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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倾杯-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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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惜朝烦躁地说:“你不要在此时乱动脑筋,这种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戚少商睁开眼睛,“咦”了一声道:“你和神候说的一样!”看着顾惜朝一直不是很好的脸色他低笑:“我方才想,如果我死了,能不能像傅姑娘一样,让你明白什么,领悟住什么。”

  顾惜朝冷冷地说:“想都不要想,我会立刻将你全忘光!”

  戚少商知他说的是反话,也不反驳,只是微笑。

  顾惜朝简直不能想象,他们俩个,居然在这个时候,谈论这种问题。但他居然仍十分镇静地说:“如果你想用这种借口让我走正道,你打消主意罢。我曾说过,我要重返庙堂,重掌边关,重握生杀大权。”

  戚少商平静地点点头:“我记得。”说着便苦笑:“你也发现了,你其实说得是心里话。”

  顾惜朝再次吃惊地看他,戚少商看着他低笑出声:“你都没发现么?你其实根本不是那种安于平淡的人,在药林三年,你是无奈,当然,也许是累了。但既然能出来,你怎么还会死心。”

  顾惜朝此时是真的佩服起他来,他有些好笑,有些无奈,有些黯然,却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他扯扯唇角,想扯出平日淡然的面具,却最终仍是放弃。他闭上眼,低叹:“你既然早发现了,为什么还要对我说这些话?”

  戚少商平静地说:“其实,药林里有很多事情,都对不上。我知道,你并没有撒谎,你只是没有全告诉我。我很担心,所以,有些事情,我要对你尽早地说。我一直相信,你并不是丧尽天良,只是无路可退。”他转头看向进他那双带着恼怒、不屑,以及一些说不清倒不明的眼睛里,那墨玉一样的眼睛,映出自己的倒影。他接着说:“我希望,像我以前多少次对你说的那样,你以后做事情的时候,能考虑一下我,这样,你就不会把自己逼到绝路上。我也一直对你说,我希望你能堂堂正正地去做事,就算你重返庙堂,总不要从蹈覆辙。”

  顾惜朝喃喃地说:“戚少商,你真是个疯子。”

  戚少商看看天,站起身,将他拉起来,准备下山:“如果爱上你就是疯子,那我只能是个疯子。”

  顾惜朝听了这句话,偏过头去,冷道:“不要再说这句话了,我不会爱你。”

  戚少商平静地点点头:“我知道,因为你只爱你自己。”他说着率先向山下走去:“如果你认为这样不会受到伤害,那么,就这样吧。”

  顾惜朝恼怒地想反驳,却在他最后一句低语中沉默,只听他在前面说:“反正,即使你仍是做了令我恼恨的事情,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二十二 

  不像来时那样快马加鞭,且从杭州回京的路上,正逢上秋雨连连,也不便走快,戚少商在回程上,放慢了速度。顾惜朝不知是认为自己本就闲,还是不愿驳他的游性,也便慢慢不催促。

  戚少商从离杭起,便似听了他的话般,再也没提起两人的事情,就如同他自己所说,他似乎只是担心如有意外,却没有向他说明会有遗憾。已然语毕,心愿已了,也就再不提及。

  顾惜朝心思深沉,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表现出来,他听了戚少商那一番话,像是听过便过去了,平日仍是说些日常的事情,仿佛没听过一样。但月升天乌的时候,他看着戚少商在一旁盘算着什么事情时,在夜深夜静后,听着耳畔均匀的呼吸时,他仍是满腹心事。

  戚少商那一番话带给他的,绝对不亚于很久之前,他听到晚晴同意他的求婚时给他的震惊!但是,时隔多年,同样是以爱之名,他却觉得莫名的惊恐与难喻的酸楚。不管是哪个人,他与他们之间,都有着太大的差距与未来。晚晴的远离尘嚣,和戚少商的侠义千金,他都许诺不起、答应不起、承担不起。

  男儿自古重横行!他有自己的抱负,自己的理想,他已不复当年的自以为是,认为只要登上朝堂,仪仗权势,总有扬眉的一天。他不会单纯地认为,追求到自己的抱负,就能应承心上人的一切心愿。他们身处在一个外表繁华,骨子里泥泞的世道。没有老骥伏励,志在千里;没有天生我才必有用;没有不叫胡虏过阴山,他们之间甚至难以载酒醉重阳。有的,只是前仇旧恨,计谋三千,坎坷未卜。

  屋外雨点打在瓦上,流下檐头,坠入泥土,如弦如泣不断。他在这间避雨的土地庙上,对着不复旺盛的火焰,黑如空洞的夜雨,一时间思绪如乱丝般难理。他轻叹一声,在稻草上翻个身。

  突然想起,其实,曾有一次,他动过与晚晴避开世事的念头。结一茅芦,无车马喧鸣,无丝竹挠心,有两、三个小毛头,过简单、清贫、温暖的日子。可是,他在黑暗中嘲讽地勾起唇角,纵使爱再深,他控制不住向往那些镜花水月的虚空。人人都知道名如梦幻,利如泡影,人生如露如电,却没有几个能控制自己不去想,不去觊觎,不去探求。

  他忍不住再叹口气,一边的戚少商此时转过身,睁开眼睛:“别叹了,老人常言,叹多了会少寿的。”说着起身挪到他身边,低问:“又睡不着?”

  顾惜朝懒得问他为何没睡,只是轻哼一声,大有“废话”的意思。

  戚少商便笑笑:“又想乱七八糟的事。”

  顾惜朝偏头看他,低低地似反驳又似在说反话:“谁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戚少商只是笑,也不接话,听着外面的语,突然呤着:“万籁此俱寂,惟闻夜语声。”

  顾惜朝听了一怔,而后嗤笑一声,接口:“空山滴雨落,幽人自难眠。”

  两人停了半刻,齐齐笑出来,戚少商笑着说:“其实,小时候夫子教书的时候,我们常断单取义,或都胡改词句,有时候抄书抄得急了,一时忘记,竟把胡绉的东西无意中写上去了,还被夫子打过手心。”

  顾惜朝低笑:“你小时候一定非常淘气。”

  戚少商得意:“我淘气归淘气,被抓到的时候比较少。”

  顾惜朝撇撇嘴:“原来逃跑的本事,是从小就开始练的。”说着,又淡淡道:“你们夫子一定也很笨。”

  戚少商不服气地说:“难道你的夫子就聪明到总抓到淘气的孩子?”

  顾惜朝笑容便收了起来,淡淡地说:“我没进过书院义塾,哪里来的夫子。”

  戚少商吃惊:“那你的学问是跟谁学的?”问完了,才想起他的出身,不由懊悔,心中暗骂自己。

  顾惜朝看他脸色沮丧,摇摇头:“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慢慢地说:“我娘很红的时候,手里有不少钱,但是一般的私塾是不肯收我这种弟子的。她便买了书,让我自己全背下来,如果有不懂的地方,教唱词的师父会讲一些,再深的时候,我便躲在书院后面的墙边上偷听。”

  戚少商犹豫地问:“你,小时候没有,和你一起的孩子么?”

  顾惜朝盯着庙里的天顶,静静地说:“和我同龄的人很少,大多数的孩子卖进来,就是为了以后做皮肉生意,认点字,也是为了学曲唱词,而且园子里,像我娘这样有小孩的也非常少,有了不是送了人,便是承母业了。”

  戚少商听了不由觉得一寒,而后低低地赞叹:“你娘很了不起。”

  顾惜朝觉得奇怪,这种事情,他对晚晴也没有说起。出身,对他,不止是人生屈辱的开始,也是擦不掉的一点,他一直都避着,不想谈及。却在这个空山夜雨破庙的情景下,在戚少商低低温和的声音里,有问必答。他回忆着:“听我娘说,她祖上也做过知州刺史之类的地方长官,后来牵扯进变法里,便被拉了下来,家里渐渐就败落了,又遇上水灾,亲戚之间死的死,不见的不见,她小的时候被人牙子骗了说去大户人家做丫头,结果却被卖到园子里。一开始还能仗着年纪小,姿色好,才艺佳,只卖卖艺,后来里面的妈妈就不让了。不过她舞跳得好,什么乐器都会弹奏,也能赋词,人长得也确实美,倒是一直做花魁做了好几年。”

  戚少商心中怜惜,低问:“那她现在还好么?”

  顾惜朝停了很久,久得戚少商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平静地说:“她怕我学坏了,早早就送到她的一个客人那里学武艺,那位师父待我也不错,后来,等我听说她不幸赶回去的时候,她已下葬到乱葬岗,连坟都找不到。”

  戚少商心中一痛,伸手去握他的手,果然一片冰凉。顾惜朝被他握住,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明白,已然反手紧握回去。他语气依然平静,手却握得极紧:“像她这样,又没有良人赎身,可若自己把自己赎出来,也没有好的归宿,所以,身体到一定年龄的时候,大多不好。她不知是染了什么急症,有一天晚上,从画舫的顶楼跳了下来,见到的人说,她那天穿了一身桃红的锦衫,跳下来的时候也很美。她头先撞到甲板上,又跳入湖里的,捞上来已经没有救了。”

  戚伸出空的手臂,轻轻绕到他身后,如哄小小的孩童一般,一下下拍着,低道:“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顾惜朝淡讽:“是呵,久到忘也忘不了。”闭上眼,停了一会儿,他又低道:“我最讨厌不能保护自己自己重要的人,甚至连去看一下都做不到。”

  戚少商怔了一下,突然想到,晚晴也是身遭横祸,他也不是能亲身祭拜,这两个女子的死,在他心里烙下的刻印,深到难以磨灭。他想着,鬼使神差地问:“你是不是小的时候觉得,做了很大的官,就能保护自己重要的人?”

  顾惜朝睁开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当家,你直是时时不忘劝阻我。”说着,便要背对他。
 
  戚少商阻止他翻身的动作,一脸歉意地说:“不是,我就是奇怪你怎么对官场那么执著,其实,”他踌躇了一下:“你根本不适合官场。”

  顾惜朝冷哼一声,一脸“还说不是劝阻”的表情,却听他接着说:“我知道你满腹才华,不过,我也一直觉得,你身上一种‘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感觉,你怎么适应那个大泥潭?”

  顾惜朝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最终只道:“人总会为了某些事而改变的。”

  戚少商仍是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他的背,而后低喃地说:“希望如此。”

  顾惜朝想问他为何这么说,可是他那种安抚的举动,已经让他渐渐有了睡意。突然意识到戚少商还握着他的手,便想抽回来,却不想他不知有意无意,竟用力握住,但终还是在他饱含睡意的瞪视下松开,低低地笑:“顾公子还真是擅长翻脸不认人。”

  顾惜朝很想回敬他,但是他觉得太困了,只是呢浓了一声,便渐渐睡去。

  戚少商看着他在夜色中朦胧的轮廓,浅浅地、有点无奈、有点心痛地笑了笑。 
二十三

  等他们回到京城,霜降已过,转眼即将冬至,天色灰蒙蒙的,城门口人群却依旧熙熙攘攘,戚少商牵住马回头问:“你和我一道去趟六扇门,还是先回去?”

  顾惜朝看他一眼,偏过头抚着马低道:“我先回去罢。”

  戚少商点点头:“也好,早点休息。”顿了一下,凑近他低道:“我已传书于军师,叫他严加注意任何靠近花窖和留白轩的人,你带的东西不用担心。”

  顾惜朝神色温和下来,点头回应:“我知道。”

  戚少商笑笑,看翻身上马,方进城向六扇门走去。顾惜朝走了片刻,拉住马,回身看去,京城笼在一片铁灰色的云下,天空的颜色几乎看不清,一片阴沉沉的。戚少商的身影早已看不见,他看了良久,提缰悠悠地向风雨楼走去。

  一踏进门,顾惜朝便觉得有点怪,楼里有一点说不出的肃杀之气,他凝眉暗暗留了心,方踏入正厅,突然听见一声熟悉却久未听过的声音大喝:“顾惜朝你这狗贼,纳命来!”

  顾惜朝听到第一个字伴着兵器划过的风声时,便已腾身而起,向院中飘去。楼里的弟子一时惊讶,虽然有些许耳闻,却不明白楼中的贵宾何以见面便眼红,进而动手。

  他并不想与穆鸠平动手,就算看在戚少商这几月对他多有照顾的份上。但是,若只有一个穆老八还是好事,他在躲避间看到厅里出来的几人,不由心中一凉。是谁请了他们来?杨无邪?有可能!他一心不希望戚少商有他这个弱点,他想着,心中不由冷笑:杨军师,你这次可是算错了,你若在我还身处楼中便动手的话,一切都不晚。现在呢?想到这里,他慢了一拍,茫然地想,如果他死在这里,戚少商会怎样?

  这一慢,让他只是堪堪躲过了穆鸠平的攻击,他不由叹气,这人的武艺可真吸“鲁莽”两字可以形容,完全没有技巧可言。但是,他有些无奈地看向另一把长枪的加入,赫连春水的武功若用“不弱”来形容,还真是小看了他。顾惜朝不会小看任何一个对手,面对这种情况,若他不回手,保有被击毙的份。何况他现在的内力也不足以他支撑多半个时辰,对方却还有息红泪与雷卷。

  孙鱼此时站在院落沿,一时犹豫。他看杨无邪并没有要阻止的意图,而那几位又是戚楼主的过命之交,还与金风细雨楼有着结盟之谊。但这位顾公子据闻是铁二爷请代之关照的,楼主对他也十分重视。可他,若方才没有听错,这个人,就是三年前差点置戚楼主于死地的顾惜朝!但他却又施手救过孙青霞,这让他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劝阻。

  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丈八蛇矛,残山剩水夺命枪,都是长兵刃。凭着轻功的躲闪与拳脚的格挡,能撑得几分?顾惜朝暗自咬牙,难道他的命真要断在此时此地?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一矛一枪,左右同时向他胸前直刺而去,他急退,身后是廊柱,手一抓,身如陀螺般滑入柱后。那两人毫无迟疑的向旁跨一步,再次追击。

  说时迟那时快!顾惜朝都怀疑自己有可能被钉在柱子上时,一道泛着青光的长剑迫得赫连春水与穆鸠平齐退几步,顾惜朝慢慢转过头,一位青年手持长剑,姿态稳健地站在不远处,杨无邪与孙鱼一惊,雷卷与息红泪肃色,赫连疑惑。

  穆鸠平奈不住喊:“你是从哪里出来的?”

  青年慢慢走向顾惜朝,神色怀疑,也有点惊讶,他看看他,冲着穆鸠平撇撇嘴:“我?孙青霞!”

  雷卷的神色沉了下来,息红泪与赫连对望一眼,同时倒吸一口气,孙青霞!他的剑法神出鬼没,与他对招堪胜之人,除了老一辈的几位,一双手只怕也能数完。他曾于戚少商共同击败天下第七,导致他重伤无力死于方小候之手。赫连几人,单打独斗,怕不是他的对手。但一起上,对这个人,他们又毫无理由。

  穆鸠平怒道:“你知不知道这个兔嵬子是谁?他杀了我们多少人?”

  孙青霞再看了顾惜朝一眼,后者神色自如,即不惊,亦不怒;即无感激,也无愧疚。他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看瓦肆里的傀儡戏,甚至眼中还带了几分嘲弄的笑意。孙青霞见惯生死,也曾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对于生命,他还是很在乎,不想轻易杀人。但顾惜朝不一样,虽然这算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却直觉的明白,在这个人眼中,任何人的生命都如蝼蚁,如有必要,可以随虏夺。

  对于戚少商的过往,他也有耳闻,也很费解,何以戚少商会留着昔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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