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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最后的"陶"-第3章

小说: 最后的"陶"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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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的。他们一年到头,跟着牲畜放牧,不分春、夏、秋、冬,不分晴、雨、风、雪。有
时候,在接羔季节,在剪毛季节,在狼熊出没的季节,他们没日没夜地守着畜群。他们
不但没有星期天,也没有新年和春节,就是在开斋节和古尔邦节他们也不能完全休息……
他们对生活的要求是那样少,七月和八月,一年两个多月的夏牧场生活,高山的开阔,
马奶的芳香,羊羔的肥美,这就够了,这就是终年勤奋的足够的报偿了。
    他们淳朴,他们无知。他们犊每停亲居诰篮玫姆缦叭春偷拖碌纳?
产力联结在一起。终于,发展的风,富裕的风,“现代化”的风也刮到这山沟里来了,
于是出现了新的设想,新的追求,新的方式与新的欲望。可爱的哈萨克人,善良的哈萨
克人,你们的生活方式正处在变动的前夜,这是值得欢呼的么?为什么哈丽黛却又感到
一种难言的依恋、担忧与惆怅?但是,难道可以不变化吗?难道可以真正成为被遗忘的
角落?那又分明是不应该也不可能的啊。
    美丽的哈萨克,善良的哈萨克,淳朴的哈萨克!伊斯哈克大叔竟然宰了一只羊,切
成条,敷上盐,风干以后要求哈丽黛把它带到北京——澳大利亚去。他不相信离开了天
山山谷还能吃到这样好的羊肉,他也不相信世界上除了羊肉以外还有什么值得一吃的好
东西。哈丽黛能说这是不必要的吗?
    邻近的帐篷竟然给哈丽黛准备了满满的一麻袋酸酪干,或者用本地土话,叫做酸奶
疙瘩。这确实是又好吃,又有营养,又助消化。然而,她怎么办呢?把一麻袋酸奶疙瘩
带到北京?交付航空运输吗?还是火车慢件货运?
    同龄的姐妹们把用作装饰的穿了孔的银元送给她,她能说,这已经不适合她的佩戴
了吗?但她又怎么能脖子上挂着银元回北京呢?
    然后是盛大的临别的宴请,她吃了那么多羊,简直需要纪律检查部门的过问。然后
她骑上了马,她在一步一步地,一分钟一分钟地,一件一件地丢失。她丢失了夏天的最
后的日子,丢失了云杉、枫杨、雪峰、山涧、三叶草。她丢失了毡房、羊群、牧羊狗、
桦树林和成群的飞鸟。她忽然哭了,大哭了一场,一瞬间她甚至于想宣布,她不走了,
她不需要北京,她不需要大学,她不需要元素周期表和化学符号组成的结构图和方程式,
她更不需要什么澳大利亚;她只希望陪伴嘴硬心慈的伊斯哈克大叔和劳碌终生的萨里哈
大婶,她只希望说服和抚慰一心追求他们所谓的“现代化”却并没有找到脚踏实地的路
子的达吾来提。她只希望做库尔班的一个参谋;配骡子的事还是缓行吧,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的民族和宗教有那么多的清规戒律;还有生态平衡,挖掘经济潜力的时候一刻也不
能放松保护资源,保护自然,保护生态平衡。
    她还希望长久地守护哈则孜先生的坟墓,那坟墓上的青草,已经长得够高了。
    她还希望在白桦林里遐想,看万点阳光和阴影怎么摇动着自己的身躯……
    她还希望嫁一个哈萨克小伙子,既会叼羊,又懂得新的生活……就像库尔班那样……
为什么脸红了?库尔班的侧影是多么迷人,他的颧骨和下巴是多么有力啊!他为什么还
没有结婚呢?
    她希望着这一切来到了县城。从县城改乘长途汽车。汽车内部拥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汽车开得飞快,扬起了大片沙尘,有时候颠簸得使乘客的脑袋撞到车厢的顶盖上。途中
吃了一顿饭,在维吾尔人开的烤包子铺,服务态度很好。然后是小飞机。然后是大型喷
气客机,一会儿就把“陶”丢在后面了。发动机的声音不紧不慢,飞机行驶得非常平稳。
到达北京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飞机降落的时候她看到了城市的诱人的万家灯火。地面上
的生活是快乐的,辽阔的和多种多样的。她又打了一个呃,似乎胃里还存留着羊羔肉和
酸马奶的气味,当然,还有洋葱和羊肉丁所做的烤包子。
    然后是北京市,东直门,美术馆和新街口。每一条街都是明亮、平坦、笔直的。马
路牙子竟能够砌得那样整齐,真惊人。
    然后是外国语学院的宿舍楼。和她同住一间寝室的英格兰留学生海伦热情地迎接了
哈丽黛,把她手里的提包接了过去,吻了她的左腮以后又吻右腮。海伦问:
    “你的家乡离这儿很远,是吗?”
    “噢,并不比你的家乡远,不是吗?”她回答,“而且,有飞机。”她又补充了一
句,接过了海伦递给她的一杯热咖啡。她们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提到家乡的时候她是这样地容光焕发,这当然是海伦所不能理解的。也是任何一个
城市里生、城市里长,没有到“陶”上去过的同学所不能理解的。她想,两个月以后就
要出发了,等到达堪培拉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大叔和大婶,给达吾来提,特别是——
给库尔班写一封信。让故乡的“陶”永远护佑着她吧,她也给“陶”以永远的、深情的
祝福。
                1981年9~10月写于伊犁——乌鲁木齐——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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