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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九辑)-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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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感。

    后顾宫廷从军大转业,进了报界。

    三个朋友议论:谁具有那种“世纪性复仇”的可能性?

    龚平凯被排除。经落实,此人确已辞世多年。

    第二尚杰。武耀以《渝洲唱晚》记者的身份采访了他。他坦率地说,常吉即尚杰,“校
友们的推测是科学的。”

    常吉系重庆政协文史资料室副主任。武耀看了市政协社会活动的几张照片,立刻感到
“尚公子风范昭然若揭”。

    武耀问及“徐案”。常先生挥挥手,淡然地说:“年轻时,血气正盛,见识又狭窄,对
诸事都是介意的,一切极易从个人恩怨出发。现在来看,在当时的背景下,政治、历史、民
族文化既如此,出现那样令人遗憾的事,也属必然。一切还应向前看。逝者如斯,一个受歧
视与被凌辱的民族,唯有自强成功,乃为真正的雪恨雪耻。个别细节真是不必耿耿于怀。”

    (对这番话,大律师事后评说:一个人对某事件一旦用了“令人遗憾”之说,就表明已
经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不可能有真正的仇恨了”。)

    问:是否打算移居美国?

    答:是的。手续已经办妥。分批会见亲朋好友之后,就要启程。

    问:不是说落叶归根吗?为何去大洋彼岸走人生归宿处?答:迁居,仅仅从身体状况出
发,葬在哪里又能自知呢?不过我已打了招呼,我死后在美国火化,骨灰运回国内安葬。就
以此当归根了吧。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哈哈。

    反复听了采访录音(当然是窃听器了),三位朋友互相看看,一时无语。

    良久,单延昭恨恨地说:“老头儿是个国际主义者。地球村概念。西岸不合适了,就到
东岸去住--太平洋对他,不过一条嘉陵江而已。很难相信这家伙还会对美利坚真正有什么
仇恨!”

    “是呀,是呀,”大律师也很感慨,“这位老先行,我们放掉他吧。对于一个淡泊的国
际主义者,我们还说什么呢?”

    于是找“最后一线希望”,顾宫廷。

    顾宫廷在《××生活》杂志社。近七十的人了,还没退休?

    原来顾老总编早该离休,近些年来人事部门对此类事也很坚决。六十二岁时他交出了总
编,但以顾问的身份返聘着。又拖了几年,去年底听说要让这类顾问“无条件离开”,大家
都以为顾老这下“没戏了”。谁也想不到,社里突然成立了一个新机构,曰“调研室”。就
是每期出报以后,看看有无问题,每期各有什么长短,再收集读者反映……以及同国内同类
刊物进行联系,等等。从主编变成了主任,永不退休,永不褪色。他的权力实际上比原来还
大--文章好坏由他评说,谁个的业务好坏也由他评说。你拉到了广告他要作梗你还真登不
上去……

    武耀去调研室看了看。顾宫廷不在,他的桌上,有几本气功杂志。

    “他订的?”武耀问一个熟人。

    “他是重庆气功协会的理事。不来报社时,在家里主要是练功。出来一个功,他就学一
个功……”

    武耀辞了熟人,给大律师挂了电话。问是否去顾家。

    大律师干脆地说:“回来吧!一个为了不退休可以新设机构的人,一个频频练功欲享永
年的人,决不会怀有半点浪漫的仇绪了。”

    武耀说:“说得好。这人已从极浪漫变为极现实了。”

    但是这样一来,“铁杆恋人”这一头算是完了。

    只好约见章先生,告诉他:“暂时出现了空白,线索须另起,时间可能比估计的要长一
点。”

    章先生说:“既这样,我准备回美国一趟,就算向施鲁德先生述职吧!”

    大律师说:“这样正好。而且你可同老施鲁德谈及当年的陪都生活。不要主动提及徐
案。有关徐案的一切,掌握得越多越好!”

    章先生走后的第二天,武耀便兴冲冲地从他的报社里来了电话。

    大律师赶去《渝洲唱晚》编辑部。单延昭也到了这里。

    原来北京方面的反应引起了注意。

    正阳老校友的来函中,有位叫林继昌的提出要求:委托打听“老校友中的两位女性”-
-徐小雁和焦英苹。

    林继昌当然不知内幕,所以在来信中,将“徐案”始末叙述一遍。“徐小雁,我们始终
不知其去向,而焦英苹--这是最让人纳闷的:解放后我明明在街上见了她,她却矢口否认
己系焦某。我那时还年轻,无昏花老眼;她呢,自是容颜无异,为什么否认自己……”

    三个朋友相视一瞬。心照不宣。

    --居然忽略了另一个重要的思路:焦英苹!

    只注意了受害的,没注意逃脱的。

    立刻同林继昌先生进行了联系。

    两天后,林先生夫妇到了《渝洲唱晚》编辑部。

    林先生退休前在银行工作,夫人齐氏也是校友。

    细细聆听了夫妇俩关于在重庆路遇焦英苹的纳罕事。

    时为一九五五年六月。当时林、齐夫妇尚在重庆工作。是个周末,单位组织职工游南温
泉;下午集体住进旅社后即分散活动。林继昌喜欢钓鱼,便与几个同事往深里走,准备穿过
马家镇去磨滩水库钓鲤。在马家镇外的公路上,一眼就看见焦英萍,她带着个八九岁的孩子
在走着。

    会在这里碰见焦英苹,林继昌有点奇怪,扭头去问妻子:“你看那是哪个?”

    妻子说:“咦!不是焦英苹是哪个?”

    林继昌很高兴,叫了声“焦英苹”便小跑过去。

    被叫“焦英苹”的女子楞了一下,茫然地扫了一眼,牵起孩子就走。

    林、齐都赶到她跟前。林说:“哎!焦英苹!同班同学都不认了?”

    对方不停步,也不扭头,生气是说:“讲不讲道理?我不姓焦!”

    这时那几位同事在后面笑起来。林感到了难堪,就赌气地说:“何必嘛!我又没得罪
你!”

    但那女子不做任何理会,拽着孩子,避瘟似地拐进一条小路。听得见孩子嚷着:“走哪
去嘛?妈妈,走哪去嘛?”

    眨个眼就不见了人影,跟撞见了鬼似的。这里夫妇俩面面相觑,疑心重重,不由嘀咕-
-突然就想了起来:

    “徐案”以后,真正见不得人的是焦英苹。

    一个是,相当多的人根本不相信她“跑脱了”,认为她也是被“那个”了的。

    那几天她根本不愿出寝室。但,即使是戒备森严的女舍,也有男生溜上来看她“长得什
么样子”。更有甚者,连在“官茅厕”里挑粪的粪夫,也要来看“美国兵究竟搞了哪个婆
娘”。

    “美国大兵如狼似虎,她哪里跑得脱?”

    “那是兵营,哨兵是吃素的吗?”

    “衣服都撕烂了嘛!”

    为了这个,学校里终于起一场相当规模的械斗。一方是焦英苹的同班男生,另一方是嚼
舌头的外班男女。五人重伤,数十人轻伤。校方为此敦促焦英苹“较长时间离开学校”。那
种劝其自动退学的意思,昭然若揭。

    另一个是,“母狗不摆尾,公狗不爬背”;有人公开说她们“就是去卖淫的”。另有客
气一点的,说“想找个美国如意郎君托付终身,别人却只将你当鸡看”。

    焦英苹也不敢回家,只能缩在自己的床上,在蚊帐中器泣。反复说:“我没有!我没
有!我可以去检查!”

    后来居然形成一项协议,即由校方派人同她去医院验明处女正身,“以平息舆论”。

    焦英苹由是停止了哭泣,很是自信的样子。

    但此项协议遭到了女权主义者的抗议和反对。正阳女协贴出大标语,称此举是“企图从
精神上强奸全体女性”,“比强暴者更强暴”;称谁要敢送焦英苹去验身,就将“不遗余力
对其究追加猛打,令其身败名裂”云云。

    沸沸扬扬,不亦乐乎。

    焦英苹突然就失踪了。失踪的前一天晚上,同室秦姓女生陪了她一阵,她反复地,梦呓
般的就半句话:“美国人倒没……倒是,倒是。”其含意大家都明白。

    她的失踪,让一些人冷静下来,感到了内疚。为此学生会曾如开过一次“徐、焦事件内
部检讨会”。

    但这事终究过去;尤其是解放以后,社会发生了根本的、面目全非的变化,许多旧痕便
淡到乌有。

    林、齐夫妇说:现在想来,很替焦英苹心酸--她实际上是被自己的同胞逼得走投无
路。“最近,回首往事”,齐女士说,“感到我们这个民族,自己人待自己怎么总是那么苛
刻,那凶狠呢?”

    林继昌说:“焦英苹外表平常,无什么明显特征,但说我们夫妇二人一齐错认了,也
太,太那个了吧?后来我们分析,她是躲到城外隐居,很可能还改换了姓名……解放初的重
庆城,只有现今的若干分之一,南泉外的马家镇,简直都不算重庆了……”

    在焦英苹失踪以后,来自各方面的消息慢慢合人们相信,她的确是“跑脱了的”。为此
还将一个美军士兵狠狠咬了一口。卫兵本想阻拦,但看她疯了一般,便惊愕地让开了。

    慢慢听出来,林、齐夫妇大约也是当年的“过激议论者”,现在怀着久远的歉疚,希望
能够……至少了解了解焦英苹后来的情形。

    送走客人后,单延昭说:“这个焦英苹即使还活着,要找到也相当困难。解放初建立户
籍新体系的时候,不可能科学和准确。某人,大家都说他是谁,他就是谁……”

    武耀说:“焦英苹同‘五·二三’事件,可不可能有关系?”

    单延昭说:“找不到这个焦英苹,一切推测都是空话。”

    三个各各向后仰倒。大海捞针的无奈弥漫开来。

    大律师忽然大笑失声。两个朋友紧张起来。

    过了阵,大律师擦着嘴角说:“我们需要再来一次‘文化大革命’。”

    次日,《渝洲唱晚》登出一则启事--征求“文革”中的“身份落实事件”。

    启事说:“……为了大致弄清‘文革’中女性因政治原因而遭受的打击和挫折的数量与
程度,给解放以来的妇女解放运动的概况做出较准确的总结……”云云。

    给人的感觉是:在组织一个“文章系列”,用简省的方式收集史料。

    自然,“付给信息费××元”,“同一事件,取第一报告者,以邮戳为准”,诸如此
类。

    一周以后。

    第四十五封来信写道--

    “我巴县针纺公司,原来的财务科长乔芸斌,女,当时不到四十岁。‘文革’中空然有
一天,出了一张大字报,题目叫乔科长你真的姓乔吗?大字报说她是美蒋潜伏特务,真名焦
英苹……”

    落款“巴县针纺公司一退休职工”。

    武耀兴奋不能自已,未及看完便拨电话。

    所获“乔芸斌--焦英苹”有关情况如下。

    一,“文革”开始,乔芸斌任财务科长已数年。她为人不太会变通,所以机会来了自然
有人要整她。

    二,针对她的第一张大字报是谁写的,至今不知道;但当时刚刚进驻公司的工作组正在
无法“打开缺口”,便立刻抓住这事,成立了专案小组。

    三,乔芸斌很快就承认了自己确系焦英苹;虽然为此非常的屈辱,但认为自己的改名换
姓,系“美帝国主义所犯罪行所致”,没有什么政治阴谋,只为顾全个人名节。但在那个凡
事都说不清的年代,她这个解释根本不起作用。

    四,接下来就是:确定她已被强奸。工作组长在会上说“她怎么可能没被强奸”。为此
还召开大会,不知从哪里请来了几位“解放前的见证人”,回忆美军在陪都的暴行。

    几位见证人都是朴实的老工人,他们的发言也非虚诓。四十年代,美军吉普车在街头巡
逡,见到漂亮女子,便悄悄靠近,突然将人抢上车,一溜烟开跑,这种事很多。蒋政权要靠
人害给钱给枪打共产党,所以根本不可能认真追究。这类事情民愤很大,市民见到美军吉普
就躲……

    焦英苹承认那都是事实,但说“这并不能证明我的受害”。

    于是又招来更多的大字报,有说“为个人名誉反替侵略者辩护”的,有说她“根本立场
是亲美的”……不胜枚举。

    工作组反复给她做工作,要她“为了打击帝、修、反的千秋大业,勇敢地承认自己的受
害,并站出来揭发和声讨”。

    对此她沉默了几天后,说你们去问我爱人吧。

    五,焦的爱人不是本单位职工。对于这个问题,他非常肯定地说“我们结婚时,她是处
女”。

    但,他承认自己并不知乔芸斌其实是焦英苹,“徐案”与她的关系自然也不知道了。就
是说,焦对自己的丈夫还是有“重大隐瞒”的。虽然这种隐瞒可以理解,但仍然是“对组织
和革命群众的欺骗”。

    两边的工作组配合起来了。焦的丈夫被隔离,做他的“思想工作”。其间种种不必细
诉,到后来,焦的丈夫虽没有彻底推翻“处女”之说,但宣称“那时自己年轻,缺乏有关知
识,所以对她是否处女没有注意”。

    这样一来,焦的“最后挡箭牌”便粉碎了。她突然承认--我的确被美国人强奸。

    六,姓名为什么居然改成了?有一个偶然原因。

    原来焦在正阳学院读书时,与一柯姓女教师相熟。柯老师是地下党员,焦自然不知。五
一年初,焦在南岸偶然碰见柯老师,躲不掉,只好敷衍。柯老师说她现在巴县(属重庆管,
离市区并不太远)的军管会里,主持妇女工作,很需一批知识女性来任干部……焦灵机一
动,便答应下来。开介绍信时,焦便自书“乔芸斌”三字。柯老师是广西人,还以为是自己
“以往听错了”:当时还说了句:“看看,看看,我还一直以为你姓焦呢!”

    “乔芸斌”方正式产生,被共和国户籍承认。

    七,焦英苹已于一九六六年底自杀--在禁闭她的那间办公室的吊扇上挂了个绳套。绳
子--说来令人唏嘘,对她本是有防备的,但给她发现了室内捆在断腿藤椅上的一截麻索。

    给她写交待材料的信笺上写了这样几个字:“美国人倒没把我把我……倒是……”算是
绝命书吧,其意也很明白。

    这绝命书,工作组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理。对群众宣布,焦英苹死于“对帝国主义侵略者
的仇恨和屈辱”,“她的死,不是孤立的,有深刻的历史原因”,云云。

    八,焦英苹的丈夫,对妻子的感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为她的死痛惜,另一方面,她向他
隐瞒自己的身份及历史近二十年,他有怨恨也很自然。他几年以后另处结了婚。现已去世两
年。

    “这位丈夫姓什么?”大律师问。

    “姓霍。”

    三位朋友相视一瞬间。

    “焦英苹是不是有个儿子?”

    “有,她死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是个小伙子了。从来不招呼人,也不说话。”

    霍沧粟是焦英苹的独生子。

    于情理上推测--

    霍沧粟认母亲受辱,这桩仇恨积了几十年,在外国人大量进入中国时找到了复仇机会。

    早年,母亲被美国人强暴,现在女儿又被美国人欺骗和玩弄(他这样看待戴维与小丽的
关系)而将成为牺牲品;恰巧这个戴维的父亲老施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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