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碑-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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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地禀报母亲。”瑶霜低头沉思,半晌不语。楼下使女们,却报称老太太,和雯小姐都回来了。杨展忙不及跳下楼去。瑶霜在镜台面前,匆匆整理了一下,也急急下楼。
瑶霜下楼,老太太虞锦雯坐在中堂谈笑风生,老太太向杨展说:“城内几家亲戚,瞧见虞姑,都说‘我来一趟成都,便得一个美貌的干女儿,将来成都拔尖儿的姑娘,都要被我搜罗去了。’我心里想,你们还做梦哩,我瑶姑雯姑,岂止美貌,都是文武双全的女英雄,成都怕找不出第三个来,将来我发喜帖时,还要使你们吓一跳哩。”老太太又说又笑,瞧瞧杨展,又瞧瞧瑶霜锦雯,乐得合不拢嘴。可是老太太说的“发喜帖”一句话,非常含混。瑶霜杨展听得不以为意,原是意中事。虞锦雯听得,心想老太太乐大发了,发喜帖没有我的事,怎地把我也含混在里面了。忽听得前厅人声乱嚷,一阵镗镗的锣声,敲个不绝。
几个下人,一阵风的抢进来,向老太太叩头道喜。说是:“我们相公榜里夺魁,中了第一名武举。此刻头批报子已到,前厅高贴起金红报单,还向咱家探询各家亲友地址,分头报喜。已有一拨报子,马上乘下水船,到嘉定去报喜去了。”老太太一听,喜上加喜,锦上添花,乐得从太椅上站了起来。一迭声吩咐多多开发赏钱,打发报子。又吩咐快到香火堂前点上香烛,待我率领相公小姐叩谢宗祖庇荫。吩咐以后,老太太忽然喜极而泪,颤声唤道:
“玉儿,瑶姑,你们两人亲自在这儿,点上一副香烛。可怜我义妹,我亲家母,没有亲眼瞧见玉儿中举。要知道玉儿得有今日,完全是我义妹把玉儿从小训练出来的,我得先向义妹叩谢。”说罢,眼泪婆娑,竟要出声。一想今天是儿子一举成名的之日,怎能如此。但是想起当年红蝴蝶两番救护之事,情发乎中,忍不住眼泪直挂下来。瑶霜杨展一面点香烛,一面也涟涟下泪。虞锦雯扶着老太太,也陪了许多眼泪。这样大喜事,竟哭了个满堂,这是天地间自然流露的至情,一毫勉强不来,人间世完全靠这点至情在那儿维持。无奈世上人欲横流,伪情矫情淹没了至情,一切分崩离析,覆雨翻云之祸,都从汩没至情而起。
杨展中了武举,宏农别墅内上下人等,忙得个马不停蹄。杨武举谒主考,拜同年,一番忙碌自不必说。家里接待道喜的亲友们,一批来,一批去,设筵庆贺,轿马盈门,足足乱了三四天,才略略安静下来。这一天晚上,老太太虞锦雯瑶霜上楼安睡以后,杨展在楼下自己房内,想起乌尤寺岳父破山大师处,虽已打发使人禀告,还得写封详函,禀告一切才好。虽然中个武举不算什么,也可稍慰老人家一番期望。想定主意,挥毫拂笺,正要下笔,忽听得门上有人轻轻地叩了一下,杨展正想说门是虚掩的,叩门的人已飘身而入,依然把门虚掩而上。杨展笑道:“你这几天太累了,怎地还没安睡呢。”瑶霜一笑,走近前来,问道:“你预备和谁写信?”杨展道:“明天有人回嘉定去,我想写封信禀报岳父。你来得正好,你有什么话没有?一块儿写上吧。”瑶霜说:“且慢写信,我和你商量一桩事。”杨展笑着站了起来,离开书案,拥着瑶霜,并肩坐在榻上,笑道:“有什么急事,和我商量,雯姊和你同榻,你悄悄下来,她不知道么?”瑶霜笑道:“这几天你真够忙,楼上的事,你统没清楚。
老太太早把雯姊拉去一床睡了。”杨展笑道:“你怎不早通知我。早知这样,我早已飞身而上,跳窗而入了。”瑶霜昵声说道:“你倒想得好,你那知我这几天为难极了。”杨展诧异道:“有什为难之处?快说。”瑶霜说:“那天我们在楼上,话没有说全,老太太回来,接着你中了武举,忙得不亦乐乎。
我父亲来信,始终你还没有瞧过。你现在先瞧瞧信再说。”
说毕,把破山大师的信取了出来,杨展接过信,皱着眉说:“还是这档事纠缠不清。”
说了这句,细看破山大师信上写道:
“瑶儿知悉,鹿杖翁来,得悉豹子冈擂台事,玉婿初显身手。一鸣惊人,苦口劝人,所见甚大。惜江湖莽夫,未可理喻。诡计虽破,防备宜严,鹿翁翩然莅止。剪烛深宵,倾心玉婿,赞不绝口。据称义女虞姓,得其衣体,性淑质慧,与汝相契,倘得娥英并事,更是佳话。此翁豪迈任性,数十年如一日。远道惠临,实为此事,出家人未便置可否。为鹿翁介见杨夫人,夫人慨然就道,其意盖欲亲见虞女,再定取舍。而鹿翁以为夫人仁诺,事已大定,欢然揖别,竟作浪游,余意夫人时以累代单丁为忧,如见虞女可爱,或亦力主撮合,然知徒莫若师,玉婿志卓情专,此举未必惬意,撮合沟通之任,非汝莫属,非此亦不足以见汝之贤淑,闺阃琐琐,老僧实不愿多所置喙,寥寥数行,未免又堕一劫矣。破山,年月日。”
杨展看完了信,叹口气道:“岳父毕竟知道我的。我母亲未始不深知儿子的性情,但她老人家喜欢热闹,多多益善,却没有替我们两人细想一想,也没有替雯姊想一想。
这档事千万不能让雯姊知道,事成她未必满意,不成她真个难以在此安身了。君子爱人以德,她现在可以说无处安身了。照我主意,大家姊弟相处,一样热闹,何必定要如此。瑶妹,你快把我主意,偷偷地通知母亲。可是我明白你为了难。没法子,只好我自己去说了。”瑶霜道:“你去说,和我去说是一样的。不用我们自己说,谁不知道我们两人是一个心呀!这几天,娘在无人处,对我说:她老人家实在爱惜雯姊,舍不得把她嫁出去。这几天,暗地考查雯姊性情举动,非常贤慧,自问还不至于如此老悖,无端地替儿子儿媳添块病。娘说:‘玉儿从武科进身,将来定要离家出仕,报效国家。有两个有本领的贤德媳妇,可以轮流着一个在家,一个跟着丈夫。我和玉儿两面都不寂寞。将来你们两人,各人替我抱出孙儿孙女,儿孙满堂,我真乐死了。但是你们两人的恩爱,和玉儿的左性,为娘的怎会不清楚。我的儿,你是孝顺我的。我们母女先暗地商量一下,这档事,为娘的也得慎重,雯姑毕竟是初来乍会,我得先把她接回家去,放在身边,慢慢的体察。不过娘的主意是有了,你们两口子也细细商量一下,娘的主意,要得要不得。’娘对我这么一说,你想,娘说的,比我们想得还周到,教我敢说什么。我们在娘面前,不敢说孝顺,总还不至于不孝顺。你对我说的一番话,还能出口么?如果冒冒失失的一出口,好象把娘一番好主意,满声驳回,等于说娘的主意要不得了。便是你在娘面前,也一样的没法出口呀!”杨展听得,跺着脚说:
“真料不到打擂台,打出这么一段事来。千不该,万不该,鹿老头子发的什么疯,转弯抹角的会跑到嘉定去,把自己干女儿硬往外一推,他倒满心满意的跑得无影无踪了。”瑶霜推了他一下,笑道:“轻一点儿说,如果这话,被雯姊听去,她定要气苦了。其实我知道你的心和我的心一样,对于雯姊只有爱护之心,绝没有嫌她之意。但是娘的一番话,我也仔细想过,老人家也是一番好意,而且深知道我们虽然恩爱,也知道我并不是抖酸吃醋的一流人物,娘放心得过,才暗地和我商量,担心的是你的一关,怕有点阻碍,所以叫我们暗地先私下考量一下。我为这事,整整的琢磨了好几天。我们虽然两人一心,这事我却另有个想法,娘说得好:‘自问还不至于无端替你们添块病。’只要娘考查得万无一失,你就依了娘的主意罢。我和雯姊相处,虽只几天工夫,我认为雯姊也是我辈性情中人,我们也添个得力臂膀。而且雯姊对于你我,时露知己之感,三人同心,未始不是佳话。”杨展笑道:“古人只说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没有听说三人同心过,这事变成缠葛帐。好在母亲也主张慎重,并不是说办就办,我自有道理。我们且说别的,我去拜谒主考廖参政时,廖参政把我邀请到密室谈心,他还问起你来。”瑶霜诧异道:“这事奇怪,他怎知道有我这人?”杨展笑道:
“一点不奇怪,你还记得,我们到豹子冈一天,坐在正棚内,随后有一批进棚的贵客,说是官亲官眷,其中有一个老头儿,进棚便枕臂假寐,那时我们没有注意。原来这人便是廖参政乔装的,怕我认识他,大家见面不好意思,才装闲睡。他是存心瞧瞧擂台上有无杰出人物,暗存着为国搜罗真才之意,不料瞧见的都是江湖上怨仇相报的凶杀惨剧。他听了我在台上劝解的一番话,他也说我白废苦心,地方上有这般蛮横之流,是有司不善教化之责。他问起我带着小婢同行的一位女英雄是谁?
我便直说了,他赞了句‘祥麟威凤,同一不凡。’这老头儿还要纡尊降贵,到此造访,主考拜访新武举的,真还少见呢。”瑶霜道:“娘昨天还对我说,明年春天,你便要进京会试。考武状元了,我们的事,决定在本年十月举行,和我父亲也商量好了,她老人家带着雯姊先回家,你陪着我到了吉期相近再回去。不过回去时,在吉期相近几天内,我们不能在一起。把我送到乌尤寺后你读书的那所房子去,叫小苹和几个使女伴着我……。”杨展笑道:
“这是古礼,要我亲自迎接进门,才举行交拜大典。瑶妹,这可趁了我们的心愿了。”瑶霜低啐道:“少带们字,趁了你心愿罢了。”杨展在她耳边笑道:“你自己刚说过,我们两人一条心呀!”瑶霜不理,低低自语道:“娘也不知什么主意?我们的事,日子已近。雯姊的事,究竟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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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铁拐婆婆
嘉定杨府的前厅后院,到处花团锦簇,笙管嗷嘈,挤满了吃喜酒的男女贺客。贺客里面,唯独川南三侠。另在后花园水榭内,独设绮筵,淡笑无忌。三侠里面的贾侠余飞,在豹子冈和杨展瑶霜仅仅会过一次面,与丐侠铁脚板,僧侠七宝和尚,忙着重整本门沱江第二支派,帮着青城道士矮纯阳,开香堂,立帮规,一面还监视着华山派黄龙等人兴风作浪。自从豹子冈擂台瓦解以后,也没有到宏农别墅和杨展瑶霜会面。不过这两位怪杰,耳目灵通,举动不测,对于杨展瑶霜的举动,非常清楚。到了杨展瑶霜两口子,带着小苹独臂婆,从成都回到嘉定,在举行婚礼这一天,这两位怪杰,便突然出现,而且把贾侠余飞也拉了来,参预贺客之列。这三侠的光临,一半是贺喜,一半是追踪华山派下的党羽,发生了钩心斗角的角逐。
这三位怪贺客的光临,也是与众不同。在新郎押着花轿仪仗到乌尤山亲迎当口,家中杨老太太和义女女飞卫虞锦雯,忙着接待远近亲友女眷们,杨老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陪着几位女眷,到新娘洞房去参观。新娘虽然尚未到来,洞房内富丽堂皇,珠光宝气,原是一般贺客目标集中之地。杨老太太领着一般女眷,进了正楼上并排三开间的洞房,由外屋进到新娘卧室,装饰得象仙宫一般,真是琳琅璀璨,美不胜收。女客们喷喷称羡当口,杨老太太却发现了一桩怪事,她突然瞧见了窗口,紫檀雕花镶大理石的梳妆台上,整整齐齐摆着一尺多高,羊脂白玉的三尊福禄寿三星。这三尊玉三星,非但雕得鬼斧神工,须眉逼真,栩栩若活,而且三尊三星,连底座都是整块脂玉雕成,通体莹润透澈,光彩夺目,绝无些微瑕疵。
杨老太太生长富厚之家,却没有见过这样希罕东西,一般参观洞房的女贺客,也有识货的,都说:“这件宝物,嘉定城拿不出第二件来,绝不是送东西的贺礼,定是杨老太太爱惜新娘子,连传家之宝都拿出来了。”杨老太太面上微笑,不加可否,肚里却满腹惊疑,她记得贺礼内虽有不少贵重珍物,却没有这样东西。最奇杨展出门赴乌尤山亲迎时,自己到新房转过一个身,并没有发现这玉三星,怎的一忽儿工夫,便摆在梳妆台上了,这不是怪事吗!
杨老太太惊疑之际,虞锦雯也陪着另一批女眷进新房来了。杨老太太悄悄的向她一说,她走近三尊玉三星跟前,仔细赏鉴,被她看出中间一尊寿星的拐杖头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纸卷儿,取下来,舒开纸卷一瞧,纸卷内写着比蚊脚还细的字,仔细辨认,才看清是:“臭要饭,狗肉和尚,药材贩子同拜贺。”一行字,立时明白,这份重礼,是川南三侠送来的,在这大白天,内外人来人往,耳目众多的地方,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样珍奇礼物,送进洞房来,川南三侠的功夫也可想而知了。
到了杨展迎亲回家,新娘子花轿进门,交拜成礼,送入洞房,时已入夜,内外掌灯摆席。杨展得知三侠暗送三星,知道礼到人必到,定必隐身在僻静处所了,慌悄悄和雪衣娘瑶霜一说,自己避开耳目,赶到后花园内留神察看。果然,丐侠铁脚板、僧侠七宝和尚、贾侠余飞,川南三侠一个不少,一齐现身。七宝和尚见面便打哈哈,他笑着说:“我的相公,你快救命,你们府上厨房靠近花园,一阵阵酒香肉香,老往鼻子里钻,闻得到,吃不到,这份活罪可受不了!第一个臭要饭,饿得直咽唾沫,照他主意,贼无空过,贼头贼脑的想往厨房去,偷点残羹冷肴,也算吃着相公喜酒了,还是我们这位余老板,觉得初次进门,面孔下不去,好歹把他拦住了。”说罢,三人都大笑起来,杨展和贾侠余飞还是初交,一面道谢三人的厚礼,一面请三人到内室,另辟雅室,请三人畅饮。丐侠铁脚板双手乱摇,连喊:“不必!不必!余老板虽然土头土脑,勉强充个贺客,还说得过去;如果让我们两位宝货,到内宅去,非但让你们高亲贵友笑歪了嘴,我们吃点喝点,也不受用。如果这样,还不如跟狗肉和尚啃狗骨头去哩!”杨展知道他虽是有意取笑,一半也是实情,便在花园内,一所临池的精致水榭内,指挥两个心腹家人,在水榭内立时摆设盛筵,小心伺候,由三人自由自在的吃喝。
这一夜,杨宅的一般贺客,兴高采烈的闹到二更过后,才渐渐散席。本城的亲友,扶醉而归,远一点的,便在杨府下榻。杨展周旋亲友之间,百忙里抽身到后园水榭,去瞧川南三侠,酒席已撤,人影全无。伺候酒席的两个下人,说是三侠走时,不准他们通报主人,只说改日再和主人相会。杨展回到内宅,杨老太太业已身倦早息,留下的亲眷们,也各归寝。他便上楼走入洞房,他上楼时,女飞卫虞锦雯正从新房内出来,两人在楼梯口觌面相逢,杨展便说:“雯姊今天接待亲友们太累了,快请安息吧。”虞锦雯不知什么缘故,面孔一红,低着头轻轻的说了一句“不累”便匆匆的下楼了。下楼时,转过身来,嘴上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忽又默然转身去了。
杨展进了洞房,瑶霜坐在梳妆台前,小苹和几个贴身使女们,正在替她卸妆。梳妆台上的三尊玉三星,已移到侧面一张红雕漆的琴台上,琴台前面一对鎏金鹿鹤同春的高脚烛台上,明晃晃点着一对头号的龙凤花烛,三尊白玉三星,被烛光一照,格外光采夺目。瑶霜背着身坐着,从梳妆台上一架镜子内,瞧见杨展进来,不由的噗嗤一笑,斜身指着琴台上玉三星笑道:“我不信那三位宝货,拿得出这样好东西,不知从什么地方想法弄来的。刚才我拘着礼数,不然,我真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