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7-听外婆讲那过去的事情-第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目前为止能找到的外婆第一张照片,应该是这张1932年六位女红军合影。但细看就会发现,其余五个人的面目都清晰可辨,神态毕显,惟独这次合影的发起者――我的外婆贺子珍看上去是那么模糊,淡到连五官都几乎无法识别。
妈妈是这样说的:这张照片以前就放在我家相册里,很清楚的,能看到我妈妈的样子。后来某博物馆来人拿走了,再还回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也就是说:解放后,外婆不得不以模糊、朦胧的面目示人。就连这,我估计也要感谢彭儒奶奶,因为照片上在旁边亲密搂着外婆的周月林后来有了更严重的“历史问题”:被作为出卖瞿秋白的叛徒1955年起被关押,直到1979年经法院审理无罪释放。
不用说按“文革”思维,就是解放后稍稍“左”一些的做法,也不会把周月林甚至我外婆留在合影中,通常的办法应该是一剪了之。但是,坐在外婆前面的彭儒并无历史问题,似乎不应受此株连。所以,抹淡外婆五官,在说明中不出现她和周月林的名字,恐怕是比较稳妥的办法。事实上,长期以来,这幅照片下的说明一直就只是“康克清等女战士”。
近年来,六位女红军的名字得以恢复。而外婆的面目,也应该清楚起来了。
就在1932年“一苏”大会筹备期间,毛贺两家亲人有过历史上惟一的聚首。毛家是毛泽东、毛泽民和毛泽覃三兄弟、他们的妻子--三位妯娌,是贺子珍、钱希均和贺怡。这“三妯娌”中有贺氏两姊妹,再加上贺家大哥贺敏学。七个人围在桌边,吃了一顿团圆饭。
外婆到天津时,离毛贺两家聚会已经过去17年。泽覃外公和泽民外公于1934年和1943年先后牺牲,外公于1938年再婚,当年毛家三兄弟婚姻均告解体。
后来,外婆在苏联的同学方志纯从北京南下江西任职,临行前接到了中央打来让他与外婆同行的电话。车到天津,外婆与贺怡在中央组织部人员陪同下上了车。老友相见,外婆还是很高兴的。他们一起到了上海。
方志纯找到了陈毅市长,告诉他护送贺家姐妹的事。陈毅请他转告“永新三贺”,晚上请大家在上海最高级的乐义饭店(今华山饭店)吃饭。外婆一家兄妹自长征分别以来首次团圆,一别已是15年。他们的父母贺焕文和温吐秀都已去世。各自的儿女也都长大了,时间过得真快!
据方志纯夫人朱旦华回忆:宴会后,陈毅送给贺敏学一部吉普车。贺怡看到后表示她要借用一下,去江西找毛毛,她想在自己去江西吉安就任市委组织部长前把毛毛找到。
1949年9月30日,中国人民政协会议大会在京结束,通过了临时宪法《共同纲领》。外婆一定知道了这条消息。这时她刚刚度过40岁生日。她为之流血,几乎付出生命的革命,总算有了结果。
然而,不到两个月噩耗传来--寻访毛毛没有结果的姨婆在江西泰和一起车祸中身亡!在翻车的最后关头,姨婆把抱在自己怀里的八岁儿子春生一把扔了出去,自己则被车身重重压在地上。春生表舅告诉我:这次翻车,纯粹是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
第二部分1949年,守望天津(6)
2004年初夏,姨婆遇难55年后,我到吉安与泰和寻访贺怡墓和车祸发生地。我也想为她做点什么。
由党史办萧主任当向导,我踏着很长一段汽车无法通过的泥路来到吉安市西郊一处公墓。红色砂土地上,高高低低立着无数黑色的、白色的百姓墓碑。经当地老人指点,我在第一排发现了一座显然是新修过的墓,碑文上写“贺怡同志之墓”六字。除了高度和体量略为突出外,并不比旁边的墓显眼。
当初,车祸中牺牲三人合葬一座墓。现在贺怡墓已经改建,另两人的墓虽经我和大家分头寻找,也没有结果。但在寻找过程中,发现了贺怡继子刘子毅之墓。墓小小的,被贺墓的右圆弧挡着,像孩子偎依着母亲,这对在延安相依为命、又分别在建国后和“文革”中死于非命(1967年,时任上海铁路局公安处长的刘子毅舅舅被非法关押,遭毒打至死)的母子,终于紧紧守在一起,似乎再也不愿外力把他们分开。
在墓前,我默默念着:姨婆,我下一站就要去舅公、外婆和您的家乡――永新。从那里回来,我一定要去泰和,找到当年车祸发生的地方,看看您最后一段人生之路。
两天后,我到泰和县向再次见面的吉安市党史办领导提出这一请求。他们也很为难――线索实在太少。我所知道的仅仅是车祸发生在桥上,有桥必有水。可他们肯定地说那一带没有河。怎么办?下午日程很紧,还要赶去赣州祭扫曾外公贺焕文墓,再连夜回南昌,次日一早还有活动。最后,我还是下了决心:既然来了,无论如何也要去那里看看,哪怕是远远地望望那片田野也好。
在前往传说中车祸发生地凤凰圩的公路上,我们的车子放慢了速度,当地同志用手机加紧联络。突然,车子减速,停在路旁,这里正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它距离与吉安县交界的凤凰圩还有十几里路。
我被告知事发地点应该就是这里的一座石桥。在那个深夜,赶路的吉普车意外地翻到了桥下。从桥上到沟底,我目测约有两米,翻车是足以致命的。当时沟里还有水,现在则已种上了庄稼。不远处,牛儿在悠闲地嚼着什么。周围是绿树,青草,禾苗,一片青翠。今年江西大暑,骄阳似火,我们个个挥汗如雨。
姨婆,您历经无数风浪,都能化险为夷。您望见1949年解放的曙光,却没跨过1950年的门槛。您有多少话没来得及讲,就都带走了。您这一走,让外婆好孤单啊――我默念着……
党史办同志告诉我,他们已通知村支书介绍当年车祸情况,人家正向这里赶。我想既然已看过此地,不要再打扰人家了,于是谢绝了这一好意。
大家又坚持送了我一程,途经国民党“军统”马家洲集中营遗址。外婆在井冈山时的战友张文彬、姨婆在南方局时的同事涂振农1942年被捕后关押在此。张文彬是彭德怀率领的红五军领导干部之一。他面对敌人不屈不挠,1944年在此牺牲。涂振农党内资格很老且参加过长征,与姨婆关系不错。但他在此曲膝投降,成为可耻叛徒,1950年在北京被政府镇压。
正应了那句话:好事多磨。从江西回京不久,接到吉安党史办萧主任的电话和来信,很是意外――根据后来赶到的村支书介绍以及他们实地调查,我看的那处还不是当年的事发地点,车祸发生在桥头村另一方位。
来信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东梅小姐:
您好!
遵您所托,我们对贺怡部长车祸遇难地进行了查寻,地点现已确定,在今江西省吉安市泰和县澄江镇桥头村的桥头村小组。原来一直为您所萦怀的“凤凰桥”,现在看来实为“丰塘桥”的音误。
泰和县委党史办的同志做了一次实地调访,现将他们的调访材料及照片寄来,供您参考。
欢迎您得空回来走走,并颂
时祺!
江西省吉安市委党史办
2004年7月29日
所附《关于贺怡同志遇难后现场及情况调查》访问了泰和县三位见证人(13岁的儿童团长,17岁、27岁的两位青年人)。他们说:车是在桥南五、六米翻进路边水坑的,坑深三、四米,水深一尺多。
对于这份“情况调查”中当地老乡的回忆,我一时还解释不清。据说当年开车的司机可能还在。我还真想访他一访。不为别的,就是请他好好讲讲当年的情况。
比如:车上到底有几个人?泰和人说是五个(遇难的贺怡、古一民即古柏与曾碧漪之子――信上说法是“毛主席的干儿子”,还有一个“老婆婆”即曾碧漪、一个中年人,一个警卫员)。那么到底有没有姨婆养子贺麓成,以及春生舅舅和海峰姨?为什么老照片上显示的遇难者墓碑是三个(包括警卫员贺春明)?谁能告诉我?
不管怎样,我看来是1949年11月21日车祸后重来此地的第一位贺家后人。我似乎看到了从没见过的姨婆,还有从小看我长大的春生舅舅、海峰姨一行,坐在一辆负荷沉重的车里,在黑夜中,颠簸蹒跚地向这里走来……
资料附录
'注1'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下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8月,第469页
'注2'、'注3'朱仲丽:《毛泽东王稼祥在我的生活中》,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5年10月,第155页、第162页
'注4'施昌明:《王稼祥传》,安徽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28页
'注5'林月琴:《有关毛主席和罗荣桓交往的片断回忆》,《缅怀毛泽东》(上卷),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12月
'注6'尹纬斌、左招祥:《贺子珍和她的兄妹》,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8年7月,第217页。
'注7'凌步机、舒龙:《血铸赤国――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纪事》,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年9月,第130页
第二部分1959年,相会庐山(1)
终年笼罩在云雾中的江西庐山神秘莫测。1959年第一次庐山会议期间,分别22年后,我的外公毛泽东和外婆贺子珍在此相会.这次相会是外公外婆平生最后一次见面,为他们的爱情添上了一抹亮色。
为什么会有庐山相会?这要从外婆从上海搬到江西说起。
据妈妈说:1954年外婆在上海发病以后,经常得到组织通知,让她到外地住一段时间再回来。这种安排很是频繁,外婆被搞得莫名其妙。原来,外公在1953年60岁生日时第一次视察上海,从此便多次来往于北京、上海、杭州之间。那时外公住在兴国路,距离外婆寄住的舅公家泰安路很近。
现在看来,组织上的这种做法也许是好意,出发点应该是不想让外婆受刺激;或许也有避免毛贺相会的考虑。然而后果是久而久之让外婆明白了:主席来,我就得走。她无法接受这一现实,病情更加恶化。妈妈说:外婆不愿意住在上海了。
上海党史部门对外公来沪次数有过统计:1955年9月、11月、12月共三次,1956年1月、2月、11月共四次,1957年3月、7月、9月共三次,1958年9月一次。三年共计十一次'注1',外婆的苦恼可想而知。
1954年10月,舅公被派往西安,后担任西北工程管理总局局长。当时外婆正在大病之中,外公来信请舅公代为照顾。思来想去,舅公夫妇决定把惟一的女儿――我的小平姨留在外婆身边,还委托新四军老战友,贺家近邻赖少其夫妇代为照顾外婆。“远亲不如近邻”,赖少其由于对舅公的友情和对外婆的同情惹祸上身。根据其夫人曾菲及赖少其传记的介绍,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1956年7月的一天上午,在上海华东医院住院的外婆发现:舅公的朋友赖少其和自己同住在一层楼上,她急切地呼喊着:赖部长、赖部长……(赖少其曾任南京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时任上海市文联副主席)。当时赖少其刚刚办好出院手续,正准备离开。他问道:贺大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外婆说:赖部长,我没有病,不愿意住在这里,请你带我回家吧!赖少其发现外婆当时既苍老又憔悴,而且神情有些紧张,几乎是带着哀求的口吻在向自己讲话。他说:贺大姐,你身体不好,住在这里,是组织的照顾和关心……外婆不等他说完,就急忙说:不,不,不,赖部长,我确实没有病,我见到这些穿白衣服的人就害怕!
赖少其还是劝慰了外婆一番,要她安心留在医院治疗。外婆更加着急,一把将他手中的会议文件袋抢去,说:不,不,你出院,我也要出院!我哥哥不在,你就要负责把我送回去。赖少其只好再次好言相劝,医生和护士也过来连拉带哄。外婆一步一回头望着赖少其,被众人簇拥回病房去了。
到家后赖少其心情不能平静。今天他遇到的这位特殊病人――红军女英雄,主席前夫人,理应得到特殊的照顾,而她连回家的起码愿望都不能实现。夫人曾菲度假去了,赖少其没跟她商量,自己给市委写信反映这一问题。恰好第二天上海召开第一届党代会,他在会上把连夜写成的信交了上去,大意是:
贺子珍是参加过长征的老同志,负过重伤,身体不好。现住在华东医院,经常又哭又闹,而那里也住了不少党外的民主人士,影响不好,希望贺子珍能得到更好的照顾。上海还有一些空着的花园洋房,建议找一间让她住进去,再安排专人照顾,对她的疾病治疗,对党的工作,对社会都是一件好事。'注2'
此后,陈毅市长约赖少其谈话,问他为什么写这封信。了解情况后,陈毅认为这纯粹是出于对老同志的关心和爱护,采纳了他的建议。外婆终于出院回家了。
而赖少其没有想到,因为写了这封信。他后来被冠以“对毛主席的家政进行干涉,分明是攻击党的领导”的罪名,在上海市委常委会上先后做了十七次检讨。1959年,无奈的赖少其从上海搬家去安徽工作。
1956年那次党代会上,柯庆施代替陈毅成为上海市委第一书记。1958年陈毅就任外交部长,离开上海去北京。舅公搬走了,赖部长挨批了,现在陈毅市长也走了,外婆倍感孤单,产生了换个地方住住的念头。
和外公一样,外婆也爱去杭州。那里不单是“人间天堂”,更重要的是有自己的老战友江华、吴仲廉夫妇。大家都是“井冈山人”,关系格外亲切(江华时任浙江省委第一书记,吴仲廉时任浙江省高等法院院长)。
1929年,外公在红四军“七大”落选。陪他下乡养病的,除了外婆、曾志夫妇,就是谭震林和江华了。吴仲廉从井冈山起就是外婆的姐妹,一起走完长征路。江华家人告诉我:每次外婆来杭,吴仲廉都亲到机场把她接回家里吃饭。这和场面上的送往迎来是不同的,是带有深厚感情的。
杭州无疑是个很好的去处,但那里外公的活动更加频繁,如何避免类似上海的尴尬呢?外婆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回故乡江西住一段时间。为此上海市委与江西省委专门接洽,江西方面当即表示:不管什么时候来,也不管来住多久,贺子珍都会得到很好的安排。故乡热情欢迎井冈山的女儿回家。
当时,江西主要领导有省委第一书记杨尚奎、省长邵式平、省委书记刘俊秀、副省长方志纯和白栋材等(原第一书记陈正人、彭儒夫妇已调北京),外婆与他们大多认识,在苏联学习时当过自己班长的方志纯更是熟人。1957年,多年担任外公警卫主管的汪东兴也下放江西任副省长,他在苏区就知道贺大姐。在后来毛贺庐山相会中,汪东兴起到了不可替代的居间调度作用。
外婆1958年5月间从上海到南昌,住在省委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