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 by 渥丹-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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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采与合作多年的经纪人解约〃这一条,他没有细读下去,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那张当天晚上七点半S席的戏票,苦笑就无可抑制地浮上来。
戏票只有一张,谢明朗只能孤身前往。经过票房的时候还是看到〃本日演出售空〃的告示牌,却没有看到人山人海等票的女孩子。拿票的人都很有秩序地排队入场,时不时有人低声讨论着言采的角色换给郑晓演会是什么感觉。
这次的位置靠近走道,落座好久左手边的位置还是空着。就在他心想怎么每次看戏身边都有空位置的时候,一道阴影投向他,他下意识地仰起头,来人先一步开口:〃麻烦让一下。〃
谢明朗看得真切,微微皱了眉;那个人却一笑,摘下墨镜,眉毛还几乎压在帽子里:〃你还是来了。〃
〃不然可惜了这张票。〃
寒暄之间灯光暗了,言采落座,把帽子顺手摘了。谢明朗见状,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耳边说:〃进了剧院还戴墨镜,你真的不是想让人家认出你来?〃
言采听出其中的说笑意味,也笑了,同样低声说:〃所以我很快摘下来了,就是怕工作人员问我要不要导盲服务。〃
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里,谢明朗看见了一个和言采的表演完全不同的莫利纳。郑晓的莫利纳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悲伤意味,却是始终在笑着的,他的表演就像一个彻底的囚徒,每一个动作都规范而干练。他把他的床铺整理得过分整齐,倒开水的动作熟练得要命,像已经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生活得太久,而完全适应下来。更重要的是,郑晓始终在向观众传达一个信息:他是一个真心想被当作一个〃女人〃对待的男人。同样是阴柔感,言采演来始终带着淡淡诱惑气息,郑晓却处理成水到渠成般自然。他的每一个举动,关怀安慰,到最后的哭泣爆发,那都是属于女性的,只是借由男性的躯壳传达出来。他对政治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他讲每一个故事都是在织网,引着网外的男人慢慢沉溺其中。
他根本是在演一个女人。
中场结束的时候谢明朗才想起来言采就坐在自己身边。他不知道言采面对这样的演出会有什么反应,就小心翼翼去斜眼觑他。
察觉到谢明朗的目光,言采转过脸来,他总是在笑,这次也不例外:〃演得很好,不是吗?〃
等着周围的人都差不多走空了,谢明朗低声应道:〃他的演法,完全不同。很具有感染力,很美。〃
言采闻言,笑容深一些,点了点头,低头去读场刊,同时说:〃我还是第一次读这个。这个摄影师差了一点,有些照片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到了下半场,谢明朗原本想着时不时看一眼言采,看看他的反应,但是随着剧情深入,他看得入神,再无暇分顾其他。当演到两个人道别,相拥着在一支爵士中跳一支舞时,谢明朗没来由地双眼一热,几乎扭头就想问:〃他其实知道这次出去活不了了吧。〃
但就在转过头的那一刻,他瞥见言采蹙起的眉头,顿时那句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演出结束之后,言采在演员第一次谢幕时就起身离开。他离开时拍了拍谢明朗的肩膀,轻声说:〃走吧。〃
面对这样的邀请,谢明朗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站了起来,和他一起离开。
他们离开时其他观众几乎都还在剧场里,剧院外面的小广场上空荡荡的。言采看了看谢明朗:〃你吃了晚饭没有?〃
〃没。〃
〃那好,我们走吧。〃
谢明朗听着不对劲:〃去哪里?〃
〃吃晚饭。〃
他回答得如此理所当然,谢明朗听了,下意识地谢绝:〃不了。。。。。。我。。。。。。〃
言采微笑:〃你总是在害怕。〃
〃不是害怕。。。。。。〃
〃好了,其他人要出来了,还是尽早离开吧。〃言采没有再给谢明朗任何拒绝的机会。
言采开车把谢明朗带到一家地方颇为偏僻的餐厅。早就过了吃晚饭的黄金时间,餐厅里并没有其他人,但是服务生看见言采,立刻很熟稔似的过来招呼:〃言先生,有些时间没见到您了。〃
说完就熟门熟路地领着言采和谢明朗入座,点完菜後又悄无声息地退开,把他们两个人留在那个安静的角落。
在点单之前谢明朗终于找到机会说话:〃我只是不明白。〃
〃嗯?〃言采翻着菜单,随口一应。
〃为什么要送我今晚的戏票?〃他问出一大串疑惑中也许是最容易得到回答的那个。
〃因为我不想一个人去看这出戏。〃
〃但是。。。。。。〃
〃如果你想问为什么是你的话,那是因为你是最近我认得的人里面唯一一个不是演员但是说起场面话来,依然维持着诚恳表情的。所以我想看完戏后你就算说些安慰话,也能让人觉得可信些。〃
谢明朗闻言无语,不知道这话是可信还是不可信。言采看完菜单,抬起头来:〃晚上吃的清淡一些?〃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会坐在这里。〃
〃因为你没办法拒绝我。〃
这倒是大实话。谢明朗不无挫败地想。
言采继续说下去:〃既然当时没有拒绝,为什么不好好吃一顿饭,还是和我一起吃饭是件恐怖的事情。〃
〃不,只是对一个和你只有几面之缘的人来说,你过于没有戒心了。〃
听出谢明朗言语中的困惑,言采抬起眼来,反问他:〃那我应该怎么样呢?〃
〃对付记者你应该很有经验。〃
〃哦,原来你是作为记者与我看了一场戏,再坐在一起吃饭。接下来,身为记者的你,还准备做什么?〃
谢明朗从来不知道言采是这样口齿伶俐的人,听完之后怔怔半晌,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见状言采重新露出笑容,语气也和缓下来:〃我只是想找个有趣的年轻人看戏,我很喜欢你的照片,就是这样。好了,我们可以点单了吗?〃
他当然还有无数个疑问,只是谢明朗沮丧地发觉,面对言采,自己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晚饭时谢明朗稍微喝了点酒,又开始无可控制地多话起来。他并没有醉,言采也很明白这一点,而且似乎还觉得这样很有趣,还特意引着他多说。
话题无可避免地回到《蜘蛛女之吻》上面。
谢明朗蓦然想起那一天在另一家餐厅里,遇见卫可,他们说起的那一段话。有些事情他当时不懂,如今却另当别论了:〃我们第一次去看你的那出戏的时候,碰见一个人,他说,你的角色应该和郑晓的互换。为了这个当初霏霏还和他大吵,现在看来,是对的。〃
言采听到这句话只是很平静地端起茶来抿了一口,说:〃那个角色应该留给郑晓,只是我已经老到不能演瓦伦蒂了。〃
谢明朗笑嘻嘻地看着他,像是要在这句话来找出言不由衷来。言采不过三十出头,又风云得意,可以说正处在男子容貌的盛年。然而他这句话倒也说得不假,再怎样光彩夺目,他还是早就过了演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的年纪。
谢明朗缓缓摇头:〃这和年纪关系不大。只是那个角色身上必须具备的激|情你已经不需要了,何必演一个一切特质都是你不需要的东西的角色?还有,郑晓和你的区别在于。他是真正在演一个女人,你却想着演的不过是个同性恋的男人。他束缚更少,自然演得更放得开。至于你。。。。。。〃
他顿了一下,因为想起什么不免一笑:〃在真么多人面前以这种方式自我曝光是什么感觉?你明明可以挑另一出戏。〃
这次言采沉默了很久,等他再开口,已经转作了其他话题:〃谢明朗,你将来想做什么?难道准备在《银屏》这样的杂志待一辈子?〃
沉默的人换成了谢明朗。他最后还是笑着说:〃在这种情况下谈及理想真是太不搭调了。我的确不准备在《银屏》待一辈子,但至少现在,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和目前的生活。〃
言采也笑,眼睛亮了起来,声音则微微压低,听来甚是蛊惑人心:〃你不缺天分,又年轻,这是无穷的资本。留在我身边吧,我会让你离你的理想更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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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朗却对这个提议无动于衷,说:〃真像传说里的巫师,轻易许人愿望,又决口不提代价。只是我平凡人一个,没什么可以回报的,所以还是算了吧。〃
言采听他这样说,眼中的笑意愈浓,从容不迫地继续说:〃我不是说了吗,你年轻有天分,这就是资本。〃
〃这些东西不算什么。不能转让,也不能分享。我不知道你要给我什么,但是无论是什么,我都回报不起。〃谢明朗说到这里也笑了,〃何况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吗?你就如此笃定能让我完成理想?〃
〃原来说到底你并不信我。〃
〃不,身为仰视者的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不信的权力。那天晚上你需要一个人,我正好出现,这本是没有相欠的事情,更何况我恰逢其时地让你演了一出好戏。一切的一切,都圆满收场了。〃
谢明朗心中雪亮,说这番话的时候正视着言采,一点不肯退让。言采听他这样说还是笑,若无其事地拣着餐厅送上的果盘里他喜欢的水果吃,末了才说:〃那好,我无意强人所难。〃
〃谢谢。〃
他们吃完水果,一起走出餐厅。谢明朗拦出租车的时候言采没有多说,自顾自抽起烟来。他们再次平静地握手告别,谢明朗再次道谢:〃今晚也谢谢你。〃
〃为了食物和戏票?〃
〃为了很多事情。〃谢明朗从容应答。
说话时他感觉到言采的拇指轻轻划过他的手背,只是一个很短暂的流连,几乎是让他忍不住自嘲的错觉了。他松开手,听言采笑说:〃那下次有机会合作的时候记得把我的皱纹拍淡一些,这样就好了。〃
出租车开离的那一刹谢明朗重重靠在座椅上,半天才缓过力气来。之前的半个小时,简直比熬夜还让他觉得紧张辛苦。他不敢回头,背后有一点汗意,这让他并不舒服。但是同时,心里生出隐隐的解脱感:在网织好之前,他总算逃了出来。
随着电影节那一期特刊的上市,谢明朗在《银屏》的工作重新回到正轨。这段时间也是电影界相对的淡季,赶寒假档期的大片正在拍摄,院线正上映的无论是剧情还是卡司让记者们都多多少少打不起精神来。但是这个圈子又从来不缺花边新闻,有着独家偷拍照片各色空|穴来风消息的大小八卦杂志依然期期大卖,就好像五光十色的泡沫,为圈子外面拼命踮起脚尖张望的人们再营造出一片海市蜃楼来。
不过谢明朗的好日子还没过一个月,就被一件意外而中断《银屏》的总编在家脑血栓发作,虽然送去医院抢救及时保住了一条命,但是对于工作,显然是再也难以胜任的了。
这个消息来得突然,先去探望的同事们回来之后都是一阵唏嘘,说怎么也想不到老头子会变成这个样子。谢明朗是在几天以后和从外地出差回来的孟雨他们一起去看的,但去的时间不巧,主编刚刚打了针,已经睡了,他们不好打搅,把礼物交给陪床的家人,安慰一番,也只能这么离开。
在杂志社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总编的病情绝对不可能短期内康复的事实之后,《银屏》上下环绕着一种微妙的气氛。虽然表面上看来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但人心浮动,几乎都在暗暗关注打听究竟谁来接总编的位子。
很快众人心中的疑惑有了答案,原先的两位副总编一个去了别家杂志社,留下来的那个顺理成章改了头衔。一开始还是责任总编,全体员工会上很谦虚地说〃我只是暂时总领一下事务,在这几个月里,我们大家一起努力,等彭主编康复出院的时候,务求让《银屏》有一个新气象〃;但还没到一个月,员工中消息灵通的几个人就悄悄四下传播说,现在杂志社的法人代表已经换人,最新一期出版的杂志上,〃责任〃两个字铁定就要去掉了。
那段时间对杂志社的高层来说肯定是惊天动地,步步惊心,而有切身利益暗地下了注的也是屏气凝神等待结果,但是对于诸如谢明朗这样一无资历二无帮派的人来讲,这个月反而觉得比往常要清闲了。
闲就意味着有更多的时间在上班时间翻看娱乐杂志。谢明朗天生记性好,那些零零碎碎的琐事一看就能记住,比如同一人的同一个事件,如果他心情好并关注了,有时还能从前后几天的报道中看出前后矛盾之处来,就像在看连载的推理小说,只是水平高低而已。
当然他这种自己找趣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很快正如同事们私下暗传的,〃责任总编〃正式上任,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和前任不同,新主编曾经出国考察培训过一段时间,对本土电影市场兴趣平平,倒是对欧美电影就有了某种亲近感。他上任不久,就在某次编辑会上彻底推翻了杂志社沿袭多年的以本土电影为主的定位,杂志改成半月刊,上半月着重介绍海外电影市场,兼带报导本土市场的大事件。主要的变化来自于下半月的刊物,在经过几个新提拔的责任编辑的一番介绍后,众人口头不说,心里全是一个想法:这样一改,与市面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娱乐杂志,也就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了。
孟雨是第一个站起来反对的,好几个在《银屏》待了好多年的编辑看见孟雨说话,也纷纷表达起不赞同来。场面始终很克制,但是气氛也始终很僵。主编坐在上面说得很明确:意见可以参考,方案绝不改动。
谢明朗那天去跑新闻,会上的一切事情都是事后孟雨拉着他去喝酒发牢骚的时候零零碎碎说出来的。谢明朗看她喝得已经过分了,叹了口气,抢她的杯子:〃孟姐,你这一个月就没笑过。〃
孟雨气发完了,剩下的只是深深的沮丧:〃既然都定了的事情,还开什么鬼会。〃
〃总要开的。提出来大家讨论一下,将来说出去也好一些。孟姐你真的喝醉了,怎么连这个都没想到。我送你回去吧。〃
他就真的送孟雨回去,坐上了出租车之后孟雨忽然说:〃这已经不是我工作了六年的《银屏》了。我想辞职。〃
谢明朗心里一惊,竭力安抚她:〃你这是在说酒话。新的杂志还没出来呢,等出来再看也不迟。何况。。。。。。何况等彭主编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实在太苍白,谢明朗说完自己都忍不住苦笑起来。但是这时孟雨居然睡着了,口中嘟哝着,只是声音太轻,外人一个字也听不到。
杂志改版也就意味着人事的变动。工作岗位调整之后,派系的感觉越发明显,会上发难的几个人都或明或暗吃了苦头,孟雨是社里最好的记者,圈子里人缘也广,这一次反而毫发未伤,但经此一役,她也是有些意兴阑珊了。
谢明朗的工作范围也有了变动。以前他只是个单纯的摄影记者,跟着孟雨或者其他记者各处采访,首映式、记者会、媒体见面会和专访上拍拍照片,这就是他主要的工作。但是因为那本新发行的娱乐刊物,总编要求社里所有的摄影记者在没有工作任务的时候也出去拍照,并对热门事件的独家照片许以丰厚的奖金。此举一出,更是引得社里一些〃老人〃私下怨声载道:这和狗仔队不是一样了吗?
谢明朗就极厌恶工作中的这个部分,平时宁可赖在电脑前不畏琐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