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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3871-报告政府-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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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明白的是,本子寄出去以后为何一直是石沉大海?掐掐指头,至少也有大半年了,居然一直没有个消息。还有柳老师王老师李老师那些胖子,如何就不再办什么学习班?就不再关心农民业余作者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的改造?这无产阶级的文艺革命事业(他不知道这个政治口号已经废止)怎么就不继续往下抓呢?    
    有问题。


第四部分 山歌天上来山歌天上来(8)

    保不定,是村里那个麻子会计拉痢,混里混账把通知书擦了屁股。他看见会计抽烟,就觉得那是隐藏了通知以后抽烟的模样。看见会计吃饭,就觉得那是隐藏了通知以后吃饭的模样。看见会计打儿子的屁股,更觉得那是隐藏了通知以后的心怀鬼胎——每一下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分明是瞒天过海。    
    邮递员总是把邮件送到会计家的。他忍不住去了一趟那里,但麻子会计说没有通知,确确实实没有通知。会计还说:“寅癫子,你要认命。你耳朵和眉毛都长得威猛,不同凡响,出奇制胜,就是眼睛太小了,伤了命理的根本,只配在边山峒嗅牛屁股。”    
    嗅牛屁股是放牛的意思。    
    他抹一把脸,默默地回家。    
    秋天,发生了一次意外。他带着儿子在岭脚下烧火土灰的时候,有一只黑蜂蜇了他儿子。他狗一样在林子里上蹿下钻,猛追那只罪恶滔天的黑蜂,决不让它逃跑——按当地的说法,挤出这只黑蜂的汁液,原汁化原毒,才能给伤口最快地止痛消肿。他气喘吁吁追踪到一个山坳,发现了一个大蜂窝。蜂群正从一个岩洞里冲出,轰然一声,一道水桶粗的黑流闪电般掠过,飞旋而上时又散成一片黑纱,遮天蔽日,化昼为夜。嗡嗡嗡地蜂鸣时近时远,时急时缓,时扬时抑,有一种浪潮扑来震撼大地的力量,连草叶都为之颤抖。这种巨大的轰鸣他从未听过,使他惊喜入迷,一时忘了火土灰。    
    他没有听到远处儿子的叫喊。事后才知道,火土灰冒出了一处明火,被风一鼓,有一朵飘到了路那边的杂树林子里,儿子拿它毫无办法,只能坐在地上哭喊。他赶回来的时候,火乘风势,已经噼噼啪啪烧上坡去,浓烟滚滚之处,鸟雀惊叫着四处逃命,烧炸了的竹子则在烟火深处不时爆响,一声声炸得山体震动,震得他腿都软了,心都空了,根本没法挪氩健?/p》    
    幸好村里的人看见了烟火,赶上山来扑救。也幸好天降及时雨,没有让火势向更大的范围蔓延。一场黑雨杂着烟尘,在地上洒落出遍地黑泥。    
    林业派出所的警察来了,宣布他毁坏山林,手铐当啷一声套住他的两手,吓得他老婆哇哇直哭,扯住他的衣袖不放。他一脸烟灰还没来得及洗掉,也吓得牙齿敲个不停,靠旁人七搀八扶,才别别扭扭地滚进小货车,几乎是一堆烂泥。    
    他在派出所的小房子里一蹲个多月。毁林三百多亩,差不多是大罪,本来足以送他去法院判刑。后来考虑到他癫里癫气的也不宜过分较真,考虑到他是远近有名的山歌王和作曲师,警察以罚代刑,罚他一千块,再罚他植树两百棵,算是从宽处理。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在派出所多住一天,派出所就多乱一天,让人受不了。    
    他闲得无聊,便给自己的检讨书谱曲,画出了好多蝌蚪文,谱出了一曲冗长的认罪语录歌。觉得还是闲,又顺手捡起《森林保护法》的小册子,也当作歌词,密密麻麻地谱下去。咣咣咣咣——嘣嘣嘣嘣——!一段管弦乐的前奏过后,森林是国家的宝贵资源成了颤音,严禁任何人乱砍乱伐有了和声,一经发现严惩不贷成了圆乎乎的男低音美声,忽悠了好一阵,最后一个“贷”字迟迟出壳,让人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第一条,第一条,第一条,大概是为了有所强调,这三个字重复了多遍,声情并茂地有扬有抑。第二条,第二条,第二条,这三个字同样重复了多遍,绕出了悦耳的花样,然后才转入节奏分明的快板:各级政府必须,高度重视而且,狠抓落实贯彻,防火防盗各项……到最后,一部马拉松式的地方法规由他唱完了,“现予公布实行”一句,余音渐弱,圆乎乎的无限深情送向远方。    
    警察们开始以为他疯癫,最后才知道那是什么宣叙调,洋人的宣叙调就是唱不太清楚的,就是开唱时嘴里含了个热萝卜。    
    派出所旁边是供销社的屠房,还有镇上的兽医站、农药仓库以及裁缝店。几天来,居民们从未感受到美声森林保护法的说服力和感染力,倒是毛骨悚然,浑身鸡皮疙瘩。不管天有多热,大家乒乒乓乓地关窗子。    
    后来,警察去屠房买肉,遭到了严厉拒绝。“你们派出所天天鬼叫,叫得我睡不着觉。你们吃肉的时候就想起我来了?”王屠夫把砍刀一拍,“今天对不起,我补了觉再说。”    
    屠夫老婆也出来骂人:“你们派出所说是保一方平安,其实是搅一方瞌睡,还让人活不活?”    
    警察们一合计,只得让老寅赶快走人。    
    老寅倒是不急,甚至于有点恋恋不舍,走出小房子的时候揉着眼皮:“这个地方好清静,是个孵蛋的好地方,补足了我的瞌睡。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你要是舍不得,就再住三年。”    
    “走,要走的。客走主安。”    
    “把罚款赶快交来,听见没有?”    
    “当然,当然。你们这样看得起我,只罚这一点点,我也要对得起人,不会耽误你们的公事。是不是?”    
    警察发还一些收押嫌犯时的扣押物。他清点了自己的鞋垫、酒葫芦以及粮票(这些已经没什么用的纸片他还总是带着),笑着说:“你们真是太客气,太客气了。不收粮票,天天有茶有饭,三天两头还让我出国观光,实在不敢当。”他说的观光,是指看到电视里的国外风光片。他一口一个“谢谢”,一口一个“再见”,见人就握手,不像是囚犯出监,倒像是领导下来慰问。三个警察没来得及躲,被他分别握了一下。一个送柴的汉子正好进了派出所,也被他当成警察握了一下。    
    “快走快走。”警察觉得手上怪怪的。    
    “不握一下手,辞行哪有个式样?两军交战,也要以礼相待吧?”    
    他把警察的脸一张张看去,看得他们不得不点头,这才心满意足。他是不能急的,是不能让人催促的,待辞行的礼仪逐项完结,稳稳地朝院门走去。    
    院门那里有熙熙攘攘的闲人,大多是闻讯来见识癫子,也有一两个老寅半熟不熟的人,来打一个必要的招呼。有一个少年大唱一句“现予公布实行——”,当然是模仿老寅这些天的圆音唱法,引发一阵笑,场上十几副牙齿全部外露。癫子知道他们在看猴戏,重咳一声,装着没听见,走自己的路。


第四部分 山歌天上来山歌天上来(9)

    老寅忍不住进城去问一问结果,是一年或者两年或者三年以后的事情了(对不起,他常常把我们的记忆说乱)。    
    他剪了个头,穿上侄儿给的一件武警上衣,袖口上有两条黄带子的那种,然后背着四床细篾凉席急匆匆上路。他一下汽车就觉得眼花缭乱天旋地转。问了好几个人,掐痛了自己的手腕,才确证自己没有下错站。城街显得窄了,乱了,也浊了,以前一面面寂寞清冷的围墙,眼下全成了密集相联的铺面。电器沙发衣装烟酒之类货品塞满铺面,再从铺面里溢冒出来,挤占着人行道,把人们挤到了车道上,阻碍着黑烟大喷的汽车和摩托。满街都有电声音乐——哪是音乐,分明是一团团凶音把所有过路人打得鼻青脸肿,好听的不太多。再看电视屏幕里的那些歌手,男不男,女不女,刚才还埋着头神经兮兮地念经,转眼就仰面朝天用肠子(不是嗓子)大嚎,然后又久久地弯下腰(像胃痛),或者连连往后蹲坐(像尿胀)。他们卖力折腾着自己的眉眼和嘴鼻,个个都痛不欲生,像死了亲爹和亲娘……可怜啊。老寅看呆了:如今好容易吃饱了饭,为何还要死要活?    
    他迷了路,在几条街上游转到下午,才机警地一举侦察到文化馆。其实文化馆不是一条到处跑的船,还是在老地方,只是已被花花绿绿的铺面淹没,不容易看出来。而且馆门已经通向一个录像投影厅,满地纸屑果皮。他原来住过的客房,与另一间打通,变成了照片扩印部,两个陌生面孔在那里忙碌,问他要不要拍彩色婚纱照。他没有找到何馆长,只是得知馆长已经退休。他也没有找到柳胖子。柳家一位少年一直盯着电视里的机器人打仗,说爸爸准备开一个餐馆,到省城订购桌椅什么去了,两天内回不来。    
    老寅好容易在剧团宿舍看见一张熟悉的粉脸探出门来,怕喊错名字,便“呵呀呀”大叫一声,显得热情万丈。    
    “毛老师!”    
    “正是,正是我老寅。”    
    “你没蹲在大狱里呀?”    
    “政府宽大,政府英明,要我继续为人民服务。”    
    “你好久不接见我们了,今天怎么会移銮起驾巡幸寒舍?”    
    “想你啊。”    
    “呵呀呀,我也想你。都差点要得相思病了。来来来,热烈祝贺毛老师逢凶化吉平安归来,今天先要亲一口。”    
    老寅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料芹姑娘真的拥上来了,一条软臂绕住他的头,一对冷唇在他脸上发出脆响,让他呛了一鼻子香水味。    
    屋里一阵好笑。    
    老寅揪揪鼻子,才发现屋里坐了好几个男人。有两个比较面生,挂着领带或抹了头油。另外两个是县剧团的演员,以前在舞台上出现过,但眼下作派已变,像是刚从电视里蹦出来的,胃痛和尿胀还没有完全解除,长发披肩,脸色苍白,挂着什么项链,眼光直勾勾。他们倒还随和,给老寅让坐,给他敬上啤酒。芹菜夺过他的啤酒,换上白酒,一个很知情和很贴心的样子。正是靠着这一杯酒,老寅才听清了其他人说的话。他们吹捧芹姐的嗓子,说到底是牌子亮,打遍这么多歌舞厅无敌手。他们赞成芹姐向通俗唱法靠,民歌毕竟同港台劲歌是没法比的。他们还建议芹姐以后用燕窝煲粥,唱歌这种脑力劳动,可不比农民种田,不能没有营养滋补。他们还说到花桥镇的女子可笑,不知道皮肤黑的就不该穿浅色衣,罗圈腿就不能穿牛仔裤,酒窝深的人笑起来该把嘴巴抿一点……这些都不懂就抛开了媚眼哈哈哈哈。    
    他们推着桌上的麻将,清点各自手中增减着的钞票。芹菜穿插其间,不时戳一下这个脑袋,或是把小手不经意搭在一个肩头。有时还眉心扭结地发点小脾气——她知道自己严厉的样子也好看。“老娘拍死他!”她不知在什么话题上了火,发出一道娇声的威胁。    
    看得出,她不让老寅受到冷落,一声声“毛老师”叫得大方,还挤到他身边的柜橱里取什么东西,用低低的声音来点耳语。一次耳语,是说柳老师离两次了,候选老婆已经到任,    
    绝对最新消息吧?另一次耳语,是提醒老寅扣好自己裤子的前裆,虽然让老寅有点狼狈,但狼狈里有了感情定位的提升,有了不一般的小默契和小秘密,还有了记忆涌现——芹姑娘以前就这样提醒过。    
    老寅差一点兴奋了,又喝了一杯酒,但发现自己还是鸡群里的一只鸭,只宜端坐在墙角,嗖嗖地吸烟,说不上什么话。他伸了个大懒腰,装装样子去看壁上的画和照片,但觉得这个动作并不合适,也不顶用,搞不出什么下文。他把一个花瓶研究了好一阵,还是搞不出什么下文。    
    他等待主人提起正事。听她说起当年非毛老师的歌不唱,以为她会说到剧本了,但她嘴一撇,说起了豆腐配鱼头。听她说到剧团改革,以为这次大概要进入正题了,但她舌头一跳,又开始说家具。老寅已经干咳了几声,最后只得怯怯地开口:    
    “大妹子,我来问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的东西。”    
    “是你那个音叉吧?”    
    “不是。”    
    女主人拍拍自己的脑袋,说该死该死,猪脑子不管用了。    
    经老寅提示,她才呵呀呀,说是有个剧本,叫《天大地大》吧?是叫《天大地大》吗?不是叫《天地之间》吧?不是《天上地下》吧?她说事情是这样,本子好是好,一直没有钱排演,在好些人那里转了一圈,后来被省歌剧院的一个魏老师拿去看看,一直没有回音,看来不会有什么好消息。最近,听说魏老师还出了国……    
    老寅的脸色转暗。    
    “魏老师真的出国了,好像是去了新西兰,不对,是新西兰还是加拿大?反正是个欧洲国家……”她问身旁的人,“加拿大是在欧洲吧?”    
    老寅的地理知识也少,不知道这一问为何引起笑声。“不要紧,不要紧,只要东西还在,再远也找得到的。到加拿大有好远?顶多也就是印度那样远吧?唐僧去得,我也去得。”


第四部分 山歌天上来山歌天上来(10)

    他不知道为什么旁人又笑。听人说他根本不可能去加拿大,听人说姓魏的可以去但他姓毛的铁定去不成,根本不是什么走水路还是走旱路的问题,不是什么走南边还是走北边的问题,更不是什么盘缠不盘缠的问题,他这才有了眼里的惊慌:“那……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毛老师,这事只怪我,怪我前一段昏了头。”    
    “他总要回来吧?他死在外边吗?他过端午过中秋也不回来?亲朋戚友摆喜酒摆吊酒,他也不回来?”    
    “他已经入了外国籍啦。”    
    “入了月亮籍,入了太阳籍,他拿了人家的东西也是要还的吧?明明是一捆结结实实的东西,既不是一个嗝,也不是一个屁。”    
    “毛老师,那个本子就真的很重要?”    
    “怎么不重要?我孵出来的蛋,这么大一个。”他比划出脸盆的大小。    
    “要不,我赔你钱?”    
    “不,不要钱。”    
    “说句大实话,你没必要去找了,其实,找回来也没个屁用……”女主人觉得不宜说得太直,换上另一种说法,“你不必客气,我现在有钱了。就算我买下你的行不行?你卖到哪里不也是卖?”    
    “对!毛老师的东西不是嗝也不是屁,要她赔钱!要她买!她在歌厅里赚海了钱的!”有人在恶作剧地起哄。    
    看到老寅没有吱声,或者不等老寅吱声,其他几位也摆出为农民音乐家打抱不平的架势,想出了高高估价的各种理由,汇演和巡演,唱片和磁带,还有编入教材畅销世界的可能性,一条条搬上阵,使卖价数字不断增大,大到了不认真的程度。    
    “好哇好哇,你们拿芹姐调口味。”芹菜笑着一拍桌,“十万就十万,还要怎么样?老姐今天认栽!毛老师就是把我杀了,动手拆这房子,逼我当丫环,我都认!”    
    “当什么丫环,当妾吧——”    
    对,当妾!当妾!当妾!游戏到了这一步,笑声和掌声一齐爆出,还有人在桌上拍巴掌。大势所逼,老寅也咧了咧嘴,不像是笑,但似乎已在笑声中就范,只能自己找个台阶下来了。想再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毒刑已经上完,杀人不过头点地,他还能怎么样?还想怎么样?大家搬一个圆桌面架在方桌上,忙着上酒菜,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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