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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剑舞者-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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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插上一脚吗?” 

  “你的假设不成立,”我回击道,“你根本就不是男人,黛。别逞强。” 

  “我就是我自己!”她吼道,“黛!这就是我!别因为我是女人就照顾我!” 

  “黑地板板,女人,刚才你脑子里没进水吧?”我擦过她,向水边走去。 

  “你才是傻瓜,剑舞者先生。”她狠狠地说,“如果你觉得我一无是处,又柔弱又无能,那你就错了。” 

  我没理她。我的腿现在火烧火燎地疼,这次突发事件的影响还远没有结束。我很生气,但生气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连圈内人都不吃这套。不,应该说,干我们这行的尤其不吃这套。我脱下便鞋,跨过石圈,钻进水里。 

  我钻出水面,扶着石头往上爬的时候,正好看见黛的身影消失在沙虎窝里。我忙从水里跳出来,身上滴着水,一边大声喊话,一边穿过沙地向那儿走去。但是,我走到窝边时,她已经重又钻了出来。只见她跳下石堆,把潮湿的辫子甩到脑后,抬头看着我。两只虎崽子躺在她怀里。 

  小老虎哇哇叫着,咬着她,用爪子恶狠狠地抓着她的手,幸好虎崽的爪子还不那么厉害,——长到三个月大前,它们的连花骨朵都挠不穿。也正是因为这点,它们的父母才一心护着虎穴,攻击性十足。对沙虎来说,无助的婴儿期要比庞加里其他动物长得多。这两只小东西还长着奶牙。看起来它们还没断奶呢。 

  脚下的沙已经全湿了。我不禁咒了一句。 

  “你要养它们?” 

  “如果把它们扔在这里,它们会死的。” 

  “不把它们扔在这里它们也活不成,”我不顾腿正疼得厉害,弓身坐在石头上,同时伸手摸了摸一只虎崽。连我都不得不承认,两个月大的虎崽还是很可爱的,简直像坎法一样讨人喜欢。“现在就杀了它们才是真为它们好。” 

  黛急忙退了一步:“你倒试试!” 

  “巴莎,它们是很可怜没错,”我对她说,“但卫海在上,它们到底是沙虎!留它们在绿洲上待下去,其他人就要遭殃了。” 

  “其他人会保护自己,这些小家伙可不会。” 

  我又叹了口气,向小家伙伸出根手指,它马上牢牢抱住。“现在它们的确不会自己保护自己,因为它们的牙还太钝,爪子也没长好。但只要一个月,它们就能长出尖牙利爪来。那时候任何能喘气的东西都会成为它们的猎物。” 

  虎崽啃着我的手,但我几乎毫无感觉。它们咕噜咕噜的吼声也离雄虎的咆哮有着相当的距离。 

  黛将一只虎崽塞进我怀里,自己则抱着另一只轻摇起来。“它们还小嘛,虎。它们应该有活下去的机会。” 

  我对她拉长了脸,但怀里的小家伙不停地吮着我的指头,最后居然还靠着我睡着了。她是对的,我根本下不了手。唉,虎啊虎,你可是剑舞者啊。 

  我把虎崽抱到斗篷边,放了下来,看着它的睡相,不觉又咒了一句。“黑地板板,你究竟想拿它们怎么办?” 

  黛正用辫稍搔着虎崽的鼻子。后者拨弄着头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我们带它们上路。” 

  “带它们穿过庞加?”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黑地板板!巴莎,我知道女人的母性是怎么回事,但我们不能多带一对沙虎牌累赘上路。” 

  “你没有选择。”她毫不退缩地迎上我的视线,“你杀了它们的父母,你切断了他们的血脉,现在是你欠它们的情。” 

  “黑地啊!”我骂道,“我居然揽了这么个生意!一个北方疯婆子,满脑北方疯点子!再说了,刚才我好像听你说过那母老虎是你的哎,别说得跟坏事都是我一人干的似的。” 

  她苍白的眼眉反射着阳光,双眼蓝得不可思议。“无论我怎么说,你就是你,剑舞者先生。” 

  我叹了口气,缴械投降了。“好吧,我得先睡一会。等我醒了再说。” 

  她拨弄辫子的手马上定格了。“我还以为取完水后你休息一会就要走人呢。” 

  “没错,但现在不睡一会我没法动身。”她疑惑地皱起眉头。“巴莎,沙虎的爪子是有毒的。如果它们给你狠狠地来上一下,你很快就会浑身麻痹,变成它们的快餐。”我指了指自己的大腿。刚才水洗掉了血迹,但现在伤口里又涌出更多血来。红色的纹路顺着我的腿蔓延开去。“这其实没什么,但我最好还是先睡一会。所以,如果你不介意……”我勉强吐出最后几个字,终于一头栽在斗篷上,倒在熟睡的小虎身边。它——不,最好还是说“他”——根本没睁眼。不一会儿,我就和他一起进入了梦乡。 

  

六 

  

  那块场地不过是一个沙地上画出的圆圈,在阳光下现出深黑色。圆形的边线衬托着丝绸般闪亮的沙粒,像是沙地上的裂缝。周围一片寂静,但场地本身正在渴求鲜血,清晰地散发着嗜血的气息。 

  我无声地脱下斗篷,将它抖落在地。柔软的丝料滑落时发出挲挲的低语。斗篷飘了两飘就落在沙地上,像个亮褐色的水洼。琥珀般的铜色衬托着带有象牙质感的浅褐色沙地。 

  我解开鞋带,脱下鞋,把它们踢到一边,随后松开皮甲系扣,将甲也脱了下来,向鞋边抛去。那是一块上过油的皮子,已经被我的汗水染成了赭黄色。甲还没落地,我已拔剑在手。 

  蓝色剑身,金色剑柄的“绝击”在阳光下闪亮。它的名字已经成为传说。 

  我走到圈边,静静等待着。脚下的沙温度很高,但我从那热度里汲取着力量。我生在沙漠,长在沙漠,南方的太阳是我力量的源泉。 

  我的对手就在对面。像我一样,她也已经脱下了鞋和斗篷,身上只有一件带有符文镶边的束腰外衣。她的剑身闪耀着红银两色的光芒,上面带有奇异的图形,陌生而让人不安的图案在金属上游走。 

  我看着那剑。我们还没进场,那剑离我还很远,但我已经可以嗅到死亡的气息。冷,非常冷。那气息触及我的灵魂时,我在白日的暑气里颤抖起来。 

  黛唱起歌来。那是一首北方的曲子。 

   

  我猛地睁开眼,同时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在发抖。黛的手已经放在我发热的额头上。她的手很凉,——又凉又滑。 

  她俯身看着我。那张脸又美丽,又年轻,表情凝重,几乎无懈可击。但是这种温柔的表象下掩藏着硬钢般冰冷的棱角。 

  “你已经退烧了。”她说着,抽回自己的手。 

  过了一会儿,我抬起身子,支起一边手肘。“我睡了多久?” 

  她走到我们身后的石墙边盘腿跪坐下来,将手搭在大腿上。“一整夜了。你说了几句梦话。我给你清理了伤口。” 

  她的眼神很坦率。我又看见了那个全神贯注地在场地对面徘徊的对手。那柄北方剑从她左肩后探出来。剑静静地躺在鞘里,带有符文的银柄在阳光下反射着亮白的光。我又记起刚才的梦。——真不知道我睡梦中说了些什么。 

  不知为什么,我不想问她。 

  她又穿上了那件红斗篷,还重扎了头发。她的鼻子更红了,仿佛熟得快裂开的水果。虽然黄澄澄的头发和蓝幽幽的眼睛已经再明白不过地表露了她北方人的身份,但我知道,南北之分绝不只有外表不同这么简单。我们习惯不同,出身环境不同。简单说来:我们考虑问题的方法不一样。 

  对我们来说,这是无法避免的。 

  我打量着这个临时营地。黛很有经验。她已经装好马鞍,把东西重新挂回马上。两匹马垂着脖子,低着脑袋,在热浪中静静等待着。阳光下,它们半闭眼睛,偶尔抽动一下肌肉,赶走身上烦人的小虫。 

  我看着黛,正想说点什么,她就递过一块烤过的肉。我知道,那不是坎法肉。 

  我试着舔了一下。“是沙虎,”她说,“我觉得雄虎的肉可能太硬,就把母的烤了。” 

  我已经咬下一口肉,但一时没吞下去,只觉得这块不大的食物顿时噎在嘴里。这种动物的名字是我的绰号,吃它们的肉简直像在吃人! 

  黛脸上全无笑意,但眼睛里有一丝闪光:“在庞加,能找到什么就吃什么。” 

  我皱眉咬着肉,没有答腔。 

  “再说,坎法肉已经被我就着奶喂小老虎吃了。我们总得找点替代品吧。” 

  “奶?” 

  “它们还没断奶啊,”她解释道,“雌虎身上还有些奶,所以我就让小老虎去喝了。物尽其用嘛。” 

  “你让它们从妈妈的尸体上喝奶?” 

  黛耸了耸肩,我知道她也觉得这句话听起来不大舒服。 

  “尸体还是暖的……我知道不过上一个多小时奶水是不会冷的,所以就试了下运气。” 

  她这招的确高明,我可是死也想不到。不过话说回来,我才不会为一个月后就会变得凶巴巴的小崽子们费神呢。女人啊……“你到底打算拿它们怎么办?” 

  “它们乘你的马走。”她说,“我在你的袋子里腾出点地方,因为我的袋子已经满了。它们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开玩笑吧?让沙虎崽子骑我的马?” 

  “你的马都不介意,”她回击道,“你急什么?” 

  黑地啊,有的女人就是扯不清! 

  我决定不再浪费口舌。吃完那块还算不错的虎肉,我套上斗篷,站起身来。腿还在痛,但毒素的效果已经消失了。伤口从腰布下端一直伸展到大腿中部,好在那一爪划得并不深。这几天我可能会腿脚不大利索,但我一般恢复得很快。 

  “你可以上路了?”我最后喝了口水,向大公马走去。 

  “我从天刚放亮时等到现在了。” 

  我觉得她语气里夹杂着责难的味道。这腔调我可不喜欢。她爬上那匹小马时,我终于反应过来了:“你还在怪我杀了那只母老虎!” 

  黛一脚踏进蹬子,拉起缰绳。“那老虎本来该是我的。你没有权力抢我的对手。” 

  “我是想救你哎,”我强调道,“这个理由你觉得怎么样?” 

  她高高地坐在马上,红斗篷在阳光中微微生光。“当然,这是个理由。”她点头道,“虎,对你来说,这举动相当英勇。但是,为了成就你自己的壮举,你牺牲了我的荣誉。” 

  “没错,”我说,“下次我就让你去死好啦。”我转过身去。当女人一心一意认死理的时候,跟她们争论是毫无意义的。这种情况我以前也遇到过,女人有时候是很难摆平的。(我承认,以前我从来没有因为谁该下手杀沙虎的事跟人争执过,不过,卫海在上,这条关于女人的金律总错不了。) 

  我翻身上马时,大公马向边上挪了几步,我一时没找准蹬子。它的尾巴摆了摆,发出微弱的沙沙声。——这牲口正用这种方法抗议呢。它甩甩脑袋,低下头,把马具上的铜饰抖得直响。我听见一只袋子里传出一声细声细气的叫唤,声音模糊,仿佛在询问什么。我又一次意识到:我的袋子里现在多了两只沙虎崽子。我是因为杀了只沙虎才得了现在的绰号,刚才又结果了两只它们的同胞。可现在我却要带着这两只小家伙穿越沙漠,活像个十足的傻瓜。 

  或者说,活像个软心肠的女人。 

  “还是我载他们吧。”黛好心好意地说。 

  她刚才明明说过自己的袋子已经满了。看来这句话要帮我减轻负担是假,想跟我讲和是真。要么她就是话里有话,讽刺我连自己的马也调教不好。对,一定是这样。 

  我对她皱了皱眉,一踢大公马。它小跑起来,重新向沙海中进发。马鞍不时在我屁股下危险地晃动几下,——我这匹好马非常擅长大张旗鼓地表达自己的不满。我姑且按兵不动,一心提防着它突然摇头摆尾,来个大爆发。话说回来,不过让它等上一小会,居然把脾气闹成这样。它也不看看自己的主人:拖着只塞满沙虎的口袋,伤了一条腿,还憋了满肚子气。如果和它一般见识,估计我早大倒苦水,聒噪得全世界都不得安生了。 

  不过,大公马没再给我找麻烦。它妥协了,一路平静地走着(起码以它的标准来说已经够平静了),只微微弓着背,提醒我注意它的情绪。黛骑着她那头老实无趣的柴马走在我身边,不住扫着我的口袋。那袋子里倒再没传出什么声音,小崽子们可能是睡着了。如果他们明白点事理,真该一声不吭地睡上一辈子。我一点也不想把他们从袋子里掏出来。 

  “好吧,”我问道,“你已经拿定主意了?是要拿他们当宠物吗?” 

  她摇了摇头。隔着兜帽,我看不见她的头发,连她奶油一样白净的脸上也笼罩着光鲜的丝料投下的阴影,只有红红的鼻头还是那么醒目。“他们野性难训。我知道,你是对的:只要一个月,他们就会成为致命的猎手。但是,我想至少让他们捱过这个月。他们的妈妈死了,为什么连他们也得饿死?再过几周他们就断奶了,那时候再放了他们不迟。” 

  “过几周……”她显然是疯了。“那现在没有奶了,你要拿什么喂他们?” 

  “我们只有坎法肉,他们也只能将就了。”她撇了撇嘴,眼睛闪了闪,“如果人都能吃坎法肉,沙虎一定也没问题。” 

  “坎法肉还不至于那么糟吧。” 

  “我要说,这是种可怕的食物。” 

  好吧,坎法肉不是什么美味,这的确是事实。但在庞加里赶路时,除了它再没有更好的旅行餐了。这里可吃的东西很少,能吃的动物也全比你聪明。 

  我斜眼看着她那反射着银光的剑柄。这样的东西实在不适合戴在女人身上当首饰。“你真的知道怎么用这玩意吗?”我伸手越过肩膀,弹了弹“绝击”的剑柄。“或者说你只是不愿意跟其他人罗嗦,想趁早把他们都吓跑?” 

  “你就没被我吓跑。” 

  我可不吃她这套,于是一时没答腔。 

  过了一会,她笑了。“如果我拿这问题问你,你会怎么回答?我想我的答案和你差不多。” 

  “如果我没弄错,你是在说‘我当然会用剑’。” 

  “当然,”她应道,“我会用剑。” 

  我狐疑地瞟着她:“剑可不是女人的武器。” 

  “一般不是,但特例也不是没有。” 

  “南方可没有这样的特例。”我皱眉道,“别跟我开玩笑,巴莎,你我都知道多数女人连小刀都玩不好,别说剑了。” 

  “那是因为男人一般不让我们用剑。”她摇头道,“你们都太先入为主了。就说你吧:你不信任我的能力,一心只希望我崇拜你。” 

  我伸直胳膊,活动了一下手指。“只要看看我,或者说,只要看看我的块头,就知道没有女人能打败我。” 

  她盯着我的手,然后又抬起眼睛看着我。“你块头是很大,——比我大得多,这倒不假。而且你的经验一定比我丰富。不过,可别小看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圈内人?” 

  我一巴掌拍在腿上。就这么爆笑出来未免太残忍,也太没风度了。但我实在憋不住笑,到底还是嗤出声来。 

   “想试试吗?”她问。 

  “怎么个试法?——你要跟我过招吗?巴莎……我要提醒你,跟我动过手的所有男人都失败了,否则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我们不真打,点到为止。” 

  我笑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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