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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残雪自选集-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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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姑娘,她还心怀高远的志向,你跟着她就会一天天进步。〃    
    他们将鸡婆的爷爷哄得睡着了,就都来围着我,要我将泥壶拿出来让他们欣赏。他们将泥壶你传我、我传你地欣赏,但并不作任何评价,连鸡婆也不吭声,他只是将壶放到耳边去听。后来袁伯就问我是否已打定了主意留在村里,我说是的,他就叹了口气将泥壶还给我。他们三个人做出了一个什么决定就一齐离开了这里,临走时袁伯嘱咐我在房里等。    
    房里很臭,鸡婆的爷爷又总是在凶狠地说梦话,我就摸到灶屋里坐下了。我将泥壶放进碗柜,又把整个灶屋摸索了一遍,发现灶旁边有一大堆引火用的茅草,又蓬松,又柔软,我倒在茅草上打算好好睡一觉。我的企图很快落空了,老头在房里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声音之大,恐怕几里外都能听见。我只好不情愿地又摸到他的床边,他一见到我就止了哭。他抽着鼻子问我为什么一会儿同他争床铺,一会儿又撇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莫非是想戏弄他?接着他又说了一句很含糊的话,并一边抽泣一边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我因为听不清,就脱了鞋上床,摸到大床的里边,凑近他去听,这下才听清了,他说的是:    
    〃你必须同我呆在一起。〃    
    因为我在这张很脏的床上躺下了,他似乎又不满意了,愤愤地抱怨我占了太多的地方,还说他的本意不是要我上床,只是要我守在他面前,像他这种垂死的人,根本就不愿别人同他共一张床。我不理他,瞌睡沉沉地躺在那里,他就又用脚来踢我,还撑起身子,用枯干的手掌来扇我的耳光,口里结结巴巴地重复说:〃看你下不下去?看你下不下去?〃我由着他打,还是昏昏沉沉地睡着不动。他闹累了,就〃咚〃地一声倒下,口里还在诅咒。这一觉睡了好久。我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我将房里缓缓地扫视了一遍,对这里的简陋和颓败大为吃惊起来:墙壁是裸露的土砖,已被柴烟熏得乌黑,好几个地方还出现了坍塌;屋顶盖的茅草都沤烂了,有几处已透进了天光;房里除了这只木板床之外没有任何家具,只是在门后边放着几样农具;床上的所谓〃铺盖〃简直就是一堆臭垃圾,黑乎乎的破絮一块一块的,被一些纱线连接着。鸡婆的爷爷钻在这堆垃圾里还在睡,他的一只腿子伸在外头,那只腿子上面有几大块霉斑。我从床上跳下地,因为再呆下去就要呕吐了。我弯下腰去系鞋带时,〃麻婆〃推门进来了,我这才记起睡前没有关门。我警惕地问她有什么事,她斜眼看着我,用瞧不起人的口气说:    
    〃袁伯竟把你安排在这种人家。〃    
    〃这种人家又怎么样,你还不是常来这里吃白食吗?〃我反唇相讥。    
    〃原来那小子到处丑化我,我要打断他的腿。〃    
    〃麻婆〃一屁股坐在床上,用她的大手掌拍着鸡婆爷爷那只腿,嚷嚷道:    
    〃你看,你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了,都是那坏小子克扣粮食,把爷爷饿成了这个样子!真是个杀千刀的小流氓啊!〃    
    我心里暗暗纳闷:怎么他们都不觉得这屋里脏?这〃麻婆〃不但不觉脏,还跪到大床铺上整理起那些烂棉絮和破布头来,搅得满屋子全是灰,我一呼吸就连连咳嗽。整理完毕后她又从灶屋里找了根小笤帚到床上扑打,说是〃掸灰〃,这一来我只好逃到门外站着。她自己对那浓浓的灰尘一点感觉都没有,鸡婆的爷爷也照旧睡他的觉。回想起村长他们对老爷子的态度,我心里断定老爷子是受到全村人尊敬的人。〃麻婆〃终于搞完了房里的卫生,她用一块花布扑打着身上的灰出来了,她说她要带我去山顶一个处所〃看好戏〃,她催促我快走,说不然的话,一会儿天又要黑,天一黑,我这个湖区人就成了睁眼瞎子。


短篇小说(二)第178节 山乡之夜(6)

    我被她推着走出了小屋。我们在那些屋檐之间穿过时,我看见一些人三五成群地在巷子里议论什么事,他们的长相全是那种野人类型,相形之下,〃麻婆〃倒的确是山里人当中最好看的了。袁伯长得什么样呢?我想不出。那些站在路上的人一看到我们就都退进他们的屋里去了,还不忘记关上门。〃麻婆〃高傲地扬着头对我说,这些人都在妒忌我,这种情形从昨天就开始了;他们讨厌湖区的人,可是听说她找了个湖区小伙子做未婚夫,他们又有点羡慕她找的这个人,恨不得能取代他。我不太相信她的话,觉得她在吹牛,不过我不在意,我希望她快点带我到山顶,到了山顶,说不定我就可以弄清好多事了。当我这样希望时,她却又磨蹭起来,说她要回去同妈妈告别。她居然说出〃告别〃这两个字来,实在是好笑。我以为她要回家了,她却又不走,站在原地沉思起来。我忍不住催她,她就责怪我说:〃你急什么嘛。〃就这样走走停停的,过了好久我们才登上山顶。    
    从山顶往下看,我看到了这样一副景象:洪水早就退了,但我们走过的那条长堤已经不存在了,长堤内那些湖区的房屋也不见了,一眼望去,平坦的大地上只有一洼一洼的水发出反光。我又朝西边看,看见一大群人像蚂蚁似的在移动,我激动地定睛注视,但很快,他们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远方的暮霭之中了。西边全部是划成方格的水田,如同梦中所见。    
    〃你再也追不上他们了。〃〃麻婆〃说道,她刚说完这话天就黑了。    
    〃麻婆〃拉着我的手往山下跑,我因为天黑看不清,只得追随她,她的手汗津津的,让我心里很讨厌。她喘着气说,必须不停地跑,山里面的野猪常伤人。大约跑到山腰时,我听到前面有人说话,我就想,会不会岩洞里还留着一些人没走完呢?我甩脱她的手,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摸索过去,一会儿就闻见了烟草的气味,正是湖区人抽的那种烟。前方的小空地上有三个人影,正在为一件什么事争执,推让。后来他们似乎一致同意了某件事。只见矮一点的那个人举着一把刀,猛地朝另一人砍去,因为用力太过自己都扑倒在地了。接下去那个瘦子又举起标枪,从矮个子的后背往下扎去,等到那人一动不动了,他才抽出标枪,坐下来抽烟。瘦子好像在等人,他抽一会儿烟,又四处张望一下。〃麻婆〃对我耳语说,这个人是在等我去帮他的忙。我听了这话吓得立刻要跑,她就趁势抓住我的手领着我跑。我们弄出的响声被那人听到了,他立即反过身来追我们。有好几下,我觉得他马上要追上我们了,但他总是立即停住脚步,待我们跑出一段距离,他又继续追,他还将标枪投在我们前方大树的树干上,当时的情形可怕极了。    
    那人一直追到了村口,我听见他站在那里大喊:    
    〃长水!长水!你这个畜生!你把你妈妈杀死了!〃    
    他喊了一遍又一遍,村子里的人都出来了,我虽然看不清这些人影,但我知道他们都看得清我。我多么希望〃麻婆〃把我藏起来,但她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还故意同那些人搭讪,仿佛要向这些人展览我的猥琐似的。这些人都在议论我,说我〃犯了事才逃出来的〃。〃麻婆〃则对她的邻居说,现在我已经是她的随身保镖。〃我就是看中了他的凶残。〃她说。    
    将我展示了一番之后,〃麻婆〃终于带我钻进了她们的小屋。我们进去的时候,她母亲正在床上呻吟。后来她撑起来,像上一次一样到窗台上去找火柴,这回倒是找到了火柴,但那火柴受了潮,划来划去的划不燃,她气得将火柴盒摔在地上,用脚踩了几下。接着她说:    
    〃我本想在灯光下好好看看他,看来不成了。你把这种人带回来,我们该怎么处置他呢?他又不是一只茶杯,可以放在桌子上。〃    
    〃妈妈完全可以就当没他这个人。〃    
    〃没这个人!莫非他在这屋里可以不占地方吗!〃    
    〃可以的,妈妈,可以的,我要他钻进灶屋的柴堆里去,您千万不要生他的气。您要是生他的气,我还有什么脸见人呢?〃〃麻婆〃的声音极度苦恼。    
    听见老婆子在唉声叹气,埋怨着,又回到她的床上去了。她似乎是有一身的病痛。〃麻婆〃悄悄地告诉我,这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她母亲还算身体硬朗的呢。她又说,现在我的当务之急就是到灶屋的柴堆里躲起来,不要让妈妈听见一点响动,不然她的神经会受不了的。我问她灶屋在哪里,她说就在这里,她们只有一间屋,旁边就是灶台。我随她一路摸过去,果然摸到了灶台。我担忧地想,同在一间房里,我怎样才能做到不弄出一点响声呢?灶台边根本没有柴堆,只有一些碎砖,我记起鸡婆告诉我的话,他说这母女俩从来不开伙煮饭,成天吃白食。    
    〃这地方不错吧,你可以在茅柴里头美美地睡一觉了。凡事要想通,不要发牢骚。我们这村子,进得了,出不去。刚才骂你的那人才狡猾呢,他一直站在村口不进来。〃    
    我把那些碎砖挪开,扫出一块平地坐下来,〃麻婆〃似乎有点心软,也挤到墙角来同我一块坐在地上。虽然她对人说我是她的未婚夫,我看出来她对我没有丝毫的欲望,很显然,我根本不是她所喜欢的类型,但她为什么要说我正是她所喜欢的那种人呢?她坐在我旁边,双手抱着膝头,我觉得她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很严肃的。这个时候我的肚子饿起来了,我简直饿得发晕。我把这一点告诉了她,她就笑起来责怪我为什么不早说,她起身到灶台上拿了什么,然后递给我,那是一碗冷饭,还有一双筷子。她耳语般地对我说:〃慢慢吃啊,不要让妈妈听见了。〃我往口里扒着饭,拼命抑制着自己不发出响声。把饭都吃完了我才想起,〃麻婆〃今天晚上不也是什么都没吃么?我轻声问她,她告诉我说是的,她什么都没吃,因为她将她自己的饭让我吃了,不过不要紧,她这样的人饿不坏的。有时她实在饿得受不住了,就到袁伯的楼上去抓两个鸡蛋充饥。可能我们耳语的声音被她妈妈听到了,她在床上烦躁起来,将一个枕头之类的东西扔下了地。我们连忙住了嘴,我在心里惊叹着老太婆听觉之灵敏。    
    在地上坐久了,屁股又麻又痛,我开始不安地挪动,再看看她,纹丝不动,坐得笔挺。一瞬间我又感到了自身的猥琐,并在这痛苦的猥琐里寻思着找出路。最后,我终于站起来了,我舒展了几下身体,不管不顾地往门口走去,用手轻轻拉开门。屋里立刻就刮起了狂风暴雨,那位母亲用力捶着床板,叫喊道:    
    〃啊!啊!这是要谋杀我呀!救命!!袁伯!袁伯!!〃    
    〃麻婆〃跳起来抱住她母亲,两人在床上滚做一堆。竭力要挣脱的老妇人力气之大令我惊骇,她居然将床头的栏杆都踢得拆裂了,枕头被子飞了一地。我见自己的祸闯大了更加想溜,〃麻婆〃厉声喝住了我,说我的举动是〃不想活了〃。几个回合下来,她终于将母亲制服了,两人躺在床上喘粗气。    
    过了好久,老婆子才打破沉默,悻悻地说:    
    〃就让这小坏蛋留在这里吧。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我非把你的脖子扭断不可,就像我前不久消灭那条小狼一样。〃    
    〃麻婆〃下了床,拉着我的手要我同她去她家猪栏,说是〃免得妈妈心烦〃。    
    我们在外头拐了一个弯,又上了几级石阶,进了猪栏屋。栏里的两头猪〃哼哧哼哧〃地骚动起来,她让我同她一起坐在一堆稻草上头。外面月亮已经出来了,银光闪闪的,我们坐在这个地方竟可以看见整个村子。我觉得这个地方出奇的好,心里生出再也不想离开的念头。她却坐立不安,担心着她妈妈,又说猪粪实在臭得不行,想不到她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只能到这种地方来栖身等等。    
    〃你没来之前,我同妈妈形影不离。〃她傲慢地说。    
    舒舒服服地坐在稻草里头,观赏着山村的美景,我想起了湖区的日子,想起了我自己的谜一般的家庭,并且长久以来第一次,想起了我那淹死在湖中父亲。父亲是在捕鱼时淹死的,有目击者说,当时并没有翻船,是父亲性急,非要去同他叉住的那条大鱼搏斗,跳进湖里就再没出来。他的尸体后来也没浮上来。我又回想起下午在山顶看到的那些水洼,那里原本是我的家园,一转眼就不存在了。但是现在,我一点都不伤感了,我正在沉入巨大的阴影之中,这里面有全新的,我完全不能理解的生活,我想我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勤奋好学的山里汉子的,再过好多年,我的眼睛里也会射出他们那种锐利的光,并且我也会习惯于在黑暗里辨别一切事物的。我这样一想,又感到了一种鼓舞。似乎是进村以来第一次,我同身边这个丑陋的女孩有了一些模糊的共鸣,我不知道这共鸣是什么性质的,我想慢慢总会搞清的吧。


短篇小说(二)第179节 湖藕(1)

    少年的心总是在阳光中腾跃。今年夏天特别长,几乎每天都是出太阳。    
    吃早饭时,妈妈吩咐阿韦给坡边的苦瓜浇水,阿韦口里答应,心思不在这件事上头。阿韦洗碗的时候,妈妈上班去了,她在编织厂工作。阿韦胡乱将碗放进碗柜里,双手湿淋淋的也不抹干,就锁上门往外走。有人在坡下面等他。    
    那人是一位青年,一只手残废了,脸上白白净净的,他背着一个布袋,脚上穿的胶鞋。阿韦称他为〃老三〃。    
    〃阿韦,你不怕冷吧?〃老三问他。    
    〃不怕!〃    
    〃半夜里在外头露宿是很冷的。〃    
    〃那有什么!〃    
    阿韦跟在老三后面走时,坡上头那些宿舍里的小孩都出来了,羡慕地看着他,他们也都想出去玩,但没人带他们去。阿韦想起就在昨天,他还同他们一道在橘园里捉了一天金龟子和天牛,现在自己忽然就变得高出一个等级了。    
    〃你们回去吧,明天我再带你们一道去!〃他得意地挥了挥手。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叫做〃荷叶塘〃的湖,老三说那里面水很浅,长满了野藕,吃都吃不完。老三的布袋里面还有一个布袋,说是用来给阿韦装藕的。老三有一个阿韦讨厌的习惯,就是总喜欢用他那只残废的手来摸阿韦的脸。那只手像婴儿的手一样,而且冷冰冰的,阿韦觉得害怕,但为了他给他的好处,也只好忍着。    
    老三是个二流子,没事就在阿韦他们的住处周围溜达,高兴起来就捡一捡废品去卖钱,大多数时间他都是饿着肚子的。小孩们都喜欢同老三玩游戏,因为他讲公道,脾气又好。大人们看见自家孩子同老三玩,往往是一顿恶骂,将小孩们吓跑,这个时候老三就讪讪地走开去。老三是在同阿韦一起捉蟋蟀时谈起去〃荷叶塘〃的事的。当时他们翻遍了很多坟头,一无所获地坐在墓碑旁休息。老三对阿韦说,他这几天不会来了,他要去做一种生意,可以赚一些钱。阿韦听了心里灰灰的,要是老三不来,他在这样的太阳天里几乎就无事可干了。老三紧接着又说,他可以同他一起去做生意,就是说去卖藕。这是个无本生意,只是要走很远的路程,要第二天才能回家。阿韦起先还有点犹豫,可是老三说:〃你要是去不了就算了。你去了就多一个人分钱,还要增加我的负担。要不我叫小正同我一块去。〃阿韦连忙表示自己一定要去,让老三走的时候来喊他。    
    郊区的石板小路不太好走,年久失修,坑坑洼洼,走路时眼睛必须望着地下。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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