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玉京伴无尘(十二生肖系列之蛇)-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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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找,附近总有个歇脚的地方。”
“没了!”红蚊大摇其头,用不着四处确认,斩钉截铁地说:“荒山野岭的,哪来这么多人家?除了这里外,再也没别处了。”
见他说得如此肯定,无尘脸上现出困惑,不由得问道:“你全走遍了?”
“你真哕嗦,和你说没有就是没有!”不知该怎么解释,红蛟急得搔头大叫:“反……正,我今天打定在这儿住下了,好好吃一顿饱,痛痛快快睡一大觉,打死我也不离开。”
俨然铁心赖定不走,又不能独留他一人在此深山内,无尘没法子,悄然叹了口气,只有跟随他弯进像一条巷子的小径,直至尽头,赫然现出一道厚实的木夹门。
红蚊走上前看了看,结实紧封的木板上方有个小小的铁环,好奇地伸手轻敲两下,在万籁寂静中,“喀啷喀啷”地,清晰可闻。
敲得第三下,门扉忽地让人打了开来,微弱的火光隐约可见,越趋越近,然后门板大开,透出一声娇音:“夜深了,是哪位?”接着,现出的是一张圆润的脸蛋儿。
“贫僧法号无尘。这位女师父,打扰了。”无尘颔首行礼,合十道:“适逢大雨,夜深不便,贫僧和这位施主想在贵庵借住一宿,望诸位女师父行个方便。”
那女尼紧皱着眉,显然有些不愿意。“……位师父,你可知这里是尼姑堂子?”哪有和尚跑来尼姑庵里过夜的道理,俗话说“男僧寺对女僧寺,没事也有事”,瓜田李下,难免惹人碎嘴。
“贫僧明白。”清楚她话里的意思,他尴尬地笑了笑,在红蛟频频以口形催促下,迫不得已地道:“可事出无奈,百里之处实在寻不着个人家,同是四海沧生,只望图个方便,明日清早,我们二人即刻离开。”
她想了想,眯眼打量,终于点头道:“好吧!你们俩先进来,着我问问清持师太去。”语毕,“呀”地一声,大门洞开,侧身让两人进入,吩附身旁一个俗家打扮的素衣女郎,便管自己走了。
那一身素衣的女郎转过身来,垂手持灯,一言不发地替他们领路。
穿过花径、回廊,来到一处僻静之所,然后她上前走进厢房,不一会儿,带着一脸暧昧的笑转了出来,依旧敛目垂首,不知是否为灯光的缘故,只觉她的脸腮似乎比先前红润了些。
蓦然间,无尘感到有点不大对劲,环顾四周,一片繁盛花海。层层交错的树影落在墙面形成一幅诡谲图像,一时想起以往在寺中,曾不经意听见堂客闲谈调笑“空门艳迹”的风流韵事,说开了即是些有辱佛门的花样。
再见走在前头的姑娘,纵使夜色昏暗看不清样貌,可瞧其行动之姿如熏风拂柳,婀娜荡漾,虽是一身极素净的打扮,仍遮掩不住浑然天成的风骚冷艳。
略抬起眼,登时印人一双水灵灵的星眸中,他惊得立马收回心神,频频合掌喃念佛号,耳畔依悉听得一声轻笑,似有“尽在不言中”的佻达意味,更是一阵心跳耳热,便暗自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念上一遍,方回归宁静。
然而一旁的红蛟却未察觉他的怪异,宛如初人大观园的刘姥姥,对一切都是感到无比的新奇与兴味,东摸摸西碰碰,当走近一墙白色花丛,春风过去,飘来一阵阵异常浓郁的甜沁香气,冷不防就地打了个大喷嚏。
“……是什么花?也香得太过了。”他揉揉鼻头,仍止不住地连连打了好几个,腻着鼻音推着无尘的后背说:“咱们快走、快走,别净在这瞎待,再待下去我这鼻子就要让我扭掉了。”
横送秋波,素衣女子掩嘴轻笑:“原来小施主闻不惯槐花的味儿。”瞄了眼自管念经、不闻声色的无尘,遂默默地将两人领至另一座院落,进了禅房,揭开门帘道:“请各位暂且在此稍作歇息,清持师太立马便来。”
“有劳了。”合掌回礼,无尘转过身来见环室整洁,布置得雅致非凡。
佛堂上摆着一尊白瓷玉雕观音,香坛烟雾袅袅,他随即跏趺坐下,拜了菩萨后,静心打坐一番。
红蛟见他坐禅人定,手持用黑圆珠子串成的链子,嘴里又在念些听不懂的话,觉得实在无趣,便独自一个出房走到回廊上随意逛逛瞧瞧,总觉得方才的香气始终在鼻间缭绕不去。
会是鼻子的问题吗?他使力地搓呀搓,再对空嗅了嗅,忽听得一声声轻微的步伐,紧接而辨的是捧烛引路的素衣女子,次见一位身袭青灰僧袍的女尼。
像是怕被人发觉,红蛟马上溜到无尘身畔,双腿交叠地坐下,扬长脖子探头探脑的,但见门帘启处,女尼已缓缓进得房来,面迎火光,映照出一张白哲艳丽的脸蛋。
头顶皂色方帽,穿的是一件圆领长袍,袖摆处却有花纹刺绣,身形更是窄腰衬体,她也不惊扰,自管屈起腿盘坐在蒲团上,低眼垂首,朝他俩看去,见到闭目礼佛的无尘,忽地抿唇一笑,瞳眸深处飘现出一现忽隐的春情。
这如春花般的笑靥,存的是怎生的倾慕心思,红蚊自然不明白,但看在眼里,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心底仿佛有人拿手揪着似的,不舒服极了,尤其那满身过浓的香气,害他鼻子又痒了。
无尘睁眼便见跟前多了位含笑的女尼,细看一身打扮,料想应是此处的当家师太,遂合十行礼:“贫僧法号无尘。清持师太,叨扰了。”
“不妨。出门在外,总有不便,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回望红蛟一眼,清持笑了笑,“两位请安心在这儿歇息一宿,要是不碍,多歇几日再走也不迟。”
尼庵乃是佛门净地,向来男宾止步,夜半收留两名男客已很不应当了,怎会还要多留人几日?一股异样感油然上心,无尘没有功夫去分辨其中的意味,只有把重重疑云放在心里,偏脸避开那双热切的眸子,道了声谢,便把面目对向供桌上的菩萨,一派虔诚。
清持依旧殷勤非常,丝毫不以为忤,反而亲手煮水斟茶,递出去的同时顺口问道:“无尘师父和这位小施主用过膳了没有?”
听见有吃的,由不得心头怪异,红蛟乐得站起身,不及无尘回话,已跳起来抢白道:“还没还没!哪里有的吃?”他东张西望,猴急的模样很是滑稽。
“小施主别着急,贫尼立马差人预备些许斋菜。”袅袅起身,清持往门扉上轻敲两声,和进来的素衣女子嘱咐道:“请带两位堂客到禅房静养。”
接过眼色,女子欠了欠身,“请一位随我来。”
“快快,咱们快走!我的肚子早饿得咕噜咕噜叫了。”红蛟不明所以,只是高高兴兴地把无尘拉起站立,连声催促,却漏看了一旁那藏于眼底的笑意。
第三章
一走进暂居的禅房,红蛟欢喜的心情立刻减半,里头陈设苘单古朴,可以说是简陋不堪,根本无法和方才布置雅致的精舍相比。
拉长着脸,他难掩失望的瞪向桌上食物,百般无聊地戳着碗内的萝卜干,等到玩腻了,再放入嘴里嚼呀嚼,吞下肚后,双手一摊,伏身把脸紧紧贴在桌案上,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两碗清粥、一盘椒盐花生和一叠腌渍萝卜,翻遍了整桌菜肴,就是不见丁点儿肉味。
走了这么老长一段路,挨了这么多吋日,一路上风吹日晒也就罢,现在连填饱肚子都没能如愿,早知道找个什么有缘人这样辛苦,宁可多花些功夫精神慢慢修炼,时间久了,他再不济多少也有点成就,总好过在这儿受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苦。
可是仔细想想,辛苦一趟把人给找着了,拆骨入腹后就能多上百年道行,有现成的便宜可拣,做什么辛苦修行?
一回忆起那段深山修炼的辰光,红蛟不禁浑身打颤。胡乱想着,碗里的清粥小菜已经一扫而空,他支着下巴,眼珠子滴溜溜地随着空中飞舞的苍蝇转动,浑忘了身后有人,忽然把舌一吐,总算有个活物解解肚里的馋虫。
“红蛟?”
听得这声轻唤,他转过脸来,却见无尘两眼睁得奇大,完全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你……刚刚吃了什么?”
“就这些呀!”红蛟指着桌上的碗盘,“你不是也吃了,干嘛还来问我?”
闻言,无尘只拿着眼怔怔地看,沉吟好一会儿,这才用只自己听得见的音量喃道:“兴许是我错眼了……”然后又是一句阿弥陀佛,转脸径自清修去了。
红蛟茫然不解,将小凳子拉至他的跟前,拿手推推他,“喂!你别老念什么经的,我听得都烦,不如陪我说说活,解解闷嘛!”
瞧他纹丝不动,全然没有搭理的意思,红蛟随即挨到身上去,习惯性地拿脸磨蹭,使出与生俱来的‘看家绝活’——把人紧缠着,气虚地道:
“要不你去和外面的人说说,多送来几盘鸡鸭鱼什么的只要是肉就好,这些日子吃的全是菜呀包子的,一点味也没有,害得我整日没精没神,走路越发没劲了。”
“……儿是尼庵,怎会有荤食?”听他说的有趣,无尘不由得一笑,随即笑容尽敛,改以平静的态度,恳切地说:“佛门中人,必得守三皈五戒。一要皈依三宝,二要皈奉佛法,三要皈敬师友;此外则是,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邪淫、四戒贪酒、五戒妄语……何况上天有好生之德,杀生是结怨作孽的事,小公子若是戒除荤食改为茹素,亦能多积阴德修修来生。”
哈,一条蛇能有什么来生?他既躲过天命一关,活了两百多年,自是超脱轮回了,还修什么来生咧。
自讨没趣地离开他的身畔,红蛟往后一倒,两手摊放,径自躺在榻上,挑眉睨眼,大力拍拍自个儿的肚皮,“我才不管什么杀生作孽,我只晓得我肚子饿得很,想吃肉!”
依旧是纹裤的泼皮口吻,无尘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他本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又是这样的人才,家人必足万分宠溺,再者晃眼看去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尚小,性情难免执拗任性,好在是个绝顶聪明的模样,只要适时给予指导,哪怕他不放在心上,日子久了多少能起些作用。
思及此,无尘便要再以言规劝,哪里知道话末说出口,红蛟仿佛猜到他的心思,双手捂住耳朵,竟开始撒泼起来。
“别别!你啥都甭说,我晓得你肯定又要拿那一套阿什么佛的来唬我,杀生就杀生,下地狱就下地狱,哪怕随手一挥,拍落了只蚊子,脚踏地面,偏踩着了虫蛇鼠蚁,我就不信谁没杀生过。”横眼一瞪,他翘起了嘴,吵吵嚷嚷:“我素日吃肉是吃惯的了,你歪让我吃,等于拆掉我的命一样,而且我不是什么佛门中人,才懒的守什么规矩哩!”
一番瞎话说得胡闹,却有几分道理。
拿他没奈何,无尘探手往袖里一掏,解开油纸包,将身上唯一仅剩的大饼递了出去。
“眼前没处找肉,只有一块饼,你将就些凑合着吃吧。”
红蛟急忙抢在手里,张嘴咬下,立刻露出嫌恶不满的表情。
“……是啥东西呀?难吃死了!根本不是肉嘛。没滋没味,又硬的像块石头,真难吃……你们都是吃这种东西过活的。”他左一口,右抱怨,不用三两下即啃得干干净净,接着牛饮似的喝干一碗温凉的茶,打丁个咯,抹抹嘴后,又伸巾手来讨。“还有没有?我饿了。”
无尘摇摇头,两手一摊,示意真的没半点东西了,他这才撅着嘴,不情不愿地爬到自个儿的床榻,面里背外,片刻过去,再也听不得任何声息。
料想他是睡了,无尘立身把灯芯捻熄,花些时间诵毕入寺以来从不间断的晚课,坐了一会儿禅,已是起更时候。
夜深人静,视界一片乌黑,无尘忽想起方才一路走来所见的各式景象以及那素衣女子媚眼含笑的模样,不觉疑云乍起。
尚且不论荒山之中怎会有如此精致的尼庵,若然是清规甚严的庵子,岂准夜半留客?
莫非眼下身处之地,正是所谓的“花庵”?
心潮起伏,他越发坐立不安了。
倘或真是如此,那是对神佛极大的亵渎啊!此地岂是久留之所……但,倘若不是呢?匆匆告别,实是对不起师太的一番好意,而无端按了个这么的误会,更是大大不敬。
转眼落在窗外天际,月华如水,春风轻拂,他顿觉一身凉爽,想不过再几个时辰,一早即刻离开,但凡修行之人,一切随遇而安,只要吋时保持正念的觉知,动止语默,内心保持清净光明,不被邪魔侵扰,是否身处花庵,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于是他定心坐禅,闭目假寐,不知消磨多少辰光,忽闻得一阵幽香,还来不及辨识,却听屋上隐约传来响音,不像是风吹瓦片,倒像是有东丙盘踞上头。
迟疑半晌,无尘方要起身看个究竟,未走至门前,突然一片白茫茫的浓雾狂袭而来,只觉浑身飘浮晃荡不定,十分困倦疲惫,不知不觉阖上沉甸甸的眼皮,随之不省人事。
褪去白雾,是一片漆黑的房间。
夜间寒气清冷袭人,随着一吸一吐,体内的血像是冻成了霜,红蛟不觉地蜷曲身子,越缩越紧,接着两腿化成细长的尾,由下往上,缓缓起了变化,最后一动也不动的盘卷在床席上方。
仿是气力用尽,变回原形的他静了一会儿,随即昂首吐信,慢悠悠地滑到对边去。
他歪歪倒倒的爬行,仿佛六神无主,更像是吃酒酣醉,费了好半天功夫,终于溜到榻上,低伏席面,绕行许久还是遍寻不着那近来已成习惯的左处,便停止不动,打算凑合着睡。
哪里知道不管他怎么东翻西滚,依然没办法入眠,身下又冷又硬,一点也不像先前的那样温暖……他蓦地惊醒过来,瞪着铜铃大的蛇眼,这才发现应该在榻上的无尘下见了!
满屋子乌漆抹黑的,冷冷清清,没了人影,只有未散尽的气味。
“无尘?”叫唤一声,红蛟连忙变回人身,往里往外都寻了个遍,还是没找着,转脸见到摆放一角的书架经论,说明无尘并非是趁月黑风高时离开,也摆明了他的失踪,应该是突发意外。
百思不得其解,红蛟抆腰立定站在房中央,眉头拧了个大结。“大半夜的,他会跑去哪儿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