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8-烟雨杀-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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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正皱眉道:“雨这么大,也不打把伞!瞧你们给淋的!”
黑皮喘着气道:“老总,出事了!五间楼……”
安正吃了一惊,道:“五间楼怎么了?”
丁七道:“一帮混混们去抢盐,和楼里的伙计打了起来…… ”
安正丢开雨伞,撒开两腿往巷口冲去,口中喝道:“还叨叨什么!快看看去!”
岳乘风将收拢的雨伞靠在廊柱上,褪去套在靴子外的桐油木鞋,推开书房门,慢慢踱了进去。
在书房里慢慢踱了两圈,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窗下棋枰上的半局残棋。
这盘棋他已下了十二天,而且是他执白先行,但棋到中盘时,他仍然无法确定对手的动向和意图。
对手,当然是宗万流。而棋盘,便是杭州城。
最让他担心的,是一颗他在开局前并没有太过重视的棋子。
今天,就在刚才,他突然发现,这颗棋子的重要性俄然增加了,可他却无法肯定这颗棋子究竟是白子还是黑子。
这颗棋子就是安正。
刚才,在老巴记门外,第一眼见到安正,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一向正确的常理这次也没错。安正果然是个古板、固执而且极有手段的人。
但常理对这个人的了解显然也不全面。
虽然时间很短,但岳乘风还是对安正这个人有了一些更深层的发现。
安正看上去的确古板、固执。正是他的固执与古板,极好的掩盖了他的机警、精明和敏锐的反应。
这样一个人,本已极难对付,更何况,他在杭州城里显然极得人们的尊敬与信任。
如果徽帮帮众对自己的尊敬与信任能和杭州的百姓对安正一样──岳乘风不禁感慨──徽帮与天目派之间的棋局绝不会拖到现在仍未终局。
岳乘风伸出手,打乱了棋枰上的棋子。他慢慢将黑白子分开,装进棋盒里,盯着空荡荡的棋枰看了片刻,下决心似地点了点头,扬起脸道:“来人。”
门外一个声音道:“属下在。”
岳乘风道:“常老在哪里?”
门外的人似乎迟疑了一下,方道:“应该在望湖楼。”
岳乘风道:“去,请他过来。要快!”
《烟雨杀》第二部分第六章 安正(三)
五间楼正厅里,桌翻椅倒,碗破碟碎,一地狼藉。
安正大步冲进厅门,沉声道:“人呢?!”
沈老板赔笑道:“又麻烦安爷跑一趟。那帮人都散了,逮住两个领头的,捆在后面,等着安爷来发落。”
安正顺手扶起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坐下,道:“带上来!”
沈老板冲伙计们点点头,又瞄了安正一眼,道:“衣服都湿透了,安爷,脱下来让他们熨熨吧,不然,安奶奶怪罪下来,小人可担当不起。
说话间,两名伙计已送来热手巾把子。
安正冲沈老板点点头,脱下长袍,接过热手巾,胡乱在脸上脖子上抹了抹,道:“都是些什么人?”
沈老板叹了口气,道:“说起来,小人还真不太怪他们。这事也太邪乎了,好好的就没盐了,可不把人急死。”
安正四下扫了一眼,道:“损失大吗?”
沈老板苦笑道:“还行,也就碎了些碗碟,只是……吓跑了客人……”
他指了指店伙计推过来的两个人,转口道:“就是他们。”
安正扫了一眼,有些吃惊地道:“这不是小三子吗?”
沈老板一怔,低声道:“安爷认识他?”
一名双臂反剪,被捆成个粽子似的壮汉挣脱身后两名伙计,直冲到安正身前,“扑嗵”一声跪下,涨红着脸,低声道:“安爷,小的对不起你。”
安正尚未开口,沈老板已抢着道:“快给他们松绑!”
绳子解开,壮汉仍直挺挺地跪着,一动不动。
安正淡淡地道:“小三子,你是越来越出息了。你不好好在作坊里干活,不好好在家孝敬你老娘,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壮汉的脸涨得更红,大声道:“安爷,任你怎么罚,小的都心甘情愿。”
安正指指另一人,道:“他又是谁?”
壮汉忙道:“不关他的事,都是小的挑得头。安爷你放了他吧,天大的事,我一人扛着。”
安正道:“嗯,你还挺讲义气。那你跟我怎么也不讲讲义气?咹?上次你是怎么说的?你不是说只要有个正经活儿干,就绝不出来瞎混了吗?”
壮汉低声道:“我们家都五天没盐吃了,小的倒扛得住,只是老娘……”
安正厉声道:“就算你能抢回盐去,你老娘知道了,还不给气死!实在没办法,哼!没办法你就出来抢?!”
壮汉垂着头,不吱声了。
安正转头对沈老板道:“这个小三子不坏,算是个孝子,你看……”
沈老板忙道:“没事了没事了,小号也没什么损失,算了吧。”
安正轻轻踢了壮汉一脚,道:“听见没有?还不快谢过沈老板?!”
壮汉挪动双膝,扭过身来冲沈老板磕了个头。
沈老板忙道:“快起来快起来,我可受不起。”
安正道:“起来吧。下次再敢胡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壮汉又冲他磕了个头,方才爬起来,愣愣地道:“小的能回去了吗?”
安正道:“回去吧。记着,晚上去我家里一趟,我看能不能给你们弄点盐。”
壮汉眼眶一红,哑着嗓子道:“谢安爷。”扶起他的同伴,一跛一拐地往门外走去。
安正看着他们走出门,在雨中走远了,方扭过头,道:“沈老板,这次算是我欠你的。”
沈老板笑道:“安爷太客气了。”
安正道:“有一件事,想请沈老板指教。”
沈老板道:“不敢当不敢当,安爷有话尽请吩咐。”
安正道:“沈老板知不知道上城一带大户人家里是不是也缺盐呢?”
沈老板想了想,道:“一般大户人家和开饭馆酒楼的做法大致相同,每年也就买三、五次盐,每次的量都比较大。象小号就是上个月初进的货,所以还有存货,……不过,市面上要再有个把月进不来盐的话……”
安正点点头,道:“你放心,安某可没有让你拿盐出来救济的意思。”
沈老板忙道:“安爷言重了。其实,就算小人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小号才有多少存货。杭州城本城的人不说,眼下正是香市最热闹的时节,外地来的游客,少说也有二三十万人。安爷,官府要不快拿出点办法来,只怕真要天下大乱了。”
安正道:“会拿出办法来的。”
他站起身,道:“衣服熨好了吗?我们该走了。”
沈老板道:“别急着走哇,小人正让他们炒几个菜,请安爷和七哥、皮哥喝几杯,驱驱身上的湿气。安爷就赏个脸吧?”
安正道:“下次吧,我还要去别的地方看看。既然有人打五间楼的主意,其他酒楼保不准也有事哩。”
沈老板笑道:“安爷公事要紧,小人也不敢强留……”
他回头道:“快把安爷的衣服送上来!”
送上来的除了安正的长袍,还有一个白布口袋。
安正道:“这是什么?”
沈老板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道:“五斤粗盐,算是小号一点心……”
话还没说完,丁七一旁先急了:“沈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皮也沉下脸,斥道:“你把我们安爷看成什么人了!”
沈老板忙赔笑道:“七哥、皮哥,千万不要误会。安爷,小人知道您老……”
安正看也不看他,低头扣着袍襟的扣子,道:“别说了。黑皮,拿上。”
黑皮、丁七都怔住。
连沈老板也有点发怔。
安正正色道:“沈老板,这盐我要了,但算买还是算借,你说了算。”
沈老板道:“这怎么行,小人……”
安正抬手止住他,接道:“若算买,我只能按十天前的市价,现在就付钱。若算借,等市面上稳定了,我再还你。”
沈老板道:“就算是小人托安爷给刚才那位小三子兄弟一帮人的,行不行?”
安正道:“不行。他们打烂了你这么多碗碟,不让他们赔,沈老板已经很够意思了。”
沈老板叹了口气,无奈地道:“那就算借给安爷的吧。”
安正点点头,冲他拱了拱手,道:“多谢。”
《烟雨杀》第二部分第六章 安正(四)
自五间楼出来后,黑皮一直很少说话。
只要有行人向他打招呼,他总会不自觉地用左手挡住夹在右腋下的那个布口袋,面上的神情也会立即变得有些不自然,甚至有点慌乱。
安正在心里叹了口气,看了黑皮一眼,道:“快到家了,让嫂子给炒几个好菜,累了半天了,我们好好喝上几杯,解解乏。”
丁七道:“皮哥,听见没有?我们有口福了。”
黑皮闷闷地道:“嗳。”
安正淡淡地道:“我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丁七道:“为什么?”
安正指指黑皮腋下夹着的口袋。
安正叹了口气,道:“我家里都断了两天盐了,弟兄们家里的情形肯定更差,我没说错吧?”
丁七看看黑皮,黑皮看看丁七,两个人都不吱声。
安正道:“城里的情形不用我说,你们都清楚,且不往远里说,再有个三五天进不来盐,只怕就不会只有几个小混混哄抢酒楼的事了。本城的巡捕、治安是我的责任,可我不能让弟兄们天天吃着咸菜萝卜干办事吧?”
黑皮阴沉了大半个下午的脸上露出一丝愧疚的笑意。他低声道:“对不起,老总,是我错怪你了。”
安正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自己兄弟,说这些干什么。”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道:“对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丁七道:“肯定是有人捣鬼。”
安正四下里瞄了一眼,道:“什么人呢?”
丁七道:“当然是盐商。”
黑皮往安正身边靠了靠,低声道:“老总,会不会和江湖恩怨有关系?”
安正道:“你说说看。”
黑皮道:“近几年来,苏杭一带的盐都是由天目派的人经手,而从前年开始,徽帮就一直在找天目派的麻烦……”
安正道:“我今天问过老巴记的巴老板前些日子高价收盐的人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黑皮两眼一亮,道:“他怎么说?”
安正叹了口气,道:“他说听不出来,那些人操的都是标准的官话。”
黑皮的眼神又暗了下来。
丁七道:“要想搞清楚这件事其实也不难,找诚信镖局的齐总镖头问问不就行了。”
安正道:“如果不是江湖恩怨,一司一院自会去找齐灵风。如果是,我们更不能介入其间。”
他顿了顿,指着前面的巷口,笑道:“到家了,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烟雨杀》第二部分第七章 雨夜(一)
安吴氏笑吟吟地迎上来,一面招呼丁七和黑皮:“来啦,快进屋里坐。”一面白了安正一眼,含笑嗔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看她喜笑颜开的样子,像是遇上了什么高兴的事儿。
安正道:“不是给你找盐去了嘛!”
安吴氏又白了他一眼,道:“等你找回盐来,黄花菜都凉了。”
安正怔了怔,道:“这话怎么说?”
安吴氏道:“有人送盐来了。”
安正面色一沉,道:“是谁?”
安吴氏忙摇手道:“小声点!人还在屋里呢。是府衙里的胡师爷。人家等你等了好半天了。”
第一次见到胡师爷的人,很难想到他会是个“师爷”。
胡师爷个头不算太高,但身材却结实而且匀称,四方脸,卧蚕眉,前庭饱满,鼻梁挺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总闪动着诚恳的笑意,而抿得铁紧的嘴角却又透着一丝说不出的端方和一点隐隐的威严。
每次见到胡师爷,安正的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冲动。
他很想冲上去,将胡师爷按倒在地,掀开他的脸皮,看看他的这张脸后面,是不是还有另一张脸。
这次也不例外。一看见胡师爷那张十分诚恳的笑脸,安正便觉得自己的手心开始隐隐作痒。
他搓了搓手,淡淡地道:“不知胡师爷大驾光临,有劳在寒舍久侯,请胡师爷见谅。”
胡师爷拱手为礼,微笑道:“安大人太客气了。为了本城的治安,大人这么晚仍在外奔波,真让人钦佩。”
安正目光一转,已看见方桌上放着个白布口袋,微微皱了皱眉,道:“胡师爷请坐。胡师爷刚才的话,安某可担当不起。这么晚了,胡师爷不也没闲着嘛。”
胡师爷四平八稳地坐下,微笑道:“晚生特意给安大人送点东西来。”
安正伸手拍了拍桌上的口袋,道:“就是它?”
胡师爷道:“是。粗盐十斤,请安大人笑纳。”
安正正色道:“好意心领,还得有劳胡师爷再把它拎回去。”
胡师爷笑容不减,更没有露出半点吃惊、为难或尴尬的神色,悠悠地道:“晚生知道安大人自有自己的原则,只是这十斤盐,安大人非收不可。”
安正冷冷地道:“哦?”
胡师爷道:“这十斤盐并非晚生的意思。”
安正道:“是谁?”
胡师爷道:“是府台大人。而且,并非是给安大人一家的。”
安正目光一闪,道:“这么说,市面上的情形府台大人已知道了?”
胡师爷道:“不错。”
安正道:“安某想知道原因。”
胡师爷叹了口气,道:“晚生知道这几天来安大人忙得够呛,只是现在的情形不是一司一院所能预料到的。”
安正不开口,只冷冷地盯着他。
胡师爷又叹了口气,方接着道:“那转运盐使司的库存自十天前开始大批北调,没想沿海各大盐场的盐竟没能及时运回,所以……”
安正道:“既然如此,官府就早该拿出个主意来,以安民心。很多人家断盐已三天以上,民情已变得颇为激愤,更何况眼下香市未散,每日逗留本城的外地香客几达数十万人,一旦因缺盐而激起民变,府台大人又将何以处之?”
胡师爷道:“是是。府台大人已经拿出主意来了。”
安正道:“哦?”
胡师爷道:“府台大人已经会知一司一院,自本应北调的官盐中抽出一部分,以解燃眉之急。”
安正道:“他们能抽出多少来?”
胡师爷道:“自明日起,每户限购三两。”
安正道:“不能再多点?”
胡师爷道:“不是不能,而是实在没有了。不过安大人尽请放心,府台大人已严令几家盐号,三天内,必须运回盐来。”
安正吁了口气,面色终于缓和下来。
胡师爷似乎也松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