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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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动静都没有。接着,活性淤泥发出热量,温度升至氧、氮凝结
点之上,甚至高于二氧化物的凝结点。无数飞速生长的放热质吐
出热气,融化了小小的潜水箱周围的冰。潜水箱开始向湖面升起。
从黑暗中醒来。这个过程大不同于从普通睡眠中醒来。上千
位诗人曾经描绘过这一刻,近来又有上万位科学家深人研究了这
一刻。这是舍坎纳·昂德希尔一生中经历的第二次(头一次其实
不能算,那一次的记忆只剩下婴儿记忆中模糊不清的一个片断:
攀在父亲背上,在罗伊尔山的渊数中醒来。)
从黑暗中醒来就像许多碎片慢慢拼凑成一个整体,视觉、触
觉、听觉;记忆、明白自己身处何地、往事。这些是依顺序一个
一个回来的吗?或者是同时发生的,但各个碎片之间一时没有建
立起联系?从这些碎片中,〃意识〃是什么时候复苏的?这些问题
将终生萦绕在舍坎纳脑海里,成为他最想参透的天地间大秘密的
基础。。。。。。但此刻却另有更重要的事:片断意识飘动着,还没有聚
合起来:重新成为一个人。。。。。。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儿?最紧急
的事就是活下来…这是高踞驾驶座上驱策一切的本能,百万年
沉淀下来的本能。
时间流逝,意识拼合起来。终于,舍坎纳·昂德希尔从自己潜
水箱迸开裂纹的窗口向外望去。外面有动静…是翻腾的蒸汽?
不,更像一层透明的晶体,在它们发出的微光中不断旋转。
有人撞在他的几个右肩上,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舍坎纳的
记忆渐渐恢复过来,〃啊,军士。我新…醒了。〃
〃太好了。〃昂纳白的声音有点发尖,〃检查一下,看你受伤没
有。怎么做你都知道。〃
舍坎纳晃晃自己的肢腿。都疼得要命,但这是好事。中肢、前
肢、进食肢。〃右中肢和右前肢好像没感觉,可能缠在一块儿了。〃
〃唔,也许是还没解冻。〃
〃吉尔和安拍怎么样?〃
〃我在另外两根传声管上跟他们说过话。要论脑子清醒过来,
你是最后一个。不过他们的身体还有好些部分冻着呢,比你多。〃
〃传声管给我。〃昂纳白把传声装置递给他,让舍坎纳直接与
另外两人对话。身体各部分的解冻程度可以不尽相同,但最后必
须达到全身解冻。否则便会引发溃烂。麻烦的是,潜水箱正在一
路融解冰块,向上浮升,储存放热质及其燃料的口袋被摇得四下
晃动。舍坎纳调整了口袋,启动里面淤泥状的放热质,让空气进
人口袋里。小小的潜水箱里的绿光更亮了,舍坎纳借着绿光,仔
细检查他们的供气管上有没有洞眼。有了放热质,他们才有热量,
但不能让放热质和小组争夺氧气。一旦发生那种竞赛,他们肯定
是输家。
半小时过去,周围热了起来,他们的肢体渐渐彻底解冻,可
以自由行动了。只有吉尔·黑文几条中肢尖端受了冻伤。这个安
全记录比绝大多数渊数都强。舍坎纳脸上笑开了花。他们成功了,
成功地在深黑期清醒过来。
四个人休息了一会儿,密切监视着气流,按照舍坎纳事先制
订的计划调整放热质。昂纳白和安拍·尼兹尼莫拿着检查单,依
次检查一应物品,损坏的、拿不准状况的都递给舍坎纳。尼兹尼
莫、黑文和昂纳白都是极为聪明的人,一个是化学家,另两人是
工程师。三人同时又都是职业军人。只要离开实验室走上战场,这
三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舍坎纳觉得这种变化有意思极了。集各
种角色于一身,这方面以昂纳自为最:外表是咬钢嚼铁的战士,里
面是富于想像力的天才工程师,内心深处又是个深受传统观念约
束的人。舍坎纳认识他已经七年了,此人最初对舍坎纳计划的轻
蔑早已成为往事,两人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可当这个小组最后出
发前往东线时,他对舍坎纳的态度变得生分起来,开始称他〃昂
德希尔先生〃,尊敬中却又时时掺杂着不耐烦的情绪。
他还问过维多利亚,那是在东部前线机场下一间冷爬爬的地
下营房里,两人最后一次不受打扰单独相处。她被他的问题逗乐
了。〃啊,我亲爱的老百姓,你以为会怎么样?一旦小组离开己方
控制区,伦克纳就是任务指挥官,而你本来是个没有受过任何军
事训练的老百姓,却偏偏不得不在指挥链上硬把你这一环插进去。
他需要你不折不扣地服从他的命令,又担心逼得太紧的话,破坏
了你的想像力、你随机应变的灵活性。〃她笑起来,声音很轻。营
房没有房门,只有一幅门帘,外面就是狭窄的军营过道,〃如果你
只是个征召入伍的普通老百姓,昂纳白早把你的壳儿砸碎好几次
了。可怜的人哪,他生怕到时候你的天才绕到哪个不相干的方面,
比如说天文学什么的。〃
〃哦。〃说实在的,他一直在想,如果没有大气遮蔽,不知到时
候星星是什么样子,〃我懂你的意思了。有这么多问题,他居然还
同意格林维尔批准我参加小组,真搞不懂他。〃
〃你开玩笑吧?伦克纳坚持要你参加的。他清楚得很,到时候
会出现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问题,只有你才能解决。这么说吧,他
把你当成一个必须忍受的麻烦,忍下来了。〃
舍坎纳·昂德希尔不是个轻易就会垂头丧气的人,但现在他
却颇受打击。〃好吧,我会乖乖的,不捅娄子。〃
〃我知道你会做得很好的。我只想告诉你昂纳白最担心什
么。。。。。。哎,咱们可以把这次任务看成一次行为测试:一群疯疯癫
癫的人怎么彼此合作,在没有任何人涉足的深黑期生存下来。怎
么样?〃也许她在开玩笑,但这个问题确实挺有意思。
他们的潜水箱无疑是有史以来最奇特的容器:既是潜水箱,又
是简易渊数,还是个淤泥桶。现在,这只容器浮上了水面,停在
一团微微泛红的淡淡绿光中。周围一圈湖水在真空状态下沸腾着,
冒起一团团蒸汽,又迅速凝结成细小的结晶体,重新落进水中。昂
纳白推开箱盖,小组成员排成一行,传递装备和盛着放热质的箱
子,直到紧靠这汪小小水潭的岸边堆满东西…这些就是他们必
须扛着上路的必备品。
一条传声管把四个人串在一起。昂德希尔联着昂纳白,昂纳
白联着黑文,黑文联着尼兹尼莫。舍坎纳一直希望能用上便携式
无线电,直到最后才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想法。即使最轻便的无线
电都过于笨重,而且没人敢担保它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正常工
作。使用传声管,每人只能跟和自己联在一起的队友通话。不过
反正得用保险绳把大家联在一起、所以传声管也不算太不方便。
舍坎纳领先跨上湖岸(准确地说,是冰冻的湖面),昂纳白紧
跟在后,他身后是拉雪橇的尼兹尼莫和黑文。一离开潜水箱,无
边无际的黑暗立即吞没了他们。洒在湖岸的放热质仍然隐隐放着
红光。在浮上湖面的过程中,潜水箱已经消耗了成吨的燃料。要
完成任务的余下部分,小组只能依靠自身背负的放热质,以及能
在雪下找到的可燃催化剂。
放热质是至关重要的。正是因为放热质,他们才有可能在暗
黑期活动。在显微镜问世之前,〃智者〃们宣称:高等动物和其他
一切生命形式的区别就在于,前者的每一个个体都有能力在暗黑
期生存下来,熬过大黑暗。但人们现在发现,许多单细胞生物照
样能挺过冰天雪地,而且用不着潜人渊数。更有甚者,舍坎纳在
国王学院读研究生时,该校的生物学家还发现了更加令人震惊的
事实:火山地区有些低等细菌居然在暗黑期仍旧保持着活性。舍
坎纳被这些微生物深深吸引住了。教授们认为,火山变冷之后,这
些低级生命肯定只好暂停其活性,或者群聚成饱子。但舍坎纳想,
这些微生物中会不会有一些变种,能够自己发热,以度过暗黑期。因
为即使在暗黑期,世上仍然有充足的凝成固态的氧,大多数地方
的气凝雪下还存在着有机质,可以充当放热质的催化剂。在超低
温环境下,这些小东西或许能够以植物残骸中包含的有机质为燃
料,〃烧〃起来,发出热量抵御寒气。这样的细菌才是最适应暗黑
期的生命形式。
现在想来,舍坎纳之所以产生这种想法,恰恰是因为他对这
个领域并不精通。事实上,停止活性和主动放热这两种生存策略
是两套完全不同的生化机制。对放热质来说,超低温状态下外界
的氧化作用是十分微弱的,只要温度稍一升高,这种作用便不复
存在。在许多情况下,两种并存的生化机制其实对那些小生命极
其不利。对其中任何一种新陈代谢方式来说,另一种方式的存在
都是致命的危险。即使进人暗黑期后,这种复杂的机制也只能给
它们带来十分有限的好处,前提是它们所处的位置离火山口不远。
如果舍坎纳不是特意去找,他绝不可能发现这些小东西的特性。当
时,他把学校里的生化实验室弄成了一个冰冻的大泥潭,差点被
学校一脚踢出校门。但这是值得的:他发现了放热质。
材料研究部花了七年时间,有选择地培养放热质,最后得到
的菌种新陈代谢速度极快,同时发出很大热量。舍坎纳将放热质
淤泥倾倒在气凝雪上,蒸汽立即腾腾而起,出现点点微光。但随
着尚未凝结的放热质冷却下来,微光消失了。一秒钟之后,如果
哪一滴淤泥里的放热质幸运的话,仔细分辨,就能看到气凝雪之
下的一点微光,表明这滴放热质还活着,雪下残留的有机物起了
催化作用,让它可以依靠气凝雪中的氧生存下去。
左边亮光一盛,比其他各个方向的放热质都亮。气凝雪颤动
起来,开始滑动,雪面升起袅袅轻烟。舍坎纳拽了拽联着昂纳白
的传声管,引导小组向雪下有机物更多的地方前进。运用放热质
着实是个天才的设想,可说到底,这跟放火其实没多大区别。气
凝雪到处都是,但起催化作用的有机物却深藏在雪下,只有靠数
以亿万计的低级细菌才能发现,并将这些有机物当成催化燃料。有
一段时间,从事这项开发工作的材料研究部自己都被他们的创造
物吓住了。这些小东西像南海海岸地区的浮藻一样,是一种群居
式生命,仿佛构成了自己的社会。跟浮藻一样,放热质移动和繁
殖的速度也非常快。大家担心这次任务会不会把整个世界一把火
烧了。
但事实上,如此之快的新陈代谢速度对细菌来说是一种自杀
行径。昂德希尔和他的小组最多只有十五个小时的活动时间,时
候一到,他们的最后一批放热质便会全部死光。
他们不久便走出冻湖,穿过一大片平地。在渐暗期,这里曾
是基地司令部的草地球场。这个地方燃料十分充足。放热质在某
一点碰上了一大堆枯死已久的植物,一株大树的残骸。片刻间,残
骸变成了炽热燃烧的一大堆,迸发出耀眼的绿光,照亮了一大片
地方,连远处的建筑都清晰可辨。接着,绿光暗了下来,只剩下
暗红色的一团。
离开潜水箱大约一百码了,如果不遇上障碍物,他们还需要
前进四千多码。到这时,小组已经形成了行进常规:前进几十码,
停下,倾倒放热质。这一套手续让人痛苦不已。尼兹尼莫和黑文
停步的时候,昂纳白和昂德希尔就会四处探察,根据放热质的蔓
延情况判断哪些地方燃料更充足。一旦发现燃料富积的地点,大
家便会抓紧时间补充自己的放热袋。有的时候,积雪下没多少燃
料(比如下面是水泥地),能铲进背囊的只有气凝雪。气凝雪也是
需要的,能释出空气。但如果放热质得不到燃料,寒气很快就能
让人肢腿麻木,从脚底渗进人体各个关节。这种时候,大家能不
能活下来,就看舍坎纳能否正确判明下一步应该朝哪个方向前进。
舍坎纳觉得判断前进方向其实很容易。根据那棵燃烧的枯树,
他已经明确了自己所处的方位。到现在,他很有把握,知道哪些
地方的雪下有枯死的植物。任务还算顺利,他没有冻死。不过真
疼啊。手指脚趾针扎一样疼,每一处关节都火烧火燎一般。寒冷
带来痛苦;由于缺少大气压力,身体胀得很难受;连防护服的摩
擦都给身体带来痛苦。唔,痛苦真是个有趣的问题。对保持头脑
清醒很有帮助,却又那么讨厌。连伦克纳·昂纳白这样的人都无
法完全置之不理。从传声管里,他能听到昂纳白嘶哑的喘息声。
停步,补充放热袋,补充空气,继续前进。一次又一次,周而
复始。吉尔·黑文的冻伤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大家停下来,尽力
替他整理整理防护服。昂纳白和黑文交换了位置,帮助尼兹尼莫
拉雪橇。〃没关系,冻伤的只有中肢。〃吉尔说,但他的喘息声比
昂纳白粗重得多。
即使这样,任务仍然比舍坎纳预想的顺利。他们在深黑期一
步步跋涉,行进常规不久就成了机械动作,几乎不用动脑子。剩
下的只有痛苦。。。。。。和惊叹。舍坎纳从头盔小小的观察窗向外张望。
透过盘旋飞舞的雾气和放热质的绿光。。。。。。竟然能看到远处低缓的
小丘。看来暗黑期也并不是漆黑一片。有时候,如果脑袋转动的
角度合适的话,他还能瞥见低低挂在西边天际的一轮红色圆盘:
他看到的是深黑期的太阳。
从头盔顶端的小观察窗,舍坎纳能看见天上的星星。总算成
了。第一批用自己的眼睛直视深黑期的人。这是一个某些古代哲
学家坚决认为并不存在的世界,(如果某个事物存在,怎么会从来
没有一个人观察到它?)但现在,这个世界已经被人观察到了:确
实存在这样一个连续几百年静止沉寂的严寒世界,这个世界之上
仍然有璀璨的群星。虽说顶部观察窗有厚厚的玻璃,虽说只能用
头顶的眼睛去看,他仍然看到了那些星星从来没有人见过的奇异
色彩。要是能停一会儿,用他所有的眼睛瞩目群星就好了。他还
会看到什么?大多数理论家估计,如果没有阳光,黎明朝霞是不
可能存在的。还有一些人认为只要那个方向仍然存在活跃的火山,
就有可能映照出霞光。除了星光之外,这里也许还有其他光源*,*。。。
传声管上一拽,让他的思绪回到当前。〃继续走,得继续走啊。〃
吉尔喘息着说。肯定是在传昂纳白说的话。昂德希尔正想开口道
歉,忽然发现停步不前的是后面拉雪橇的尼兹尼莫。
〃怎么了?〃舍坎纳问。
〃。。。。。。安拍发现。。。。。。东面有光。。。。。。走,继续走。〃
东面,就是右边。头盔那一侧结了一层雾气,他只能隐隐约
约看出那边不远处有道山坡。他们的活动范围限定在离海岸四哩
之内,但如果能爬上那道山坡,他们就可以清清楚楚一眼看到天
边,不管安拍说的光是远是近,都看得见。没错!真的有光,很
淡,在侧面和上方浮动。是霞光吗?舍坎纳强行压下自己的好奇
心,不断把一条腿迈到另一条腿之前。老天呀,他多想爬上那道
山坡,极目纵览冰封的大海!
再一次停步。到这时,舍坎纳的动作已经非常熟练了。他铲
起一团放热质、催化燃料和气凝雪,将这堆放光的混合物倒进黑
文的放热袋。
就在这时,出事了。五点小小的星光驰入西面的天空,像闪
电一样拐来拐去。一点星光消失了,其他四点则迅速聚拢。蓦地
…迸出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