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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心扉的信-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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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丹听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渐渐一阵酸意钻上鼻梁,她眨了眨眼角,豆大的眼泪落了下来。

  “百思是谁?”

  她并没有忘记他。

  也没有忘记她共他一齐度过的好日子。

  在酒精作祟下她忘记苦涩的岁月已自指缝流过,她误会时间会回头,她仍然年轻,而她的百思仍然在生,保护她对她负责,她的丹丹是小公主,她是她小天地里的主人。

  守丹的眼泪“簌簌”落下。

  小时候她一哭,父亲便吃惊,他会说:“唷,丹丹眼角有一颗大大晶莹的眼泪。”

  后来,人死灯灭,他在天之灵再也没看见她们母女足以用来洗脸的眼泪。

  只是,临终时他大概知道她们母女总会有这样一日的吧,他一定死不瞑目吧。

  过一会儿,守丹说:“告诉侯先生,我愿意与他结婚。”

  罗伦斯洛一怔,自然喜出望外,“喂,守丹,同侯君结婚不是那么惨的事,请停止流泪。”

  守丹只得勉强笑一笑。

  罗伦斯洛掏出一块雪白的手绢替她拭去眼泪。

  他叹口气,“将来做了侯太太,可别学那张琦琦,把我当奴婢似喝呼。”

  守丹暗暗好笑,“你至多是书僮家丁,怎么会是婢妾。”

  罗伦斯洛啼笑皆非,“谢谢你,梁小姐。”

  守丹一点欢容也无。

  “届时我们势必不能这样接近,”罗伦期洛预告。

  “谁说的,这些日子没有你左右为人难那般陪着我们,日子怎么过,我唯一的条件是叫你继续做我们的秘书。”

  罗伦斯洛怔住,像是不知如何报这个知遇之恩。

  守丹叹口气,“阿洛,结婚是怎么一回事?”

  罗伦斯怎么会知道。

  心扉的信来了。

  “守丹,结婚是件好事,两个人,一男一女,愿意结为合法夫妻,共同生活,一起欢笑,又共度患难,人生虽然孤苦,你们两人有商有量,互敬互爱,必觉幸福,唯有人同人之间最好维持一个适当距离,像他不愿说的事,切忌寻根究底,还有,最好尊重对方生活方式,莫加干涉,希望你俩互相尊重,你的朋友,心扉。”

  婚事筹备起来。

  守丹照样上学,招莲娜与罗伦斯洛却忙得不可开交。

  守丹把于新生约出来。

  “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最爱听到新闻的人,恐怕是于伯母,她从此可以放心了。

  于新生含笑道:“你这个鬼灵精,你参加了法文班是不是。”

  “新生,我要结婚了。”守丹的声音极之平静。

  于新生的表情如电影中的凝镜,有几十秒钟不动,然后轻轻说:“守丹,你开玩笑吧,你同谁结婚,你不过是个高中生,怎么会论及这种人生大事。”

  “是真的,这些日子来,他负责我们母女生活,对我们很好,我不讨厌他。”

  于新生震惊,他耳畔“嗡嗡”作响,这些日子来,他对小女友情愫已生,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恋爱,但每次见到梁守丹,他内心总鼓鼓地快乐,见不到她,思念甚殷,盼望见面,他没有大动作,替她拎拎书,拨一拨她的秀发,已经心满意足。

  此刻蓦然听到她要结婚,刹那间胸口似中了一拳,又如冷天被人在头上淋了一盘冰水,他鼻子一酸,怔怔地落下泪来,那么大的男孩子,第一次领略伤心滋味。

  守丹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激烈,吓一跳,呆呆看着他,手足无措。

  “心扉,话别,原来是这样一件悲怆的事。”

  “守丹,你们还可以继续做朋友。”

  “心扉,我不认为于新生还肯把我当朋友。”

  “守丹,你不该低估于新生的智慧。”

  当时于新生发足狂奔,一下子跑出去老远,守丹并没有叫住他。

  她看着他穿白校服的背影越走越远,终于变成一个小白点,像一只白鸽般飞去无踪。

  守丹忽然记起三两岁时,父亲每替她着袜子,都必亲吻她小小的脚,守丹怕痒,“咕咕”地笑,父亲去世后,她很快挣扎着学会自己穿袜,那种感觉,就似今日看着于新生离开她。

  梁守丹低下头。

  婚礼非常低调。

  很简单的象牙白礼服,款式由侯书苓亲自挑选,小小一层面纱,只遮住双目同鼻子,在注册处宣了誓,签下名字,守丹就成为侯书苓太太。

  招莲娜一身大红,很希望朋友与敌人都齐来观赏她的荣耀,但是宾客名单由侯家选定,她壮志未酬。

  婚后梁守丹又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住,终于同她母亲分开。

  这时,招莲娜找到一个外籍男友,据说在政府做不大不小的政务官,天天接她去吃小馆子,她打算再婚。

  “心扉,我仍然每天上学,所不同的是,车子与司机都换过了,放学后在家庭教师指导下做功课,罗伦斯洛每天下午五时正来看我有什么需要,我已失去同龄朋友,非常寂寞,侯书苓每星期接我出去吃一顿饭,同从前一样,闲谈数句,即各自返家,我甚至不知道他住在侯家哪一间屋子里,也从来不主动找他,我猜,我是全世界要求至低的妻子,而他,是一个没有要求的丈夫,这样的生活很适合我。”

  侯书苓要求守丹打扮得最最漂亮,自有专门服侍她的人,每周替她梳头化妆穿衣,以及配戴首饰。

  见过梁守丹的人都诧异她不似真人,像一只考究的洋娃娃,美丽精致,坐在烛光边一动不动,只有很细心的人才会发觉她偶然也眨眨眼。

  其实不是这样的。

  其实他们之间颇有感情的交流。

  “老先生身体好吗?”

  “还过得去,像所有老人,希望抱孙子。”

  守丹笑,怕侯书苓多心,故作注解:“我还在读书呢。”

  “你母亲这一阵子还顺心吧?”

  “她生活悠闲舒适,听罗伦斯说,她天天换新衣服,置了一辆夸张的敞篷车,叫司机在最繁忙的时间开到银行区去巡游。”

  侯书苓笑笑,“一下子她就腻了,别担心。”

  “分开住之后,对她恨意渐消。”

  “我最赞成任何关系的人都分开住,维持一些尊严。”

  守丹不予置评,过一会儿说:“我的数学一塌糊涂,补习老师叫我背诵例题。”

  侯书苓轻轻笑,仍然很疲倦的样子。

  守丹悄悄问他:“婚后你有没有得到你要的东西?”

  “有,”他颔首,“父亲已立了新遗嘱,大部分产业留给我的未生儿,二十一岁之前由我托管。”

  守丹说:“他们真是幸福儿童。”

  “还没有生下来,又怎么会知道呢。”

  守丹侧头想一想,“应该是知道的,应该有灵性。”

  侯书苓笑,“小孩子话。”

  守丹也笑。

  怎么不知道,父亲在这一刻也许就无助地站在一角看着她们母女。

  一位同学母亲壮年病逝,他跟守丹说,有一段很长的日子,家里的衣服常常会自动挂好,杂物时时归位,就似主妇生前那样,他们家的幼婴,老是凝视某一角落,像看着一个人,然后快活地笑着摇手,仿佛与人招呼。

  守丹渴望再拉一拉父亲的手,上一次父亲需将她抱起说话,现在,她肯定身高已与父亲相仿。

  “心扉,将来吧,将来去到天上,我们父女可以手挽手在一起聚旧,我会告诉他,在他去后,发生过些什么事,届时,委屈已不是委屈,因为一切已成过去。”

  当下守丹说:“那么好,母亲也已得到她要的一切。”

  侯书苓看着美丽的少女轻轻问:“你呢?”

  “我?我还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停一停,“呵是,安定的生活,不再有房东来追债。”

  守丹笑,她喜欢同侯书苓在一起,在他面前,不用伪装,他什么都知道,他也不会看不起她。

  罗伦斯洛更是她的好友,在他面前,梁守丹没有底牌。

  侯书苓忽然说:“守丹,你放心,一旦我可以作主,马上与你离婚。”

  守丹怔怔地看住侯书苓,她没有听过更滑稽更慷慨的允诺。

  “结一两次婚是很平常的事,你年轻富有,必然可以找到真爱。”

  守丹要过很久才说:“你怎么知道我愿意离婚?”

  侯书苓用手托住头,他一直有这个习惯,像是累得抬不起头来。

  终于他说:“守丹,你会乐意同我离婚的。”

  守丹温和地说:“我们回家吧。”

  他们两人各由各回了家。

  车子驶到门口,车夫侍候守丹下车。

  一个女声传过来:“你回来了,梁小姐。”

  守丹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她是前任侯太太张琦琦女士。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司机立刻警惕起来,“梁小姐,时间已经不早了。”

  张琦琦为之气结,“老王,不用你多嘴!”又看着守丹说:“梁小姐,你真了不起,下人一个个都帮着你,我做侯太太的时候,他们可是爱理不理的。”

  守丹笑笑问:“你是不是想进屋子说话?”那意思是,阁下不必同下人纠缠了。

  张琦琦只当梁守丹年纪小,却没想到已是个厉害角色,守丹只不过是有一句说一句,丝毫不耍花招,最见真功夫。

  当下守丹引她进屋,马上有女佣过来侍候。

  张琦琦四处走了一下,参观过装璜,默默无言。

  守丹根本对装修一无所知,不懂欣赏,张琦琦又误会她见惯世面,故此对豪华布置处之泰然。

  她坐下来,对守丹说:“我要是你呢,问他多要点现款。”

  守丹诧异,每个女人都那样说,可怜的侯书苓,竟是众女眼中的摇钱树。

  “这种家私杂物有什么用,到头来一文不值。”

  守丹知道她这次来不是同人讨论经济原则。

  果然,张琦琦开了口:“侯书苓并不是个坏人。”

  咄,这个梁守丹也知道,张琦琦仍然没讲到正题上去。

  “不过你已是他第三任妻子。”

  守丹一怔,侯书苓一共结过三次婚?

  “你没见过第一任侯太太吧,长得很漂亮,真的金头发,闪闪生光,蓝色玻璃眼珠,看上去似洋囡囡,婚姻持续了九个月。”

  守丹不出声,像在听别人的故事,这一段也的确与她无关,她要在后半部才出场。

  “那位侯太太至今还保存着夫姓,现在三藩市开家古玩店,很吃得开。”

  守丹颔首,表示她在听。

  “时时回来买假古董呢,阿洛没同你说过?”张琦琦讪笑。

  守丹答:“罗伦斯不爱说人闲话。”

  这是真相,但张琦琦听了只觉讽刺,不是味道。

  “我是第二任侯太太。”

  这点每个人都知道,因她成日宣扬。

  “我亦没有放弃夫姓。”

  这可算侯书苓最成功之处。

  “听说,你还在读中学?”她有点不置信。

  守丹点点头,“预科第一年。”

  张琦琦充满讶异,“现在竟时兴这种绰头?”

  一个声音从她们身边响起,“梁守丹一直是个中学生。”

  她们不约而同转过头去,原来是罗伦斯洛。

  张琦琦立刻讽刺他:“唷,真是个忠心的奴才。”

  阿洛很有涵养:“张女士,时间不早了,你请回吧。”

  “你是谁,竟学人逐客?”

  “我代表梁守丹。”

  守丹连忙赔笑,“我们改天再谈吧。”她站起来。

  女佣立即去开门,如约好串通似的。

  张琦琦不得不悻悻而去。

  守丹待她一出门便问阿洛:“你怎么来了?”

  洛君笑,“司机老王给我通风报讯,我怕她欺侮你,立刻赶来了,女佣一见我,马上开门。”

  守丹也笑,“你们待我真好,只是,你来得不是时候呢。”

  阿洛一怔,“此话怎说?”

  “她刚要把侯书苓的秘密告诉我。”

  阿洛不以为然,“侯书苓是你的合法配偶,有什么话你应当亲自问他。”

  “他会说吗,你会说吗?”

  “他如不说,必有理由,也一定对你无害。”

  守丹凝视阿洛,“他很幸运,有你这样的亲信。”

  “他一直当我是朋友。”

  “那么,你们两个都很幸运。”

  “守丹,早点休息。”

  “阿洛,我希望你带我去见第一任侯太太。”

  “有这种必要吗?”

  “好奇呀。”守丹微微笑。

  恐怕不止这样,罗伦斯洛看到守丹双眼里去,她开始对侯书苓有了感情,她关心他,想知道他的过去,要掌握他的将来。

  “将来有机会再说吧。”

  守丹只是笑。

  “你母亲要结婚了。”

  听到这个,守丹无话可说,她不想说好,也不该说不好。

  “这些年来,她也很寂寞。”罗伦斯尽量为人着想,“他们将在香港会所举行婚礼,希望你参加酒会。”

  “那天我没有空。”

  “你还不知道是哪一天。”

  “哪一天我也没有空。”

  “守丹——”

  “这件事已经讨论完毕。”

  罗伦斯洛不便再劝,只得告辞。

  招莲娜的婚礼如期进行,要待过了那一天,守丹才想起来,唷,母亲已经结婚。

  她很庆幸自己不是七八岁的孩子,身不由己,非在场不可,长大就是这样好,她可以完全不必理会母亲嫁的是什么样的人。

  罗伦斯洛带照片给守丹看。

  “噫,侯书苓去过。”

  罗伦斯笑,“或许你忘了,他们有姻亲关系。”

  守丹瞪他一眼,隔一会儿又说:“那男人似很醉的样子。”

  “殖民地洋人永远改不了在下午五点半喝上几杯的习惯。”

  “谁会怪他呢,娶那样的女人。”

  “守丹,我比谁都希望你母女和解。”

  “那怎么可以,有一日我不恨她,她不恨我,母亲会空虚至死。”

  罗伦斯洛只得苦笑。

  守丹说:“阿洛,别为我母女担心,多多照顾侯书苓,他似更愁更瘦了。”

  隔一会儿罗伦斯洛说:“来,我带你见一个人。”

  “谁,今日我怪累的。”

  “跟我来,你不会后悔。”

  罗伦斯洛从来没令她失望过。

  一路上守丹同他说:“你很该找个对象成家,生一对小宝宝,过安定的日子,这份二十四小时听令的工作不宜做到老。”

  罗伦斯洛笑得差些眼泪都掉下来,小女孩的口气忽然像老太太,可见日久见真情,冰女也会融化。

  他把守丹载到摩罗街。

  推开其中一家古玩店的玻璃门,守丹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金发女郎。

  她令守丹吃一惊。

  那一头淡金色头发长可及腰,脸容秀丽,身段修长,像香烟广告中的模特儿,看到罗伦斯,立刻过来招呼,亲吻他的脸,看了看守丹,又说:“你的女友?真漂亮。”

  守丹立刻知道她是谁。

  “心扉,她是第一任侯太太。前头那些侯太太一个比一个长得美,我追到三十岁也追不上,太叫人自卑了,她态度也和善,待知道我是谁之后,仍然很客气,由此可知,她已经不爱侯书苓了,但张琦琦对前夫仍有感觉,因为她还相当在乎。”

  “守丹,三十岁并非人类生命极限,你大可继续追下去,直至四十岁,五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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