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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送你一条红地毯-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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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虱子,我拉过一把椅子,离她老远坐下了。
    “这小孩叫什么名字呀!”也不知从哪儿问起,我笨拙地搭讪着。
    “文文呀,快叫姨,叫姨啊!”二花赶忙把奶头硬从小狼嘴里拽出,把他的脸别向我。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被人称为长辈。我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地等待着。没想到小狼在片
刻的惊愕之后,昂起头,弓着身子四处寻找,寻找不到,就突然发出哨子一样的尖叫,凶狠
地大哭起来,我看到他嘴里没长一颗牙。
    “他会叫姨吗?”我有点吃惊。
    “还不会呐……俺是想……他跟你亲,没准一下子就叫出来了……”
    这叫什么话!我抬腿想走,记起秘密还没探听到,又强忍着坐下。这一回,索性不绕什
么圈子,单刀直入地问她:“二花,你这次到我们家来,有什么事?”我没叫她“姐”,认
这么一个姐,怪败兴的。
    她把乳头更深地填进小狼嘴里,然后对我说:“来寻个人家呀。文文他爸殁了,撇下俺
孤儿寡母,日子咋过哩?人家都说你妈妈——这会儿就得说是咱妈了,是俺那一方的活菩
萨,听说她家来,大伙给俺出了个主意。在场院上,俺当着众人给她跪下了,认她做俺亲
妈,好救俺母子一命。咱妈初起说啥也不肯,我就长跪不起,最后把这吃奶的娃也按在地上
磕头,认她做个亲姥娘,咱妈这才……”
    我起身走了。
    我那好心而又糊涂的妈呀!一个拖着孩子的乡下妇女,一没户口二没文化,想在北京的
部队里“寻个人家”,这不是天方夜谭吗(那几天,我正在看这本有名的童话)?爸爸纵是
统领千军万马,这件事也是断乎办不到的。
    一天夜里我去厕所,回来时经过父母的房间,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说了几个都不成,你看这事怎么办哪?”妈妈的声音透着焦急。
    “没办法呀!谁叫你领她来的。这样吧,让她们母子回去,你按月给她们寄些钱,让她
们维持个生活,数目多少,你看着办吧。只是以后不要再揽这类事情了。”
    妈妈没说话。
    看来就这么定了。走廊里有点冷,我打算走了,忽听得妈妈说:“这不行。我带她出来
时,就说是给她找个对象成家。如今这样打发回去,甭管每月寄多少钱,我的面子上也过不
去!事情到了这一步,说什么我也得把它办成。”
    “咱们要是有这么大个儿子,只要你愿意,我没意见。”爸爸无可奈何地说。
    幸好我的哥哥年龄还小!这个爸爸,也太迁就妈妈了。
    “要说嘛,办法倒是有一个。”一向果决的妈妈不知为什么有点迟疑。
    “噢……”爸爸支吾着,声音里带出了鼾声,好像快睡着了。
    “哎,醒醒,这法子成不成,可全看你的了。”随着话音,传来一阵蟋蟋嗽嗽的响动。
    “好了好了,你讲吧,我这不是听着吗!”不知妈妈搞了什么小动作,爸爸声音里的睡
意全消。我也来了精神,裹紧睡衣,倚靠在门上。
    “你们不是要往西北调一部分人吗?把张……调了去,怎么样?”
    这个“张……”,究竟叫张什么,我到底也没听清,妈妈提到他的时候,总是格外压低
了声音。我就管他叫张某好了。
    “调他?怕不合适吧?”也许是因为和妈妈单独谈话,爸爸的语气里,有我平日从未听
到过的疑虑,“他爱人难产死了,留下个小女孩,刚才几个月……”
    “这我都知道,”妈妈打断了爸爸的话,“别忘了,他的年龄和二花可正合适。
    “年龄这个条件,可不是对象能不能谈成的首要因素,还有其它诸因素呢。再说,你也
失去了战机,听说他马上就要结婚了……”
    “女方还是个大姑娘,人长得也挺漂亮。”妈妈接下去说,声音平和而冷静。
    “这些我倒不清楚。你的情报还挺准确嘛,你看,人家这样好的条件,你这个二花能比
吗?”
    “不能比。”妈妈心平气和地说。
    “这就对了。还是我那个主意吧!睡吧。”
    “我不能把二花的条件升上去,但我能把张某的条件降下来。”虽说隔着门,妈妈的声
音真真切切,一字一顿地十分清楚。
    “什么?”爸爸的语气里流露着惊讶与不安。
    “很好办的一件事。将张某调往西北。如果那个大姑娘还干,二花的事,就此做罢,我
连一个字都不会提起。如果那女的不干了,可见她不是真心爱的张某这个人。这样的女人,
还能结人家没娘的孩子当好后妈吗?晚吹不如早吹,张某该感谢我们才对。真到那时,我们
再托人去提二花的事,成与不成,当然由张某自己说了算,你我都不要出面。至于二花的户
口,西北那边要松动得多……”
    爸爸没有答话。
    “再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调他,就得调别人。拖儿带女的,又是家属随调,又
是子女上学,罗嗦事更多。怎么样,三全齐美的一件事,就在你一句话了。”
    爸爸的这一句话,我终于没有听到。只觉得有股幽幽的寒气,吐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回头一看,二花正在距我很近的地方站着,穿得齐齐整整,一副有准备有预谋的样
子,全不似我冻得瑟瑟发抖。我这才想起上海阿姨颇有深意地抱怨过夜里不宁,原来她经常
偷听!
    二花愣怔地看着我,脸上毫无表情,深潭似的眸子里,蕴籍着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起
码是当时年少的我,所不能理解的。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屋去了。
    那天夜里,我受了风寒,正儿八经地病了一场,也顾不上打听二花这件事了。等我病好
之后,事情已经按照妈妈的预计,惊人相似地进展到了尾声。张某远调西北,对象告吹,他
急需人料理家事,照顾幼女,在北京却再找不着对象。妈妈一直按兵不动,直到他临行的前
几天,才托人提了二花的事,张某连人都没见就同意了。二花托上海阿姨代笔,给老家的人
报了喜讯。
    “那个张某到底是什么样子?”我问上海阿姨。
    “勿晓得。看二花凄凄惨惨那个样子,瞎麻丑怪的也说勿定。”
    不能吧?!我满腹狐疑。到了二花临上火车的那一天,我自告奋勇地去给她送行,算是
见了张某一面。精明的上海阿姨,这回是大错特错了。那张某非但不是瞎麻丑怪,而且是极
英俊、极潇洒的一个青年军官,胸前还挂着朵光荣支边的红花。
    不管怎么说,妈妈也算对得起二花了。后来,二花从西北给我家来过几封平安信,妈妈
连拆也不拆,就丢到一边,还是我偷着看的。本来嘛,像这样的善举,妈妈不知行过多少
回,一件件都要追踪复查,还不把她累死了!
    多少年过去了。小狼长大了,张文成了腰缠万贯的富商。但没有妈妈,就决没有他们母
子的今天。无论张文怎样飞黄腾达,在我眼里,他永远是那只嗷嗷待哺的小狼。


    下雨天,商店里的人不多。张文和大红,像一对闲散的情侣,从这家商场逛到那家商
行。钞票流水似地泼出去,他俩手上却难得拿什么货物。他们像两条机警的鱼,在商品的江
河湖海中巡游,谨慎而果决地挑选着H市缺少而这里又物美价廉的商品。交钱、取货,立刻
缝成邮包,从最近的邮局发出,然后又两手空空地开始一轮新的选择,再次投入全部智慧与
热情。商人对于商品,有一种农民对于土地般发自内心的眷恋。
    对于常见的货源,张文已经没有多少兴趣了。他要做几宗未曾做过的买卖。只有货全,
才能吸引顾客。有几个人是在家里写好了报告拨出了预算才上商店的?购买常常是在热烈而
失去理智的情形下面做出的蠢举。一个好商人,要善于利用甚至事先制造出有利于产生蠢举
的机会。货全就是一个极端重要的因素,也许为买一根针而走进店门的顾客,出去时抱走了
一台电视机。不是连百货大楼这家京都最大的百货商场,也卖一分钱两枚的细别针吗?勿以
善小而不为。这是谁说的?孔老二吗?应当给它改一个字:勿以利小而不为。聚沙成塔,积
腋成裘,再伟大的富翁也是一分钱一分钱地攒出来的。
    “那是什么?”大红又惊呼起来。远处有一朵五颜六色的花,走近才看清是用彩色的塑
料书皮绑扎而成的。
    张文见过这东西,一毛钱一个。此刻却突然动了心。他买下五百个,随手写了张“零点
三零元”的纸条,夹在最上面书皮的衬里中。
    “这个价,是不是太狠了点?”张文写下的标签是对店里伙计的遥控定价,大红迟疑
着,不肯将邮包缝起。
    “你呀,哪都好,就是心软。所以世界上的大财阀,多半都是男人。”张文不悦地说。
    “都是包中小学课本的,赚孩子们的钱……”大红坚持着。
    大红是张文的老板娘,在生意上,有更大的否决权。而张文不过是一个伙计。虽说是身
份特别,伙计终究还是伙计。
    张文隐忍着耐心地指教:“赚孩子们的钱?你见过哪个孩子会挣钱?我赚的是他父母的
钱!假如谁的钱都不赚,还要我们干吗?怕赚钱你可以不买呀,为什么偏用塑料书皮?你可
以用牛皮纸、旧画报,也可以什么都不包。”
    大红被教诲得嗫嚅起来:“我是怕定高了,不好卖。”
    “小傻爪!”看大红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张文的口气放缓和了,“说实话,这个价
钱,是为那些最心疼孩子的家长预备的。独苗一个,他们处处希望自己的孩子与众不同,只
要孩子高兴,再贵他们也会掏腰包的。可光卖给他们不成,一则销量太小,二则一个两个地
卖,纵是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这钱也赚得太麻烦了。我今晚就写信,吩咐店里的伙计,等
书皮一到,就拿上到H市各中小学校去征订,由我们购入,由他们包销,统一计进孩子们的
书本费中去。这样一来,咱们省了事,穷教书先生们可以赚点提成的外块。价钱上咱们适当
让让,家长有商店里每个三毛钱的价码比着,也会觉得是件便宜事。怎么样,这桩买卖,做
得过儿吧?”
    大红服了。飞针走线地开始缝包裹。“不过,时间一定得赶在九月一日之前。要不误了
节气,一耽搁就是半年。”她突然想起买衣服要赶时令,忙着提醒张文。
    缝完包裹,该去邮寄了。张文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对大红说:“你这是头一次出远门,该
给你妈挂个电话。”
    “你等我?”大红惊喜地问。张文含笑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别忘了叫你妈让伙计
们明天就开始征订书皮,把结果用电报告诉我。”
    大红答应着,蹦蹦跳跳地走了。
    大红一走,张文觉得自己少了一双神奇的眼睛。也许是女人的特性,大红对颜色、质
地、式样、价格这些商品因素,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她能时时变换自己的目光,使自己与想
象中的顾客相适应,代他们挑选,代他们斟酌,代他们决策。他凭着直觉做出的判断,往往
较张文绞尽脑汁推导出的决定更为高明。
    缺了这个得力的助手,张文不再对某一类具体的商品做研究,他开动起自己的感官,从
整体上去体会北京的商场与别处的异同。
    “如果把商店比做男人的话……”他为自己这个不伦不类的比喻感到好笑,但又觉得它
恰如其分,不愿轻易改动,“如果把商店比做男人的话……”他的思维沿着轨道飞快地运行
着:那么?”州的店铺像是男扮女装的旦角,有着大多的脂粉气;上海的商店则像一个西服
革履的阔少,洋气十足,却又有遮挡不住的局促,大上海委实是太拥挤了。唯有北京的商
场,雍容富贵,器宇轩昂,像一个踌躇满志的人到中年的国家干部!当然,它也有缺点,肚
子腆起,面孔冷淡,缺少活力……那么,他自己的商店像什么呢?像一个强壮膘悍生机蓬勃
而又富于野性的山地小伙子!他的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终有一天,小伙子会成长为博
采众长,傲视西北的一条好汉!
    大红回来了,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听到我声音,我妈高兴着呢,一个劲夸你想得周
到。我还让我妈到你家去一趟,就说你也挺好的。”
    张文苦笑了一下,妈妈早已约束不了他了。他准备实施的另一项采买之外计划,妈妈如
果知道,会拼死拦阻他的。然而正是为了母亲,他才一定要一步一步地去干。
    “我在那边柜台上看到一种首饰,很漂亮,销路一定会不错的。”大红灵敏的直觉又像
探雷器一样活动开了。
    这是一枚假钻的耳环。无数菱形的刻面,向不同的方向散射着长短不一的光线,晶莹可
爱。
    “请问,这是哪儿出品的?”张文说。
    “江苏。怎么啦,这玩艺难道还要保修吗?”商店里人不多,售货员闲得无聊,乐得打
哈哈。
    “我们可以到产地去买。北京首饰真品的质量不错,但价格太高。赝品比不上南方的做
工。不过北京的首饰盒还是很考究的。”张文不理售货员,耐心地指导着大红。
    “有本事,把这台机器买了去!”售货员不甘心受了冷淡,挑衅地说。
    “联邦德国产无痛穿耳机”几个字映入眼帘。它被塞在货架的最后面,若不是饶舌的售
货员指点,他们难以发现。
    “好。我买了。”张文略一思忖就拍了板,“不过,请当场试验一下。”
    “无痛穿耳,当场操作,价格优惠,原价三元,现价两元啦!”售货员大声招徕着。
    很快有一位中年妇女,充当了第一个试验品。
    “疼吗?”大红关切地问。她自己的耳朵眼是妈妈先用两颗绿豆对着研磨,直到耳垂完
全麻木了,才用烧红的针扎透的。就这样,还疼了好几天呢。
    “不疼。”那女人随即买了一副假钻耳环。
    张文付款提货,售货员要减收两元,大红便把那两块钱递给中年妇女了。
    穿耳机价钱不低,至此,他们今天所带的货款基本上花光了。
    “北京穿一次耳朵三块钱,咱们得收四块,才能尽快把本儿赚回来。西北本来就有地区
差价嘛。”大红端详着这台昂贵的机器。
    “你又错了。我买下它,就是打算在H市免费穿耳。”
    “那不是干赔吗?”大红瞪大了美丽的眼睛。
    “眼光放长远点,免费穿耳,来的人必然多。哪个妇女穿了耳朵眼,会让它在那白白空
着?那不比不穿还难看吗?她就得开始买首饰。首饰也像衣服。有档次高低,有流行款式,
一副不会够用,她就得接二连三地买下去。我们既然打开了H市的首饰市场,就应该垄断住
它,以我们的物美价廉,以我们的优异服务,女人大都生性谨慎,买东西也愿意去熟识的商
店,她在我这个店里穿的耳朵,这个印象还不够深刻吗?只要你的货色好,她一定会来第二
次第三次的。至于为穿耳而来,又买了其它东西的,也绝不在少数。其实,每个家庭里的
钱,差不多都是女人花出去的,当然不是光为她们自己买东西了。到那个时候,你的钱还怕
赚不回来吗?……”
    大红听得入迷,张文却突然停顿下来,快步向文体用品柜台走去。不一会,挟着个精美
的盒子回来了。
    “这是什么?”
    “弹子跳棋。”张文说着打开盒带,呈六角星形的棋盘上,镶着花花绿绿的玻璃弹球。
    “这个也寄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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