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尊by 轻萤流转君-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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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犹豫,百恭却抢先开口了。
我家少主身份特殊,不便自报家门,还望大师见谅。其实,若是想证明空远大师的清白,在下倒有一个法子。
请施主赐教。
百恭微微笑起来,其实各位大师心里也清楚,空远大师并非真正的盗贼。只是有人易容成大师的模样好方便下手罢了。一来大师是寺院的住持,在烟雾弥漫众人慌乱时,纵使叫人解除机关察看舍利也合情合理,二来那贼在盗取舍利时,原本可以用更为高明的偷龙转凤之法,却选择明目张胆的盗取,这是为了让众人看清是住持下的手而慌乱不堪,他才好趁群龙无首之际逃脱。只是此人定然没有料到在住持大师被怀疑时,整个栖霞寺还能如此按部就班的运作。是以,此人易容术虽高,轻功也尚可,内力却是不佳,所以才准备趁乱逃出,而不是和武僧们硬碰硬的打斗。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世间有“易容”“轻功”这种说法,也是第一次涉及与“武林”“江湖”有所瓜葛的事情。看着百恭侃侃而谈,忽然觉得他很遥远,十六岁的他便能如此冷静有条不紊的分析,他的才干他的学识远胜于我,本应在朝廷上大展宏图,现如今却仍是个小小的百工。
是不是我束缚住了他的手脚?我突然感到一阵自责。
百恭继续说道,那贼既然选择利用空远大师的身份,自然是希望把大家的注意全都引到住持身上。自己则另换行头,才好逃逸。即使如此,从他盗取舍利逃走到换装结束这时间也必定很短,若要在这期间化成其他香客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更换衣物。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个贼撕去了空远大师的人皮面具,直接改换成别的僧人,再偷偷混入搜寻空远大师的僧人中,贼喊捉贼。
施主的意思是,现如今那贼就在我们之中?
百恭点点头。
觉明大师道,若是那贼带着人皮面具混在人群之中,只要盘查下来的确很容易识别,但若是他事先用易容药物直接在脸上画成,则很难分辨。况且……那贼极有可能料定众人如此作想,才故意虚晃一招也未可知。总而言之,还是等照玄寺的人来吧。
说着,他深深的看一眼空远大师,摆明了还是有所怀疑,倒不一定是怀疑空远所为,而是怀疑面前这个人是否是真正的空远。
照玄寺,你们能等,我则不行。正在焦急,耳旁有什么声音一闪而过,刹那间,豁然开朗。
我拉过百恭,附耳几句。
百恭听完,高声道,这贼善于易容,自以为计划周全,却疏忽了一点。
觉明大师追问道,什么?
那就是气味!
觉明大师道,气味?你是说霹雳弹爆炸时残留的硝石气味?
正是。
可是在场的人这么多,都沾上了也说不定。
正是如此。当时在正殿的人在烟雾中无一例外的沾上了气味,但如果当时在场身上却没有这种味道呢?
施主是何用意?
趁着两人一问一答的时候,我悄悄的挪动步子。左边?不,右边,对……好,再往前些。
百恭道,舍利乃圣物,可驱除瘴气,若是那贼怀揣舍利,身上的硝烟味必定被化去。所以,我已经知道谁是偷舍利的贼了。
谁?
就是你觉明大师!
可怜觉明大师大概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沉默了一阵,我在心中暗笑一下,继续移动脚步。近了,近了……马上就……可以了……
觉明大师愣了半晌,施主,何出此言?
身上没有硝烟味,必定是被舍利化去了。你这贼儿,还不快快交出舍利!
觉明大师哭笑不得,老衲方才不在正殿,当然没有这气味。
难为百恭继续和他胡搅蛮缠,下面的僧人们正注视着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我的行动。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让殿内缭绕的香气在胸口蔓延,终于确定最后的方向,然后睁开眼睛。猛地高声喊叫:百恭!!!
一边叫一边朝一旁的小僧扑去。出人意料的举动把那小僧似乎吓了一跳,他匆忙间出手,将我重重摔倒在地上。下一刻,他便被一群武僧的僧棍架着动弹不得了。
绍熙,没事吧?百恭跑来焦急的询问,我笑着摇摇头,让他扶我站起来,脚踝一阵痛楚,大概是扭伤了,但我却咬牙朝百恭笑笑,示意他没事。
百恭这才放心,朝觉明大师作揖道,大师,方才多有得罪,在下不得已口出狂言为难大师。实在是为了找出真正的贼,现在被众人围住的那个人,才是那盗取舍利的贼!
施主何以见得?
绍熙?百恭看我,我点点头,开口。是因为气味。
又是气味?
或者说,香味。……从我进偏殿开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直到后来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偏殿的香气里除了佛事用的香烛气味外,还有另一种香味。非常淡,淡到让人无法留意。如果我不是因为熟悉这种味道的话,是绝对不会注意的。而这味道……是不应该出现在这普通僧人身上的。
觉明皱了皱眉头,就这些?
对,就这些。
那小僧没有反抗,只是平静的看着觉明道,……师父,不是我。
看着觉明迟疑的表情,我突然起了玩心,决心小小的恶作剧一下。
大师,若是你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叫人搜一下,我想舍利一定还藏在这小贼身上。
觉明点点头,唤来一武僧去脱小僧的衣衫。那小僧脸色大变,却被僧棍架着无法动弹,正在奋力挣扎,忽闻远处箫声传来,悠扬婉转如天籁,柔软舒泰得叫人不自觉的沉浸其中。
我好像看见了一片阳光灿烂,一片落英缤纷,和煦的风吹开额前的发,手里拽着风筝,跑啊跑啊……百恭站在前方,时不时的抬头看看,他说,绍熙,高点,再高点,好,快升起来了!乳母则站在树荫下,远远的喊着,殿下,慢点,慢点,小心别摔了……
姬绍熙!
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才猛然清醒,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只见殿外高耸的银杏古树上站着两个人。一个头戴纱笠,身着青衣,手执玉萧,虽看不清样貌,飘逸清雅之姿却叫人心生神往。另一个身着僧衣,正是方才被擒的小僧。
我回头一看,才发现武僧们已经七倒八歪的横在了地上。
姬绍熙!你给我记着!
那小僧高声道,今天这笔帐总有一天会叫你偿还的!
不知为什么,觉得那青衣人似乎是笑了,然后他开口,声音里面也带着温和的笑意,虽然不大,却清晰的落在我的耳里。
他说,今日有劳各位,舍利请借天玄门一用,不日归还。还有……殿下,我们来日方长。
最后那句,显然是对我说的。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天玄门”三个字在大宣意味着什么。
11
脚踝一阵阵的抽痛,比先前要厉害多了。我却逞强,咬着牙不让百恭知道。
听见他滔滔雄辩,才第一次真正的认识到百恭的才干。如果说他是即将展翅的雄鹰,我便是那束缚住高飞双翼的荆棘。正是因为我什么事情都依赖着百恭,才让他至今屈居于一个小小的百工苑里。
我无法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继续自私下去了。
姬绍熙这个人向来阴郁乖戾,但他绝对不会忘记曾经对他好的人,哪怕只有零星半点的好,他也决不会忘记,更何况是百恭。
不能再拖累百恭了,我暗暗告诉自己,姬绍熙,你也该长大了!
百恭和我一前一后的走着,我走在后面,是不想让他看见我因为吃痛而扭曲的表情。
回宫的道路曲折而悠长,为了避开照玄寺的人,百恭才特意选了这条小路。他这么做原本合情合理,此刻却叫我更加疼痛难耐。
可是告诉百恭又能如何?去叫马车?这小路狭窄偏僻,鲜有人经过,更不要说马车了。
姬绍熙,忍耐,忍耐!
为了减轻对疼痛的注意力,我开始和百恭说话,询问有关“天玄门”的事情。
百恭,寺院里面的僧人们原本对舍利被盗一事义愤填膺,但方才一听那青衣人提到“天玄门”,突然就变得垂头丧气,天玄门真的这么厉害?就连栖霞寺的人都只能听之任之?
百恭的头微微侧着,想了一会儿,说道,绍熙,这个世界其实很大,除了你所在的宫殿朝廷,这个都城之外,还有更为广阔的天空。在这天空下有一个江湖,一个武林,谁也说不清是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是在哪里,但却的的确确的存在。在我看来,江湖说穿了就是另外一个朝廷,同样有派别之争,同样需要不择手段,只是这一切都不如都城的朝廷上来得冠冕堂皇罢了。而天玄门便是这江湖门派中的一支。
这么说天玄门在江湖上的身份岂不是像隆一样?谁都要忌殚三分?
百恭回头,笑了。
你觉得天玄门像隆?
不像吗?我疑惑,你没有看见栖霞寺的人听见天玄门的名号后那自认倒霉的模样?
这么说也有些道理,不过……在我心里有比隆更加像的人选。
谁?
百恭看着我的眼睛,清晰的吐字,你。
我失笑,怎么会?
天玄门在江湖上并没有参加武林大会,也不曾做出惊天动地的壮举,门中之人性格乖戾,也让人颇有微词,但却奇才辈出,所以天玄门本身虽然没有任何表示,却是江湖中任何想要成为武林泰斗的门派都公认的最大敌手。一旦天玄门决定的事情,纵使花上再多的力气也很难更改。方才那青衣人既然说过不日奉还,更是没有追究的必要了。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绍熙,难道你没有发现吗?虽然你不曾刻意的做过什么引人注意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想尽办法抹杀自己的存在感,可你总是让人忍不住要注意。即使什么都不说,即使只是远远的站在角落里,可总有什么使你无法平凡下去。隆欺负你,在你的面前强调彼此的身份,只是为了重塑自己的信心。他一定本能的感受到你的威胁。你的父王也是如此,他将你看做一个对手,而不是一个孩子。
从来没有人这样告诉过我,我沉默了半天后开口,百恭,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是这样的人,对吗?
百恭转身走到我的面前,他说,绍熙,你只是善于隐忍。你不是菟丝也并非女萝,你是那即将长成的苍柏,总有一天高穹会见证你的伟岸与挺拔,大地会了解你的广阔和深远。大宣的人们都会希冀你的庇护,因为你是他们独一无二的王者。
我开始微微的颤抖,我说,百恭,我没有你说的那些高远志向,我只是想简单平凡的生活下去而已。
那只是因为时机还没有到,否则你将调动你全部的热情和能量,摧毁阻挡在面前的一切东西。
百恭说得激昂,我却越发觉得委屈,难道这些年来,隆对我的欺压,父王对我的冷淡,宫人对我的排挤全都是出自我的原因?
我以为自己是无害的,至少我希望自己是这样的,但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厌恶我,排挤我,难道真的正如百恭所说,我天生便注定是个威胁到他人的存在吗?
其他人这么认为也就算了,但百恭不可以,我以为百恭是知道的,我以为百恭是了解的。
他知道姬绍熙心底真正想要的东西,其实微不足道。
突然间,莫名其妙的,眼泪就这么掉下来了。
——毫无预兆。
百恭一下子慌乱了手脚,找了半天丝巾无果后,轻轻用袖管帮我擦去。
我沉默,他则叹气。
然后,他轻轻摸着我的头,绍熙,对不起……我明明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百恭果然是了解我的。
百恭也好像送了口气,忽然笑了,绍熙,打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在哭,你究竟是什么做的,哪儿来的那么多水?
我暗自气恼,才刚决定要长大,不能太依赖百恭,没想到又在他面前出了丑。
谁说我哭啦!我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眼睛进了沙子吗?
听着他调笑的语调,我一下子脱口而出,我不过是脚疼!疼得厉害!
百恭舒了一口气,满意的笑了,转过身,蹲下身来。
来吧。
啊?
上来吧。百恭回头,对我说,我背你。
12
很多年以后,百恭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绍熙,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在那个月夜里,他终于慢慢的将那句话说完整,然后淡淡的微笑了。
在我的记忆中,那样煽情的话他只讲过这一次而已。
现在想来,百恭其实什么都知道,但他并不曾戳穿过我,只是一直用同样的伎俩,激得我脱口而出。然后他会淡淡的微笑,自然平静的如同早已知道那样。
也许,他对姬绍熙的了解,真的胜过了姬绍熙自己。
百恭背着我,走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道路的两旁是高大的银杏树,金色的树叶悠然落下,寂静中带着缓慢的声响。
在栖霞寺的时候,曾经看见两个小沙弥互相玩耍,他们背靠背,互相扣着胳膊,轮流把对方背起来,每背一次,两个人都会哈哈大笑,仿佛这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似的。
我那时候羡慕极了,只因为我知道,在皇家的兄弟姐妹之间,是永远找不到能这样和我玩耍的人的。
我只是看着,一边暗暗的希冀,一边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
——却没有想到,实现便在这转眼之间。
西沉的太阳正在显示最后的余威,在树与树的间隙间晃动着刺眼的光芒,我闭上眼睛,把头靠在百恭的背上,享受着那种颠簸却异常安定的矛盾感觉。从没有人让我停留在他的背上,即使是和我血脉相连的兄父,也不曾让我感觉如此踏实而宁静。
只有百恭……
百恭,百恭,百恭。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虽然乍一看上去普普通通,但不知为何如此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