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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沈从文笔下最成功的湘西女性:湘女萧萧-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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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秀的逃亡正如同我的来到这个村子里,影响这个地方并不多,凡是历史上固定存在的,无不依旧存在,习惯上进行的大小事情,无不依旧进行。
  冬生的母亲一村子里通称为杨大娘。丈夫十年前死去时,只留下一所小小房产和巴掌大一片土地。生活虽穷然而为人笃实厚道,不乱取予,如一般所谓“老班人”。也信神,也信人,觉得这世界上有许多事得交把“神”,又简捷,又省事。不过有些问题神处理不了,可就得人来努力了。人肯好好的做下去,天大难事也想得出结果;办不了呢,再归还给神。如其他手足贴近土地的人民一样,处处尽人事而处处信天命,生命处处显出愚而无知,同时也处处见出接近了一个“道”字。冬生在这么一个母亲身边,从看牛,割草,捡菌子,和其他农村子弟生活方式中慢慢长大了,却长得壮实健康,机灵聪敏,只读过一年小学校,便会写一笔小楷字,且懂得一点公文程式。作公丁收入本不多,惟穿吃住已不必操心,此外每月还有一箩净谷子,一点点钱,这份口粮捎回作家用,杨大娘生活因之也就从容得多。且本村二百五十户人家,有公职身分公份收入阶级总共不过四五人,除保长队长和那个师爷外,就只那两个小学教员。所以冬生的地位,也就值得同村小伙子羡慕而乐意得到它。职务在收入外还有个抽象价值,即抽丁免役,且少受来自城中军政各方的经常和额外摊派。凡是生长于同式乡村中的人,都知道上头的摊派法令,一年四季如何轮流来去,任何人都挡不住,任何人都不可免,惟有吃公事饭的人,却不大相同。正如村中一脚踢凡事承当的大队长,派人筛锣传口信集合父老于药王宫开会时,虽明说公事公办,从大户摊起,自己的磨坊,油坊,以及在场上的糟坊,统算在内,一笔数目比别人照例出的多,且愁眉不展的感到周转不灵,事实上还得出子利举债。可是村子里人却只见到队长上城回来时,总带了些文明玩意儿,或换了顶呢氈帽,或捎了个洋水笔,遇有公证画押事情,多数公民照例按指纹画十字,少数盖章,大队长却从中山装胸间口袋拔出那亮晃晃圆溜溜宝贝,写上自己的名字,已够使人惊奇,一问价钱数目才更吓人,原来比一只耕牛还贵!像那么做穷人,谁不乐意!冬生随同大队长的大白骡子来去县城里,一年不免有五七次,知识见闻自比其他乡下人丰富。加上母子平时的为人,因此也赢得一种不同地位。而这地位为人承认表示得十分明显,即几个小地主家有十二三岁的小闺女的,都乐意招那么一个小伙子作上门女婿。
  村子去县城已五十里,离官路也在三里外。地方不当冲要,不曾驻过兵。因为有两口好井泉,长年不绝的流,营卫了一坝好田。田坝四周又全是一列小山围住,山坡上种满桐茶竹漆,村中规约好,不乱砍伐破山,不偷水争水,地方由于长期安定,形成的一种空气,也自然和普通破落农村不同。凡事有个规矩,虽由于这个长远习惯的规矩,在经济上有人占了些优势,于本村成为长期统治者,首事人。也即因此另外有些人就不免世代守住佃户资格,或半流动性的长工资格,生活在被支配状况中。但两者生存方式,还是相差不太多,同样得手足贴近土地,参加劳动生产,没有人袖手过日子。惟由此相互对照生活下,依然产生了一种游离分子,亦即乡村革命分子。这种人的长成都若有个公式:小时候作顽童野孩子,事事想突破一乡公约,砍砍人家竹子作钓竿,摘摘人家园圃橘柚解渴,偷放人田中水捉鱼,或从他人装置的网弶中取去捉住的野兽。自幼即有个不劳而获的发明,且凡事作来相当顺手。长大后,自然便忘不了随事占便宜。浪漫情绪一扩张,即必然从农民身分一变而成为游玩。社会还稳定,英雄无用武之地,不能成大气候,就在本村子里街头开个小门面,经常摆桌小牌抽点头,放点子母利。相熟方面多,一村子人事心中一本册,知道谁有势力谁无财富,就向那些有钱无后的寡妇施点小讹诈。平时既无固定生计,又不下田,四乡逢场时就飘场放赌。附近三十里每个村子里都有二三把兄弟,平时可以吃吃喝喝,困难时也容易相帮相助。或在猪牛买卖上插了句嘴,成交时便可从经纪方面分点酒钱,落笔小油水。什么村子里有大戏,必参加热闹,和掌班若有交情,开锣封箱必被邀请坐席吃八大碗,打加官叫出名姓,还得做面子出个包封。新来年青旦角想成名,还得和他们周旋周旋,靠靠灯,方不会凭空为人抛石头打彩。出了事,或得罪了当地要人,或受了别的气扫了面子,不得不出外避风浪换码头,就挟了个小小包袱,向外一跑,更多的是学薛仁贵投军,自然从此就失踪了。若是个女的呢?情形就稍稍不同。生命发展与突变,影响于黄毛丫头时代的较少,大多数却和成年前后的性青春期有关。或为传统压住,挣扎无从,即发疯自杀。或突过一切有形无形限制,独行其是,即必然是随人逃走。惟结果总不免依然在一悲剧性方式中收场。

  巧秀和冬生(4)

  但近二十年社会既长在变动中,二十年内战自残自黩的割据局面,分解了农村社会本来的一切。影响到这小地方,也自然明白易见。乡村游侠情绪和某种社会现实知识一接触,使得这个不足三百户人家村子里,多有了三五十支杂色枪,和十来个退伍在役的连排长,以及二三更高级更复杂些的人物。这些人多近于崭新的一阶级,即求生存已脱离手足勤劳方式,而近于一个寄食者。有家有产的可能成为“土豪”,无根无柢的又可能转为“土匪”,而两者又必有个共同的趋势,即越来越与人民土地隔绝,却学会了世故和残忍。尤其是一些人学得了玩武器的技艺,干大事业又无雄心和机会,回转家乡当然就只能作点不费本钱的买卖,且于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中,产生一套现实哲学。这体系虽不曾有人加以文字叙述,事实上却为极多数会玩那个愚而无知的人物所采用。永远有个“不得已”作借口,于是绑票种烟都成为不得已。会合了各种不得已而作成的堕落,便形成了后来不祥局面的扩大继续。但是在当时那类乡村中,却激发了另外一方面的自卫本能,即大户人家的对于保全财富进一步的技能。一面送子侄入军校,一面即集款购枪,保家保乡土,事实上也即是保护个人的特别权益。两者之间当然也就有了斗争,有流血事继续发生,而结怨影响到累世。这二十年一种农村分解形式,亦正如大社会在分解中情形一样,许多问题本若完全对立,却到处又若有个矛盾的调合,在某种情形中,还可望取得一时的平衡。一守固定的土地,和大庄院,油坊或榨坊糟坊,一上山落草;共同却用个“家边人”名词,减少了对立与磨擦,各行其是,而各得所需。这事看来离奇又十分平常,为的是整个社会的矛盾的发展与存在,即与这部分的情形完全一致。国家重造的设计,照例多疏忽了对于这个现实爬梳分析的过程,结果是一例转入悲剧,促成战争。这小村子所在地,既为比较偏远边僻的某省西部,地方对“特货”一面虽严厉禁止,一面也抽收税捐,在这么一个情形下,地方特权者的对立,乃常常因“利益平分”而消失。地方不当官路却宜于走私,烟土和巴盐的对流,支持了这个平衡的对立。对立既然是一种事实,各方面武器转而好像都收藏下来不见了。至少出门上路跑差事的人,求安全,徒手反而比带武器来得更安全,过关入寨,一个有衔名片反而比带一支枪更省事。
  冬生在局里作事,间或得出出差,不外引导烟土下行或盐巴旁行。路不需出界外,所以对于这个工作也就简单十分。时当下午三点左右,照习惯送了两个带特货客人从界内小路过××县境。出发前,还正和我谈起巧秀问题。一面用棕衣包脚,一面托我整理草鞋后跟和耳绊。
  我逗弄他说:“冬生,巧秀跑了,那清早大队长怎不派你去追她回来?”
  “人又不是溪水,用闸那关得住。人可是人!追上了也白追。”
  “人正是人,那能忘了大队长老太太恩情?还有师爷,磨坊,和那个溪水上游的钓鱼堤坝,怎么舍得?”
  “磨坊又不是她的财产。你从城里来,你欢喜。我们可不。巧秀心窍子通了,就跟人跑了,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这笔账要明天再算去了。”
  “她自己会回不回来?”
  “回来吗?好马不吃回头草,那有长江水倒流。”
  “我猜想她总在几个水码头边落脚,不会飞到海外天边去,要找她一定找得回来。”
  “打破了的坛子,不要了!”
  “不要了吗?你舍得我倒舍不得,她很好!”
  我的结论既似真非真,倒引起了冬生的注意。他于是也似真非真的向我说:“你欢喜她,我见她一定会告她,她会给你做个绣花抱肚,里面还装满亲口嗑的南瓜子仁。可惜你又早不说,师爷也能帮你忙!”
  “早不说吗?我一来就只见过她一面。来到这村子里只一个晚上,第二早天刚亮,她就跟人跑了!”

  巧秀和冬生(5)

  “那你又怎么不追下去?下河码头熟,你追去好!”
  “我原本只是到这里来和你大队长打猎,追麂子狐狸兔子,想不到还有这么一种山里长大的东西!”
  这一切自然都是笑话,已过四十岁师爷听到我说的话,比不到十五岁冬生听来的意义一定深刻得多。因此也搭话说:“凡事要慢慢的学,我们这地方,草草木木都要慢慢的才认识,性质通通不同的!”
  冬生走后约一点钟,杨大娘却两脚黄泥到了团防局。师爷和我正在一窠新孵出的小鸡边,点数那二十个小小活动黑白毛毛团。一见杨大娘那两脚黄泥,和提篮中的东西,就知道是从场上回来的。“大娘,可是到新场办年货?你冬生出差去了,今天歇尖岩村,明天才能回来。可有什么事情?”
  杨大娘摸一摸提篮中那封点心:“没有什么事。”
  “你那笋壳鸡上了孵没有?”
  “我那笋壳鸡上城做客去了。”杨大娘点一点搁在膝头上的提篮中物,计大雪枣一斤,刀头肉半斤,元青鞋面布一双,香烛纸张……
  问一问,才知道原来当天是冬生满十四岁的生庚日。杨大娘早就弯指头把日子记在心上,恰值鸦拉营逢场,犹自嘀咕了好几个日子,方下决心,把那预备上孵的二十四个大白鸡蛋从箩筐中一一取出,谨慎小心放入垫有糠壳的提篮里,捉好鸡,套上草鞋,到场上去和城里人打交道。虽下决心那么作,走到相去五里的场上,倒像原不过只是去玩玩,看看热闹,并不需要发生别的事情。因为鸡在任何农村都近于那人家属之一员,顽皮处和驯善处,对于生活孤立的老妇人,更不免寄托了一点热爱,作为使生活稍有变化的可怜简单的梦。所以到得人马杂沓黄泥四溅的场坪中转来转去等待主顾时,杨大娘自己即老以为这不会是件真事情。有人问价时,就故意讨个高过市价一半的数目,且作成“你有钱我有货,你不买我不卖”对立神气,不即脱手。因为要价高,城里来的老鸡贩,稍微揣揣那母鸡背脊,不还价,这一来,杨大娘必作成对于购买者有眼不甚识货轻蔑神气,蹩蹩嘴,掉过头去不作理会。凡是鸡贩子都懂得乡下妇人心理,从卖鸡人的穿着上即可明白,以为时间早,不忙收货,见要价特别高的,想故意气一气她,就还个起码数目。且激激她说,“什么八宝精,值那样多!”杨大娘于是也提着气,学作厉害十分样子,“你还的价钱只能买豆腐吃。”且像那个还价数目不仅侮辱本人,还侮辱了身边那只体面肥母鸡,怪不过意,因此掉转身,抚抚鸡毛,拍拍鸡头,好像向鸡声明,“再过一刻钟我们就回家去,我本来就只是玩玩的!”那只母鸡也像完全明白自己身分,和杨大娘的情绪,闭了闭小红眼睛,只轻轻的在喉间“骨骨”哼两声,且若完全同意杨大娘的打算。两者之间又似乎都觉得“那不算什么,等等我们就回去,我真乐意回去,一切照旧。”
  到还价已够普通标准时,有认得她的熟人,乐于圆成其事,必在旁插嘴,“添一点,就卖了。这鸡是吃包谷长大的,油水多!”待主顾掉头时,又轻轻的告杨大娘,“大娘要卖也放得手了。这回城里贩子来得多,也出得起价。若到城里去,还卖不到这个数目!”因为那句要卖得放手,和杨大娘心情冲突,所以回答那个好意却是:
  “你卖我不卖,我又不等钱用。”
  或者什么人说:“不等钱用你来作什么?没得事作来看水鸭子打架,作个公证人?肩膊松,怎不扛扇石磨来?”
  杨大娘看看,搜寻不出谁那么油嘴油舌,不便发作,只轻轻的骂着:“悖时不走运的,你妈你婆才扛石磨上场玩!”
  事情相去十五六年,石磨的用处,本乡人知道的已不多了。
  ……那有不等钱用这么十冬腊月抱鸡来场上喝风的人?事倒凑巧,因为办年货城里需要多,临到末了,杨大娘竟意外胜利,卖的钱比自己所悬想的还多些。钱货两清后,杨大娘转入各杂货棚边去,从各种叫嚷,赌咒,争持,交易方式中,换回了提篮所有。末了且像自嘲自诅,还买了四块豆腐,心中混合了一点儿平时没有的怅惘,疲劳,喜悦,和朦胧期待,从场上赶回村子里去。在回家路上,必看到有村子里人用葛藤缚住小猪的颈膊,赶着小畜生上路的,也看到有人用竹箩背负这些小猪上路的,使他想起冬生的问题。冬生二十岁结婚一定得用四只猪,这是六年后事情。她要到团防局去找冬生,给她个大雪枣吃,量一量脚看鞋面布够不够,并告冬生一同回家去吃饭,吃饭前点香烛向祖宗磕磕头。冬生的爹死去整十年了。

  巧秀和冬生(6)

  杨大娘随时都只想向人说:“杨家的香火,十四岁,你们以为孵一窝鸡,好容易事!他爹去时留下一把镰刀,一副连枷,……你不明白我好命苦!”到此眼睛一定红红的,心酸酸的。可能有人会劝慰说:“好了,现在好了,杨大娘,八十一难磨过,你苦出头了!冬生有出息,队长答应送他上学堂。回来也会做队长!一子双挑讨两房媳妇,王保长闺女八铺八盖陪嫁,装烟倒茶都有人,你还愁什么?……”
  事实上杨大娘其时却笑笑的站在师爷的鸡窝边,看了一会儿小鸡。可能还关心到卖去的那只鸡和二十四个鸡蛋的命运,因此用微笑覆盖着,不让那个情绪给城里人发现。天气已晚下来了。正值融雪,赶场人太多,田坎小路已踏得稀糊子烂,怪不好走。药王宫和村子相对,隔了个半里宽田坝,还有两道灌满融雪水活活流注的小溪,溪上是个独木桥。大娘心想“冬生今天已回不了局里,回不了家。”似乎对于提篮中那包大雪枣,“是不是应当放在局里交给师爷?”问题迟疑了一会儿,末后还是下了决心,提起篮子,就走了。我们站在庙门前石栏干边,看这个肩背已偻的老妇人,一道一道田坎走去。
  时间大约五点半,村子中各个人家炊烟已高举,先是一条一条孤独直上,各不相乱。随后却于一种极离奇情况下,一齐崩坍下来,展宽成一片一片的乳白色湿雾。再过不多久,这个湿雾便把村子包围了,占领了。杨大娘如何作她那一顿晚饭,是不易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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