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生活--凡·高传 作者:欧文·斯通_2-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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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森特从阴影中走出来。
“妈妈,”修拉说,“这位是我的新朋友,文森特·凡·高。”
修拉妈握住他的手。
“我儿子的朋友在这儿总是受欢迎的,即使在清晨四点钟。你想喝点什么,先生?”
“好吧,我喝一杯高更的苦艾酒。”
“你不能喝!”高更嚷道,“修技妈对我是定量的。一个月只给一瓶。你喝点别的吧。反正你的野蛮人的味觉是分不出苦文酒和尊麻酒来的。
三个人和修技妈坐着,一边聊天,一边喝咖啡,吃奶油蛋卷,直到黎明的曙光在北窗投上一个小三角形的黄光。
“我要去梳妆了,”修技妈说,“凡·高先生,哪天晚上有空,请过来便饭。我们高兴你来作客。”
修技在前门对文森特说:“我怕我把我的方法解释得还相当粗浅。高兴的话,请常过来,我们一起画画。一旦你了解了我的方法,你就会明白,绘画决不可能再是老样子啦。晤,我得上楼画画了。在睡觉前还有一小块要挖空。请代向个弟问好。”
文森特和高更走过荒芜的石谷,爬上小丘到蒙马特尔去。巴黎尚未苏醒。绿色的百叶窗紧闭,商店的百叶门技下,乡下来的小车在阿尔斯卸完蔬菜、水果和鲜花后,正在归家的路上。
“我们爬到蒙马特尔丘的顶上去,了望太阳唤醒巴黎。”高更说。
“好。”
走完克利希林荫道,他们踏上幼皮克路,这条路被嘉乐特磨坊游乐场弄得弯弯曲曲,蜿蜒通上蒙马特尔丘。房屋愈来愈稀疏;出现了一片片花树。勒皮克路突然结束。两个走上一条通过树丛的弯曲小径。
“坦白地告诉我,高更,”文森特说,“你对修拉的看法如何?”
“乔治?我料你会问那个的。自从德拉克洛瓦以来,在色彩方面,他比任何一个人懂得多。他对艺术有聪明的见地。那是不对的。画家不应该去想他们在干的事儿。理论留给批评家。乔治将对色彩作出一定的贡献,他的哥特式建筑或许将加速艺术中的复古倾向。不过,他是疯的,完全疯的,你也亲眼看到了。”
那是很吃力的攀登,当他们爬到山顶的时候,全巴黎展现在他们的面前:黑色屋顶的湖泊,众多的教堂尖塔耸立在夜空中。
塞纳河象一道弯弯曲曲的光线,把城市割成两半。房屋沿着蒙马特尔丘的山坡直泻到塞纳河的盆地,然后又拼命地挤上蒙帕纳斯。旭日东升,照亮了下面的樊尚森林。城市的另一端,布隆捏森林的新绿还是暗的,尚未苏醒。城中的三个界标:位于市中心的歌剧院、东面的圣母院和西面的凯旋门,犹如色彩斑驳的石墩,耸立在空中。
安宁降临在赖代尔路的小公寓中。泰奥庆幸有一刻儿安静的好运道。可是好景不常。文森特不再慢慢地排除困难,精确地使用那块过时了的调色板,而开始模仿起他的朋友们。要成为一个印象主义的狂欲,使他忘掉了曾经学过的全部绘画知识。他的画看上去就象修拉、图卢兹一洛特雷克和高更的极蹩脚的翻版。他还以为取得了惊人的进步。“听着,老兄,”一天晚上,泰奥说,“你叫什么名字。”“文森特·凡·高。”
“你确实不叫乔治·修技或保罗·高更吗?”
“你在搞什么鬼呀,泰奥?”
“你真的以为你能变为一个乔治·修技吗?你没有认识到有世以来只有一个洛特雷克吗?
只有一个高更……谢天谢地l你想模仿他们,那太愚蠢了。”
“我不是在模仿他们。我在向他们学习。”
“你是在模仿。把你的随便哪一张新作拿给我一看,我就能告诉你,前一天晚上你和谁在一起。”
“不过,我一直在改进呀,泰奥。看,这些画亮得多啦。”
“你一天天在走下坡路。你一张比一张画得更不象文森特·凡·高了。没有捷径可走的,老兄。只有花上几年的艰苦劳动。难道你是一个只会依样画葫芦的脓包吗?你把他们的贡献消化一下也做不到吗?”
“泰奥,我对你说,这些画是不坏的!”
“那末我对你说,这些画糟透了!”
一场战斗开始。
每天晚上,泰奥从陈列馆回到家里,精疲力尽,精神烦躁,总是看到文森特拿着新作不耐烦地等着他。他向泰奥猛扑过去,等不及他的弟弟脱下帽子和上衣。
“暧!说这一张不好!说我的调色板毫无改进!看看那日光的效果!看看这……”
泰奥得作出选择:要求扯个谎,就可和一个和蔼的兄长度过一个快乐的夜晚;要求说老实话,通宵被胡缠个没完。泰奥累得要命。他顶高兴不讲实话。但他还是讲了。
“你最后一次在迪朗一吕埃尔家是什么时候产“那有什么关系?”
“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文森特害臊地说,“昨天下午。”
“文森特,你可知道,巴黎约模有五千个画家想学爱德华马来的样?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学得比你好。”
战场小得无法容纳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文森特耍了一个新的把戏。他把所有的印象主义者统统放进一张画中。
“讨人喜欢,”那天晚上,泰奥嘟味道,“我们可以给这张画起个名字,叫《摘要》。我们可以给这张画贴上所有的标签。那棵树是货真价实的高更。角落里的姑娘毫无疑问是图卢兹一洛特雷克。我敢说小溪上的目光是西斯莱,色彩,莫奈,树叶,毕沙罗,空气,修技,还有当中的人物,马奈。”
文森特苦斗着,他整天不停地画。晚上泰奥回到家里,就象小孩般地受到了惩罚。泰奥不得不睡在起居室里,这样文森特晚上就没法在那儿作画了。他与泰奥的争论,使他兴奋得无法人眼。他接连几小时地向他的弟弟高谈阔论。泰奥与他战斗着,直到倦得实在挣不开眼睛,沉入梦乡为止,灯还亮着,文森特激动地手舞足蹈。泰奥之所以熬得下去,因为想到不久就能迁往勒皮克路,在那儿,他能有一间独用的卧室,在门上装一把牢牢的好锁。
文森特对自己的画争论得发腻的时候,便以有关艺术、艺术生意和当一个艺术家的倒霉职业等等乱七八糟的讨论,塞满了泰奥的夜晚。
“泰奥,我真不明白,”他抱怨道,“你是巴黎最重要的艺术陈列馆之一的经理,可是你甚至不展出你兄长的图画。”
“瓦拉东不答应。”
“你试过吗?”
“试过千万次了。’“好吧,我们承认我的作品还不够好。但是修技的怎么样?还有高更?还有洛特雷克?”
“他们每次带新作品给我的时候,我总是请求瓦拉东许可我把它们挂在隔层楼上。”
“你是那个陈列馆的头头,还是别人?”
“天哪!我仅仅在那儿工作罢了。”
“那你就该离开。那是可耻的,太可耻了。泰奥,我无法忍受,我得离开他们。”
“明天早饭时再谈,文森特。我吃力了一天,要睡觉啦。”
“我不想等到明天早饭的时候。我要现在就谈。泰奥,展出马奈和德加有什么用呢?他们已经为公众所接受。他们开始卖画了。现在你应该为更年轻的人斗争。”
“给我时间!也许再来一个三年……”
“不!等不上三年。我们应该马上行动。噢,泰奥,你为什么不把你的职位扔掉,自己开一家艺术陈列馆呢?想想,没有瓦拉东,没有布格罗,没有埃内尔!”
“那得有钱,文森特。我没有一分钱的积蓄。”
“我们无论如何能够弄到钱的。”
“艺术生意的进展是缓慢的,你知道。”
“慢就慢吧。我们日日夜夜地干,一直到你立牢脚跟为止。”
“与此同时,我们还干什么呢?我们得吃饭。”
“你在责备我没有挣钱养活自己吗?”
“看在老天的面上,文森特,睡觉去吧。我累得要命了。”
“我不要睡觉。我要明白其中的道理。那是你不想离开古皮尔公司的唯一理由吗?因为你得养活我吗?来吧,给我讲实话。我是你的累赘。我把你拖垮了。我迫使你要保持你的职位。
要不是为了我,你早就可以自由了。”
“要是我稍为魁梧一点,或者稍为强壮一点,我就给你一顿痛打。所以,我想我要清高更来代我打。我的工作是与古皮尔公司打交道,文森特,现在是,永远是。你的工作是画画,现在是,永远是。我在古皮尔公司的一半工作是属于你的;你的一半绘画是属于我的。现在离开我的床,让我睡觉,否则我就要去喊宪兵了。”
第二天傍晚,泰奥递给文森特一只信封,说:“如果今晚你不干什么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参加一个聚会。”
“谁请客?”
“亨利·卢梭。看着请帖。”
卡上有二节小诗和几朵手摘的花。
“他是谁?”文森特问。
“我们称他海关职员。四十岁以前,他是内省的一个税收员。就象局更一样,常在星期日作画。几年前他来到巴黎,定居在巴斯蒂耶的劳工区里。他一生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但他作画,写诗,作曲,给工人子弟上小提琴课,弹钢琴,给老年人上图画课。”
“他画什么的?”
“幻想的动物,大都是从一个甚至更为幻想的丛林里向外窥望的动物。他到过的最近的丛林,不过是布隆捏森林①中的阿克利马勋花园而已。他是一个农民,一个天生的原始人,甚至保罗·高更也笑他。”
“你认为他的画怎么样,泰奥卢“晤,我不知道。人人说他是个低能儿,一个疯子。”
“是这样吗?”
二五?
“他有几分象孩子,一个原始的孩子。今晚我们去参加聚会,你就有机会自己去判定。
他的画全挂在墙上。”
“他得有钱才能请客吧。”
“他大概是今天巴黎最穷的艺术家。甚至连上课用的小提琴也是租来的,因为买不起。
不过他举办这些聚会是有目的的,你自己会看出来。”
卢梭住的房子里全是体力劳动者的家庭。卢梭在四楼占了一个房间。又叫又闹的孩子们满街乱跑。门厅里一股烧饭、洗衣和厕所的混合臭味,浓得足以把人憋死。
亨利·卢梭应声开门。他个子矮小,结结实实,轮廓很象文森特;他的手指短粗,头颅几乎是方的;树桩似的鼻子和下巴;大大的眼晴天真无邪。
“承蒙光临,不胜荣幸,凡·高先生,”他以温柔、殷勤的口气说。
泰奥介绍文森特。卢梭搬椅子请他们坐。房间色彩丰富,几乎是花俏的。卢梭在窗上悬挂着红白格子的农民窗帘。墙上满挂着野兽、丛林和稀奇古怪的风景等图画。
四个小男孩正站在角落里一架破旧的钢琴旁,手里紧张他捏着小提琴。壁炉搁板上放着家常小甜饼,那是卢梭烤的,上面撤有香菜籽。房间里散放着椅凳。
“你是第一个到,凡·高先生,”卢梭说,“批评家纪尧姆·皮耶,承他赏路带一帮朋友来。”
街上传来一阵喧闹声:孩子们的叫喊声和车轮在鹅卵石上滚动的糖精声。卢梭赶忙打开房门。从门厅里飘上来一阵动听的女性声音。
“走呀,走呀,”一个声音尖叫着,“一手扶住栏杆,一手捏住鼻子。”
俏皮话引起了哄然大笑。卢梭,听得清清楚楚,转向文森特笑笑。文森特在想,从未见过一个人有一对如此澄明天真的眼睛,一对如此毫无恶意、毫无怒气的眼睛。
一群十来个人冲进房间。男的穿着晚礼服,女的穿着华丽的长裙,做着雅致的拖鞋,戴着白色的长手套。他们随身把昂贵香水、优雅香粉、丝绸和古老花边的芬芳朝郁带进房来。
“喂,亨利,”纪尧姆·皮耶用低沉夸大的声音嚷道,“你看我们来了吧。不过只能呆上不多一会儿。我们要去参加布罗格利公主的舞会。可是你得好好招待我的客人。”
“噢,我要见见他,”一个身材苗条、揭发的姑娘,身穿帝国时代的长裙,胸顿开得低低的,冲口说,“暧,你想想看,这位就是全巴黎都在谈论的艺术大师。请吻我的手,卢梭先生?”
“留神,布朗希,”有人说,“你知道……这些艺术家……”
卢梭笑笑,亲吻她的手。文森特缩进一个角落里。皮耶和泰奥交谈片刻。其他的人三三两两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在阵阵笑语声中评论各张油画,摸摸卢梭的窗帘和摆设,寻开心地搜索每一个角落。
“女士们、先生们,如果各位坐下来,”卢俊说,“我的乐队就开始演奏我的一首曲子。
我把它题献给皮耶先生。曲名《拉伐尔歌谣》。”
“来吧,来吧,诸位!”皮耶叫道,“卢梭要款待我们啦。让妮!布朗希!雅克!来坐下。
那一定很可爱。”
四个哆咳的男孩,站在一具乐谱架前,调准小提琴的音。卢梭坐在钢琴前,闭着眼睛。
过了片刻,他开口说:“准备,”演奏开始。这首曲子是简单的田园曲。文森特想听听,但那帮人的味味的笑声淹没了乐声。演奏完毕时,他们都大声地拍手叫好。布朗希向钢琴走去,她的手搭在卢梭的肩上,说:“真美,先生,真美。我从来没有这样地感动过。”
“你过奖了,夫人。”
布朗希笑着尖声叫起来。
“纪尧姆,你听见没有?他认为我在拍他马屁。”
“现在我再为诸位演奏一首。”卢梭说。
“给我们唱一首称的诗歌吧,亨利。你不是有许许多多诗歌吗。”
卢梭孩子似地嘻嘻笑。
“好吧,皮耶先生,就弹一首,你想听的话。”
他朝一张桌子走去。拿出一叠诗歌来,用拇指拣出一首。他在钢琴前坐下,开枪弹奏。
文森特觉得那音乐不坏。他能听出来的不多几行诗,也觉得动人。然而,两者合在一起的效果,却显得十分滑稽。那帮人号叫着。他们拍打皮耶的背。
“噢,纪尧姆,你这个滑头鬼,老奸巨猾。”
卢梭赛完了音乐,外出到厨房去,带回若干杯浓浊的咖啡,分送给客人们。他们把小甜饼上的香菜籽剥下来,朝别人的咖啡杯里扔去。文森特在角落里抽烟斗。
“暖,亨利,把你最近的画给我们看看。我们就是为了这个面来的。我们要在这儿,在你的工作室里,在没有被购藏卢佛尔宫之前,看到这些画。”
“我有几张可爱的新作,”卢梭说,’“我去从墙上拿下来。”
一群人围着桌子,争先恐后地大加赞赏。
“这一幅是神品,真了不起,”布朗希赞叹道,“我一定要把它挂在我的房间里。没有它,我简直活不下去!亲爱的东道主,这幅不朽杰作要卖多少钱?”
“二十五法郎。”
“二十五法郎!啊,想想看,二十五法郎就能买到一幅伟大的艺术作品!你肯为我题词吗?”
“我感到很荣幸。”
“我答应过弗朗索瓦兹,带一张给她,”皮耶说,“亨利,她是我的未婚妻。一定要一张最好的画。”
“我知道应该是哪一张,皮耶先生。”
他拿下一张描绘一头怪兽在童话般的密林里隐约显现的画。人人对着皮耶大叫大闹。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