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苦辣咸-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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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插曲。
北平人说,“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所以过年送灶接灶,都是老爷们的事,堂客们一律回避。可是到了供月,全归坤道们忙活,家里所有男丁,净等着分果子吃月饼就行啦。供月一定要请一份儿月宫神妈儿,这份儿神妈儿,要到带菜魁的油盐店去请,最大号的大约有三尺多宽四尺多高,用黍节秆儿扎好架子,再糊上印好的码儿。上一层印的是诸天菩萨丁一层是玉兔站在丹桂树下捣碓,顶上还插有三枝纸旗子。所用的供品,最主要的是素油成套的月饼,由大而小最高的十一层摆在供桌上,像一座宝塔。什么应时的鲜果,都可以拿来上供,就是各式各样的梨不上供桌,因为梨离同音,团圆节最忌讳的是离字,所以不管什么梨都不用来摆供。讲究人家供月必定有只带芽子整只的白花藕,不用盘子盛,而用鲜花荷叶托着,雪藕中空孔孔相通,用来上供,可以保佑学龄儿童七窍玲戏,聪明睿智。家中如果有怀孕少妇,多半买一个西瓜来供,上完供让怀孕少妇来剖,刀要从西瓜中间切狗牙,等西瓜对牙切开,数数刀数一共多少,单数生男,双数生女,这种老妈妈论儿,现在也很少有人知道啦。
此外给兔儿爷上供,有两种必不可少的供品,一种是成把带籽儿的鸡冠子花,一种是带校带叶的毛毛豆。玉兔公终年在月宫里,李率不休地捣雄,鸡冠花的籽儿可以帮助大仙提神醒脑,增强体力,等于人间喝硫克肝,吃大力丸。至于毛毛豆是大仙日常唯一的主食,当然更不能缺少了。
每家拜月礼成之后,大人忙着分水果切月饼,焚烧纸码儿那就是小孩儿们的事啦。纸码儿一焚,剩下没烧着的光黍节秆儿,每个小孩儿人手一枝,在院子里互相追逐笑谁,你打我,我敲你。据说用这种季节秆儿打屁股,就不会尿炕啦。
现在台湾大家住的都是高楼大厦,有电梯的公寓式住宅,讲究越高越好,凉风大未,仰望银河,真有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什么嫦娥奔月,吴刚伐桂,兔儿爷捣雄,自从人类登陆月球,证实那些全是人们的美丽幻想,根本没那么八宗事,还拜什么月供什么月呀。有些老头儿老太太在内地圆了几十年月,来到台湾不供一下月宫,好像缺点什么似的。可是阳台只有巴掌大,也摆不下供桌呀,就算摆得下供桌,又上哪儿去买月亮妈儿呀。想一想还是算了,等以后回到北平,再好好供供兔儿爷他老人家吧。
北平的中秋
北平精巧的绒花手艺
近六七年养成了早起的习惯,鸡鸣即起,漱洗完毕,总要到外面溜达个四五十分钟,再回家吃早点。内地有个相沿已久的年俗,岁首元旦清早出门,要挑选一个吉时,迈出大门一定要面冲喜神方向,北方叫“出行”,南方叫“兜喜神方”。照今年农民历推算,出行直取子、卯,方向是东北大吉。卯时正符合我每天溜达的时刻,平素每天出门都是信步而行,既然东北方大吉大利,咱就冲东北方向而行,入乡随俗,求得心安理得,总比别别扭扭来得舒坦。
哪知冲东北方走了没几步,就看一位鬓发如银、纡行婆婆的老太太,头上戴着一朵恨福来迟大红绒花,不但红得鲜艳异常,就连绒上的金箔,仍旧金光闪闪,特别醒眼。这朵红绒花无疑是当年北平绒花铺的杰作。
提起扎绒花,那是当年北平最细巧的手工艺,那班手艺人大半是心灵手巧,卖不了气力。近畿人家比较文弱的子弟,才到京里投师学艺。在清末民初,绒花铺鼎盛时期,在耍手艺的里头说还是很出色的行当呢!北平的绒花铺分细作普通两类,普通绒花铺都设在隆福寺。护国寺、白塔寺、土地庙一带,逢到庙会集会之期,也派伙计们在庙里设摊营业。细作的绒花铺分别在崇文门外花市、东安市场集中,虽然都是绒花铺,可是个人做个人的生意,互不相犯,粗活细活,他们自己人是一目了然。大致梨园行戏装上绒活生意概由花市一带绒花铺承应,王府勋戚名门巨室宫眷们所戴绒花绢谷,则就是东安市场里几家绒花铺的生意了。各种耍手艺的行当,都是要年假让伙计回家过年的,唯独绒花铺岁尾年头家家都是忙得不亦乐乎,先忙着扎佛前花、干鲜果子花、蜜供花,跟着就要攒头上戴的五福捧寿、恨福来迟,各式各样的绒花了。哪家师父如果想出什么别出心裁的新花样,就秘不示人地扎上几百朵,密密麻麻,一排一排地插在林秸秆糊的纸匣子里,等正月初二拿到彰义门外财神庙专卖香客带福还家,一会儿就会抢得一朵不剩。堂客们买绒花自然精挑细选,琼花九色,顾眄便妍,只要式样别致,不怕价钱高。就是一般名绅巨贾烧完香进城,海龙帽水獭四块瓦。棉胎便帽上也都要插上几朵红花表示已被财神爷垂佑,福自天申啦。有些野老村姬头上虽然发疏鬓稀,没法子戴,更没有地方插,他们就用一块浅杏黄土布把头包起来然后把各式各样绒花插戴满头,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虔诚的香客回香了。绒花铺的手艺人稍停两个月,至迟三月初,各绒花铺又忙着要赶金顶妙峰山的生意了,金顶妙峰山的庙会,从四月初一到二十八整整一个月的会期,在河北省来说,算是最大
的庙会了。等到愿了回香,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个好像争妍斗丽似的,头上戴满绒花,绚艳悦目多彩多姿。据绒花铺的手艺人说:“当初好年月,绒花铺一年的嚼谷(生活所需),一个金顶妙峰山庙会,就能挣出来了,其余的生意就都是赚的啦。”
听说当年上海浦东杜月签家的宗桐落成典礼,因为布置词堂正厅,四明银行特地派专人到北平办了副堂彩,翠绛螭、斑龙九色全部都是长圆寿字,福蝠相间,交织而成,这一堂裁绒□幕,就是北平东安市场德盛斋绒花铺承应的,价钱当然让人听了咋舌。可是北平做绒花手艺人披锦捻金,技巧横出的手法,直让上海香粉弄一带做绢花的店铺只是点头、咋嘴叹为观止了。
有一年梅兰芳首排昆曲《刺虎》,准备在开明大戏院□演。梅的一班友好在缀玉轩闲聊,在响排之前,聚坐聊天。就有人谈到贞娥洞房的扮像啦,按正规打扮自然是凤冠霞帔、百褶衣裙最为得体,不过《刺虎》的身段繁琐,如果头上明珠翠羽、锦衣絺绣,歌舞起来实在顶顶挂挂感觉吃力,影响做表。于是有位才智之土,想出一个绝妙方法,头上不用点翠珠饰,全部改绒花扎成的凤冠,不但轻巧便捷,而且摘卸容易,对于《刺虎》一场激昂惊惧的表情,可以尽量发挥,不致有碍手碍脚的地方。梅畹华在四大名旦中,是最能采纳嘉言的,大家商量好式样立刻请管事的姚二顺(玉英)到东安市场绒花铺订制了一顶满帮满底全部大红绒花的凤冠,后来在台上歌舞起来,圆转飘举,恍如玉辂卷云,绰约柔曼之极。后来坤伶中琴雪芳、陆素娟等都各订做了一顶,名坤票雍柳絮(德国人)甚至于订制一顶,用玻璃锦匣装潢起来,放在客厅里当摆设哩。
北平精巧的绒花手艺
北平书摊儿
在北平,读书人闲来无事最好的消遣是逛厂甸遛书摊。厂甸在和平门外,元明时代叫海王村,清初工部所属的琉璃窑设在该处,所以改名琉璃厂。从厂东到厂西门,街长二里,虞市林立,南北皆同。这些店铺以古玩、字画、纸张、书籍、碑帖为正宗,从有清一代到民国抗战之前,都是文人墨客访古寻碑、看书、买画的好去处。每年从农历正月初一起,经市公所核准列市半个月:海王村里是儿童耍货,所谓琉璃喇叭、糖葫芦、大沙雁,各种吃食如凉糕、蜂糕、炸糕、驴打滚、爱窝窝、豆汁;灌肠小贩仿佛各有贩地,年年在原地设摊。居中是几家高搭板台的茶座,居高临下得瞧得看,既喝茶,又歇腿;村里边边牙牙地区,就是些像荒货,又像破烂古玩摊了。海王村外书摊大摆长龙,有些书店在自己门前,设摊营业,有的是别处书商赶来凑热闹的,大致可分木版书、洋装书两类,还有卖杂志、旧画报的。吴雷川先生在这种书报摊上,买过八十八本全套的国学萃编;丰子恺收藏《点石斋画报》,就是通这种书摊补齐的。
好的宋元明清版本精镌的古籍,书店恐怕放在外面被风吹日晒,纸张变脆变黄,多半把书名作者,写在纸条上,夹在别的书里。纸条垂下来,给买书者看,如果中意,摊上招呼客人的伙计,就把客人引进店里来了。
琉璃厂专卖讲究版本的书叫旧书铺,最有名,存书最多的有翰文斋、来黄阁、二酉堂、经香阁、汲古山房几家。他们书的来源,多半是由破落户的旧家整批买进来的,这一拨书里可能有海内孤本,也可能有鼓儿词、劝善文,有的到手就能很快卖出去,有的压上三年五载也没有人过问;年深日久,一家大书铺的存书,甚至于比一个图书馆还多还齐全。旧书铺的服务,有些地方,比图书馆还周到,北平之所以被称为中国文化中心,由北平旧书铺,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了。
旧书铺里,总有两间窗明几净的屋子,摆着几张书案长桌,凡是进来看书的人,有柜上的徒弟或伙友伺候着,想看什么书,告诉他们,一会儿就给您拿来;如果参考版本,他可以把这本书不同版本,凡是本铺有的,全都一函一函地拿出来,任您查对;有的资深伙友,告诉他要找什么资料,他们还可以一页一页地给您翻查,如果有些书客人想看,而本书铺恰巧没有,他们知道哪一家有,可以借来给您看。请想想,这种方便,不管是哪家图书馆,不论公私都办不到吧!
看书时,抽烟柜上有旱烟、水烟,喝茶有小叶香片、祁门红茶;如果客人想吃什么点心,客人掏钱,小徒弟可以跑腿代买,假如您跟柜上有过交往,由柜上招待,也是常有的事。不但此也,您跟书店相熟之后,酷暑严寒您懒得出门,可以写个便条派人给书铺送去,柜上很快就找出送到府上;放上十天半个月,您买下固然好,不买也没关系,还给他就是了,这就是北平书铺可爱之处。像南京夫于庙左近也有不少书店,您要看了半天不买,他们绕着弯俏皮您几句损人的话,能把您鼻子气歪啦!
清朝光绪年间所谓清流派如张之洞、洪钧、王仁堪、潘祖荫、文廷式、盛昱、黄体芳、梁鼎芳、于式枚都是琉璃厂书铺的常客,既可多看自己手边没有的书,又可以以文会友;时常有许多朋友不期而遇,凑在一块儿研究学问,或是聊聊天。张香涛就是主张多往书铺看书的,他有两部专讲目录学的书,初稿就是在二酉堂写出来的。翰文斋的掌柜韩克庵,大家都叫他老韩,他对于目录学、金石学,精心汲古,搜隐阐微,能令舒铁云、王懿荣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民国初年先母舅李锡侯在琉璃厂西门,把先外祖鹤年公累世收藏的古籍金石整理陈售,开了一家汲古山房。陈师曾、樊云门、傅藏园。沈尹默、瑞景苏、柯邵忞,都是汲古山房常客。当时我想收集名贤书画扇面一百把,半年之间不但收集齐全,而且都配好各式各样扇骨子,由此可见汲古山房当年人文荟萃、朋从之盛了。
初来台湾时,台北福州街厦门街之间,还有几家书摊铺可逛,现在如果发现那儿有一套或几本线装书,简直有如沙中淘金,掘到宝藏了。来到台湾,令人念念不忘的,就是旧书摊了。
北平书摊儿
馋人说馋
逯耀东
前些时,去了一趟北京,在那里住了十天。像过去在内地行走一样,既不探幽揽胜,也不学术挂钩,两肩担一口,纯粹探访些真正人民的吃食。所以,在北京穿大街过胡同,确实吃了不少。但我非燕人,过去也没在北京待过,不知这些吃食的旧时味,而且经过一次天翻地覆以后,又改变了多少,不由想起唐鲁孙来。
1970年代初,台北文坛突然出了一位新进的老作家。所谓新进,过去从没听过他的名号。至于老,他操笔为文时,已经花甲开外了,他就是唐鲁孙。1972年台湾《联合报》副刊发表了一篇充满“京味儿”的《吃在北京》,引起了老北京的莼鲈之思,海内外一时传诵。唐鲁孙不仅是位新进的老作家,而且是一位多产的作家,从那时开始到他谢世的十余年间,前后出版了十二册(指台湾大地出版社出版。——编辑注)谈故乡岁时风物、市风俗、饮食风尚,并兼谈其他逸闻掌故的集子。
这些集子的内容虽然很驳杂,却以饮食为主,百分之七十以上是谈饮食的。唐鲁孙对吃有这么浓厚的兴趣,而且又那么执著,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字,就是馋。他在《烙盒子》中写道:“前些时候,读运耀东先生谈过天兴居,于是把我馋人的馋虫,勾了上来。”梁实秋先生读了唐鲁孙最初结集的《中国吃》,写文章说:“中国人馋,也许北京人比较起来更馋。”唐鲁孙的响应是:“在下完为中国人,又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可以够得上馋中之馋了。”唐鲁孙的亲友原本就称他为馋人。他说:“我的亲友是馋人卓相的,后来朋友读者觉得叫我馋人,有点难以启齿,于是赐以佳名叫我美食家,其实说白了还是馋人。”美食家和馋人还是有区别的:美食家自标身价,专挑贵的珍馐美味吃;馋人却不忌嘴,什么都吃而且样样都吃得津津有味。唐鲁孙是个馋人,馋是他写作的动力。他写的一系列谈吃的文章,可谓之馋人说馋。
不过,唐鲁孙的馋,不是普通的馋,其来有自:唐鲁孙是旗人,原姓他他拉氏,隶属镶红旗的八旗子弟。曾祖长善,字乐初,官至广东将军。长善风雅好文,在广东任上,曾招文廷式、梁鼎芬伴其二子共读,后来四人都人翰林。长子志锐,字伯愚;次子志钧,字仲鲁,曾任兵部侍郎,同情康梁变法,戊戌六君常集会其家,慈禧闻之不悦,调派志钧为伊犁将军,远赴新疆,后敕回,辛亥时遇刺。仲鲁是唐鲁孙的祖父,其名鲁孙即缘于此。唐鲁孙的曾叔祖父长叙,官至刑部侍郎,其二女并选人官侍光绪,为珍妃、瑾妃。珍、瑾二妃是唐鲁孙的族姑祖母。民初,唐鲁孙时七八岁,进宫向瑾太妃叩春节,被封为一品官职。唐鲁孙的母亲是李鹤年之女。李鹤年,奉天义州人,道光二十五年(1845)翰林,官至河南巡抚、河道总督、闽浙总督。
唐鲁孙是世泽名门之后,世宦家族饮食服制皆有定规,随便不得。唐鲁孙说,他家以蛋炒饭与青椒炒牛肉丝试家厨,合则录用,且各有所司。小至家常吃的打卤面也不能马虎,要卤不泻汤,才算及格;吃面必须面一挑起就往嘴里送,筷子不翻动,卤就泻了。这是唐鲁孙自小培植出的馋嘴的环境。不过,唐鲁孙虽家住北京,可是他先世游宦江浙。两广,远及云贵、川黔,成了东西南北的人。就饮食方面,尝遍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口味不东不西、不南不北,变成杂合菜了。这对唐鲁孙这个馋人有个好处,以后吃遍天下都不挑嘴。
唐鲁孙的父亲过世得早,他十六七岁就要顶门立户,跟外交际应酬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