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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七杀碑-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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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搁在楼板上,师徒两人,正在问话。
  我在树上,离楼窗大约总有三四丈远,楼内说话声音略低一点,便听不出来。我正想飞上楼檐,听个仔细,蓦见围着园子的墙上,现出一条黑影,一伏身,踪影不见,一忽儿,已在楼顶屋脊上现身,一迈腿,跨过屋脊,蛇一般伏在瓦上缓缓移动,一面贴着耳朵,听楼内动静。楼内道士,机警异常,似乎已知瓦上有人,袖子一拂,把灯扇灭,立时一条黑影,穿窗而出,在檐口微一定身,便向上面楼角纵去。我看出这人是背箱子回来的少年道士,肘后已隐着一柄宝剑,可是在这少年道士翻身跳上楼角时,伏在瓦上的人,早已跳起身来,翻过楼屋,隐在后坡不见了。奇怪的是徒弟出来捉贼,楼内他师父却没有现身,少年道士在楼顶前后坡搜索了一遍,找不着贼影,回身跳下楼来,落在楼下平地上,又前后转了一个身,依然贼影无踪。这时,左面楼房内灯火复明,窗口探出他师父身子,向下面唤道:‘徒儿,贼子早已跑远,让他诡计多端,也是白废!’说罢,冷笑了几声,转身回到云床上去了。我留神房内楼板上的箱子,业已踪影全无,立时明白他自己没有现身追贼,是把箱子隐藏到别处了。我没有见着箱内的东西,尚难断定这人是我仇人,无奈贼子已经藏过,一时无法可想,只有先把这师徒两人,是何路道,弄清楚了再说。那几天我暗探各处,怕有人认出我真面目,面上特地套着面具,黑帕包头,一身黑色短打扮,不男不女,谁也认不出我老婆子的真相。身上更是寸铁不带,十几年卧薪尝胆,报仇原不在一时,只要被我摸着了线索,认清了仇人真相,便不怕他逃上天去。当时,我在梧桐树上摘了十几粒梧桐子,扣在手心里,时近中秋,梧桐子坚老如铁,权充暗器,却是合手。一抖手,发出三颗梧桐子,一颗打灭楼内灯火,两颗分向师徒两人身上袭去,并不真当暗器使用,无非借此引逗罢了。我把三颗梧桐子发出,自己身子已纵到别一株的梧桐树上了,转身一瞧,楼内灯火已灭,师徒两人已飞身出窗,立在窗外瓦上。那师父一抬手,向我原立的树上,发出几颗暗器,打得梧桐叶嗤嗤乱响,我在旁的树上,听风辨声,知是铁莲子一类的暗器。老道认定那树上有人,不意暗器发出,寂无影响,嘴上不禁咦了一声,立时发话道:‘那位道上同源,是否有意枉顾,如和那贼子一路,为那件东西而来,也请现身出见,当面赐教。我摩天翮皈依三清,多年隐迹,如有开罪之处,亦请明白见教。’我一听他自报摩天翮,立时记起有人提过他的名头,从前也是长江一带的飞贼,还有人评论他,除出风流好色以外,尚无大过,不想隐迹此处。照这样看来,摩天翮也许是我仇人,因为从前我儿子是神偷,他是飞贼,难免为了玉三星的宝物,起了争夺,他把我儿子,暗地害死以后,惧我老婆子寻他,乘我下江寻仇当口,他悄悄的来到青牛阁,匿迹销声,充这修行的老道了。那黄龙女人半面娇鬼鬼祟祟的,定和他有暖昧勾当,豹子冈擂台下,摩天翮没有露面,似乎和华山派不是一党,也许因为我儿子的事,不敢露面,奇怪的是半面娇在林外叮嘱他徒弟的话,好像已经知道我老婆子到了成都,正在找寻他,难道我在豹子冈露了形迹了?还有楼顶上,伏瓦窃听,忽然隐去的人,照摩天翮此刻口气,似乎这人和玉三星也有关联,不管他们什么关系,皇天不负苦心人,到底被我找着仇人踪迹了。我要叫仇人死而无怨,认识我老婆子的厉害,非得把那箱内东西,认清了果然是玉三星的话,才算贼证俱全,然而叫他死在我铁拐之下。放着你的,等着我的,暂时且不露面,明晚再和你算帐,我主意打定,让那贼子报了一阵字号,我便在暗中抽身回来了。回到城外隐居之所。略一思索,收拾一点随身应用东西,连夜和仇儿挪到此处。这准提庵内的师太,无意之中我帮过她一次大忙,她又不知我祖孙底细,地又僻静,和青牛阁只隔了文殊院一段路,摩天翮万不料我老婆子会隐身近处。但是我还不放心,不到天亮,便命仇儿扮作小叫化模样,隐身青牛阁近处,暗窥摩天翮一师一徒,第二天作何举动。幸而有此一着,不然,又要多费手脚了。仇儿别的不行,叫他做这种事,颇有点鬼聪明。他在青牛阁左右藏到天色大亮,寅初时分,便见青牛阁后园小门内,匆匆出来一个青年道士,向街上走去,一忽儿叫来两个轿夫,抬着一乘体面轿子,由青年道士押到后园小门停下,青年道士退去。隔了不少工夫,走出一个四十开外的绅士,后面跟着一个下人,手上提着一只朱漆箱子,这只箱子的尺寸形式,我已和仇儿说过,他当然非常注意。他又看出绅士身后的下人,明明是刚进去的青年道士改扮的,那绅士坐进轿内,下人提着的箱子,便塞进轿内去了,轿夫抬着就走,改扮的青年道士跟在轿后飞跑,园内并没有人送出来,连那扇小门,还是改扮的青年道士伸手带上的。我们仇儿便有点难料了,一声不响远远跟在轿子后面,一直跟到大来当门口,轿子停下,改扮的青年道士伸手从轿内提出箱子,跟着绅士,大模大样的进当铺了,仇儿虽然不便跟进当去,假装玩耍,便在当铺门口台阶上坐着,还可探进头去,窥见铺内的情形。隔了许久,朝奉送着绅士出来,青年道士手上的朱漆箱子不见了。绅士临走时,斩钉截铁说了一句‘五天以内,必定取赎’的话,仇儿也听在耳内了。他又跟着轿子回到青牛阁,眼看绅士和改扮的青年道士付了轿钱,进了园内,才赶回准提庵来,对我报告。我立时明白,坐轿的绅士,不是别人,定是摩天翮的化身了,他为什么要把那东西当掉?这又是贼人的故技。夜里瓦上的人,和我暗中几颗梧桐子一闹,贼人心虚,惟恐箱子内东西,有个失闪,才想出借用当铺,权作隐藏之地,神不知,鬼不觉,又稳妥,又得不少银子。
  连自己师徒的真面目,都化装了一下,然后施展飞贼的老手段,自己去偷自己的东西,然后手上有当票为凭,还可大大的讹大来当一下,主意真不错,世上便宜的事,都被他占尽了。只要听他临走说出五天必取的话,便可料定他要来这一手了,那知道有个小叫化似的仇儿,盯着他们呢。
  我还断定他,贼胆心虚,不敢再呆在青牛阁了,所以他五天必取这句话,是有用意的,我又料他这些年,确没有在江湖上鬼混,否则余相公的名头,和大来当是余相公落脚处所,不能不知道。正因他不知余相公在大来当落脚,才毫无顾忌的把那东西搁在大来当内了。我老婆子既然明白了仇人的手脚,欠缺的,还不知箱子内的东西,我也得亲眼看一看,我儿子丧命的祸胎。存了这样主意,自己又报仇心切,顾不得冒犯余相公,便于昨夜赶先暗入大来当存库,揭开箱子一看,果然是那起祸的玉三星。我见着箱内的宝物,宛如见着我儿子的灵魂,几乎要放声大哭。这还说什么,摩天翮贼子,果然是害我儿子性命的凶手。那时我又转念,这件宝物,原是我儿子的,又是凶手的凭证,不如就此带回,万一被我料着,贼子今晚也来下手,得了这件宝物,马上离开成都,又得费好些手脚。贼子到来,如果偷不着这件宝物,他不疑东西落我之手,定以为当内另有收藏之处,便舍不得离开成都了。于是我背上那箱子,在大来当前前后后,探查余相公安卧之处,想和余相公当面说明我的苦衷,待我手刃仇人以后,那张当票,可以取回,应化取赎玉三星本利,由我老婆子付清,免得大来当吃亏。不意那晚竟找不着余相公踪影,大约那晚余相公没有回去,没法子只好先回准提庵来,因为在当内四处找寻余相公,费了不少工夫,回来时快近天明,不便再找仇人算帐。照说这件宝物,由我老婆子取回,也可说物归原主,不过被贼子施行诡计,东西进了当库,我老婆子倒还做了一次偷儿,心里何等惭愧!所以一到天亮,马上授意仇儿,在大来当门口,不论等候多久,必须想法请余相公来到此地,由我老婆子当面说明就里,在余相公面前亲自谢罪,这便是我老婆子冒昧请余相公光临的一点苦衷。川南三侠,义声侠胆,传誉江湖,今日一见余相公一团正气,处处谦和,果然名不虚传。昨夜老婆子不大光明的举动,更觉得万分抱愧了,事已做出,只有请求原谅老婆子身上背着血海怨仇,多多担待吧。”
  余飞听了铁拐婆婆讲明前因后果,才明白那件玉三星的丢失,其中有这么大的纠葛。铁拐婆婆所说的仇人摩天翮,自己虽无交往,从前却听人说起过,此人擅长少林南派翻腾术与鹰爪功,平日行为,和江湖上一般穷凶极恶之辈,比较起来,还算是束身自好的中流人物。
  怎的和神偷戴五结下这笔血债?现在铁拐婆婆母报子仇,恨切哀肠,摩天翮大约难逃一命了。当下向铁拐婆婆说道:“大来当是敝族公产,在下无非暂时安身,老前辈事出无奈,谁也得敬佩老前辈一番苦心,在下今晚得和老前辈会面,还认为非常荣幸呢。”铁拐婆婆拍着手说:“余相公真不愧一个侠宇,我这讨厌的老婆子,今晚请余相公光降,除出当面告罪,和说明大来当一档事以外,实在还要求一求余相公帮一点忙:今晚二更时分,我老婆子带着孙儿,便要和仇人摩天翮,算清当年一笔血债,儿子的血债,要我老婆子来替他报复,实在是世间上的一桩惨事。也许我们祖孙两人,老的老,小的小,不是摩天翮的敌手,我们老小两人,情愿再死在仇人手内,绝不皱眉;万一能够手刃血仇,我老婆子洗手多年,到老还要和仇人一拚,不论谁生谁死,也要做得光明磊落,让江湖上正人君子,下个评论。所以今晚老婆子恳求余相公从旁做个见证,但是也只袖手旁观,不论我老婆子能否敌得过仇人,绝不许余相公出手援助,因为老婆子还识得是非黑白,我们这笔血债,绝没有和余相公一丝关联,也不愿连累他人,牵入我们纠葛之中。再说,玉三星当票,当然在摩天翮身边,老婆子对于大来当的事,也要顺带办出一个起落,玉三星原物也罢,当票也罢,总有一件请余相公带回,老婆子这点请求,不知余相公肯应允么?”余飞一听,心里有点为难,暗想这老太婆真够厉害,明知我对于他儿子的血债,无非一听了事,关心的是本身找寻大来当丢失的玉三星,既然得到了线索,怎肯空手而回,她却借此要挟我看个最后的起落。不过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情理上教人没法推辞,也只好点头应允了。
  二更时分,贾侠余飞一半好奇,一半没奈何,跟着铁拐婆婆,和他孙子仇儿,到了青牛阁。这时铁拐婆婆既不蒙脸,也不包头,白发纷披,完全本相,而且带着那支仙人指路的铁拐。照余飞暗地估计,这支铁拐,最少也有四十斤重量,铁拐婆婆挟在胁下,轻如无物,依然纵跃如飞。
  仇儿还是那身小叫化装束,只腰里围着九节亮银练子枪。
  看情形今晚祖孙两人绝不藏头露尾,决计揭开脸来,要和仇人一决生死的了。只是朱漆箱内的玉三星,既然由铁拐婆婆偷回,大约总藏在准提庵内,铁拐婆婆终没有把这件东西拿出来,余飞也不好意思张嘴,看一看这件东西。
  三人到了青牛阁后园,地颇僻静,离开有人家处所,隔着几亩池塘,一片竹林,铁拐婆婆嘱咐余飞藏在暗处,不必露面。这层余飞求之不得,便和他们祖孙两人,分途而退。余飞越过一重不高的土墙,便眼见南面一排梧桐树后面,一座孤零零的楼房,楼上楼下,灯火全无。这夜却值月圆之夜,一轮皓月,照彻大地,余飞蹑足潜踪,远远儿的转到楼房侧面梧桐树下,距离楼前台阶下,有好几丈远。蓦见台阶下两梧桐树中间,搁着青石矮桌,两个青石墩,左右石墩上分坐着一男一女,女的认出是黄龙女人半面娇,男的是个四十开外的黑脸道士,当然是铁拐婆婆所说的摩天翮了。青石桌上,搁着两只茶杯,余飞见到时,女的已站起身来,向摩天翮说:“你知道这一次我们华山派吃了哑巴亏,但是事情不算完,这几天我男人,正和一般同道秘商办法,好歹有一天,要和敌人们见个真章。你和两面都没有过节,你隐身在此,无非为了我,现在你踪迹已露,你那仇人,出名的毒辣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闹出事来,我也不了。一时我又没法脱身,你既然把那件东西,有了妥当存放之处,你就不必三心两意,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那件东西,能带走时便带走,不能时,存在当里也好。”摩天翮沉思了一忽儿,冷笑道:“好,我依你,我并没惧怕那厮,为了你,我就暂时离开成都,明天就走,这样,你可放心了。”半面娇叹了口气,转身便走,摩天翮跟在身后,向园门所在走去。两人走过一段树影叶密之处,似乎互相拥抱着,亲密了一阵,才把半面娇送出园门。
  在摩天翮送客出园时,屋上纵下一条瘦小的黑影,一站地,哧的又窜进楼内,余飞认出是铁拐婆婆的孙子仇儿,年纪虽小,轻身功夫,真还不弱。片时,摩天翮从树林里走了过来,到了楼前,仰头看看天色,又低头看看青石桌,微微叹息,大有凤去楼空之感。余飞在暗地里好笑,想不到这黑牛鼻子,倒是个多情人物,可是黄龙却变成绿毛龟了。
  在摩天翮徘徊楼前,情思昏昏当口,蓦听得楼上一声惊喊,从楼窗口跳出一人,纵身向下一跳,落地时,只喊了声“师父!快捉贼,我中了暗算了。”喊声未绝,这人双手捧着胸口,一个趔趄,便跌在地上,起不来了。摩天翮吃了一惊,顾不得再看徒弟伤处,一撩道袍,双足一顿,人向楼上纵去,万不料摩天翮身子刚起,窗口一株梧桐树上,一声猛喝:
  “恶鬼,今天你的报应到了!”便在这一声犹喝中,从树上飞下一人,横刺里截住摩天翮上楼之路,从半空里,连人带铁拐,向摩天翮横腰扫去,这一着险极,恶极!摩天翮身子是直纵上楼,身子已到半空,那料得到会从旁边树上飞下人来,两下里势子都非常迅捷,眼看快拐已要上身,照说这种猝不及防的袭击,两脚又不沾地,非常难以躲闪。连在暗地里偷瞧的余飞,也替摩天翮捏把汗,心想要糟,这一拐杖糊里糊涂把仇人打死,这位铁拐婆婆也忒心急了,而且举动也欠光明。在余飞吃惊当口,忽见半空里铁拐横扫过去当口,摩天翮两臂一抖,身子在空中,宛似游鱼戏水一般,两腿往上一飘,一根铁拐,正贴着他肚皮扫了过去,竟没有受伤,接着一个风车筋斗,翻落地来,在楼下台阶前站住。大约这一下,摩天翮也是死里逃生,闹得变脸变色,两眼如灯,指着铁拐婆婆大喝道:“老鬼婆!你是什么人?我和你素不相识,无缘无故,跑到这儿,撒野行凶,是何道理?”这时铁拐婆婆连人带拐,已纵落摩天翮身侧一丈开外,满头蓬松的白发,又根根倒竖起来,两目焰焰,活似怪物,用铁拐指着摩天翮,狞笑道:“恶贼道,你休害怕,我和你仇深似海,岂肯叫你糊涂死去,这一铁拐,无非是先叫你识得我铁拐婆婆的手段……。”铁拐婆婆语音未绝,摩天翮惊得大喊道:
  “你……你原来是当年神偷戴五的母亲,你找错人了,我非但不是你的仇人,而且是……。”铁拐婆婆性如火发,不待摩天翮再说下去,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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