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当嫁 作者:唐清-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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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妮惊坐,察觉到女孩正探寻她的眼睛,她便不敢将之以对,真的,真的不能在这个话题上待太久,否则,会被聪明的女孩看出什么来。不,她已经下定决心了,这辈子也不要对任何人揭露“这个东西”。
康妮不由抚着脖颈,“凌云也会接章台柳的词句?”
女孩的声音有些黯然,“从另一个女子的传奇故事里看来的。喏,我只是抄袭者。”
“那个故事,是什么样的。”康妮问。
“那个故事里,人人都在寻求,却总是求不得。”女孩答。
“比如——”
“比如,贫穷的追求富贵的,肮脏的追求纯洁的,不知足追求满足,残缺的追求圆满,伤心的追求欢乐的,悲剧追求喜剧。”
“唔,再比如——”
“再比如,男的追求女的,女的追求男的,父母追求儿女的前途,儿女追求父母的心愿,朋友间暗暗争夺,陌生人彼此撕裂,旧的最好换新的,断掉的最好重新接合。”
“那些人,求得了吗?”
“没有。每一对的前一种才是人们生存的本真状态,后一种称为梦想,你知道,梦想通常是泡沫的主要化学成分。”
“也许,你所说的,并不只存在于你看的那个故事里。我们的现实,我们的周围,也是如此啊——结果是,贫穷的变得更贫穷,贪婪的变得更贪婪,男女间不再有纯粹的爱,家人也是互相猜忌,人生处处不完满,知足常乐,都会说,不会做。”
“什么才是导致这种结果的真正原因?”
“不知道。”
“是欲望吗?”
“好像是,好像不是。”
“是时代?”
“不要去怪身外的世界。”
“那么。”
“那么,因为——人们不肯停下脚步,看看自己已经拥有的。”
“康妮,真喜欢和你说话。”
“我也是。”
康妮温柔去握女孩的手,女孩一颤,康妮心里也滋逼感动。
女孩终于说道,“康妮姓柳,不姓齐。”
康妮洒脱,“是的,我不是“齐家的女孩”。”
“那么你是“谁的女孩”……”女孩嘟哝。
“你说什么。”康妮没有听清楚,笑意却坚持揉往女孩眉间。
“没什么。”女孩一叹,双手抄到脑后,一起抵到树干上,与康妮磨蹭的时辰,觉来光阴冉冉过,心事静静淌,难能可贵的舒畅。
“请你,保护我的“弟弟”吧。”康妮说了奇怪的话。
“嗯?哪一个?”女孩也乌龙。
“允堂,有我呢。可是云磊,很可怜……”康妮不是在开玩笑。
“我不会保护他,只会用心去体验他。”女孩突然干脆道。
凌云出口而羞,看到康妮对着她那双满意盎然的眼,她简直无所适从,一捂脸颊,要遮住那漫溢的红。自己真的真的不知羞,怎么能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呢。哪个人说过:最直接的,往往是最本能的。难不成她对那个“他”本能的……哦,不知羞不知羞。
凌云跳开了,往林子深处小跑过去,身后依稀传来康妮着急的叫唤,可她怎能停下折回?
是沥沥拉拉又走来了水吗?太阳完全隐没的样子,月亮本属于水性的,雨儿便不怕它,反而各处来温柔地腻着它。月光雨,最慈美的东西,能养着春末的杏花,夏季的菏萍,秋里的桂子,冬天的香梅,也能养着凌云这样的一年四季的小女儿心情。凌云把它当作最可靠的储蓄罐,一天一天往里扔进分分寸寸的喜怒哀乐,刚对康妮脱口而出“那句话”后,这储蓄罐的口子开了,里面满满的东西全都流泻出来,数着最近的几个瓣瓣,她才真实地惊觉,每一片啊,早就刻满了“他的名字”。
脚下湿着软着,心头糯着濡着,在这样淡雾升起的树间穿来穿去。
胳膊被一只手捏住。
她照理惊呼,对方没有照理退却。
一棵树后,闪出齐允堂痴痴迟迟的笑脸,他的“不懂退却”就显得理所当然。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没有让走的意思,嘴巴动了动,有话要说。
凌云没有开始挣扎之前,他却也仿佛说不出口,只是毫无意义地笑。
凌云甩甩他。
他竟学她的样子,尖声吱叫,“咿”——“咿”——“咿”。
然后,那漂亮眼睛还是笑。五官清然,表情纯漠,他的世界里,不把“玩笑”当玩笑。
她叹口气,由着他了。
他突然说起话来,“恭喜我!嘻嘻!”
“呃?”
“恭喜我!”
“你知道——什么样的事儿可以称为喜事吗?”
她眼儿一花,他突然紧贴住她。他湖蓝色的毛衣擦到她宽大的衬衫襟子,他朴旧的牛仔裤碰到她的黑裤子,他的秀眉在对她的浅眉作怪,他的鼻息能和她呼出的气绕圈圈。凌云没有害怕惊慌,她有三分懂得他,他只是这个非常态家庭的一个角色。他当然不会意识到他对她这种方式的不妥。能体贴解决的还是凌云。想着刚才康妮那么水色温柔地说要“保护这个可怜的弟弟”,凌云心间半蕴苍怜,将头往后稍稍仰去。
他在皱眉,偏头端详她的脑袋,凌云想,在他心里,自己的脑袋一定比史努比的脑袋还奇怪。
他伸出一只手,拨拨她的脸,把她当弹簧似的,让她再次正看他。看她在他手下这么“听话”,觉来兴奋,“嘻嘻”又是笑。
“姐姐……”
他唤道,她一颤。
“喜事——就是把姐姐的脸这样弄。将长眼睛撑大,将蹋鼻子抬高,将不开心的嘴巴拉成缝,将绷着的脸颊往上抬——姐姐这样子了,就说明姐姐很高兴。”
他停住了。她恍然——原来,他在帮她造一张“笑脸”。
他不懂如何为人们心底添加实际的甜蜜,他只知道,幸福就是这么憨憨的味道。
他把她当成朋友,才这么做。
她有幸。他有心。
他的世界,是千千万万个“常人”不能理解的,包括她。那里面如中国画,有淡墨流水,小桥静楼,轻梦飞花,细雨无边,那里面,很干净。不懂得,所以起先害怕他,不懂得,所以以为他会带来伤害。自以为是的人们哪,对他的躲避嫌弃,才是对他真正的伤害。唯一看透这重道理的,是那个善良的康妮。不走出这个园子,她就能保护他。可是,一辈子呢,那么漫长,她也下决心作这么无边无际的付出了吗?准备着了吗?
凌云调转眼神,看到他紧护在怀里的一盆小白花。她曾经摔过他一盆,被他恨死,又被他忘却。凌云心底却有疙瘩,竟不敢靠近这看似柔弱的小花。他的宠护也忒得“霸道”,如若是人——会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来。
他笑道,“姐姐,说“恭喜”啊。”
“哦,恭喜你让它复活了。”
“我要和她结婚的。”
“吓,咳咳,它很漂亮。”
“她当然漂亮。她喜欢蓝裙子,蓝丝带,蓝披巾。妈妈说做新娘子一定要穿红色。我们不管妈妈,我要让她穿蓝色。她是我老婆。嘻嘻。”
“等等。你说什么?”凌云恍惚,觉得自己误会了。
“妮子。”他对怀中花唤道,看来幽幽,唤来婉婉。
“等等,等等!”
“妮子,是花。妮子,像花。”
“哎?!”
“妮子是这个世上唯一有花灵的人。妮子说的:每一朵花里都住着一个仙灵,你爱它了,它就会保护你一辈子。我爱妮子,她会保护我一生一世。不,太少了太少了,要生生世世!”
“允堂……”
“是妮子教会我种花。那时候,我只会哭。姐姐,你哭过吗?哭的时候啊,脸就像这花根土,让爸爸责骂,让妈妈嫌恶,让叔叔婶婶取笑。我懂,我全都懂。他们骂我是——“白痴”。姐姐,白痴是什么?嘻嘻。哥哥是对我好的,可他自己也不开心。他会爬树,爬老高老高的树,然后,躲在树间哭。我听到的,都听到的。爸爸妈妈要他一定要念书好,他小时候和我一样笨,嘘,姐姐,偷偷告诉你的,你不要对哥哥说我的坏话。有一天——妈妈把哥哥房间里的所有玻璃东西砸了。那是哥哥的宝贝。那天下着大雨,他就那么跑出来。我跟着他,看他溜到树上。我高兴地喊:带我上去,带我上去。他摇头,脸都被树枝杈儿挡住了,能听到他在上面说:不要上来,会死的!呸,他明明有好玩的,就不带我去对不对?我可聪明!我撇嘴对他说:你怎么不怕死!他隔了好久才说话,那风儿大的,把他的话割得分分离离的,他不清楚地说:生在这样的家庭,死了倒好!姐姐,是不是死了真的好?嘻嘻,你在摇头?唔,那么又是哥哥骗我喽。后来爸爸妈妈还是找到了他,他们两个大人的脸——像吃人的东西。瞧,哥哥不行吧!那么我能腻着的,只有妮子了。”
他睫毛一盖,目色一垂,仿若有份难以言表的羞涩,“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他缓缓喃喃。
凌云一惊,深看他,他依旧懵懵糟糟的神态,却仿佛真的懂得什么。
“她教我念,边种花边念。她说把方方寸寸的感情放到这种事情里,也能体会幸福。她还直夸我聪明,说我不仅会种花,还记得她的每一句话。姐姐,你也觉得我聪明,对不对?”
凌云眼底生热,要走出水来,她若不出声他会觉得奇怪,她若出声却禁不住那份哽咽。这个允堂,为何要这般为难她。
“是的,允堂是这个世上最特别的。”
他搔搔头,跳跳脚,十八男儿了,却仍像个孩子,高兴着就是高兴着,悲伤着就是悲伤的,不似“常人”的世界,充满心计。
“妮子是个神,对不对!她对我讲过观世音娘娘的故事,也讲过田螺姑娘的故事。我打雷总睡不着,她搂着我一昧口口声声道:我不会离开你,不会离开你!她比那些娘娘,姑娘的,都要伟大!其实——她也很可怜……唉,有一次她可以出去的。去的那个地方,叫什么?哎,想不起来,我真笨,真笨。她很喜欢唱歌,她要去那儿学。她若走出去,就可以不用回来,回来这个“讨厌”的地方。那段时间,我难过极了,总觉得她若走了,我会活不成的。爸爸把她叫去书房,那天下午,就没看到她的人影。后来夜半更深了,我在花园里的月桂树下找到她,喏,像是现在这个地方吧。她坐在树底下,脸埋在膝盖中间,肩膀抖啊抖。我跳过去,拍她,想要吓吓她,没想到她抬脸——唏,那张脸……那种表情我从没在她脸上看见过!她对我龇着白牙,仿佛,仿佛要把我咬死。我大叫一声,跑开了。然后,就听到她在后面着急的呼喊:允堂!允堂!我摔了一跤,她追上我,扶起我,我胡乱抓着打着要躲开可怕的她,她却一下子——哭了。她当时说的话,唔……我走不了了,允堂,那个男人……允堂,我也是个可怜虫,我们注定一辈子的,你来保护我,好不好……吓,她让我保护她哎?我可是个男子汉。嘻嘻,我好高兴,她又可以留下来和我种花,和我讲故事,她说了我们是一辈子的。可是她却不开心,非常非常非常地不开心。她以前常提起那个哥哥的名字,现在也不提。她去开店,她的咖啡好不好喝?姐姐——嘻嘻,过不了多久,等我再长大一点,妮子,就是我真正的老婆!恭喜我!”
他情之所至,竟然把怀中花盆向凌云大方地递来。
并说了一句,“姐姐,你也是哥哥心里的那个花灵哦。”
凌云已经伸出手了,就此恍惚一愣,没有接着。
那盆子,“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凌云喉口干涩,舔着嘴皮,慢慢吞吞,吞吞咽咽,将眼睛抬向允堂——
“哎呦妈喂”!她大叫一声,撒腿就跑。
后头,齐允堂追前几步,停下了,呆呆转首,望着地上的碎花儿,声色表情,杀人一般。
凌云胡乱朝前挥手,拨着烟雾儿,雨雾儿,风雾儿。
不提防脚下,仿可踢到一个墩子样的,腿脖子一拐,身子收不住,往地面冲去。
周遭林头鸟受了这猛子惊吓,全都飞去了。
“闷闷咕咕”的,是女孩子头扎在泥土里的唤息声。
静生一片。
她不再重呼吸,怕胸腔里全捣拾进淤泥,待着性情,也不知在等谁,自个儿没有翻身,半耳里灌进属于林中的窃语声息。
她的身子,被小心柔柔地扳过来。
她僵滞着抬臂,一抹眼皮上的泥巴,看向上头这张脸,鼻孔一张,再也忍不住哭了。
云磊叹口气,三绺息,一息好笑,一息心疼,一息无奈。
他拿他干净的手,捏上她的鼻子,她开始甩头,他凶凶的,“别动!”
她看到他的指尖上,有一滩血,头脑儿一昏,才察觉自个儿的狼狈。
他依依着,不断徒手来抹掉她鼻下的流血,音调像歌儿一样,江南的小调,苏北的民谣,不,什么都不是,是他特有的一份韵致,他对她轻轻地说,“好可怜……不疼了……”
她躺在这样的怀抱里,甘心情愿要睡过去,他这么宠着她,让她对他放心,对他信任,对他展露丑态却不觉尴尬,粘粘地牙齿上沾了粽米的感觉,甜甜地舌头上咂着樱桃的感觉,香香地鼻子里闻着窗外芭蕉的感觉——流年暗中偷换,也不自知的感觉。
他说道,“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她故意调皮,闭着眼睛问,闭着眼睛听,“回避什么?”
“你这个坏家伙。”他说。
她满足了,“为什么是我?”
“你总要问理由的。”
“你说嘛说嘛。”
“两个都是不完美的人,若彼此有了生死不渝的爱,便有勇气去追求彼此的完美。若在途中发觉到更多的不完美,我们——就一直追寻下去。”
“唔,你自己想的?”
“有一次去拜访一位家庭很完满的老师,听说的。”
“我就知道!”
“能听来已经幸运了。听来了却不懂得,才是悲哀。”他摸摸她的眉毛,顺过她的眼皮,指尖徘徊在她的眼眶下,弄来她一阵阵的麻痒。
“唉,你懂了吗……”
“我这个人哪,一碰到这种事就正经不起来。”他幽幽道,“喜欢吊儿郎当,喜欢开开玩笑。你,却是个习惯端正严肃的人。所以我们之间,不是你观望着我,就是我不敢走过去。一直一直,我们互相看着,很怕会落得一辈子大眼瞪小眼,却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呵呵。人生哪有完美的计划,明明想好了的,做起来就是不一样。若果我们等到心情成熟之后,才来向彼此敞开,那时候老眼昏花,白发苍苍了,还有力气来享受幸福吗。只能是两个傻瓜罢了!我不愿做傻瓜!”他倔倔道,又一下子改换一种语气,像是看着纱布底下滴出的西瓜汁,有份温柔的期待,“而我,更不愿错过你。我知道,那样不称为傻,简直叫白痴了。我们,不要再东张西望了好不好?我们,停下来看看身边好不好?我们,有彼此啊。”
他把脸慢慢放下。
“我的泥巴沾着你了。”她说。
“没关系,送给我好了。”
“脏的。”
“我不介意。你的一切,统统送给我好了。”
“刚刚还说不吊儿郎当来着。”
“凌云……”
“嗯……”
“也说过别东张西望了!看着我!只准看我!”
“我之所以要“左右回头”,是为了甩掉马上要落下来的鼻血。”
“别动!别动……我来帮你。”
他拿牙齿,轻轻咬啮她的鼻头,一忽儿划下,像是找着一个更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