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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平凡的世界 (卷二)-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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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啁啾。

    这是一个三面被地楞围起来的小土圪崂,长满了茂密的青草;草间点缀着许多无名小花
——红、黄、蓝、紫,一片五彩缤纷。雪白的蝴蝶在花间草丛安心地翩翩飞舞。这地方只长
着一棵独立的杜梨树,碗口般粗,浓密的树叶象伞似的投下很大一片荫凉。

    少平和晓霞走过去,先后坐在树荫下。两个青年的心在狂跳着,脸都红腾腾的。他们大
概意识到,此时此刻,他们来到这样一个地方意味着什么。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仍然都没有说话。

    太安静了!静得叫人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一阵凉爽的清风吹来,杜梨树的枝叶
在他们头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由于这里地势较高,透过密密的杏树林,可以隐隐地了见九级
古塔塔尖上的金属避雷针,在炽热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芒。

    晓霞顺手在草丛中摘下一朵粉红的打碗碗花,举在眼前微笑着细细瞅着,似乎那上面有
什么景致,有什么十分逗人的情趣。少平两只手局促地抱着膝头,一动不动地望着东川空荡
荡的飞机场。

    “终于毕业了……”晓霞“终于”开口说,“他正坐在教室里,突然有个女同学在门口
叫他出来一下……”“女同学?叫他?谁?”少平敏感而惊奇转过头,对晓霞这句没头没脑
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晓霞仍然微笑着,不看他,只瞅着那朵粉红色的打碗碗花,继续说:“是的,是一位女
同学叫他出来一下。他出来了。那女同学在教室外面的走道里,对他说:‘有句话我一直想
跟你说:十年以后咱俩见一次面吧!’”

    “我敢肯定,你要给我说你的事了。那个女的就叫田晓霞吧?”少平脸涨得通红,插嘴
说。

    晓霞仍然不理他,只管说她的。

    “……那女的说完后,男的问她:‘为什么要见面?’女的说:‘因为我想知道那时候
你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喜欢你……’”

    “你原来要在今天告诉我这么一件事?”少平忍不住又打断晓霞的话。

    “男的问那女的:‘为什么你以前一直不说呢?’女的说:‘说了又有什么意义?你那
么喜欢尼娜!’”晓霞继续说她的。

    “我不愿听你们的三角恋爱故事!”少平叫道。“……那男的帐然若失地问道:‘那咱
们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见面呢?’‘十年以后,五月二十九日晚上八点在大剧院那排圆柱
正中间的通道里。’”

    “不过,黄原剧院那排柱子是方的。十年后大概会变成圆的?”少平的话里含着一种酸
味的讽刺。他接着便沉默下来,任凭晓霞去说她的罗曼谛克故事。

    “……‘要是那儿的圆柱是单数怎么办?’男的问。‘那儿有八根圆柱……’女的说,
‘如果我的外貌变化很大,你就凭我那时候的照片来辩认我吧。’”

    “‘好吧,那时候我肯定也是个知名人士了,反正我准是乘我的小轿车来……’”

    “‘那才好呢,到寻时你就带着我在全城兜风。’”“……就这样,他们分别了。岁月
流逝。后来发生了战争……”

    “战争?”孙少平看着如痴如醉的田晓霞,惊讶地问。他越来越被她说糊涂了!

    “是的,战争,战争开始了她从大学辍学进了航校。以后她牺牲了。当年她所爱的那位
男同学在军医院住院期间,从无线电广播里听到授于空军少校鲁勉采娃以苏联英雄的称
号……”

    “噢!你这家伙……你原来说的是一个苏联故事!”孙少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可是,这个故事并没有完。”晓霞仍然瞅着手里的打碗碗花,脸上的微笑不知在什么
时候就消失了。

    “……‘生活不断向前’,作者这样写道,‘有时候我会蓦然想到我们俩的约会。快到
约会期限的那几天我觉得有一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仿佛过去这些年来我一心一意在为这次
会面作准备……’”

    “后来呢?”少平轻声问。

    “后来,他在当年约定的那一天终于如期来到那个大剧院前。他向卖花姑娘买了一束铃
兰。朝大剧院圆柱正中央的通道走去。圆柱确实是八根……他在那里伫立了片刻,然后把那
束铃兰送给一个脚穿球鞋,身材纤瘦的灰眼睛姑娘,就驱车回去了……

    “作者后来这样抒发了自己的感情:‘……刹那间我真想令时光停住,好让我回顾自
己,回顾失去的年华,缅怀那个穿一身短小的连衣裙和瘦窄的短衫的小女孩……让我追悔少
年时代我心灵的愚钝无知,它轻易地错过了我一生中本来可以获得的欢乐和幸福!’”

    “这是一本什么书?在哪里?让我看一看!”少平从草地上跳起来,对田晓霞喊道。

    晓霞也站起来,用手绢把眼角的两颗泪珠揩掉,从尼龙布挎包里摸出一本去年出版的
《苏联文艺》,说:“就在这上面。名字叫《热尼亚·鲁勉采娃》,作者是尤里·纳吉宾。

    少平走过去,先没有接书,立在晓霞面前,浑身微微地抖着。

    晓霞抬起头来,用热切而鼓励的目光望着他。

    他终于张开揽工汉有力的双臂,把她紧紧地抱住了!她头埋地他胸前,深情地说:“两
年以后,就在今天,这同一个时刻,不管我们那时在何地,也不管我们各自干什么,我们一
定要赶到这地方来再一次相见……”

    “一定。”他说。


第五十二章

    接近傍晚的时候,孙少平和田晓霞才从古塔山上走下来。

    他们在小南河边约好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就有点依依不舍地分手了。晓霞回了地委自
己家;少平看时间还早,想到东关金波那里坐一坐。

    现在,孙少平沿着小南河边的马路,怀着激动的心情,向东关大桥那里走去。

    一时三刻,城市的四面八方就成了灯火的世界。不知又来了什么重要人物,九级古塔上
的彩色灯串也亮了,象半空中蓦地出现了一座琼山仙阁,景象壮丽而辉煌。

    少平一身转快,迈着矫健的脚步走着。暑气消失了,凉爽的晚风从河道里吹过来,撩乱
了他一头浓密的黑发。黄原河和小南河流泻着灯火,闪烁着金银般的光辉。

    直到现在,少平还难以相信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第一次拥抱了一个姑娘,并且亲吻了她。他饱饮了爱的甘露。他的青春出现了云霞般
绚丽的光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幸福。幸福!从此以后,他不管他处于什么样的境
地,他都可以自豪地说:我没有白白在这人世间枉活一场!

    他时而急匆匆地走着,时而又放慢脚步,让那颗欢蹦乱跳的心稍许平静一些。前面不远
处就是大街,那里人声沸腾一片纷扰。人们!你们知道吗?知道这城市有个揽工汉和地委书
记的女儿恋爱吗?你们也许没人会相信有这样的事;这样的事只能出现在童话里。可这是真
的!

    此刻,我为什么要去找金波?是要告诉他这件事?是啊,多么想给朋友说一说,好让他
来分享我的幸福!分享,这个字眼用得不恰当……扯到哪儿去啦!

    是的,我当然会把这事告诉金波的,但不应该是现在。正如他和那位藏族姑娘恋爱一
样,秘密最好过一段时间再给朋友倾吐。爱情啊,无论是橄榄还是黄莲,得先自己一个人嚼
一嚼!

    既然不是去给金波说这事,现在就不应该去他那里——此刻最好一个人慢慢地回味刚刚
发生过的那一切……现在,孙少平发现他已经走到东关大桥的人群里了。

    他猛地停住脚步,不由向人行道旁边那个低矮的砖墙瞥了一眼。

    一股冰凉从后脑勺沿着脊背传遍了全身。他顿时象重感冒退过烧似的清醒而软弱无力。
刚刚发生的事一下子就似乎遥远了,而现实却又这么近地出现在眼前!

    他的两条腿自动走到那个砖墙下。他初来黄原之时,就是在这地方落下脚,开始等待包
工头来买他的力气。以后他又不止一次来到这地方。

    他弯下腰,不由用粗糙得象石板一样的手掌,在那砖墙上面摸了摸——这是他经常搁那
卷破行李的地方……一种无限忧伤的情绪即刻便涌上孙少平的心间。

    你有什么可高兴的?你难道现在就比以前好些了吗?你只不过和地委书记的女儿亲热了
片刻,有什么可以忘乎所以地乐个没完?瞧,你在实际生活中的一切都没有丝毫的改变。你
仍然象一丛飘蓬流落在人间,到处奔波着出卖自己的体力,用无尽的汗水赚几个钱来养家糊
口。你未来的一切都没有着落——可岁月却日复一日地流逝了……孙少平立在砖墙边,眼里
旋转着两团泪水,街道上的人群和灯火都已经模糊不清。

    爱情的温柔使少平感到自己变得脆弱起来。他现在痛心地认识到,就是他和她已经到了
这一步,但他们仍然还在两个世界里!而且随着晓霞的远走高飞,这两个世界只能是越来越
远!

    孙少平强迫自己立刻回到现实中来。他,农民孙玉厚的儿子,一个漂泊的揽工汉,岂敢
一味地沉醉在一种罗曼谛克的情调中?是的,他和地委书记的女儿拥抱了,亲吻了,但这是
否意味着他就能和她在一块生活?他们如此悬殊的家庭条件和个人条件,怎么可能仅凭相爱
就能结合呢?更重要的是,晓霞的行为是出于爱情还是一种青春的冲动?他马上就是省报的
记者,能一直对他保持爱情吗?

    可是,他感到她确实是一片真心……这时候,少平不由想起他哥和润叶姐的关系——不
幸的是,命运是否也要他重蹈他哥的覆辙?

    不!他决不会象哥哥一样,为了逃避不可能实现的爱情,就匆忙地给自己找个农村姑
娘。无论命运怎样无情,他决不准备屈服;他要去争取自己的未来!当然,这不是说,他以
后就一定能和晓霞一块生活——即是没有田晓霞,他也要去走自己的道路!生活包含着更广
阔的意义,而不在于我们实际得到了什么;关键是我们的心灵是否充实。对于生活理想,应
该象宗教徒对待宗教一样充满虔诚与热情!

    立在砖墙旁的孙少平闭住了眼睛。他看见,遥远的撒哈拉大沙漠里,衣衫褴数,蓬头垢
面,一步一跪的教徒们。眼睛里闪烁着超凡脱俗的光芒,艰难地爬蜒着走向圣地麦加……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他所熟悉的世俗生活中的黄原东关。现在,夜色之中,灯火通
明,人群熙熙攘攘;摊点小贩杂乱地散布在街道两边。各色人等,南腔北调,吆喝声不绝于
耳。在他周围,最后一些等待包工头招工的工匠们,失望地收拾自己的行李,准备找个地方
去过夜——少平知道,这些人多半不会找旅社,现在是伏天,野外随便一个小土圪崂就能安
息。

    突然,他在对面电影院门口,似乎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仔细辩认了一下:没错!这是上次他用自己的一百元钱打发回家的小翠!

    这女孩子怎么又出现在这里呢?

    孙少平赶忙穿过马路,径直走到小翠面前,急切地问她:“小翠!你怎又来了?”

    这孩子一边磕葵花籽,一边瞪住眼看着他。大概是因为他穿了一身新衣服,她几乎都认
不出他是谁了。

    好半天,她才“噢”地叫了一声,说:“你……”

    她显然已经记不起他的名字。她大概只记得,几个月前正是他给了她近一百元钱,才把
她从黑包工头胡永州那里领出来,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汽车站打发她回了家。

    小翠看来不知如何是好,天真地从衣袋里掏出一把葵花籽,硬塞在他手里,说:“哥,
你吃!”

    少平哪有这兴致!他问:“你什么时间又来了?”“快一个月了。”

    “你为什么又要来呢?”少平痛苦地问。

    “家里没钱了,我爸又骂又打,叫我出来做工……”“那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干活?”

    “在北关哩……”

    “提泥包还是做饭?”

    “还是做饭。”

    “工头叫什么名字?”

    “还是胡永州。”

    少平一下子僵住了,他万万想不到,这孩子又重新跳入了火坑!

    他难受地咽了一口吐沫,问:“他再欺负没欺负你?”

    “我已经习惯了……”小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答他。

    少平这才发现,这小姑娘的脸上已经带着某种堕落的迹象。

    “你为什么还到这里来呀!”他绝望地叫道。

    “没办法嘛!”小翠说。

    是呀,没办法……他再不能把自己的血汗钱给了这女孩子,打发她回家去——这钱用完
了,她那无能而残忍的父亲仍然会把她赶回到这里来。我们的社会发展到今天,也仍然不能
全部避免这些不幸啊!

    他匆匆给这孩子打了个招呼,就两眼含着悲愤的泪水,转过脸向马路上走去。

    他几乎是横冲直闯地穿过人群,又顺着原路拐回到小南河边。此刻,他早已把自己的幸
福忘得一干二净!他连鞋也没脱,就淌过了哗哗喧响的小南河。他象一个神经失常的人,疯
疯魔魔爬上河对岸,扑倒在一片草丛里,出声地痛哭起来;他把手中小翠给他的葵花籽撒在
一片黑暗之中,一边哭,一边用拳头疯狂地捶打着草地……孙少平现在完全又回到了他自己
生活的这个世界里。一颗心不久前还沉浸在温暖的幸福之中,现在却又被生活中的不幸和苦
难所淹没了。在这短短的一天之中,他再一次品尝了生活的酸甜苦辣——也许命运就注定让
他不断在泪水和碱水里泡上一次又一次!

    人的生命力正是在这样的煎熬中才强大起来的。想想看,当沙漠和荒原用它严酷的自然
条件淘汰了大部分植物的时候,少女般秀丽的红柳和勇士般强壮的牛蒡却顽强地生长起来—
—因此满怀激情的诗人们才不厌其烦高歌低吟赞美它们!

    ……孙少平很晚才从小南河的岸边回到他做活的南关柴油机厂。

    两天以后,他的心情已稍许平静下来。这里很快就要结工,他重新发愁他过几天到什么
地方去干活——他真没勇气再到东关的劳力市场去等待包工头把他“买”走。

    生活的沉重感,有时大大冲淡了他对田晓霞的那种感情渴望。人处在幸福与不幸交织的
矛盾之中,反而使内心有一种更为深刻的痛苦,看来近在眼前的幸福而实际上又远得相当渺
茫,海市蜃楼。放不得抓不住。一腔难言的滋味。啊,人哪!有时候还不如生活在纯粹的清
苦与孤独之中。

    两天来,少平无论是干活,还是晚上躺在那个没门没窗的房子里,都在思索着他和晓霞
的关系——连做梦也想的是这件事,他越想越感到悲观;热情如同炉火中拉出来的铁块,慢
慢地冷却下来了……按原先约的时间,这天下午晚饭后,他应该到地委她父亲的办公室去找
她。当然,在那个老地方的这次新的会面,将会不同以往——他们现在已经越过了那条“界
线”,完全是另一种关系了。

    少平不因为两天来悲观的思考就打算失约。不,他实际上又在内心激动地、迫不及待地
期待着和晓霞见面。

    刚和一群赤膊裸体的同伙吃完饭,他就十分匆忙地在楼道的水管上冲洗了身子,返回宿
舍从枕头底下抽出那身洗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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