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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沙漏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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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润泽了她的嗓音。
   他为她伴奏,而我是听众。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一首离别的挽歌,是为送别我而唱起。
   江爱笛声走到我身后,他也蹲下来,轻声对我说:“醒醒,关于那个沙漏的故事,能不能讲给我听一听呢?”
 那天晚上,江爱笛声在我的小阁楼里呆了一夜。
   我做完未做完的衣服,江爱笛声喝很浓的茶。我们一直在说话,我说很多,他听得多。我从白然出事的那一年一直讲到我父亲去世的那一天,从我的病情讲到
他父亲的芳香疗法,从西落桥讲到天中,从阿布讲到蒋蓝,从蒋蓝讲到米砂,从米砂讲到路里,从夏吉吉的画展降到我的服装设计‘‘‘两年过去了,我这两年所说
的话全部加起来似乎都没有这个晚上那么多。我一面做衣服一面讲,直到小阁楼上渐渐渗入微光,外面响起汽车的马达声,而我手里的蓝色大衣已经初见雏形。
   我把它拎起来,展示给他看。问他:“行吗?”
   他从地板上站起来,活动活动四肢,忽然问我:“你是不是很恨我爸爸?”
   我迟疑了一下,答:“是。”
   “其实那天在机场,我就看出来了。”江爱笛声说,“好的摄影师,一定要看到人的灵魂里去。”
   又来他摄魂的那一套,我才不信他。
   “不过。”他说,“其实我比你更恨他。”
   说实话我很惊讶,但我不能判定他是不是在撒谎。他朝我眨眨眼说:“今晚都是你在说,换个时间,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说完,他走上前,把我手里的衣
服放到床上说:“你困不困?不困的话我请你吃早饭。”
   又是意大利面?我可没食欲。
   “我们去永和豆浆。”他说,“从小区出门左拐,只需要走一刻钟,你意下如何?”
   “除非我请客。”我说。
   我已经很久找不到这样一个听众,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该请他的。我本以为他一定会拒绝,或者跟我提什么AA制,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把手放到胸前,弯下腰,
爽快地说:“不胜荣幸!”
   北京六点的清晨,有种无法形容的味道。阳光穿破云层以前,整个城市都仿佛笼罩在雾里。兴许是一夜没睡的原因吧,这种似雾似梦的感觉显得更真实。小区
门口的人行道有些窄,慢车道疾驰的摩托车扬起一片灰尘,江爱笛声伸出手,把我往里面轻轻一拉,用责备地语气说:“小心些。”
   他真不愧是江辛德儿子,连说话的声音都那么像。
   “告诉你一件事。”他说,“其实我见过你母亲。”
   我惊讶地转头看着他。
   “她很美,皮肤很白,穿军装,扎两个粗粗的辫子,是不是?”
   我停下脚步:“真的,你真的见过她?”
   “哈哈。”他笑,“那一年我十二岁,我父亲带着我,请她吃饭。我穿的是皮鞋,在饭桌下悄悄地用力踢她,踢了好多下,她一定疼极了,不过她没有告我的
状。”
   我相信。虽然那只是短短的几封信,我已经完全明白,白然为了江辛,真的什么都可以忍。
   江爱笛声说:“我爸爸是真爱她,当着我的面,给她夹菜,把汤替她盛好,他对我妈,从没有那么耐心过。”
 “那又怎么样,她最终还是被抛弃的命运。”我说。
   “你真的这么想吗?”他问我。
   “难道不是吗?”我说,“他不要她,她心如死灰,所以才那么奋不顾身地丢弃自己的姓名,难道不是吗?”
   “醒醒。”江爱笛声也站定,他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然后,他很清晰地对我说:“没有和我爸爸的事,你妈妈一定也会救人。我爸爸那天对我说,就在她
死前的前十分钟,他还跟她打过电话,答应她慢慢来,不逼她。所以,事情一定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妈妈是英雄,你不该怀疑她,这对她太不公平!”
   我扭身飞速的往前走。他在我身后喊:“我说的是事实,你为什么要怕听?”
   我走得越来越快,他终于快步地追了上来,拉住我的胳膊说:“除了逃跑,告诉我,你还有什么别的本事?”
   我挥手就想给他一耳光,他却一把捏住我的胳膊,把我的暴力倾向无情的扼杀在摇篮里。
   他微笑着,看着挣扎无用的我,说了一句让我更加崩溃的话:“喝完热豆浆,我们回家打架,OK?”
   他是如此自然,把那里称做“家”,就像他是如此自然,妄想用几句话改变历史,回复柏然在我心中的名誉。
   可是万一,他是正确的呢?万一,江辛没撒谎呢?
   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到底该如何在这些爱恨交织的情感里浮浮沉沉的找到真正的出口?
   他依然紧紧的握着我的肩膀,我的手不能动弹,我想伸出我的脚狠狠地踢他一下,像当年他狠狠地踢白然,可是,面对他的微笑,我却失去了所有力量。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走啊。”他却骤然放开我说,“再不吃我就要饿晕过去了。”
   永和豆浆,一碗热豆浆,一碗牛肉面。我付了钱,他并没有跟我争,我匆匆的吃完饭跟他告别,告诉他我要回学校准备考试,他拦了的士,先送我去学校,再
从我学校折道回家。不知道为何他没有坐前排,而是跟我一起挤在后座。我又问道了那清新的薄荷香味,一夜未睡的我忽然觉得倦意排山倒海,稍不注意就要沉
沉睡去。
   之后的一周是考试周,我一面对付考试,一面安排我的旅程。我的钱不多,不能走太远。在网上查询了半天,我决定去北京附近的南戴河独自过完我的春节。
夏吉吉油画中的海,几度让我美到窒息。她不用传统的湖蓝色去描绘它,而用大面积的深绿色和琥珀色,油彩厚重得接近斑驳,反而使整幅画显得更加震荡艳丽,
让人恨不得全身心扑入,将其中秘密探个彻底究竟。让你感觉如果不去一次海边,就会终身抱憾。
   唯一的问题是:我该如何告诉江辛我的这个决定。学校组织?朋友邀月?什么样的理由才能成为我不在他家里过年的完美借口?
   还记得去年的春节,是我和江辛两个人过的。偌大的一个家,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一面埋头苦读一面想,不知道这么多年的春节,他到底是如何过的?如果
没有我,他是不是就只有一个人?大年初一的时候许琳打过一个电话给他,大约是想到家里来串门,被他干脆的拒绝,之后他并没有跟我解释,他答应我让我跟
过去决裂,我才答应跟着他走,这是属于我们两的承诺,虽然奇怪,但也顺理成章。
   那晚,我们两个人吃饺子,两个人看春节联欢晚会。他说的话是平时的好几倍多,看小品时也笑得格外大声,电话线早被他拔掉了,他的手机也没有响。其实
他和我一样,害怕触及我那些一碰就会泛滥的孤单和忧伤,可是他越是弥补和假装,越显得他在刻意逃避冷清。
   还好我并没有空去体验那种孤独,那个春节我一直在苦读,大年初一就开始补习,整个高中,我都没有这么拼命的学习过,我当时的唯一理想就是考上大学离
开他,离得越远越好。他很传统,也有些迷信,特意挂在我房门前的红灯笼整整亮了十五天,他给了压岁钱够我买好几件依恋的大衣。但这仍是一个不成体统,
寄人篱下的春节。
   我和仇人欢聚一堂——多么荒诞可笑。这样的荒唐,今年无论如何都不要再重复了。因为他真正的家人已经回来了——就让真正的家人欢聚一堂,让没有家的
人,独自去流浪。
   而且,我发现自己也不想面对江爱笛声。特别是在一个荒唐的梦之后,在那个梦里,江爱笛声的扮相和我那天在家撞见他时一模一样,但是,他的身后没有别
的女人,他径直走到我面前用力搂住我,他的唇放在我耳边,没有说话。醒来后,我的耳朵烧了差不多有一整天。我刮了窗台上没有化掉的余雪,抱在手帕里,
反复病它,依然无效。
   我要忽略掉这个人,一定要。
   让我措手不及的是,放假那天,江爱笛声居然来接我。
   因为不用像别的同学一样赶长途车,所以我基本上没有收拾东西,宿舍里很乱,过期的服装杂志堆成了小山,还有断掉的铅笔和用过的素描课作业纸,和不知
到哪里弄出来的陈旧丝袜。江爱笛声敲门的时候,我们宿舍的女生都在,他穿了一件脖子里一圈鹅黄色的紫V领T恤搭配一件中长墨绿色大衣,不知道是哪门子的
潮流。就在女生们正在猜测他到底是来找谁的时候,他径直走到我身边。
   “醒醒。”他说,“我来接你。”
   东北胖妞拖着她的箱子经过我面前的狭小过道,她故意用肩膀用力的撞我,我躲闪不及,差一点就没站稳,腰撞到外桌子脚,痛得我倒吸一口凉气,可是她就
像没看见,若无其事拖着箱子继续往前走。
   “喂!你等等!”江爱笛声拍拍她的背。
   东北胖妞回头一笑:“有事?”
   江爱笛声严肃的说:“你撞了她,你应该向她道歉?”
   “是吗?”东北胖妞牙尖嘴利地说,“你随便进入女生宿舍,是不是也该道个歉呢?”
   “好,我先说对不起,现在轮到你了。”江爱笛声面无表情地道歉,仍然不打算放过她。我拉回江爱笛声,这种人的道歉,我还不稀罕。
   胖妞“哼”一声,终于拖着箱子扬长而去。
   “素质问题?还是情敌?”他会砖头对我说话是已经换了种调侃的脸色。我紧闭着嘴不说话,他又说:“我看你以后不要住校了,就住家里算了,反正又离得
不远。”
   他是真不知道,我早已历经沙场,和天中的妖蛾子比起来,东北胖妞只是实习级别。我连蒋蓝的行李都敢往外摔,更何况她?我只是懒得跟她较量而已。不然
她的脖子就要给我随时小心点。
   我承认我也变得狠毒。但如果不这样,我该如何自保呢?
   “就这么点行李吗?”他看着我手里的包说,“我爸非让我来,我还差点租个车。”
   这对父子真夸张。
   一只小包,一台电脑,是我全部的家当,他把它们都拿在手里,不让我碰。我跟他默默的往校外走去,一面走一面思考着我该如何告诉他我要去海边的事。我
们坐上出租车,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先说话了:“醒醒,我有一个惊喜想要给你。”
   “什么?”我说。
   “有个大礼物,在家里。”他神秘的说:“你猜是什么?”
   我把头扭到窗外:“懒得猜。”
   他也不说话。但事实上,我一路上都在猜,会是什么?除了阿布的风筝和纸飞机,我好想从来都没能收到过男生的礼物,更不能揣测一个男生会给我带来什么
惊喜。或许,是一个大大的恶作剧也说不定?海归的人都不爱按常理出牌。为防止刚进门就兜头丢过来一个大蛋糕或者什么别人长毛怪物的刺激,我还是小心的
好。
   反正我不存在任何期望,所以也绝不会有任何失望可言。
   不过我已经暗下决心,如果是昂贵礼物,我决不会接受的。
   我们下了车,走进小区,电梯上了十七层,他一直没说话,只是保持神秘的微笑。就要扭开门把的时候问我:“真的不猜了?给你三次机会,猜中有奖。”
   “礼物?”我向他确认。
   “是啊。”他说。
   “好吧。”我说,“夏吉吉的画册”他知道我喜欢夏吉吉的画,那晚聊天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的提到过。
   他摇摇头。
   “新大衣?”他看过我做的大衣,觉得样式尚可,但布料不精致,所以整体效果不算太好。
   他再摇头,叹息说:“想象力普通。”
   我泄气:“不猜了。”
   他却得意的扭开门,大声喊:“大变活人。”
   他在跟谁说话?我伸长脖子往里张望‘‘‘
   是她!
   我无法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却不得不相信——她的头发留长了,围着一条粉蓝色的围巾,端坐在餐桌前,只是那微笑,还是那样一如当年,丝毫未便。
   我站在原地举棋不定,不知道该向前还是该退后,不知道该哭泣还是该微笑,不知道该沉默还是大声喊她的名字。
   因为这个人她不是别人,她是,我的米砂。
我的米砂,就这样从天而降般出现在我面前。
   她不再是短头发的她,而是留了一头微卷的头发。
   我很想知道此事在她眼里的我,是不是也和从前完全不一样?
   “醒醒,你回来啦,我正在给你做好吃的呢!”她背对着我穿上围裙,用一根松
松的头巾把头发束得高高的,脖子后的皮肤依然光滑如初。她仍然那么干练活泼,
阳光都好像变成她的附属。
   她连楞一下的时间都没有等,更不要震惊会尴尬,就好象这几年只是几天之间,
他不过是放了一个短短的假,又回到我的身边。
   唯有她那头蓄起的微微卷起的长头发,提醒我她也从十七岁玻璃般的阳光里抽离
出来好一段日子了。
   我暗暗的想,不知道我在她眼里,是不是也跟从前一点都不一样了呢?
   江爱笛声看上去比我兴奋上许多倍,他拍手说:“哈哈,要不要厨艺PK?我的意
大利面可是一流哦。”
   米砂不客气地说:“醒醒喜欢吃中餐。”
   “那我乐得轻松!”江爱笛声说完,拍拍手,心安理得地坐到沙发上,看起他的
电视来。电视上在唱京剧,他居然跟着哼,完全不着调,像个十足的老头子。
   我一直无法自己替自己的脸找到一个合适的表情。
   于是我只能就着角落里的椅子坐下,隔着一扇玻璃门看米砂在这个对她而言完全
陌生的厨房里欢快地忙碌。还忽然想起高二的那年暑假,我跟她在麦当劳重逢,她
带我去她家。她学了整整一个暑假的烹饪,只为看着我吃得下她做的食物。
   我还记她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含着泪看着我,冲着我大声喊:“他居然没有治好
你,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不争气!”
   她口中的“他”,是她自己的王子。是的,她把他自己的王子都借给了我,我却
还不知道争气。
   我不愿回忆起任何一次的发病经历,因为每一次回忆,都仿佛重新考验过我的心
脏和曾被蹂躏得遍体鳞伤的胃。但唯独那一次列外。因为她一直紧握我的手,让我
第一次直视自己的丑陋的病态,第一次试着撕开百转千回的伪装,学会勇敢去面对。
我以为,只要永远握着那只不会丢下我的手,有那个一直提醒我PLEASE BE BRAVE的
沙漏,有她和他一直温暖支持的目光,我总有一天会站起来,拥有一颗平凡却光明
的心,好像她一样。
我还记得我和她哭泣着拥抱跪倒在沙发前,那一次我以为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我
以为年少的梦,是一朵用不凋零的花。我以为我们对彼此的爱会支持着彼此走过一
切。可是,这些全都是以为,连同那些玻璃般透明纯粹的岁月,在她的王子为我冲进
车海的时候被统统碾成碎屑,会飞淹没。
   米砂,我亲爱的,我赔不起你,只能负罪潜逃。
   我永远地消失,才是你们幸福的唯一指盼,不是吗?
   所以,你还来干什么呢,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我真的好恨你,恨你又一次的出现
在我的面前,恨你依旧毫不介意甚至单纯如初的眼神。我该如何告诉你,我选择和
我的仇人生活在一起就是为了在惩罚他的同时更加狠狠的惩罚我自己,我早已不是
原来那个善良纯净的我,我的心里早已种着复仇的肮脏种子,为了讨生活而苦苦营
役。
   我活该,不值得同情。我不配做你的好朋友,再也不配!
   我更恨那个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的江爱笛声,他以为他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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