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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句顶一万句-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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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说:
    “退不退婚还是小事,把个耳唇,故意说成耳朵,这是啥意思?今儿你不讲清楚,就别想走。”
    老崔本是个牲口牙子,捎带给人说媒,看到事情错中出错,一件事变成了第三件事,有些慌了;平日他都不敢跟老秦讲理,自个儿占理的事,最后也被自个儿讲得没理,何况在耳朵和耳唇上头,老秦又占了半边理,忙给老秦作揖:
    “东家,这事不怪我呀,我没说要退婚呀。”
    又说:
    “这事全怪老李,错听了别人的闲话。”
    赶紧站起身:
    “我这就回城。把实情转告老李,把这事说清楚,你们该是亲家,还是亲家。”
    待老崔回到城里李家,事情已经晚了。晚了不是耳朵改不回耳唇,或耳唇李家也不答应,而是老李的儿子李金龙已离家出走;也不是离家出走,是纠合铁冶场董事老牛的儿子牛国兴,南下杭州贩药材去了;说是贩药材,明显是自己抽身走了,把一个烂摊子,留给了老李。走的时候,连招呼也没打。老李搓着手:
    “全是误传害的,明明是一只耳唇,却传成一只耳朵。”
    又说:
    “可他说跑就跑,连个招呼也不打,眼看就腊月二十九了,这台如何下?”
    老崔硬着头皮,又将消息带回秦家庄老秦这里。老秦这才知道李金龙是个混账,自己平生头一回,被人闪了,闪他这人,还是个毛头小子。老秦勃然大怒:
    “你告老李,本来这事还可商量;故意耍我,这事就不能商量了。如果因为耳唇退了婚,传出去,不是耳朵。也成了耳朵。”
    又说:
    “他跑是他的事,把他找回来是老李的事。如果腊月二十九不来迎亲,俺闺女也不嫁了,我就替她嫁到李家。到了那时候,就不是退婚的事了,咱说点别的,不说出个小鸡来叨米,这事不算完。”
    这话击中了老李的命门。因老李平日是个没主意的人,一遇大事,就去找老秦商量。当初老李只开了一个“丰茂源”,后来盘下中药铺,还是老秦的主意。如今中药铺赚的钱,比“丰茂源”还多。受过老秦的恩惠,就有短处在老秦手里。但李金龙已经跑了,老李到哪里找去?说是去了杭州,还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男女双方就这么顶上了牛,一直到腊月二十,仍不见李金龙的踪影,想来是不回来过年了。“丰茂源”和“济世堂”的掌柜老李如坐针毡,怕老秦找他讲理,自己外逃的心都有了。秦家庄老秦,腊月二十晚上,却被小女秦曼卿说转回来。这晚老秦喝了几口闷酒,又在骂李家父子,秦曼卿进来说:
    “爹,我知你心焦,但我问你一句话。”
    老秦:
    “啥?”
    秦曼卿:
    “你这是致气呢,还是嫁女儿呢?”
    老秦:
    “啥?”
    秦曼卿:
    “如果是致气,咱就跟李家这么闹下去,闹上一年半载,他们未必闹得过爹,照爹的脾气,最后也必能把女儿嫁到李家。那样咱是解气了,可女儿到了李家,怨也就结死了。因为一只耳唇,一辈子,怕也无出头之日。到了那时候,耳唇就不是耳唇了。”
    老秦长叹一声:
    “我跟人讲了一辈子理,这一层我哪里会想不到?只是让李家退了婚,这棋接下去咋个走呢?不能像瓦碴一样,把我儿扔到半空中,无人接着,我儿接下去的路,就难走了。我气不是气李家退婚,而是给我儿下了一步死棋。”
    秦曼卿自“延津新学”退学以来,在家闲来无事。也是明清小说看得多,看到许多富贵家女子,因种种事由婚姻发生变故,困顿之时,遂立志下嫁,有嫁给卖油郎的,有嫁给砍柴人的,甚至有嫁给乞丐者,后来皆有好的结局,于是说:
    “没经过这件事,儿看人也只看个外表。经过了这件事,儿知道啥事得看人的内心。可世上啥最毒?就是人的心。人心毒不是说它狠,是说大家遇事都不往好处想,盼着事坏。在人眼里,儿从此有了短处,本来是一只耳唇,现在整个人都有了毛病。爹,你要疼儿,就不要让儿在一棵树上吊死,从今儿起,不论穷富,有不嫌儿少一只耳唇的,只要真心跟儿过日子。我就嫁给他。儿的短处说到明处,一辈子没有把柄在谁手里。爹要不答应,就是李家回心转意,我也从此一辈子不嫁人。”
    说完,潸然泪下。老秦看女儿伤悲,不禁高声骂道:
    “卖粮食的李家,我操你们家八辈祖宗,我老秦从此与你们势不两立!”
    又对女儿说:
    “我跟人讲了一辈子理,最大一个理儿,原来我儿明白。说起来,富贵贫贱如流水,富贵未必不烦恼,贫贱未必不是好夫妻。只要心气顺,吃口窝头也安然。我儿不懂这个道理,嫁谁一辈子都不痛快;懂了这个理儿,一辈子少生多少闷气。爹今年六十的人了,我儿通大理。我到死也就放心了。”
    别人与老秦说理,说上三天三夜,未必能说得转老秦,小女一席话,就把老秦说转了。第二天一大早,老秦让伙计到镇上去,将镇上东家老范叫来,对小女秦曼卿的婚事,讲了几点新看法。镇上东家老范,也与县城“丰茂元”和“济世堂”掌柜老李是儿女亲家。老李的二女儿,嫁给了老范的大儿子。老秦让老范把话转给“丰茂源”和“济世堂”的掌柜老李。镇上东家老范传话,自然比媒人老崔有分量。老秦一字一顿地说。头一条,马上与李家断亲,不但婚事不再重提,两家自此断了来往;第二条,李家下的彩礼,一针一线皆不退还,都散给要饭的;第三条,从今儿起,给女儿秦曼卿重新择婿,无论贫贱,凡有不嫌女儿少一只耳唇者,皆可来谈。话讲完,老范愣在那里。说完正事吸烟,老范听说第三条出自秦曼卿的主意,又感慨不已。话如数传到“丰茂源”和“济世堂”老李处。老李也恍然大悟。老李说:
    “理儿有三层,没想到一个女娃,一下想得比我还深。”
    又摇头:
    “是咱自家孩儿无福,有眼不识金镶玉,让李家错过了一个好儿媳。”
    又拍手:
    “罢罢罢,在老秦面前,我到死也是个恶人,谁让我遇事没主意呢。”
    本来这事跟杨家庄卖豆腐的老杨没啥关系,但老杨听说秦家重新择婿无论贫贱。便觉着是个便宜。便宜还不在于白得一个媳妇,城里老李家在乎少一只耳朵,现在不是耳朵而是耳唇,就是不是耳唇而是耳朵,卖豆腐的老杨也不在意,更重要的是,老杨借此可以攀上一个大户人家。事情不成,没损失啥;事情成了,就成了一箭双雕。比这些重要的是,这是天上掉馅饼,老杨不能不接。但卖豆腐的老杨也是个没主意的人,踌躇两天,又去马家庄找赶大车的老马商量。上次送杨百利进“延津新学”,就是老杨找老马商量的结果,结果虽是鸡飞蛋打,但老杨记吃不记打,遇到便宜,仍想去占。赶大车的老马也风闻此事,但他心里明白,这只是两个大户人家相互斗气,老秦下不来台,做出这种样子给大家看,以抖抖李家带来的晦气,证明女儿缺耳唇不缺耳朵,或证明一下秦家或女儿的志气,一个做豆腐的人家,没必要夹在中间认真。换句话,这就是一场戏,没必要把它从戏台子上搬到日子里。但他看老杨在那里苦苦思摸,有些好笑,又生出几分对老杨的看不起,正因为看不起老杨,又恼怒老杨上次将上新学抓阄的事说了出来,让他也跟着沾包,于是便想再设个套让老杨钻,让他在老秦那里碰壁。撞个头破血流,下次就长了记性。他不但没有阻止老杨,反而认真撺掇:
    “好事呀,白得一个媳妇。强过卖一冬天豆腐。”
    又说:
    “还不是白得一个媳妇的事,攀上老秦家,你再出去卖豆腐,豆腐就不光姓杨了。”
    又说:
    “上回孩子上新学踏了空,如果这回能在老秦这里补上,还强过上学。”
    又说:
    “我不是催你,要想成就得快,免得让别人占了先。”
    卖豆腐的老杨得令,欢天喜地回了杨家庄。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五。老杨一大早起来,洗了洗头脸,换了身干净衣裳,三步并作两步,去了秦家庄老秦家。老秦自将话放出去之后,大家皆知是做个样子,听了也就听了,无人认真,并无一家前来求亲。几天过去,老秦就将这事放慢到脑后。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卖豆腐的老杨,真把这话当事说,前来求亲,老秦有些哭笑不得。话说到了前头,人来了又不能不说。令人没想到的是,一场话说下来,杨家和秦家竟假戏真作。真成了亲家。卖豆腐的老杨,也就糊里糊涂之中,真把馅饼吃到了嘴里。因老杨兴冲冲而来,待进了老秦家,见院落外三层里三层,像座县衙,牲口棚里骡马成群,长工都穿着体面衣裳出来进去,心里便开始打怵。过去他也来过老秦家,但那是卖豆腐,就在老秦家门口候着,跟伙夫打交道,没进过院子。待穿过几道院落,进了正房,见老秦端坐在太师椅上,瞪着两只小眼珠看他,也不说话,等老杨开口,老杨站在地上便有些筛糠。冷场半天,老秦眨巴着眼还不说话,老杨终于熬不住了,打了退堂鼓:
    “东家,算了吧。”
    转身要走。老杨不说“算了吧”,老秦就算了,现在老杨说“算了吧”,老秦倒说:
    “你站住。既然算了,你为啥还来?”
    老杨低下头:
    “东家,我错了,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老秦:
    “那你就说说,你儿子为啥是癞蛤蟆。”
    老杨:
    “他啥都不会,就会做个豆腐。”
    老秦:
    “做豆腐好哇。家有良田千顷,不如薄技在身。”
    老杨:
    “他是个老实疙瘩,连话都说不利索。”
    老秦:
    “话说多了有屁用,我就爱跟人说理,给女儿的事办成这样。”
    老杨:
    “他不识字。”
    老秦:
    “李家那个王八蛋倒识字,不怕人坏,就怕坏人也识字。”
    老杨:
    “东家,您就饶了我吧,俺杨家穷。”
    一套话说下来,老杨不像来提亲,倒像来拆亲。老秦与老杨说话的时候,秦曼卿在里间屋偷听。对公开招亲的事,老秦有些虚张声势,也就做个样子给人看,看老杨做事滑稽,也是逗他说两句话解解闷气。但秦曼卿却是认真的,看话放出去几天,无人前来求亲,还以为大家皆嫌她少一个耳唇,或不愿趟这洼浑水,世上没有一个知心的,现在来了一家,她不知老杨是被吓住了,反觉得他的话句句中听,便掀开帘子说:
    “爹,就是杨家吧。”
    老秦和老杨都吓了一跳。老秦看女儿认了真,忙说:
    “别急,这才刚开始说。”
    秦曼卿:
    “不用说了。如果换个人家来提亲,肯定句句说的是自家的好;杨大爷自打进门,处处说自家的不是。这样的人家,世上也算难寻了。杨家的孩子跟大爷来卖过豆腐,我见过,买三斤豆腐,他给人称三斤三两。卖豆腐是这样,换别的事,也只有别人对不住他,他不会对不住别人。”
    秦曼卿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杨百业卖豆腐多给人,并不是不会做生意,而是借豆腐发泄对老杨的不满,现在被秦曼卿当成了他为人处世的人品。老秦看自己弄巧成拙,有些慌张,忙说:
    “刚说一会儿,事情哪里能定,总得从长计议。”
    秦曼卿像明清小说中的落难小姐一样,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子,咔嚓一声,铰下自己一绺头发:
    “爹,你就别骗女儿了,我知道你没有当真,你没当真我当真,我还非他家不嫁。你要再说别的。我连家也不住了,明天就去云梦山当尼姑。”
    老秦见女儿剪发明志,知事情已无法挽回。如再有争执,恐女儿再生出别的变故。也是那天晚上脑子一热,竟听了女儿公开招亲的话,现在十步走了八步,已无法回头。老秦以前不认识老杨,只知道他是一个卖豆腐的,谈了一席话,看他倒是个老实人。就是老杨不老实,老秦也不在意,一个卖豆腐的,就是让他捣蛋。他还能捣蛋到哪里去?但他把老杨也想错了,老杨捣起蛋来,也不按正理,如按正理,也不敢前来提亲。正是老秦把老杨想错了,觉得一个老实人家,女儿嫁过去,除了日子上受些苦,别的方面倒不会吃亏。一边对女儿说:
    “你性子比我还急,这么大的事,几句话就定了,将来你不要后悔。”
    一边叹息一声:
    “我老秦自生下来,没这么被人别过马脚。”
    事情就这么定了。卖豆腐的老杨,事情定过。还不知事情缘何而起。秦曼卿手绾一绺头发对老杨说:
    “大爷,你家要娶我,还得依我一句话。”
    老杨擦着头上的汗:
    “啥?”
    秦曼卿:
    “咱们今天就算定亲,四天后就得娶我,也赶腊月二十九。”
    老秦知道女儿的用意,因她与李金龙的婚期,就定在腊月二十九。老杨却有些为难:
    “东家,事情有些急呀,家里一点准备没有。”
    老秦啐了老杨一口:
    “让你准备,你还能准备啥?说是你家娶媳妇,还不得我替你兜着?”
    卖豆腐的老杨欢天喜地,从秦家庄回到了杨家庄。别人家娶媳妇凭的是家产和人缘,老杨家娶媳妇凭的是几句话,虽没人缘,却有机缘。这结果不但老杨没想到,连赶大车的老马也没有想到。卖豆腐的老杨,心里还直感激老马。上次让杨百利进“延津新学”虽然踏了空,这次去老秦家求亲,老马又立了新功。回家与杨百业说了,杨百业脸上倒有些不高兴。过去老杨不给他寻媳妇他牢骚满腹,现在老杨把媳妇给他张罗来了,他从另一面又有了不满。杨百业:
    “我是一个囫囵人,凭啥给我找个缺耳唇的?”
    老杨上去踢了他一脚:
    “你是不缺耳唇,你缺心眼。”
    杨百业是个窝囊孩子,记打不记吃,顺着他的性子,他会节外生枝,打他骂他,他倒没脾气。两个兄弟皆脱离老杨另谋出路,只有他还留在老杨身边做豆腐,就和窝囊有关。他又回头一想,如果不是有此茬口,自己的婚事还不知要拖到驴年马月;现在虽然少一只耳唇,睡觉的时候,马上能被窝不空;等媳妇到手,又马上能跟老杨分家。两头一算账,也就认可下来。
    腊月二十九,杨家办喜事。腊月二十八是晴天,到了夜里,天上飘起小雪,一直到天明也没停。因这婚姻不同寻常,十里八乡的人,都冒雪来观看。好像不是来看婚事,而是来看新娘缺的那只耳唇;好像不是来看耳唇,而是来看由于这只耳唇,生出的一连串故事。新娘下轿时刻,人呼啦一下往前拥,杨家一堵土墙被拥翻了,雪地上,腾起一股尘烟。烟雾之中,一个老婆婆的腿,咔嚓一声被挤折了。哭喊打闹中,新娘秦曼卿下了花轿。过去老杨和杨百业去过老秦家卖豆腐,秦曼卿没来过杨家庄。在明清小说中,富贵女子下嫁,夫家虽破旧皆洁净,官人虽穷困皆聪明,虽然卖油打柴,但卖油打柴之前,皆是白面书生,会吟诗作画。秦曼卿下了花轿,站在条凳上往杨家举目一望,心里就凉了半截。杨家破旧倒也破旧,几间破房东倒西歪,院子里的地高低不平,雪落在土里,众人踏来踏去,成了一片泥泞,家里破旧秦曼卿料到了,这么脏乱没想到。接着新郎杨百业跑过来用红绸牵她,举手投足,又让她大失所望。过去杨百业去秦家卖豆腐,穿的是家常衣裳,看上去就是个憨厚。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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