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记 作者:华玫(晋江2014-01-01完结)-第2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杨欢看了一眼慕容麟,她明白,自己成功了——成功地让慕容麟伤了心,恨了自己。
殿下,原谅我!
一笑过后,慕容麟透过薄薄的泪雾,轻声问杨欢,“你长心了吗?”
杨欢低着头,“恨我吧。”
慕容麟摇了摇头,“我不恨你,我从来不恨不值得我恨的人。”
杨欢的手,在袖中一握。
慕容德走上前来,笑眯眯地和杨欢并肩而立,“怎么样,都听明白了?”
慕容麟瞟了他一眼,声音和神态恢复了平素的淡定,“听明白了,皇兄好手段。”
慕容德一笑,“过奖了。三弟还有何话说?”
慕容麟忖了一下,“善待父皇,不然,我作鬼也饶不了你。”
慕容德微微而笑,“这是自然。”
杨欢和慕容德离开金墉城时,外面下起了雨,并且越下越大。劲道十足的雨点子砸在车篷上,哗哗啦啦地,咂出了一路的噪声。
雨大,风急,电闪雷鸣。
杨欢萎靡地窝在车厢的一角,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紧闭的双眼中流出,又顺着下巴,掉落在前襟上。
很快,浅紫色的衣料变成了深紫色。
她知道,今天的见面,极有可能是她和慕容麟的最后一面。所以,来见慕容麟前,她好好地把自己打扮了一番。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她要漂漂亮亮的去和慕容麟告别。
她的衣裙是慕容麟最喜欢的紫色;她的发髻,是慕容麟最喜欢的高椎髻;她随身佩带的香囊里,装着慕容麟最喜欢的五木香。
各种影像,各种情景,走马灯似的,在她脑中驰走奔突。
一会儿是她小时候,第一次见慕容麟的景象;一会儿是她身着吉服,等着慕容麟的景象;一会儿是慕容麟皱着眉毛,给她挑鱼刺的景象;一会儿是东宫花园的花树下,慕容麟从后面把她抱住,二人一起仰观落樱的景象;一会儿是二人微服出宫,去逛集市的景象;最后的景象是她和慕容德离开金墉城前,慕容麟冷着脸,看也不看地将一张粗茧纸,甩在她的脚前。
想到最后一幅景象,杨欢的心猛一哆嗦,一声呜咽从喉中溢了出来。
车厢外,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车厢里,却因吊着一盏挺大的气死风灯,光亮如昼。
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的粗茧纸,慕容德不时发出一两声坏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回 杀戒
慕容麟面朝墙,躺在坚硬的睡榻之上,双眼无神的半睁着。
当着杨欢和慕容德的面,他强撑着保持着镇定冷静的风度,不让自己表现出软弱的姿态来。
等到杨欢和慕容德走了,他实在是撑不住了。
一手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走回到粗劣的睡榻前,他一扭身颓然跌坐在睡榻之上,身子随即向前一倾,一口腥浓的血直喷了出去。
窗外,雨下得很大,雷也不小。
在哗哗啦啦的雨声和嘁喳咔嚓的雷声中,慕容麟的脑中,流星赶月般,闪现着旧日时光。
自己是从第一眼看见杨欢起,就喜欢上她的。时至今日,他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杨欢时的情形。
那时,他才只有八岁多一点,还不是太子,还住在宫里。御花园里的樱花开了,他去看,结果在一株樱花树下,看到了四岁的杨欢,当时,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小仙女。
小仙女穿着身浅粉色的垂霄杂裾裙,上半身套了件同色的缎质半臂,腰间是粉底白花的围赏,对了,小仙女的臂间,还披了条一直拖到地上的轻纱,也是浅粉色的。
他看到小仙女时,小仙女正站在树下,仰着肉嘟嘟的小脸向上望。微风习习,吹动了小仙女美丽的垂霄杂裾裙和她的纱帔,也吹落了无数的樱花。
粉色的樱花瓣漫天飞舞,包围了树下的小仙女。小仙女伸出双臂,双手向上,去接落下的花瓣,一边转圈,一边笑得咯咯有声。
就在一瞬间,他在心中作了决定。他想,等他长大了,可以娶亲了,一定要让小仙女作他的娘子。
慕容麟又想了很多事,想着想着,腮边的枕头就湿了。
假的,全是假的。
他一眨眼,眨掉了一串眼泪。
她对他的情,她对他的好,她对他的浅笑轻颦,笑语盈盈,全都是假的,全都是心机,她对大皇兄才是真心实意。
为了大皇兄,她可以作任何事,就连极有可能致他于死地的桐人和字条,她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埋下去。
心疼得象被箭穿,象被刀绞,象被油烹,象被火烤。疼得他在黑暗中泪如雨下。
掏心掏肺地爱一个人,爱到最后,竟是这样一个下场!
在慕容麟为情心碎,难以成眠之时,杨欢也没睡。
睡不着。
闭着眼,躺在榻上,她满脑子都是慕容麟。小时候的,长大后了,平静的,微笑的,微微皱着眉的……
每一个慕容麟,都是那么温柔,那么可亲,都是那么让她深深眷恋又心痛不已。
她的思绪转到慕容麟给她的出妻书上。
“出妻书:燕太子慕容麟,有妻杨氏,貌贞实淫,不遵妇道,暗结奸人,阴害东宫,至余为奸人所诬,身陷不测。今具此书,与杨氏断绝连理,从此以往,各安天命,再无瓜葛。慕容麟。”
她和慕容德离去前,慕容麟在身后叫住了她。然后,快步走到放在屋中一角的木案跟着,拿起案上的毛笔,刷刷点点地写了这封出妻书丢在她的脚下。
其实,就算慕容麟不写这封出妻书,她也清楚,自己和他的夫妻算是作到头了。
慕容德还算遵守约定,在归来的途中,把解药给了她。回到家后,她亲手把丸状的解药研碎,放在小勺里和了水,给母亲灌服下去。不大功夫,母亲的情况就大为好转,这才让她稍稍放下心来。
严命下人好好照顾母亲,她身心俱疲地回了房。
从慕容德来接她,到她回府,父亲始终不问慕容德带她去了哪里。也许,父亲早就和慕容德达成了某种默契或是协议。
服侍母亲吃过药后,父亲也没和她多交谈,只淡淡地说了句,“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便转身离去。
直到那时,她才反应过来,父亲已经有好几天,没称她为“娘娘”了。是啊,她已经不是太子妃了。现在,连慕容麟的妻子也不是了,她被人休了,她是弃妇,一个不遵妇道,阴害亲夫的弃妇。
两串眼泪,顺着杨欢的眼角,滑了出来。
大凡世间男女,一旦为情所惑,就会有大把大把的人,生生地把那鱼眼珠子看成是摩尼宝珠,而傻傻不自知。
就算彼时,有人好心好意地提醒你——哎,看清楚了,你喜欢的,根本不是什么稀世宝珠,不过是最最普通的鱼眼珠子,而且还是个烂鱼眼珠子,你也不会相信,只把旁人的金玉良言当作耳边风,只觉得世间惟有自己独具慧眼。岂知错得离谱!
及至认清了,看透了,意识到自己看走眼了,把肠子都悔青了,承认自己的倾心所爱,不过就是个一文不值的烂鱼眼珠子,甚至连鱼珠子都不如,往往,一切也都晚了。
杨欢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缩在被子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痛惜自己失去了全天下最好的男人,痛恨自己当年的鬼迷心窍。
从金墉城回来的第二天,慕容德命人把慕容攸从建昌宫接回了乾安城。其时,慕容攸已经完全不醒人事。
不醒人事是不醒事,不过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在充份榨取他爹的剩余价值之前,慕容德是绝对不会让他爹去见他爷爷的。要见,也得等他办完了所有的事情再见。
前脚把慕容攸接回了乾元宫,后脚慕容德就以着慕容攸的名义,颁出了一道诏旨——
皇帝诏曰:逆臣陆峤,借外戚之资,身居显位,累沐宠荣,不思报效,反怀不臣之心,阴图凶逆。兹下此诏,枭峤及其家,并夷三族,以肃朝纲,以为天下怀逆者戒。钦此!
陆家老儿是一定要杀的,而且要快。俗话说夜长梦多,想那陆家老儿乃是开国之臣,更是两朝元老,门生满朝,故旧全国。有他在,他的国主就别想当消停了。所以,必须除掉。
矫诏发出后,慕容德派出了一名监刑官前去监刑。该监刑官非是旁人,正是司空杨济。
之所以让杨济去监刑,慕容德有他的算计。杨济即是慕容麟的前岳父,又是朝中重臣,颇有号召力。
所谓物伤其类。他希望陆家老儿的死,能给杨济提个醒,提醒他放聪明点,别和自己作对,但凡和他慕容德作对的,绝对没有好下场。
当然了,就目前情形来看,这位姨丈大人的表现,还算令人满意。不过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再敲打敲打他,非得把他从心往外,彻底地敲打老实了才行。
陆太宰连同两个儿子,两个弟弟一起被冤杀了。
两个儿子,一个是侍御史,一个是比部侍郎;两个弟弟,一个是紫光禄大夫,一个是左长史,俱是儒雅有识的高洁之士。
连同五人一起被冤杀的,还有这这几家的女眷,孙男弟女,共计一千三百余口。
行刑地在乾安东市。
从关押地到乾安东市,途经燕国太庙。
押解陆太宰的囚车经过太庙时,陆太宰扒着囚车的林栅,向着太庙高呼,“似我忠心,天地可鉴!乱臣贼子,枉杀忠良!先帝有灵,速速诛之,速速诛之……”
话没说完,有兵士冲过来,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铁槊,照着陆太宰嘴的部位就是一下子。一下子过后,鲜血从陆太宰的口中狂喷而出,染红了颔下的胡子,又顺着雪白的胡子,檐下落雨样,滴滴答答地落下去。
陆太宰银灰色的长袍,顿时绽出了朵朵血花。血花象红梅,越绽越多,越绽越大,从前襟直到脚面。
行刑时,陆太宰容止自若,从容就戳。其余人等在陆太宰就刑后,也一一被戮。
当天本是个大晴天,烈日当空,炎热无风。
说来也怪,就在陆氏一族将要到达刑场之时,开始变天了。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大风,不大会儿,把个清透的蓝天,吹成了让人无端想哭的铅灰色。
风越刮越大,及至开始行刑时,铅灰色已然变成了锅底黑。
一千三百口人,砍了一半多时,下起了雨。
雨势迅猛,不大的功夫已成倾盆之势。瓢泼的大雨中,电光如焰,雷声如崩。
与天上的电光和雷声相应和的,是陆家老老少少高低错落的哭声,粗细不一的惨叫声;是一颗颗有老有少,有白有黑的人头,在疾风暴雨中,叽哩咕噜地滚了一地。
暗红色的血,一摊摊,一股股,喷洒在泥泞的地上。
无数的雨滴从高天之上迅疾而下,如一只只白色的水箭,射向人间,射向地面上有头的活人,无头的死尸,射向一颗颗面目狰狞的人头,一摊摊或红或黑的血。
不远处的监斩棚里,杨济木着一张脸,挣扎着摆出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淡定模样,实则内心里,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薄绢的里衣,早被冷汗打透,湿黏地贴在背上。
他觉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正是幅活生生的阿鼻地狱图。他也猜到了慕容德要他监斩的居心——如果他不听话,陆家今日的下场,便是他杨家明日的写照。
他听话,不用慕容德吓唬他,他就会乖乖地听话。
虽说被斩的是陆太宰,是他女婿,不对,是他前女婿的外祖,那又如何?就算现在砍的是他的前女婿慕容麟,他也半星怒火,半句怨言也没有。
不敢有。
很早以前,他便对自己有了深刻的体认,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自己没多大本事,能当上司空,一是出身名门世家,家里门第够高,祖上声望够好;二是自己口才够好。他杨济最喜欢的不是权力,不是地位,不是金玉玩好,最关心的也不是国家大事,百姓疾苦,他最在意的乃是一个“玄”字。
他喜欢钻研玄理。为了钻研玄理,他能废寝忘食,连续几天不吃不喝。钻研出心得了,他还爱与人交流交流。
谈起玄理来,他能从早讲到晚,也不觉得累。
因为爱谈,因为会谈,因为谁也谈不过他,再加上出身又好,他成了一时俊杰,以太常丞入仕,几经升迁擢拔,成为了如今的司空大人。
说心里话,他当不当司空的无所谓,谁当国主也无所谓,最关键的是,他不想掉脑袋。
他还有很多很多高深的玄理没有研究,他还有很多很多高深的玄理没有谈。钻研玄理,是他毕生的事业。
他是个具有高度事业心和责任感的人——在他的事业面前,名节、气骨统统不值一提。
为了他的事业,他须得好好地活着。
慕容攸刚一回朝,就有许多大臣要进宫探视,不过全被慕容德挡下了。非但不让大臣们探视,他还把包括杜金刚在内的乾元宫内侍宫人全部换掉,换上他秦王府的人——自己人好办事。
慕容德坐在慕容攸的榻边,一手捏开慕容攸的下巴,一手将一粒橘核大小的赭色药丸,轻轻顶入慕容攸的口中。
随后,他从身边的秦王府内侍手中,接过一小碗水,缓缓地给慕容攸灌了下去,灌完后,又轻轻地给慕容攸擦了擦嘴。
他给慕容攸服的,是一种迷药。这种药不会至人死命,不过却会让服药之人昏昏沉沉,不醒人事。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通往皇权的路上,陆家老儿是块不小的绊脚石,处置了陆家老儿,等于搬掉了一块大绊脚石。不过,陆老儿的块儿虽够大,却还不是最大的。最大的那块不除,既便他坐上了龙床,也只怕坐不安稳。
想到这儿,他扭过脸,把目光从手中的朱漆碗,移到慕容攸的脸上。慕容攸紧闭的双目往下抠着,面容惨白中透着铁青。
慕容德面无表情地看着父亲,心跳平稳。
别着急,他在心里对慕容攸说:“再忍耐几天。等我送了三弟上路,您老人家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思及至此,他抬手抚上了慕容攸的脸。指下的皮肤干燥粗糙,手指顺着面颊,毒蛇样缓缓下滑,一直滑到慕容攸的脖子上,不动了。
大指和中指下的血脉,一跳一跳的,不算壮,不过却表明了,它们的主人目前还是个活物。
感受着指下的跳动,慕容德紧盯着慕容攸的脸,从鼻中送出声哼笑。笑中有得意,有痛楚,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意味很是复杂。
笑过之后,他作了个深呼吸,眼光随即投向了室内的某个角落,那里,摆着个仙鹤造型的青铜熏香炉。
铜鹤昂首向天,长喙微张,双翅半展,正是个引吭高歌,翩然欲飞的造型。
丝丝缕缕的青烟,从长喙中袅袅而出,慢慢变淡,越来越淡,直至最后完全消散在虚空之中,再无形迹。
看着吧,慕容德下意识地一挑眉,踌躇满志地想,再过几天,他便会如同此鹤,振翅高飞,鹤啸九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回 拯救
慕容麟倚靠在薄旧的车厢板壁上,身子随着车厢的晃动,东摇西晃着,脸上不见一丝表情。
几天前,他又收到了一道诏旨。诏旨中,将他贬往乌州,一个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
虽然,诏旨是以着父亲的名义下的,不过他心里很清楚,那不过是个再拙劣不过的障眼法,真正想把他贬往乌州的,是大皇兄,就连这封贬诏,也是大皇兄自己,或是大皇兄找人代草的。
父亲的病情一定还未好转。父亲若是大安了,他定然不会在和自己对质之前,就不明不白地把自己贬了。不过也许,父亲永远不会再有大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