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红尘尽处-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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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老奴有几个胆子敢骂娘娘,只是有人……”顾问行把那个“有人”拉得很长,留瑕心虚地一笑,顾问行收了她的擦手巾,让宫女拿下去,“心疼,不好自己来说,老奴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就来了。”
“我知道是我不对,是我不该自己一个人乱跑。只是,每天都有人跟着,实在气闷。顾师傅,我以后不敢了。”留瑕眨了眨眼,询问地看着顾问行,顾问行却没看她,他又拿起了佛珠,单手转着,目光一飘后头,留瑕便对后面伺候的宫女说:“你们都出殿去休息!”
等人都走光了,顾问行才缓缓地说:“娘娘,您是不是见了显亲王爷?”
“我……”留瑕没想到消息会传得这样快,她知道在顾问行面前是说不得谎,也没有必要说谎的,她点头:“是见过了。”
“他跟您说了什么?”顾问行平静地问。
留瑕实话实说,凝视着顾问行,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矫饰:“显王爷吟了一首长诗,《飞鹄行》。”
顾问行眸光一跳,低声吟颂:“五里一反顾,六里一徘徊,吾欲衔汝去,口噤不能开,是吗?”
留瑕点头,顾问行那两道寿眉轻皱,留瑕隐隐觉得不对:“怎么了?”
“显亲王要失宠了,娘娘,请您以后不要再见他,您多见他一次,显王爷就多一分凶险,皇上……”顾问行欲言又止,他忧郁地看着留瑕腿上盖着的鸳鸯被,一语双关,“我说鸳鸯是世上最有情的动物,认定了就不撒手,可是,那公鸳可没有忍受另一只公鸳靠近的雅量。”
“不过就是首诗,因此怪罪人,这是欲加之罪。”留瑕不平地说。
顾问行淡淡一笑,透亮的目光盯着留瑕,充满警告:“为文章丢掉性命的人多了,娘娘,皇上信得过您,可是,信不过显王爷。”
“这对他不公平。”留瑕因为怀着孕,这几日总觉得心神烦躁,听见这样的口气,似乎康熙会对丹臻不利,她心中十分歉疚。
“娘娘!”顾问行的拐杖猛地一顿,留瑕心头一跳,那双苍老的眼睛,如今正紧紧地盯着她,灰色的瞳人像冷冰冰的玻璃,激得她身上发冷。
“我不会再独自一人走动了,也不会再见显王爷,请顾师傅转达皇上,我心里头只有皇上,对显王爷,只是一份抱歉,旁的,什么也没有,请不要为难人家。他说了,他不认为我欠他什么……”留瑕咬着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滚出来,“皇上心中广纳四海、包含九州,为什么,就容不得一个显王爷?”
“皇上游戏人间三十年才遇见您,这些年来,皇上爱您疼您,不只是在表面那些恩宠,暗地里,该做的都做了,这样的深情厚恩,娘娘,老奴斗胆说句僭越的话……”顾问行的目光锁着留瑕,他是康熙在内廷的耳目,事事都站在康熙的角度着想,他深沉地说,“谨守男女之防,本来就是您的本分事,没做到这样,您已经辜负了皇上。”
留瑕没有说话,厌恶康熙对她的钳制、愧对丹臻对她的宽容、憎恨自己对康熙的屈服。顾问行告辞了,她还坐在帐子里,感觉到心头阵阵复杂的情绪涌上,顾问行的话犹在耳边,深情厚恩……留瑕看着桌上放着那盘水果干,是康熙前些日子巡幸塞外时带回来的,只要用热水冲,将水沥干,可以沾蜂蜜或者糖蜜吃,滋味与新鲜的水果又有不同。康熙很喜欢,但是带回来的不多,除了太后,也就只有留瑕分到。
有爱、有怨也有依恋,留瑕静静地靠在床上,她猜,顾问行此刻大约正在乾清宫禀报刚才得知的一切。康熙是知道她与丹臻见面,但是谈话内容则不可知,所以才派顾问行来。
留瑕让人把妆台上的锦盒拿来,把玩着里面的一枚鸡血石闲章,上面刻着“承乾守贞”。承乾除了是宫名,也是顺从、辅佐皇帝之意;守贞,并不是指守女子贞节,贞是易经中的四全德之一,四全德中,元亨是天命,利贞是人事,利是积极进取,贞是坚守原则、通达天理。这是康熙闲聊时说起的,留瑕觉得很有意思,就让人刻了个闲章,佩在身边。
守贞两字,在此刻显得如此讽刺,通达天理,留瑕冷笑,天理就是康熙自己一个人的道理。她恨自己的软弱,承乾宫是一个华美的笼子,康熙派遣最忠于他的魏珠来照料,也来看管,这个贵妃的位子全仗顾问行的人脉来支撑,而顾问行又直接听令于康熙……她在康熙设置的重重枷锁里,无法动弹……
留瑕恍恍惚惚地吃了饭、喝了药,却丝毫没有睡意,她拿起锦盒里压的一张诗,是康熙抄给她的,上面用蒙文录着一首听说传遍了西藏的情诗。
“……那一月转动所有的经桶,不为超度,只为触碰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在山路边,不为朝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在途中与你相见……”105留瑕轻轻地念着,这个作者据说是个少年喇嘛,康熙对这样不守清规的行为非常不满,却又不得不赞赏他的才华。
留瑕却从这首诗里,读到一种似浓又淡、融合了纯真与老练的情,人生在世,一闪而过的瞬间,情,于焉而生,她长叹,分开是愁、相聚是愁,这么多的烦忧,何时,是个头呢?
啟祥宫。康熙三十五年春
康熙三十五年春,承乾宫中梨花如雪,暗香浮动,留瑕静静地坐在树下晒太阳,她的肚子还不是很大,已经不踩花盆底,一双软缎绣鞋裹着有些浮肿的脚。她手上抓着一份清单,魏珠站在她身侧,垂手侍立,觑见她轻皱的眉。
“一百五十万……看来要募得多些了……”留瑕叹气,白玉镯敲在紫檀太师椅的扶手上,发出闷闷的撞击声,她不相信似的又看了清单一眼,颓然说,“能动的内币怎么就这些?六十万给皇上带去做体己,剩下一百四十万,三十万要给随军阿哥王爷们安家,一百一十万里,五万给六格格做嫁妆,另外五万要等着皇上去前线时,赏给五格格跟五额驸……再加上些零散开销,能动的剩五十万,怎么了得……”
“娘娘,依奴才浅见,皇上的体己,四十万也就够了,太多,也搬不动呀!”
“不成。”留瑕摇头,她看着清单,轻轻一弹,低声说,“谁知道这场仗会打多久呢?西蒙古是穷地方,噶尔丹带着那几万丧家犬似的兵,大约身边也不会有太多油水,就是打赢了,也没有直接能用的战利品,外藩要赏、将士要赏,还要收买情报,不能让皇上没钱花。”
魏珠一躬身,连连称是:“是奴才想左了,不过娘娘,您也别烦恼,这几年,国库里攒了不少银子,那些天灾,让外头官人们操心就是了。”
留瑕无声一笑,何尝想管,但是,她怎么会让康熙在前线没钱用呢?她一抬手,魏珠连忙扶起,又回头叫了两个宫女搀扶,留瑕却说:“我要去宁寿宫。”
留瑕怀着五个月的身孕,不能走太远,太后特赐了一乘肩舆,方便她往来请安。留瑕乘着肩舆,抬轿的太监十分小心,怕震动了她,平稳地来到宁寿宫,留瑕在苍震门下来,让人扶着进去。
太后在花园里,远远看见留瑕过来,连忙叫身边人去接,却是郭络罗贵人的女儿六格格,六格格一福身:“娘娘吉祥。”
“格格也吉祥,好久没仔细看看,格格越来越漂亮了。”留瑕微笑着说,六格格从旁搀了她,但是,留瑕却感觉到一种敌意,从托着她肘子的那双手传来。
到了亭子,留瑕要蹲身请安,太后急急地说:“快起来,怀着孩子呢!”
“不碍事的。”留瑕只得微微一福,一压下去,就觉得腰上酸得很,直不起腰,旁边几个陪着说话的命妇全都站起身,扶着她坐下。
太后紧张地看着她,焦急地问:“老嫂子,怎么样?”
太后称的老嫂子,却是从喀尔喀部来的格楚勒老福晋,她曾在康熙驾前求过出兵,因时机未到未获允,后来带着所部离开草原,南下投奔康熙皇帝。康熙体谅她仓皇逃离家园,先在北京授了一处宅子,让她跟包衣们有个栖身之处,又怕她经济拮据,反正两个孙子都还小,就把她祖孙三人接进宫,老福晋给太后做伴,两个小孩入毓庆宫与皇子们同受教育。她的两个孙儿后来也都没给老福晋丢脸,长孙策棱娶了十格格,更成一代名将,受封超勇亲王,这是后话了。
老福晋对这样的安排甚感欣慰,与太后、太妃也相处得来。她是个经验老到的,看了看情形,回身说:“回老佛爷的话,没什么大碍,只是娘娘的腿有些肿,撑不住。”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太后双掌合十,念了佛号,对留瑕说,“都说了不要行礼,还逞强,往后在我跟前都不许你立规矩。”
“谢老佛爷体恤,只是这是本分,其他娘娘怀孕时候也立规矩的。”留瑕赔着笑,接过巴雅尔送来的茶,向她点了点头。
“你不一样嘛!”太后眯着眼睛笑说。
在太后眼中,留瑕有孕确实与别人不同。太宗朝的五宫博尔济吉特后妃只生了三个儿子,顺治朝的博尔济吉特后妃则全部无出,当年就有些幸灾乐祸的人说博尔济吉特的福运都在顺治身上用尽了,这才养不出儿子来。太后心中对这些话一直耿耿于怀,留瑕册妃后,太后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了好几年,这才有了喜讯,她满心等着要抱个有蒙古血缘的孙儿,好让她出一出从前的郁气。她不禁想起太宗与海兰珠的故事,若是留瑕一举得男,不知道康熙会有什么特典加于博尔济吉特氏族呢?
思及此,太后对留瑕的期待又更高些,她不但是亲人,而且与太后的情分非比寻常。太后拉着留瑕的手说:“我的贵妃娘娘,你呀!别在意那些个礼数的,那是汉人的东西,咱娘儿俩还有什么好跪好磕头的呀!你就只管把这宝贝孙孙白白胖胖地生出来,给我做个伴就成啦!”
六格格嘴角一动,留瑕正想说些话把太后的偏爱圆一圆,老福晋却笑了起来:“老佛爷,娘娘肚子里这小阿哥生出来,只怕皇上就抱着不肯放了,说不准,您老人家到时候要跟皇上抢孙孙呢!”
“那是!”太后笑得眯了眼,像个有心炫耀又想显得谦虚的母亲,虽说还不知孩子是男是女,总是先叫几声小阿哥,盼着能真生出个男孩来,“这不,我要先跟贵妃预定了这小阿哥,皇帝那儿,可就不能跟我抢了。”
大学士熊赐履的夫人也在,她是湖北人,个子高壮,朝裙下却掩着双伶伶俐俐的小脚,透出一股泼辣豪爽,连珠炮似的开了口:“老佛爷,其实也没什么好抢,让贵妃娘娘再生一个不就成了吗?生孩子这种事儿,有时候,想有不一定有,可有一那就有二,有二还有三呢!娘娘今年不过三十,皇上也才四十二不是?我之前也见过皇上,那份精神,比二十岁小伙子还有劲儿!生个半打也不成问题,就我们家那老不死的,前年六十,还蹦了个老生子儿出来呢!那份疼,哎哟……还说什么‘君子抱孙不抱子’,整日价揣在怀里,之前要进园子陪皇上下棋,还难分难舍得像演《四郎探母》。我就拧着耳朵寒碜他,别自个儿捂在被窝里乐,有种把孩子抱进园子去,告诉皇上‘老臣生了个老生子,请皇上赐名’呀!”
“结果呢?熊师傅真把孩子抱去给皇帝了?”太后听得入神,连忙追问。
“他哪儿敢呀!”熊夫人一拍膝盖,笑着说,“我那老不死的每天教太子爷要克己复礼,这下冒出个老生子儿,可不是自打嘴巴吗?”
众人哈哈大笑,留瑕也抿嘴儿笑了,只巴雅尔与六格格两个未嫁的姑娘,有些不明白地看着这群女人。太后瞄见留瑕手上拿着文件,知道她要奏事,就对众人说:“天色不早了,你们跪安吧!六格格跟巴雅尔说半个时辰蒙语才能走,去吧!”
众人答应了一声,全都退下去,留瑕看那两个女孩子结伴离去,微笑着说:“这两个孩子挺投缘的?”
太后抓了几颗杏仁给留瑕,自己也拈了一颗边啃边说:“还过得去,六格格看着有些不乐意,让她学蒙语是为她好,我虽说腻味这孩子不识抬举,不过还是要逼着她学,将来去了蒙古,才不吃亏。对了,我瞧着巴雅尔心眼挺好,举手投足间有几分像你,我寻思着再等她大些,若是她乐意、皇帝也看得上眼,倒不妨收了,你说呢?”
留瑕眸光一闪,突然觉得嘴上有些发干,不自然地扯了扯唇一笑,上牙像是给下唇黏住了,嘴角一扯,在唇上留下咬牙似的痕迹,她赔着笑说:“论身份那是没说的,她比我还强些,是达尔汗亲王的女儿,就是年龄差太多了,巴雅尔还比五爷小呢……”
“唉……”太后把“唉”字拉长了音表示不赞同,她抿嘴一笑,“刚选进来的那批秀女也跟巴雅尔差不多大,还不是有几个承幸了?”
留瑕张口欲言,一想,这也是事实,心中尽管还有些不悦,脸上却不曾表露出来,只得笑说:“到底是老佛爷圣明。”
“再等等、看看吧!巴雅尔年岁是小了些,可惜来得太晚,太子去年就册了妃,要是赶在太子定亲前来宫里,我真想把巴雅尔指给太子,多合适啊,你说是吧?”
太后对太子婚事早有意见,只是她久居宫禁,知道说话的分寸,更明白康熙是要脸面的,要是在众人面前说不赞同婚事,康熙必定感到难堪。横竖对这婚事也没什么兴趣,只觉得有些儿不相配,也懒得去争,随便康熙去决定。但是一与留瑕独处,就把这些心思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留瑕小心翼翼地赔着笑,却谨慎地观察太后的反应,一来是要准备着应对,二来是她还拿不准太后是不是要她把意思转达给康熙。
太后撇了撇嘴,啜了口茶说:“太子福晋虽然说也跟皇室沾着点亲,可哪比得上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呀?只这婚事是皇帝选中的,我想他那么疼太子,断不会委屈了太子的,这才没顶着不让。只是太子福晋实在……唉……连蒙语都说不响……实在不像话,太子身边也没有个蒙古侧福晋,要这么下去,满蒙不就要疏远了吗?倒也不一定要是黄金血胤,蒙古的女孩子漂亮的多得是嘛!”
“老佛爷说的是,皇上那儿也在挂心着这事呢!就前阵子,巴林老格格回来,皇上还说起,说等战事一过,要选几个博尔济吉特的姑娘到毓庆宫,让老格格回去跟三格格商议,娘儿俩先物色着呢!”留瑕笑吟吟地说。
其实留瑕跟康熙早就知道太后对太子的婚事有点不以为然,康熙怕太后心中有疙瘩,所以早与留瑕串了供,让她见机说出来,好让太后有面子。留瑕此时说出来,显得顺理成章、十分自然。
“皇帝到底是心头挂记着满蒙根基的,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太后果然笑逐颜开,猛地想起留瑕似乎要禀事,又问,“你要跟我说什么事吗?”
“什么事都瞒不过老佛爷,奴婢是要跟老佛爷说一说内币的事。”留瑕将手上那份清单递过去。
内币,就是康熙的直属财产,太后迅速地看了几行,皱了眉:“怎么会这么吃紧呢?这几年没听说有什么大灾,而且年年丰收呀?”
“正是这样,盛世越盛,内币就越少,国库里丰足了,皇上就用国库里收上来的银子做事,又少征内币,怕把国库掏穷。外头那些官儿的俸禄是太少了,很多人都指着国库借钱,所以国库是不能跟内币混为一谈的。
“这些年来,内币的主要开销是畅春园,皇上修园子还算节制,每年的预算都抓得紧,可园子虽说建成了,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