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东西方的奋斗-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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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到了墓前。一个月前,她在墓两旁亲手移植了两株相思树;在雨中,青枝绿叶显得生机盎然。在中国,红豆生于南国,结实浑圆鲜红,晶莹如珊瑚,南方人常以它镶嵌饰物。王维有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她相信,美国红豆也相思。
她将红绸伞斜撑在相思树旁,她将红色的玫瑰献于墓前,她用英语轻声地一遍遍地呼唤着他,诉说对他的思念;尔后,她走到墓碑背面,弯下腰,轻轻触摸着这七个苍劲清新的隶书字,这是叶公超博士题写的,叶博士还曾为他撰写过一篇三千余字的悼词,催人泪下,感人肺腑。而这位与逝世者同代人的叶博士,却是她的名副其实的叶叔叔!
她不再诉说,只是蜚怆地哭泣。白色的大理石留着太多的空白,像中国人喜欢的无言的含蓄。七个中国字倒是分外醒目!
陈纳德将军之墓
他是她的亡夫?
他是她的挚爱。
生命真是不可思议。生命像一盏灯,像一个谜,有时甚至像一个梦。17岁时她在桂林独秀峰巅,执著又迷惘地寻觅生与爱的路;34岁时她在阿林顿的绿丘顶上,同样执著又迷惘地思虑生与爱的幸与不幸!毕尔是她终生难忘的纯真的初恋,那初恋也经历了战火与死亡的考验,但是,那以后她没有与毕尔同行。19岁时她与陈纳德相遇相识复相爱,也许,说“女人一生中只爱一次”太绝对,但是,一个女人无论曾经爱和被爱过多少次,却只有一次是铭心刻骨、海枯石烂的钟情,只有一次是使你死了又生、生了又死的这份深情,是经历了千锤百炼、回肠百转后方获得的。这一次属于陈纳德,不是毕尔,也不会是后来人!
是的,她已经不惜重金,在陈纳德墓地旁购置好了一块墓地,作为日后她自己的安葬地。她立下誓言:今生不改嫁,不改“陈纳德”的姓。美国和中国的亲友都不无忧虑地摇摇头:你得冷静地想想,你刚三十出头,还要抚育两个年幼的女儿,你会很难很难的。
她并不是一时冲动,也不会是浪漫情愫所致。她知道很难,不到一年,新寡孤儿就已经尝尽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但是,永恒的爱情的力量在支撑着她。痛苦和磨难使她的眸子格外清亮,不要说古今中外多少脍炙人口的爱情故事,想想并不久远的老祖母和二叔婆的故事吧,直到这时她才有点懂得她们,尽管她们的婚爱平常得没有故事,但是她们绝不是封建桎梏中的节妇烈女。曾经沧海难为水!
阿林顿的清明雨(3)
她不悔。一个年轻的中国女子爱上了一个年迈的美国男人,他们之间横亘着35个春秋!这是任何人也无法逾越的时空的墙!而且,他比她父亲还大,她比他儿子还年轻,这是怎样的不可理喻。可是,当19岁的她第一次见到54岁的他时,她的心被撼动了,他是她的太阳!他呢,怦然心碎,这才是他梦中的黑眸子,他的梦中情人。他等了五十年,五十岁以后遇到了一个她,能不是奇缘?
他们几乎没有缠缠绵绵柔情蜜意地恋爱过,三年就已逝去;等到灵与肉的结合,他们的婚姻却只有十年零七个月的定数!苍天何极,绝人至此!
任何人也无法逾越时空的墙。她忆起了一段往事。那是1951人年的深冬,她跟着他到美国已四个月了。这回从华盛顿到纽约办事,呆了几天已买好了飞机票,还有三个钟头就要飞回华盛顿。她消遣般翻阅报纸,突然他站起,拉着她往外奔———要去赶一家小电影院上映的旧片子《春残梦断》!这真是破天荒的事,他对电影素来不感兴趣,就是轰动一时的《生于昨日》,他也不屑一顾,让她独个儿在电影院品味那带泪的笑。可今儿个,他斩钉截铁地说:即使退了回华盛顿的飞机票也要看这部旧片是根据托尔斯泰名著改编的爱情悲剧,自始至终沉闷压抑,她提不起兴头;侧身仰看他,他却聚精会神于银幕,眼睛湿亮亮的,是泪光?她当时真的不解其中味,此刻顿悟了:春残梦断!
春残梦断。
纷纷雨丝已打湿了她的黑发,在她的白色缎旗袍上留下了斑斑驳驳的水渍,像是伤心的泪痕!
春寒料峭,寒雨中孤零零地她更企盼温暖和关爱。还有谁会急切地为她撑起雨伞,心疼地说:“别淘气了,来到我的伞下!你这被宠坏了的女孩。”她直起了腰,俯瞰四下里林立的墓碑,荒凉、苍凉又悲凉。她的耳畔响起了他的话语:“我相信,爱是超越坟墓而存在的。”她走向相思树,擎起了雨伞,她得回家,照料他们的女儿;她得工作,当并墓的一天来到时,她的名字将不愧对他的名字。
红色的雨伞,像是雨天中她头上的红日。对于传统的封闭的中国女人,丈夫就是她的天。她不完全是那样的女人。但她崇拜他,他是她心中的太阳;而她,是他心中的月亮。在相爱的日子里,在世俗的观念以为东西方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古老的墙时,她曾写下浪漫诗句:太阳是咸的,月亮是甜的;太阳是一阙雄壮的军乐,月亮是一首诗意的短曲;太阳高高地照遍大地,月亮静静地影满人间;这是西方美与东方美的不同之点。然而,我们既爱太阳,也爱月亮。大而言之,她爱美国,也爱中国;小而言之,她敬爱陈纳德,也珍爱自己。她不曾忘却自身的独立存在和独立价值。她不曾忘却毕尔的祝愿:“你是个不同凡响的女孩,就像这独秀峰。”
雨大了,雨急了,雨打在绸伞上飒啦啦响,恍惚间,似有杜鹃声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美国杜鹃亦断肠?时候不早了,她该归家了,两个可爱的女儿在等着她。
她又沿着枫树挟峙的小道下坡,来到了停车场。在拉开轿车车门时,她止不住又朝丈夫的墓望去。整个公墓在一片滔滔的白雨中,参天的大树好像倾泻着的百重泉水,一时间思绪又被激活了,她默吟起王维的诗句:“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
她心潮翻滚,她想写,她能写。
她曾深入战场前线采访,写过多少感人的报道;她也曾将少女的遥远的梦写进珍珠般的散文中,她还写过谜一般的爱情谜一般的人生的长长短短的小说,但是,她还从未写过自己的情感生活。她要把她与陈纳德的相识相知相恋写出来,把她的无穷的相思真诚的追忆写出来,并非向过去讨生活,而是流逝的出月并没有带走爱,这爱将继续照亮和振奋她的未来。
她与陈纳德共同生活了十年又七个月。一年有四季,十一个春季有九百九十个日子,每一个日子都是一个春天,一千个春天!
“树杪百重泉”译成英文,也恰恰是一千个春天!
一千个春天。这是苍天赐给的爱句,是爱的永恒的祝福。
1962年的暮春,美国纽约和中国台湾分别以英文和中文出版了传记文学《一千个春天》。那优美的文笔、真势的爱情、烽火连天的大背景和缠绵剧恻的生死恋,很快博得文坛和广大读者的关注和喜爱,立即成为最受欢迎的畅销书,一年之内,就销了22版。
《一千个春天》,是陈香梅自传中最难忘的一段。
到昆明去(1)
从饥饿的混乱的年代里,我能收获、抓住什么呢?这一片断垣残壁,我能堆起什么记忆呢?
———约翰·各尔特·弗莱契
·23·
1942年冬。
古城昆明的郊野,陈纳德和他的伙伴们驾着吉普,沿着滇池狩猎。
昆明的冬季也是美丽的。四季如春的花都,冬的郊野一样姹紫嫣红。当成群的野鸭野鸽从湖湾隐蔽处惊飞起时,他们不失时机地扣响了扳机。陈纳德党发出欢快的命令:“冲啊乔———”一头小猎狗箭一般冲出,乔!是它的名字,在陈纳德的训练下,它能玩叼野老鼠等把戏,陈纳德极宠它。
这当然是紧张激烈的战时难得的闲暇日子。但只要抽得出空,陈纳德不忘过把瘾,这是治思乡病的灵丹妙药。
1938年初冬,他来到昆明后,一眼就爱上了这偏远西南的古城。而郊野的狩猎让他迷离恍惚,似乎回到了他美国南方的家乡!望着车盖上一排排野鸭野鸽绿灰光亮的羽毛,他不无欣慰地说:“这弥补了不少思乡之愁。”哦,还有昆明的辣味菜,品尝着犹如吃着了家乡的辣味!四年逝去,他真正地将昆明当作了他的第二故乡。
昆明却又不同于他的故乡,这座古城久远的历史和丰厚的文化积淀充满了神秘和诱惑。据传,成吉思汗的骑兵队和缅甸国王的装甲象队就在云南边境交过战;历代帝王都不曾忘怀过这片土地,征服土著,同时又将叛逆者放逐此地;还有皇室宫廷中的无辜有辜者,因为这样那样的缘由,也变相地流放到此,抚慰他们乡愁幽怨的是满有京城风味的王府建筑;在铺就圆石的街衢,常常可以看到佩戴叮·作响银饰着古老服饰的土著,木轮马车吱嘎碾过路面,与人力车的铃声混杂一处;而达官显贵的轿车,美军的吉普和火车的鸣叫显然构成现代城市景观。其实,昆明早就揉合着偏远与繁华,安静与热闹,封闭与开放。马可·波罗的游记中就记有:“云南是古代从北平到缅甸北部的孟厝去采办珠宝玉石的唯一大道。”以后印度支那成为法国的殖民地,法国人从海防和河内修筑了一条通往昆明的铁路,每到雨季法国人便来到昆明逍遥,那绿荫丛中多了法式小洋房无数幢。翠湖、大观楼、龙门、圆通寺、筇竹寺……则记载着一个个古老又饶有趣味的故事。陈纳德爱读书,尤爱探研历史,但眼下,对这一切只能是浮光掠影的感受。他想,等战争结束后,他会在昆明的家中,再细细地探研一番。
他在昆明已有一个“家”。家在昆明大学附近,又靠近机场。一幢瓦顶土砖的小屋,柏树、桉树和胡椒树掩蔽着它,四周则是稻田。即便如此,它与没躲过敌机的扫射墙壁上留下无数弹痕,但仍是家!屋里铺着地毯,床、办公桌、鲜花、厨房都有。四个中国人为他服务:老王厨子、老汪司机,还有绰号叫“游艇”和“炮艇”的两个听差,两个听差常吵吵闹闹,但这不正平添了家的气氛吗?同居这个屋里的,有老伙伴金特里大夫、刚从香港集中营释放不久的艾尔索普,还有新伙伴斯科特上校,他是西点学校毕业的,有着长期飞行战斗的经历,内登将军指定他担任第23战斗机大队的指挥官,他跟陈纳德相处十分融洽。还有一位是古柏上校,这真是位传奇人物。他曾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波兰空军的王牌战斗机驾驶员,以后在非洲和亚洲实地拍摄电影,并导演过好莱坞的恐怖影片。珍珠港事件后,他本在史迪威的重庆司令部任职,但有一天他夹着行李卷,投奔了陈纳德!陈纳德与他一见如故,或许他们都是离经叛道者,充满了冒险和开拓精神。古柏更不拘小节、衣冠不整,但他是个一丝不苟吃苦耐劳的实干家,更是一个天才的战术大师。他和斯科特成了陈纳德的左右臂膀。
提起第23战斗机大队,陈纳德就对史迪威、马歇尔窝着一肚子火。到得美国志愿队解散,蒋介石和他才发现所谓第23战斗机大队有名无实!他不得不略施小计,将因为雨季停顿在印度阿萨密山谷的16战斗机中队请到中国来“体验”生活,就再也不放他们回去了;不得不争抢每架飞机每个飞行员,乃至每加仑汽油每一个电花塞头!驻中国空军特遣队是以1942年夏在中国能弄到的任何东西拼凑而成的。以至队员们一面自嘲为“远在新德里的第10航空队的后娘养的孩子”,一面仍诙谐风趣地说:“如果我们有一架潜望镜,我们能用P—40C机作潜水艇!”
整个中缅印战区组织设施不可理喻地杂乱无章、盘根错节。重庆和新德里都设有司令部,陈纳德的请示得先到新德里再转回重庆!他除了莫可奈何地耸耸肩,又能怎样呢?
尽管如此,驻中国空军特遣队仍不辱使命,以少胜多,继续再造辉煌,仍旧是威震远东的飞虎队。
陈纳德知己知彼、胸有成竹。他派75中队去衡阳,76中队去桂林,16中队去云南驿,74中队留守昆明,第11轰炸机中队的B—25轰炸机暂驻桂林和衡阳。他确定的目标任务是:在中国沿海和海面袭扰日本海运航线,切断日军的补给;保护中国的机场、破坏敌机的袭击轰炸。一言以蔽之,以攻为守,而不是被动挨打!
到昆明去(2)
飞虎队员们赞叹老汉子料事如神,简直就是日机的天敌,而且提醒和保护了他们。陈纳德也从心底里喜爱和欣羡这一批又一批的飞虎队员们,要是能年轻十岁该多好!
希尔在夏天得了疟疾,但是他仍率领中队保卫衡阳。白天扫射、夜间拦截敌人的轰炸机。有回他只身驾机夜袭汉口,不顾一切地俯冲轰炸机场,日机措手不及,无法在当夜出击衡阳。为此,希尔荣获银星勋章。
斯科特的勇敢非凡、胆识超群,只要看看他驾驶的那架41—1456战斗机,历经几十次战斗,击落敌机18架,而这架战斗机也中弹500多处!千疮百孔。因有200多个弹孔无法再修补,这架飞机不能再战斗时,斯科特落泪了,这机和机上的6挺机枪仿佛成了和他生死与共的患难兄弟!他的身上自然也是伤痕累累,有次日机炸弹在他座机旁爆炸时,五个铆钉头飞进他的后背!在重庆做手术时,老医生得知他是孤胆英雄时,激动地说:“不,孩子———你飞上蓝天时不孤独———不是你完成这一切,你有世界上最伟大的上帝当你的副驾驶员,即使飞机机舱只有一个人房间那么大———不,你不孤独。”
是的,飞虎队员们从不孤独。不论飞虎队员受伤降落到哪里,只要遇上中国的老百姓,就能得到忘我的救助,终又奇迹般回到队里。每个飞虎队员上衣背后星条旗下都有以缅文、中文写成的识别、救护标志:“来华助战洋人(美国)军民一体救护”。在衡阳上空的一次夜战中,飞行员约翰尼首先与5架敌轰炸机遭遇,战友来不及助战时,他已奋不顾身,几乎贴着敌轰炸机开了火,轰炸机在空中爆炸燃起了火球,约翰尼也中弹,不得已降落到河里。夜空激战已是如火如荼,衡阳老百姓振奋不已,自发地拿起棍棒锄耙,四出追捕敌飞行员。约翰尼也被老百姓团团围住,黑暗中分辨不清他的国籍,幸亏他会说一句中国话:“我是美国人一”怪声怪调地喊个不停,有人燃起了火把,这才认出是飞虎队员,方即抬着他去医院。约翰尼降落在河里的P—40C机,重达9100磅老百姓们用竹杠、麻绳和力气,硬是将飞机抬上了河岸,运到了机场。飞机,对于飞虎队来说,太珍贵了!陈纳德从心底里敬重中国的老百姓。多少年来,他亲眼目睹成千上万的民工们,在饥饿、瘟疫、轰炸、死亡的裹挟中,拚死抢修日机炸坏了的机场和跑道,拚死抢修出一座座新机场,仅凭肩挑手提石块卵石,其神速却令世人瞠目结舌!在桂林机场,民工们仅用两个小时就填满了45个弹坑;为了让为数甚少的飞机保持不断飞行,夜间又是他们擎着冒烟的煤油灯照明。多好的中国老百姓!他们是默默无闻的工蚁,也是闪烁夜空的群星。他怀念起故乡的农人,靠棉田过日子,密西西比河的急流把好好的船冲成碎片,人们仍在天背时地不利中挣扎!普通的老百姓,活得艰辛苦难,可仍善良坚忍,他爱他们,无论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