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8-烟雨杀-第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天终于放晴了。
正是中秋。清丽的月华笼罩着八百里洞庭,月光如水,水光接天。
岳乘风缓缓扳动双桨,小船悠悠,滑行在波平如镜的水面,安静,而且平稳。
她斜倚在船头,左手扶着船舷,右手探进水中,自水中撩起,便有一串串水珠自她纤秀的指间落下,宛如亮闪闪的珍珠。
岳乘风竭力控制着自己,但他的目光却一刻也无法自船头处移开。如醉、如痴、如狂。
直到现在,他仍不敢相信她会主动接近她,在他经过大半年徒劳无功的努力后,已感心灰意冷时,约他“泛舟洞庭”,而且,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
她叫鹿琳,是雄踞湖广的中原武林重镇白鹿矶鹿家堡堡主鹿天鸣的爱女。
鹿天鸣与湖广都指挥使李震一向私交甚笃。
今年初,李震与右都御使项忠奉旨提兵二十五万,进剿盘踞荆襄、自封太平王、从者十余万的悍匪刘达,鹿天鸣也尽出堡中精锐,随军协助。
这些情况,岳乘风都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时,对鹿琳的痴情早已像一团熊熊烈火,燃遍了他的心,冲昏了他一向理智而且冷静的头脑。
如果将威名赫赫的白鹿矶鹿家堡堡主的千金比作一只“天鹅”的话,他这个小小的把总可不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癞蛤蟆”嘛!且不论朝廷在其他地方的驻军,但只这次进剿荆襄叛乱的二十五万官兵里,官居“把总”的,只怕绝不会少于六千人。
但命中注定,他会陷进去。自看见鹿琳的第一眼起。
那是初春的一个午后。细雨霏霏。
岳乘风奉命率领他手下那支二十来人的小队在大营四周巡逻警戒。
虽说进剿荆襄的第一战便大获全胜,岳乘风在巡逻时却不敢有丝毫的麻痹懈怠。在岳乘风看来,这一仗,官兵并没有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胜利。因为仍有数千叛匪冲出了重围,越过亭子山,向西遁走了。
正是在亭子山下,沮水河边,他看见了鹿琳。
在如丝的碧草、丛生的灌木和如织的春雨中。她没有戴斗笠,没有披蓑衣,一身粉红的衣裙半已淋湿。岳乘风似乎看见亮晶晶的水珠自她细密的发际滑落到脸颊边。
她捧着一大簇野花,跑过舒缓的山坡,跳过河岸,跑到了河滩上,宛如一只轻盈飞动的彩蝶。
岳乘风如中雷击。
马蹄声惊动了河边的她。她侧过头她的双眸明亮而清澈。波光盈盈。
从那天起,无时无刻,只要他一闭上眼,脑海中立刻会闪起在如丝如织的霏霏细雨中,她轻盈地飘过绿草如茵的山坡的身影。
没有别人知道,除了岳乘风自己和他从军后新结识的最好的朋友,同他一样官居把总的司马固。
从那天起,行军、作战之余,岳乘风便会挖空心思寻找接近她的机会。
同时,他也在做另一方面的努力。那就是军功。
从前,他在作战中就十分勇敢。鹿琳出现后,更是自不待言。
凭着他的勇猛、凭着他捍不畏死的杀气、凭着他高超的武功,岳乘风博得了一个“铁枪无敌”的美名。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此次进剿的二十余万官兵中,或许有人不知道领军将领是谁,但不知道“铁枪无敌”的人,绝对连一个也找不出。
但岳乘风仍然只是个把总。他不能不心灰意冷。
“天气真好。”
不知道为什么,鹿琳的声音刚在耳边响起,她清脆柔润的嗓音里,似乎有一丝轻微的颤抖。
岳乘风扳动着双桨,随口应道:“是。天气真不错。”
“湖上的夜景真美。”
鹿琳的声音又响起。
“的确很美……”岳乘风口中应道,飞快地转过脸来,又将目光投向船头。
她正在看他。他的目光正撞上她那盈盈的双眸。
鹿琳微笑着。目光垂落到自己手上,低声道:“岳……岳大哥,你在军队里过得开心吗?”
他想回答,却只沉沉地叹了口气。
鹿琳注视着自己手指上一滴滴滑落的水珠,又道:“我爹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肯定能干一番大事业的。”
岳乘风愣了愣神,道:“你……鹿堡主也知道在下?”
鹿琳飞快地瞟了他一眼,道:“‘铁枪无敌’的大名,我爹又怎会不知道?”
岳乘风苦笑道:“惭愧、惭愧。”
鹿琳一笑,道:“我爹说,你的武功,在江湖上绝对可称一流,所缺的,只不过是机会。”
一阵浓重的苦涩突然自他心里升起,直冲向喉咙,但被他紧咬的牙关挡了回去。
鹿琳温柔的眼波慢慢自他脸上掠过,慢慢地道:“有一句话,说出来还请你不要见怪。”
岳乘风道:“鹿姑娘太客气了。”
鹿琳道:“如果我爹在李将军面前说一声,论这次进剿的军功,岳大哥你升为副将应该不成问题。”
岳乘风咬了咬牙,淡淡地道:“原来姑娘约在下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鹿琳睁大双眼,讶然道:“岳大哥不高兴了?”
岳乘风道:“没有。”
他抬头看了看月光,接道:“很晚了,鹿姑娘,是不是该回去了?”
鹿琳微笑道:“月亮才升起来,还不晚嘛。”
岳乘风的嘴闭紧了。
鹿琳笑吟吟地道:“那我刚才说的事……”
岳乘风截口道:“承蒙鹿堡主和姑娘看得起,只是在下已不打算再留在军中了。”
话刚出口,他便已后悔。
他的口气实在太冲了──无论如何,她也是一番好意,再说……
鹿琳眨了眨眼睛,忽然道:“你到鹿家堡来吧。”
岳乘风的心猛地大跳一下,又抽紧,他直愣愣地盯着她,吃吃地道:“你……姑娘……刚才说什么?”
鹿琳别过脸,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低声道:“我说……你要是……要是愿意,就到鹿家堡来……”
岳乘风只觉得全身的血一瞬间变得滚烫,一瞬间全都冲向了他的脑门。
他深深吸了口气,道:“这是姑娘的意思,还是令尊的意思?”
虽然他已竭尽全力,但他还是发现,自己的声音明显地颤抖着,而且十分沙哑。
鹿琳低声道:“当然……是我爹的意思……”
忽然,她的声音消失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除了她略显急促、略显慌乱的呼吸声。
还有他自己的心跳。他的心剧烈搏动着,如一面擂响的战鼓。
《烟雨杀》第一部分第一章 那天晚上(二)
记忆就此中断了。
整整九年后,在另一个湖畔,当岳乘风又一次翻开心底最隐秘的那个角落时,发现九年前的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仍然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记忆中。只除了那一段空白。
九年中,他不知多少次想努力回想起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每一次,他都只能以一声无望的叹息结束自己的努力。
他想不起。
他不记得自己是否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记得她是否说了什么,也不记得除了自己战鼓般急促的心跳外,还听见过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消失的那段时间到底有多长。
接下来的记忆又清晰了,如一枚新铸就的铜币。
他坐在船头,坐在她身边。
他们的手紧握在一起。
她的手指纤细、有力、冰冷。他的掌心却温热潮湿。
他们的目光紧紧地交织着。
然后,他发现了火光。
在她明媚深情的双眸中。
火光一闪,刹那间熊熊而起,照亮了鹿琳迅速变得惨白的脸庞。
她黑亮的双眸中,迸出清晰的惊慄和恐惧。
岳乘风猛地回过头。他的心顿时沉下,四艘巨大的战船正自君山脚下的那片阴影中直冲过来。船头上,是密集的火把和密集的、已经拉满的长弓。
箭头在火光下闪动着阴森森的冷光。四艘战船呈弯月形排开。他们快被包围了!
岳乘风深深吸了口气,两手抓住衣襟,奋力一扯,刺耳的裂帛声中,他身上的夹袍已分成两半。
他俯身将长袍浸入水中,口中沉声道:“快去划船,他们是叛匪!”
话音未落,夜空中响起一声炸雷似的暴喝:“放箭!”
岳乘风站起身,湿淋淋的长袍已在他手中绞成一条布棍。
清脆的弓弦扣发声响起,四艘大船上倾泻出第一阵箭雨。
岳乘风双手急翻,长长的布棍顿时在他的身前幻成一道淡淡的幕影。
锐啸而来的利箭撞上这道幕影,只激起一蓬细密的水雾,便歪歪斜斜地四下散落开。
没有一枝箭能突破这道幕影。
第二阵箭雨也同样是徒劳无功。
岳乘风一面舞动着布棍,一面退向船尾。
离鹿琳越近,他就能更有效地将她置于这道幕影的保护之中,不被流矢所伤。
第二阵箭雨全都被他拨落时,他已能自眼角的余光中,看见正急速起落的双桨。
他们与大船之间的距离虽说没有拉长,却也没有缩短。
只要能保持住这种距离,一旦回到岸上,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岳乘风从未惧怕过叛匪。但他绝不敢在水上与他们交战。
他虽然会划船,却不会洑水。
正在这时,他听见了鹿琳的惊呼声。
一道火蛇突然自湖面上窜起,刹那间,在他们的身后,在小船与湖岸间,腾起一道红彤彤的火墙。
前有火墙,后有追兵。他虽然素来机变过人,但此时此刻,也感到了一丝绝望。
鹿琳丢开双桨,低声道:“快下水,岳大哥,我们从火墙下潜水过去。”
岳乘风两眼一亮,道:“不错,你快走吧。”
鹿琳怔了怔,道:“你不走?”
岳乘风苦笑道:“我不会水。”
鹿琳愣了愣神,用力咬着嘴唇,痴痴地看着他。
岳乘风急道:“你还不走!”
鹿琳用力点了点头,决然道:“要走一起走!”
大船上,传来一阵刺耳的狂笑声。
“姓岳的,你走不了了 ”
“乖乖地等着爷们给你送终吧!”
岳乘风心念急转。突然俯下身,将手中的布棍浸进水中,两手一抖,布棍已被抖散,带起一大片水花。
他将两片湿淋淋的长袍罩在鹿琳身上,喝道:“快划,冲过去!”
鹿琳惨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颤声道:“从火里……?”
岳乘风挺直身体,挡在她身前,道:“不错!”
叛匪们的狂笑声突然停顿,只听一个粗哑的声音叫道:“姓岳的,只要你将鹿家堡那个小娘儿们交给我,老子饶你一命!”
岳乘风暴喝道:“休想!够种的就在岸上跟岳某人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鹿琳抓起双桨,奋力扳动着,小船箭一般直向火墙冲去。
一声尖厉的竹哨声盖过了狂笑声。
哨声未停,小船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水中也有埋伏!
岳乘风怒吼一声,回手夺过一支木桨,扑到船舷边,狠狠向水中插了下去。
四溅的水花中,两条人影在半空弓起身子,随着一声惨叫,又死鱼般直挺挺拍到水面上。
鹿琳手中的木桨却被人牢牢抓住了。
她奋力回夺,但木桨纹丝不动。
这人的力气竟大得惊人。虽说他身在水中,无借力之处,但整艘船竟被他拖动,向大船那边移去。
岳乘风扑回船尾。他的左手搭上鹿琳的手腕,像是要帮她夺回木桨。右臂却突然暴伸、斜挥,手中的木桨嘶鸣着斜劈向这人的面门。
这人微微一偏头,木桨劈空。
──此人绝非庸手!
岳乘风心里微微一凜。正欲变招,这人一大吼一声,跃出了水面。
一团白亮亮的水花迎面扑来。水花中,有数点寒星闪动。
──暗器!
“小心!”
岳乘风惊呼一声,右臂回圈,手中木桨迎向那团水花。
已经迟了!
这人发出的,显然是机簧类劲力奇强的暗器,而他们之间的距离又实在太近了。
寒光一闪即逝。鹿琳闷哼一声,软倒在船舷上。
水花被击散时,这人已跃上小船。岳乘风狂吼着,挥桨扑上。
刀光一闪。岳乘风手中,只剩下半截浆柄。
刀光再闪。雪亮的刀刃直劈岳乘风顶门。
冷森森的刀锋已近在眉睫。岳乘风似是立足不稳,俯身向前摔倒。刀峰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锐啸掠过。一大团发丝被刀风卷起,飞扬在空中。
这人一刀走空,正欲回刀下插,一瞬间,整个人却已僵住,就像突然变成了一尊泥塑。
岳乘风慢慢站起身,站在他面前。
这人怔怔地看着岳乘风的双手,又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肚子。
岳乘风两手空空。那半截浆柄,几乎完全没入了这人的胸腹之间。
“泥塑”摇晃了一下,又一下。“扑嗵”一声,摔进湖中。
“姓岳的,你好狠!”
惊怒的厉喝声中,两支竹篙毒蛇般刺向岳乘风的前胸。
叛匪的大船终于追上来了。
岳乘风闪身后退。竹篙自他肋下刺过,被他紧紧夹住。大船上的叛匪全力回夺。
“喀喇”一声脆响,竹篙断裂。
岳乘风左臂一伸,将鹿琳夹在肋下,右手竹篙一点,跃起在半空中。
他刚跃起身,小船便撞上大船,轰然巨响中,小船顿时撞成碎片。
“放箭!暗青子!快!”
大船上,一片嘶声狂呼。
无数暗器夹杂着飞蝗般的利箭,骤雨狂风般卷向身在半空的岳乘风。
岳乘风竹篙一沉,凌空下击。
扑上船头时,他已成了一个血人。
两柄飞刀斜插进他的右肋,他的右肩、右腿上,总共中了六箭。
他落在船头,尚未站稳,右腿一软,跪倒在甲板上。
数十名叛匪挺起刀、叉、枪、棍,蜂拥而上。
岳乘风篙交左手,奋力挥出。
一阵骨节碎裂的脆响。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匪徒丢开兵刃,惨叫着抱住被击碎的小腿,四散滚开。
一击得手,岳乘风不觉精神为之一振,腾地站起身来,挥舞着竹篙,直杀进叛匪丛中。
“铁枪无敌”绝非浪得虚名,而是凭真功夫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杀出来的。
现在,他手中握着的虽不是那杆令叛匪们闻风丧胆的浑铁点钢枪,但竹篙抖开,其威力与杀气也毫不逊色。点、刺、扫、砸、挑、打,竹篙前端那尺半长的乌沉沉的铁尖带起低哑沉重的风声,幻成无数道惊蛇般的暗影。
突然,岳乘风发现,这艘大船上,除了他和鹿琳外,已没有一个活人──没有在竹篙下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