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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心扉的信-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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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伦斯洛啼笑皆非,过一阵子悲凉地说:“狗咬吕洞宾。”

  守丹便叹息,“来了,来了,稍不如意,便将人比作狗,惯技。”

  罗伦斯恼羞成怒,“我下个月便告老还乡,你到底回不回来同我道别?”

  守丹吃一惊,“你退休?”

  “梁小姐,你太健忘,我早就同你提过。”

  守丹呆呆地,“你好像答应做到我二十一岁。”

  “我从没那样说过。”

  “阿洛,不要走可不可以。”

  “相信你也乐于看到我成家立室,出去做点小生意吧。守丹,我已年近四十,不能再打躬作揖‘老板是是是’了,总得当机立断。”

  “我不要听。”

  “明天会有人送上飞机票。”

  “我不会回来。”

  “守丹,我只是侯书苓一个卑微的手下,没有办法勉强你,再见。”很明显,他是赌气了。

  那一天,守丹如常地写笔记,看参考书,傍晚见到于新生,她说:“我有事得回家三两天。”

  “不要我陪?”

  守丹摇头,“我速去速返,你不会觉得异样。”

  “只准你去两天,”于新生笑,“看,已经开始管你了。”

  守丹笑,忽然觉得一切不是真的,她凄凉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于新生的脸颊,新生一侧头,将她的手夹在脸与肩膀之间。

  太开心的时候,什么都不似真的。

  守丹也深知这次回去,有许多事要办,亦是罗伦斯最后一次为她服务。

  守丹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他。

  他笑嘻嘻迎上来,“梁小姐果然没让我们失望。”

  仍把守丹送返从前寓所,那女佣欢欢喜喜地迎接她。

  这一幕更假,往日守丹最羡慕为家长宠爱的同学,出外留学一年半载不返,家里卧室布置照旧,专等主人回来。梁守丹大概不会享受到那样的待遇了,她们欠租,房东一直扬言要把她们母女赶出去绳之于法,没想到今日好梦变了一个形式成真。

  她反而睡不着。

  见天亮便起床,到底年轻,也不觉得疲倦。

  罗伦斯真是没话说,一到办公时间便来了,神采奕奕。

  守丹取笑,“找到对象了,是哪一家的小姐。在何处做事?”

  罗伦斯狡狯地一笑,“我才不会告诉你,她是我的秘密。”

  “我知道,”守丹感喟,“我们都是有过去的人,你同我都想将过去埋葬。”

  阿洛吁出一口气,果然是同道中人,对他了解透彻。

  守丹笑:“只是洗心革面之后,你会习惯新生活?”

  “我已经有心理准备。”

  “祝你顺风,”守丹笑,“不过,我们一直会等你。”

  “守丹,侯书苓希望同你离婚,我与你将同时离开侯家。”

  呵是,守丹忘记了自己,她迟早也要走出侯家。

  “心扉,住在侯家久了,真怕走不出来,一切都是现成的,做得最最周到,不用开口,已经什么都有,现在蓦然知道要走了……不知还走不走得动。”

  当下守丹看着窗外,默不作声。

  “我陪你去签分居书。”

  一直到律师办事处,守丹都没有再讲话。

  侯书苓在会客室等她。

  守丹一见他便上去拥抱,侯书苓轻轻吻她的面颊。

  他说:“那边生活适合你,你气色很好,人也胖了。”

  真不像是来离婚的。

  签完名,守丹把手上的红绿两色戒指抹下还给他。

  侯书苓却说:“你戴着吧,我用不着它们。”

  守丹又过去抱着他的腰,把脸搁到他胸膛上。

  “以后我还见不见得到你?”

  “为着你利益,最好不要再与我见面。”

  “你可会想念我?”

  “当然我会,每个人都会,罗伦斯,我,还有,你母亲。”

  守丹不出声。

  “这是她住的医院地址以及病房号码,去看看她。”

  守丹微微一笑。

  “再见守丹。”侯书苓再吻她的额角。

  由两名随从伴他离去。

  罗伦斯问:“可要我陪你去散散心?”

  守丹点点头,心情纵使坏,也还不忘调皮地说:“去偏僻些的地方,免得碰见你那位小姐,引起误会。”

  罗伦斯承认:“她不比你同我,她开不起玩笑。”

  是的,是有这种女性的,即使活到中年,也还是小公主,稍有不如意,便四处哭诉,没有人宠她不要紧,她们忙着宠自己,坚持永不长大。

  守丹衷心祝罗伦斯幸福。

  他开车送她到一个小小海滩,她下车去散步,他在车子里等她。

  那是一个阴暗的上午,下毛毛雨,守丹拾起沙滩上的小石子,往海浪掷去。

  小时候,父亲曾告诉她,关于精卫鸟填海的故事。长大了,才知道童话还不算凄凉,人生中还有许多说不出的磨难。

  她站了许久,吸饱了海风,才说:“回家吧。”

  那间公寓,也算是她的家了。

  在那里,她是主人,没有人会谈淡地跑过来,冷冷地说:“叫你去搓搓内裤。”

  守丹取笑自己,真小气,一句话记到现在,并且生生世世不打算忘记。

  她回到车内。

  罗伦斯看她一眼,“哭过了?”

  守丹微笑,“别误会,阿洛,我不是不快乐的。”

  “那最好了,现在我打算送你到医院去。”

  守丹冷冷地吩咐,“阿洛,我说我要返家。”

  阿洛转过头来,“这一固执到底的表演给谁看呢?”

  守丹恼道:“阿洛,适可而止!”

  阿洛也在气头上,一言不发把她送返市区。

  守丹坐在客厅里,一动不动,直到黄昏,累极抬起头,在一面水晶镜内看到自己,不禁吓得跳起来,不知恁地,她在那个光线下,那个角度,那种神情,竟活脱脱似她母亲。

  守丹记得那一日母亲辞别父亲返来,就是那个表情,独自坐在沙发上良久,才悄悄说:“守丹,以后天地虽大,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守丹用手掩着脸,眼泪自指缝汩汩流出,她踉跄地站起来,开门,叫车子赶到医院去。

  核对过病房号码,她轻轻推开门。今日,无论母亲怎样对她,她都决定逆来顺受。

  房内光线幽暗,没有动静,守丹悄悄走近。

  窄窄病床上躺着一个人。

  守丹一眼瞥见一张干枯的面孔,便说:“糟糕,走错病房。”

  才转身预备静静退出,却听到病人呻吟一声,“谁?”

  守丹僵住,那分明是她母亲的声音。

  纵使沙哑,守丹还听得出,她曾经爱过这声音,也深深恨过这声音。

  那躺在床上,状若骷髅,男女不分的人,便是梁守丹的母亲招蓬娜。

  守丹震惊地走近一步。

  那声音仍然问:“谁?”

  守丹只得开声:“我。”

  开了口才吓一跳,她的喉咙像是被沙石撑住了,作不得声,似一只受伤的野兽在呜咽。

  招莲娜张大深陷的眼睛,想是想看清楚来人。

  但是她的双目已经不中用,忽然之间,她展开一个笑容,那已经是一个不像笑的笑,只见她嘴角十分诡异地朝上弯,整个人像是松弛下来,“百思,是你,百思。”她朝门角凝视。

  守丹连忙转过去,没有,黝暗的病房只有她们母女两人,守丹怔怔地瞪着那个角落。

  招莲娜的声音忽然转得非常非常轻俏,她伸个懒腰,“百思,我做了一个噩梦,梦中你不辞而别,留下我同丹丹孤苦无依,吓得我……”接着,她伸手拍拍胸膛。

  这一连娇俏的动作由一个干瘦的病人做来,十分可怕,但是守丹没有退缩,她一步步走近病床。

  招莲娜轻唤:“百思,百思,不要离开我。”

  守丹过去叫:“妈妈,妈妈。”

  招莲娜听到呼声,转过头来,“丹丹,丹丹,呵,你在我身边。”

  “妈妈,我是丹丹。”

  “百思,百思,丹丹来了,百思,你来把我们母女接走吧,百思,快快快。”

  守丹把身子伏在母亲身上,泪如雨下,“爸爸,爸爸,来接我们,快来接我们一起走。”

  在这个时候,守丹忽然听到母亲喉咙咯咯作响,她连忙按铃叫人。

  来不及了。

  梁百思接走了妻子,撇下了女儿。

  第二天,罗伦斯洛疲倦地赶到守丹处向她汇报:“你母亲已经过身。”他不知道守丹去过医院。

  守丹神情呆滞。

  “你随时可以走了,这里再也没有你的事,一个可怜女人的葬礼,不值得你操心,我们自然会办得妥妥帖帖。”

  守丹不出声。

  罗伦斯只当她到这个时候还扮冷酷,便说:“梁守丹,我诅咒你的铁石心肠。”

  守丹一点表情也没有。

  罗伦斯恨恨地说:“若不是为了你,她不必活这么久,你大抵从未想过,她若不是设法养活你,你活不过七岁。”说罢,他痛心地离去。

  守丹合上炙热的双目。

  脸颊上像是忽然感觉到母亲年轻柔软的嘴唇在亲吻,并且呢喃:丹丹,妈妈的小公主,妈妈的小乖囡。

  原本以为干涸的眼泪又落下来。

  真是,每个女儿原本都是爸妈的小公主,可惜长大了,总得穿上铁鞋,去走那条可怕的人生路,她,招昭明,她,梁守丹,全不例外,走到哪里是哪里,苍老,疲倦,仍然得憔悴地一步步挨下去。

  守丹忽然心中空灵,庆幸母亲已经走完这条路。

  

  







心扉的信9



9

  罗伦斯没有来送她上飞机。

  “心扉,忽然与那么多人说再见,我真是失落到极点,愁眉不展。”

  “守丹,人得到一些,也必定会失去一些,乐观者已学会不去计算失去的东西。”

  “心扉,我知道你的意思,至少我有于新生陪我,我的运气不算差了。”

  “守丹,你简直是个幸运女。”

  “心扉,我知道,我母亲那一代的牺牲成全了我们这一代,虽然她的牺牲不是为了我,而是为生活。”

  生活中不可能没有不愉快的事情。

  于氏夫妇前来看于新生。

  于太太十分婉转地说:“你姨父说你已有固定女友。”

  于新生很高兴,“今晚就请她出来。”

  于太太一见小伙子眼睛发亮,心中有数,这位小姐是真命天子。

  她微笑:“叫什么名字?”

  “妈,你见过她,她就是梁守丹。”

  于太太一震,又遇上了,可见真是注定的事。

  于先生连忙向老妻递一个眼色,暗示她噤声,转头对儿子说:“今晚见。”

  待于新生一走开,于先生就说:“千万不要发表你的意见,不值得为一个女孩子得罪新生,他俩未必白头偕老。”

  于太太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丈夫:“记不记得新生刚出世的情形?”

  “怎么忘得了,两公斤多,皮包骨的一个小东西。”

  于太太怀缅:“我住的病房编号五三一,每早到医院育婴室领他出来喂奶,喊号码:五三一,护士推出小小育娶箱,我便如获至宝带他回房,轻轻抱在怀中,泪流满面。”轻叹一声。

  于先生微微笑。

  “记得回家后多么手忙脚乱吗?”

  “没齿难忘,我在一星期内瘦了三公斤,”于先生犹有余怖,“好不容易有得睡,他一哭,又惊醒,真正梦中不知身为父,一晌贪欢,谁,这是谁家的幼婴。一凝神,才想起是自己的新生儿,连忙跳起来。”

  于太太也笑,过半晌,她说:“那么,为什么连他交什么朋友都不能管了呢。”

  于先生拍拍老妻的肩膀,“因为他已经长大成人,太太,我同你开头不是讲好的吗,只要新生开开心心,健健康康,他不必成为高材生,也不必扬万立名,随他喜欢做什么都可以。”

  “是,他已经满足了我们的期望。”

  “那么,还有什么遗憾呢?今晚高高兴兴去吃饭吧。”

  守丹可不知道于先生如此开通,她一听新生说到这个约会,心便沉下去。

  她说:“伯母不大喜欢我。”

  “胡说。”

  守丹笑笑,“今晚我要等一个重要的长途电话。”

  “守丹,你这个借口太差。”

  “新生,伯母真的不喜欢我。”

  新生诧异,“即使是,又何妨,你又不打算与她结婚。况且,我不相信你俩的关系恶劣到不能同桌吃饭的地步。”

  守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于新生果然来强人所难了,换了是侯书苓或是罗伦斯洛,一定不会那样做,但于新生是真实世界的人,那里有的是繁文缛节。

  “七点钟来接你。”

  他已经是她的主人了。

  守丹无奈,只得出席。

  “心扉,于伯母一双眼睛比从前更锐利了,一分钟内把我自头到脚打量一遍,几乎连我内衣颜色都掀了出来,然后虚假地笑着请我坐,问我这些日子可好,学生生活可适合我。”

  于伯母问的还不止这些。

  趁于新生走开,她立刻把握机会问守丹,“梁小姐,我听人说,你结过一次婚。”早把丈夫的忠告丢在脑后。

  守丹有备而来,她淡淡地答:“是。”

  于太太原本以为她会有所隐瞒,或顾左右言他,以便双方下台,没想到她如此不在乎。

  她瞪着守丹。

  守丹对她笑笑:“并且已经离了婚。”

  于太太瞠目结舌。

  这时于先生不放心地走过来问:“你们俩在说什么?”

  守丹连忙说:“我与伯母讨论婚姻问题。”

  于先生看妻子一眼,于太太颇为无地自容。

  守丹又说:“我刚打算告诉伯母我或许还会第二次结婚,不过对象未必是新生,同时,对于第一次婚姻,并无后悔,因为当时确有必要那么做。”

  于先生尴尬了,他看着妻子,像是在说,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守丹抬起头,“呀,新生回来了。”

  于太太在剩余的时间没有再说话。

  新生在散席后还说:“看,你们不是相处得不错吗?”

  守丹还没有见过那样天真的人,不由得更疼他,一边说:“是,你讲得对。”应付于氏夫妇并不太难。

  于太太气得不得了,“我没办法喜欢她。”

  于先生劝道:“不要紧的,她的对象是于新生,不是你。”

  “心扉,其实我是多么希望于氏夫妇可以视我为己出,我渴望重新投入正常的家庭生活,这无异是一个孤儿的奢望,我不应想得太多。”

  “守丹,世事古难全,千里共婵娟。”

  “心扉,当年我有爸爸的时候,每天下午六时他准时下班,到了黄昏,我便端张小矮凳坐在门口等,嘴里说:‘六点钟了,爸爸来了。’等爸爸进门来将我一把抱起,我们都是那样长大的吧,于伯母似乎有理由约束新生,做大人的实在一刹时不能明白一切依赖他们的孩子怎么会突然长大自主,不再需要他们。”

  “守丹,我很高兴你能作出这样完美的解释,你的答案比我所提供的好得多了,或许,你已不再需要我?”

  “心扉,我比什么时候都重视你,以前,碰到什么是什么,反而可以处之泰然,此刻我珍惜目前的一切,更需要你的忠告,我想做到最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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