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吧!火鸟--琼瑶-第1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发生这种事,你能原谅而当作它没 发生过吗?”她注视他,慢慢的摇了摇头。
“骋远,”她清清楚楚的说。“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你是自由的, 可以自由的追任何女孩。”
他瞪著她,呼吸急促。
“你有权生气,”他低语。“你有权骂我责备我惩罚我。可是,我们之间不能结束, 我不会让它结束,我爱你,嫣然。”他伸手去托她的下巴。“我发誓我爱你,我发誓我爱 你,我发誓我爱你,我发誓我爱你……”他一叠连声的重复著,额上冒出了冷汗。“说什 么话都是多余,我知道这件事对你的打击有多重,我不敢再请求你原谅我,我只告诉你一 句话:我发誓我爱你!”她定定的看了他几秒钟。
“送我回家吧!”她冷冷的说。“总之,那是我的家,我还是要回去。”“去我家。 ”他小心翼翼的说:“好不好?你不想回去,暂时不要回去,到我家去,我家里有客房, 你可以住在客房里。”
她又定定的看了他几秒钟,眼神古怪而冷漠。冷漠得像冰块,坚硬而有棱角的冰块。
“送我回家!”她简短的说。
他不动,心脏紧缩成了一团。
“我怎样才能弥补?”他问。
“不要弥补,”她短促的说:“没有什么可弥补。在十六年前,我造成了一个错误, 到今天都无法弥补。已发生的事从来无法弥补!”他凝视她,眼里蒙上了雾气。千言万语 ,全不知如何说起。低下头,他想吻她,吻去她唇边的血渍,吻去她心上的伤痕,吻化那 坚利的寒冰……他俯下头去。她迅速的打开车门,跳下车子去了。他大惊,慌忙也跳下车 子,她正想往公路上跑,他死命抱住了她。“不要这样,嫣然,求你!”他喊著。“上车 去,你冷得在发抖了,上车去!”“你答应不碰我吗?”她问。
“好,我不碰你!”他咬牙说。
她上了车子。他回到驾驶座,关好了车门。他再定睛看她,忽然间,他明白了一件事 ,她那么绝望,那么严肃,那么冷峻,她不是在说气话,她真的在结束这件事,真的在结 束她和他这段感情,她已经把她的心死死的封起来了,密密的封起来了。他浑身掠过了一 阵寒颤,心脏往下沉,往下沉,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井里。
“嫣然,”他困难的开口,努力试图挽救。“不要让我们这么久的感情毁之一旦!想 想看,我们那些值得回忆的日子,想想看!嫣然,想想淡水的海鲜,想想海边的渔火…… 我……我……”他再看她,忽然在她那冰冷的眼光下崩溃了,他大声喊了出来:“你到底 要怎么样?我错了!我不该一时忘情,我错了!我承认我错了!你还要怎么样?不要这样 冷冰冰!你发火呀!你骂人呀!不要这样冷冰冰!我告诉你,我是决不会结束这段感情的 !”她张大眼睛,声音僵硬。
“你是逼我下车了。”她又去开车门。
“好,好,好!”他屈服的喊,关紧了车门。“我送你回家,你现在在气头上,我说 什么你都不会听。我送你回去,等你睡够了,我们再慢慢谈,好吗?”
她一语不发。他发动了车子。
车子又往回程的路上驶去,他全心悬在她身上,甚至没有去想,在卫家,另一个女孩 和男孩,又会怎么样?
9
嫣然走进家门的时候,她仍然狼狈万状。头发是湿的,纷乱的披挂在面颊上,嘴唇上 血渍犹存,衬衫又湿又脏又绉,手腕上,被自己咬得一片片瘀紫红肿……她知道自己这样 走进去,父母一定会吓一大跳。当小坦克越来越接近家门时,她也越来越体会到,今晚的 后遗症相当可怕。她不知道凌康会怎样想?巧眉会怎么说,甚至父母会怎么判断和反应… …但是,当车子停在家门口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一件事:她不在乎,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不在乎巧眉怎么说,不在乎凌康怎么想,不在乎父母的判断和反应……什么对她都不重要 了。她只想好好的洗个热水澡,然后躺到床上去睡一觉。
客厅和花园里都灯火通明。
她走下车子,回头对安骋远说:
“你回家吧!不必进来了!”
“我送你进去。”骋远说,望望那灯火通明的花园和房子,惊怯的体会到这屋内可能 会有的风暴。祸是他闯的,他不能逃避,不能再让嫣然受委屈。他必须进去,面对屋里的 每一个人,因为,以后是一条长远的路,这些人将来都和他有密切关系,他迟早要面对凌 康和巧眉。巧眉,哦,巧眉!他心里沉痛的想著,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分析不出来, 他也拒绝去分析,可是,他的良知在告诉他,当他拥她入怀时,他确实被她的柔弱无助美 丽哀戚所震动。他命令她不可以糟蹋自己时,他真的为她那下意识的“慢性自杀”而生气 。他不该拥她入怀,不该去给她披衣服,甚至不该悄悄走进那间琴房……无论如何,他还 能在自己痛楚得要死掉的感觉里,体会出谁也无法取代嫣然!他或者会对巧眉“一时忘情 ”,他对嫣然,却是揉和了崇拜、爱慕、渴望、欣赏、依恋、宠爱……的种种复杂的感情 。这感情太深了,太切了,太神奇了。神奇得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
天!不管他对嫣然的感情有多神奇,多深切,他却让巧眉的事发生了。现在,他要走 进卫家的客厅,他该怎么说?怎么对凌康说?怎么对卫氏夫妇说?甚至,怎么对巧眉说? 或者,他应该听嫣然的话,回家去!等风波平息了,等时间冲淡了一些记忆,等他的脑筋 再清楚一些……然后再回来面对卫家这一切。但,来不及了,大门洞开,来开门是兰婷自 己。
“哦!”兰婷吐出一口长气来。“你们可回来了!嫣然,你怎么弄成这样子?你摔跤 了吗……”她停住,瞪视他们两个,花园里细雨纷飞,寒风刺骨,嫣然只穿了件单薄的衬 衫,连大衣都没带出去。这儿不是谈话的地方,她关上院子的大门,说:“不管怎样,你 们先进来再说!”
嫣然和安骋远走进了客厅。
出乎意料之外,客厅里非常安静。仰贤沉坐在一张沙发中,正一支接一支的抽著烟。 凌康坐在另一张沙发里,也一支接一支的抽著烟。这还是嫣然第一次看到凌康抽烟。至于 巧眉——巧眉根本不在客厅里。
嫣然和安骋远一走进门来,两个男人都抬起了头,望著他们。仰贤眼里有关怀,有疑 问。凌康却苍白、疲倦、而脸色古怪。“你们总算回来了!”凌康先开口,他盯著嫣然看 。“你们哪一个可以告诉我们,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嫣然惊愕得瞪大眼睛。原来他们都不知道!原来巧眉没有说!她不信任的看著凌康, 半晌,才哑声问:
“你没有问巧眉?”“巧眉不说呀!”凌康又猛抽了一口烟。吸得太猛,以至于呛得 大咳了一阵。“你们走了之后,我进房来,就看到巧眉在琴房里哭,我问她什么她都不说 ,一个字也不说,只是哭。我问秀荷,秀荷说她和张妈在厨房里聊天,什么都没听见,只 听到你最后大叫了一声,她们跑出来,你已经冲到院子里去了。我再问巧眉,巧眉就哭得 更凶了,后来,她干脆跑进自己的卧室,锁上门,到现在都没出来过。卫伯母他们回家, 伯母在门口叫了几百声,巧眉也不理,伯母急了,用备用钥匙开门进去,巧眉已经睡在床 上了。我也顾不得礼貌,冲进去看她,她蜷在床上,脸朝著墙,既不肯回头,也不肯说话 。伯母问急了,她才闷著声音说了一句:‘去问姐姐!’好,我们只得退出来,你知道巧 眉那个性,如果她不肯说,她就怎么也不会说的!现在,嫣然,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发生 了什么事?”嫣然听著,听著。然后,她侧著头沉思,接著,她就歇斯底里的大笑了起来 ,不能控制的大笑了起来。巧眉巧眉,她心里嚷著:你真聪明,你什么都不说,把难题再 抛到我身上来!巧眉巧眉,我欠了你,该了你,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债!去问姐姐!你要我 说什么?说我“看到的”,还是说我“受到的”……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安骋远冲上前去,脸色煞白。他抓住嫣然的胳膊,摇撼著她,呼唤著她:“嫣然!不 要这样子!嫣然,嫣然!”他沉痛的一仰头,坚决的说:“她不说,你也不必说,让我来 说!”
嫣然立刻止住笑,抬头看他。她眼里亮著泪珠,神经质的点著头:“好,你来说!” 她扫视室内。“你们都听他说,只有他说得清楚!他是从头演到底的一场戏,我的角色只 在门口大叫一声。让他说!让他说!”
凌康再抽口烟,面色更灰败了,他站在那儿,深刻的注视安骋远。“好,安公子!请 你说!”
“我看,今晚什么都别说了!”兰婷忽然惊悸起来,她那母性与女性的本能,和她那 洞察人性的能力,使她惊觉到可能发生的事。她急促的拦了过来,急促的阻止即将爆发的 另一场风暴。“今晚什么都别说!大家都累了。嫣然,你又湿又冷,如果不赶快去洗个澡 上床,你一定会生病!安骋远,你的气色也好不到那里去,回家去吧,什么事都明天再说 !凌康,你也回家。我保证你,明天是另外一天,什么事都会过去的……”“不!”嫣然 喊著,推开了母亲,脸上有副坚决的、狂野的神气。“让他说!你们都听他说!让他说! ”
“嫣然,”卫仰贤插了进来,和兰婷一样,他开始体会到事态的严重。“不要任性了 ,你需要休息,我们也都累了,不管你们是怎么回事,我们都没力气管了……”
“他必须说!”嫣然打断了父亲,固执的嚷:“你们真奇怪,为什么今天的伤口,要 留到明天来处理!壮士断腕,也是在一瞬间决定而执行!你们现在都在场,他正好说给每 一个人听!安骋远!”她狂烈的喊:“你说话呀!说呀!”
“喀啦”一声,里面有间卧室的门开了,大家都不由自主的回过头去,巧眉穿了件睡 袍,正稳定的、坚决的,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她面色凝重,神态庄严,眉端唇角,有种 不顾一切的决心。她站在客厅中间了,抬著头,她用沉静的、坦率的、清晰的声音,一个 字一个字的说:
“你们都不要说!还是我来说!”
“巧眉!”兰婷想阻止。
“妈,”巧眉坚定不移的。“你别阻止我,姐姐说得对。今天的伤口,不能留到明天 来处理!该开刀就开刀,该缝线就缝线,该锯胳膊锯腿就锯胳膊锯腿!”
大家都呆住了,大家都望著她。她站在那儿,白皙的面颊,乌黑的长发,淡紫的睡袍 ……美丽得像个仙子,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我要告诉你们今晚发生了些什么。” 她继续说:“但是,说以前,我要先说一些我心里的话,一些你们都不了解我的地方。” 她舔了舔嘴唇,眉头轻蹙,神态更庄重更严肃了。“我是个很虚荣的女孩。我不知道别的 女人怎么样,我承认我是虚荣的,我有占有欲,我有征服感。我六岁失明,从此看不到这 个世界,也看不到我自己。悲哀的是,我如果一出生就失明,我对颜色、光线、美丑可能 都没有概念,我就也不会这么痛苦了,也不会虚荣了。六岁,我已经知道天是蓝的,云是 白的,树是绿的,花是红的。姐姐是可爱的,而我自己——巧眉是美丽的。这些年来,我 虽然生活在黑暗里,我仍然记住一件事,我没有失去我的美丽。小时候,我学琴学得又疯 狂又专注,我不相信有别的瞎子像我这样用功,去整章整段的背乐谱,摸索著练琴,而我 做到了。因为我虚荣,我希望我除了美丽以外,还有别的吸引人的地方。姐姐,”她转向 嫣然的方向,面对嫣然,她的方向感是非常正确的,她坦率的面对著嫣然。“姐姐,我们 两个都不敢说破,两个都生活在一种虚伪的境界里。姐姐,你知道我多恨你吗?你知道我 多嫉妒你吗?每个早晨,我被鸟声吵醒,我就清楚的记起那个早晨,那飘荡到天空里的秋 千。我记得我说,姐姐,我们去滑滑梯好不好。你说,不好不好。于是,我上了秋千,于 是,我摔了下来,于是,我从此失去了视力。”
嫣然凝视著巧眉,听得呆了,痴了,入神了。
“姐姐,我现在并不是责备你,我知道这件事带给你痛苦并不亚于我,我只是说出一 件‘事实’。我的潜意识在恨你,怪你,嫉妒你,因为你没有瞎,而我瞎了。我的明意识 却不许我有这样的思想,我的良心和良知一直在提醒自己,姐姐没有错,姐姐爱我,保护 我,照顾我……事实上,这些年来,你确实努力照顾我,我吃的、我穿的、我用的……全 是你在做。我想,别的姐姐不会这样照顾妹妹,你对我,除了本能的手足之爱,还有‘赎 罪’,你在‘赎罪’,为你十六年前的一个无心之失‘赎罪’,我想,你和我一样矛盾。 潜意识里,你大概也恨我,因为我的存在,时时刻刻在提醒你的过失。而明意识里,你的 良心和良知也在提醒你,你应该爱我,照顾我。我想,我们两个都一直生活在过去与现在 的痛苦里,也生活在爱与恨的矛盾里。尽管我们嘴中都不会承认,我们却确实在恨对方, 爱对方。而且,也在暗中竞争。”
卫仰贤的香烟几乎烧到了手指,他慌忙熄灭了烟蒂。呆望著巧眉。兰婷靠在一张沙发 中,眼里凝聚著泪,喉咙中梗著硬块,无法出声。凌康专注的看著巧眉,忘形的一支又一 支的接著抽烟,安骋远始终站在嫣然身后,带著种崭新的感觉,惊奇的听著看著。嫣然是 一尊石像,她站在那儿,不笑,不动,不说话,就像一尊石像。
“姐姐,”巧眉顿了顿,换了口气,声音更诚挚了。“我们在竞争,一直在竞争,但 是,每次都是你输了,不是你打不赢我,而是你很容易弃权。只要你发现我们在竞争,你 立刻就弃权,让我不战而胜。想想看,是不是这样?小时候,我们一起学钢琴,你能看谱 ,比我的进度快,学得比我好,可是,你半途而废,让我学,你不学了。你那么爱音乐, 宁可去学吉他或电子琴,你就是不碰家里的钢琴。因为,你的良心在告诉你,妹妹已经瞎 了,难得她对钢琴有兴趣,让她去学吧,你弃权了。小时候,是学习上的竞争,大了,就 牵涉到男朋友了。”嫣然震动了一下,仍然不说话。室内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巧 眉低低的叹了口气,她挺了挺背脊,脸上的神情几乎是勇敢的。“凌康是你的男朋友,不 是我的!”她清楚的说。“你的错误是太早带他回家,太早让他见到我。我那时才十六岁 ,几乎是个孩子,说真话,我并不想抢你的男朋友。但是,十六岁的少女也已懂得虚荣。 姐姐,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的失明让我很无助,这份无助,柔弱,悲哀和无可奈何,…… 加上我本身的气质,我弹琴的技术,我想,我会变得很有吸引力,很惹人怜爱的。唉,姐 姐,我并不是有意,我是不知不觉的在利用我这份柔弱和无助,利用我的失明,来引起别 人的注意。一定的!”她侧著头沉思,侧著头分析自己。“一定是这样!”她重复了一句 。“于是,凌康转移目标了,于是,你就像练琴一样,立刻弃权。你根本不和我竞争下去 ,因为,你的良心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