊杜林,有三个老婆。他身体很结实,红红的脸。一个年轻的、很好玩的鞑靼农家女子,同我相好胡搞过……”他什么地方都到过,而且到处同女人胡搞。他好象一生从来没有受过委屈挨过骂,把所有的事,都泰然地、不怀恶意地倾筐倒箩地说出来。过了一分钟,在后艄什么地方,又听见他的话声。

  “打牌的人最规矩,一打,三张牌,马上分输赢,真的!

  打牌真有趣!坐着挣钱,简直是买卖人的勾当……”我听出,他不大用好、坏、糟糕那样的字眼,差不多总是说有趣、稀罕。在他看来,漂亮的女人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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